在樹齡數百年、宛如支撐天空之柱的巨木直立羅列成的森林裏,響起了地鳴聲,圍繞我的六名魔導士正釋放出驚人的負能量,伴隨邪惡咒語的氣旋朝我迫近。


    『傳說中的戰士呀,你已經逃不掉了!』


    其中一位戴著醜陋人皮麵具的魔導士看著我冷笑。


    人皮麵具會與佩戴者的臉部同化,最後,佩戴者會舍棄自己的人類情感,以換取驚人的魔力。


    這個世界所稱的『魔導士』,指的是與惡魔締結契約、獲得為所欲為的力量以滿足私欲的一群人。


    這回可能真的死定了。我在心中與恐懼戰鬥著,不過意識到身邊發著抖、緊挨我的公主,便大無畏地笑了起來。


    『沒關係,有我在!這些家夥,看我用龍劍報仇!』我高高地舉起劍。


    已經沒有退路了!


    現在的我是個戰士,是被授予寶劍對抗魔導士、保護公主的聖騎士。


    細胞一顆顆進入備戰狀態,寶劍開始從四周的巨木蒐集精靈的魔力,注入我的體內。


    等待在這場戰爭前頭的,是光榮與和平,還是挫折與絕望呢?


    我將所有的力量貫注於劍上,呼喚雷。


    雷鳴響起,炫目的光芒同時照射到森林的每個角落。


    究竟是魔導士的黑暗力量比較厲害?還是我的寶劍力量比較強大?


    最後的戰鬥展開了——


    『你又來了,翔。』


    耳邊傳來大姊語帶嘲笑的聲音,立刻將我拉回現實世界。


    跟著落井下石的,是高中二年級的二姊。


    『你是笨蛋嗎?都國三了,還一個人自言自語在玩娃娃!』她張著鼻孔說。


    『惡,慘了!這家夥給女娃娃穿得這麽清涼!』


    大姊大喊的音量,連住在附近的鄰居都聽得見。


    而二姊好像發現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一樣,笑得很開心說:『真的假的?!惡心死了~你不會大半夜拿娃娃來做什麽猥褻的事情吧?』


    嘖!隻會說一些下流的話。


    二姊打算搶我的娃娃。我連忙將手裏代表我的聖戰士模型,和穿著有點暴露的莎拉公主模型收到書桌裏。


    『羅嗦死了!不要隨便進別人的房間啦!』


    來不及被我藏起的六名魔導士,它們就像沒事可做一樣,擠在狹窄的書桌上,圍成一圈。


    『翔!我已經叫你幾遍「吃飯了」,你還在這裏玩娃娃!別再玩塑膠娃娃了行不行?明年二月就要考高中了,你沒忘記吧?』


    老媽抓起其中一個魔導士,喋喋不休地對我碎念著。


    『記得啦!』


    我站起身來,迅速關掉房間的燈,催促老姊們和老媽離開房間。


    才不是娃娃咧,是模型啦!這可是現在日本足以傲視國際的偉大藝術之一耶!而且我才不是在玩,我是徜徉在我的想像世界裏!


    還有,別把我的模型和塑膠娃娃混為一談!這是我從素材開始純手工製作的,是我個人獨創的人物。


    你們這些人,根本什麽也不懂!


    剛走下樓梯,我最討厭的洋蔥味道立刻撲鼻而來,看來老媽又在咖哩裏麵加洋蔥了。


    拜——托!都已經說過好幾次了,不要在料理裏麵放洋蔥啦!


    為什麽就是不能照我說的話做呢?


    生洋蔥有股討厭的味道,我一聞到就會想吐;煮熟的洋蔥又有股奇怪的甜味,還有滑溜的口感,更讓我覺得惡心,根本吃不下去。


    『哇!翔,味道很棒吧!有一堆洋蔥喔!』


    二姊明明知我討厭洋蔥,故意鼓著鼻孔這麽說。


    『呀呼!看起來好好吃喔!有好多洋蔥呢!』


    大姊也同樣諷刺著我,興高采烈地拍著手說。


    『我不是說過,不要放洋蔥嗎?』我一邊抱怨,一邊在桌子前麵坐下。


    老媽裝作沒聽見,在我的盤子裏裝了滿滿的咖哩。


    『來,有很多甜甜又好吃的洋蔥喔!洋蔥可以清血,對健康很好呢!』


    不用說,咖哩醬裏麵有著一大堆用勺子撈出來的洋蔥。


    我歎了一口氣。唉,這些人八成很討厭我吧?


    這也是當然的啦,我的成績不像讀知名大學的大姊那麽好,也不像因為新體操而備受學校期待的二姊那麽有運動細胞。


    考國中的時候,我辜負了父母的期盼,沒考上私立國中,現在隻能念家裏附近評價頗差的公立國中,在學校也常常被打、被欺負,讓老媽覺得丟臉。


    而這一切都被看作是『老麽的任性』。


    我隻不過是主張應有的權利罷了,卻被老媽和姊姊們視為『任性』。


    雖然由我自己說出口是有點那個啦,不過我的外表還不錯。


    錯,應該說,我的臉是屬於傑尼斯係的長相。


    和小眼睛的母親,及跟母親很像的姊姊們不同,我完全繼承了父親的雙眼皮。


    所以羅,從小老爸就很疼我。


    那時候真的很幸福,隻要有想要的模型材料,無論什麽老爸都會買給我,而且還會稱讚我做的模型。


    可是,從一年前父親獨自到九州工作開始,情況就出現變化了。


    老媽和姊姊三個老是圍著我一個人碎碎念,我覺得很煩,所以一開始當然會抗拒;沒想到,碎碎念的力量卻因此從三倍迅速增長成33的九倍。九比一,我當然贏不了她們。


    三餐方麵,最喜歡洋蔥的老媽和姊姊們當然不會管和老爸喜好相同的我,我必須配合她們吃飯。看電視的時候,隻要我在看卡通,姊姊們一定會立刻過來轉台,改看無聊的綜藝節目。


    還有我那沒上鎖的房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成了姊姊們和老媽掛衣服的地方。更過分的是,最近連壁櫥的其中一個抽屜也被老媽給占領了。


    沒有我可以待的地方。這個家裏,沒有我能夠安穩放鬆的地方。


    可是話說回來,在學校也沒好到哪去,因為升上三年級、換了班級以後,班上幾乎都是些生麵孔。


    四十個人的班上,有三個人是都不來上學的真流氓;十個人是染頭發、會躲在校內偷抽煙的半吊子不良少年;五個人是上課、午休時都在看補習班教材;剩下的二十個人則一點特色也沒有,新學期開始已經將近一個月了,我還是記不得他們的名字。


    再加上,升上了三年級之後,以前同班的朋友全都進入考高中的備戰狀態,就算在學校遇到也覺得冷淡疏遠。他們好像在說:『我們現在已經沒那個閑功夫陪你在那邊閑晃了』——所以最近我也開始回避著他們。


    『翔,你有在聽嗎?』老媽粗魯的把水杯擺在我麵前。


    『咦?你說什麽?』


    『喂,你根本沒在聽嘛!』大姊再度把我當成笨蛋嘲笑了起來。


    『什麽事啦?媽,你剛剛說什麽?』我問。


    『我剛剛問你,一整個禮拜隻有你一個人,真的不會有問題嗎?』老媽憂鬱的說,在餐桌前坐了下來。


    『沒問題,晚餐我會自己處理。』


    我就是為了這種時候、就是為了證明我自己可以,才會每天幫忙準備晚飯。


    明天開始就是黃金周假期了,我得一個人留在家裏。


    會做這個決定,是兩周前聽到老爸要去國外出差,不能一起去夏威夷的時候。


    我原本認為,這樣去夏威夷旅行的事一定會取消,沒想到,姊姊們強烈主張即使老爸不能參加也要去,最後連老媽也讚成她們的意見。


    別開玩笑了!不是和老爸去的話,去夏威夷玩還有什麽意義?


    反正我不會遊泳,也不像姊姊


    她們一樣喜歡名牌。


    還記得去年夏天到關島玩,老爸去打高爾夫球的時候,我就被那三個女人拖去免稅店,像那種累死人的經驗,我才不想再來一次咧!


    老爸不去,我也不去!——當我這麽說的時候,老媽和姊姊三個人臉上的表情,看了真是讓人覺得痛快啊!


    沒錯!我就是要叛亂。


    趁這個機會,表示一下我也有自己的主張。


    再說,一整個禮拜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家,不是很棒嗎?


    一個禮拜沒有老媽的抱怨,也沒有姊姊們的驕傲與討人厭,和平的日子,還可以做所有喜歡的事情,絕對比夏威夷旅行有趣得多。


    我的決定是對的,絕對正確!


    『我吃飽了。』我冷冷地說完,站起身離開位子。


    裝著咖哩的盤子裏,洋蔥的碎片堆得像座山一樣,充分突顯自己的存在,老媽極不愉快、粗暴地收拾著碗盤,弄出鏗鏗鏗的聲音。


    『又把洋蔥剩下來!你這樣子真的可以一個人待在家裏嗎?』


    『媽,別管他了啦!那家夥差不多也到了該獨立的年紀,都已經國中三年級了。』二姊說。


    『是啊……不快點出門,我們會趕不上十點從成田機場起飛的飛機,八點半以前要到機場才行!』


    大姊的心早就已經飛向夏威夷了,連吃飯的時候也不停在看夏威夷旅遊手冊,最愛的咖哩竟然剩下一大半沒吃。


    我幫老媽簡單洗好碗盤後,預約的計程車就像一直在等待這一刻似的,正好抵達家門口。


    『掰掰,翔。我們走了。之後的收拾工作,要好好做好喔!』


    『我知道啦!一路順風。』


    我按捺住清爽痛快的心情和一點點寂寞,刻意誇張的揮手微笑,目送她們三個人出門。


    暮色漸深。


    前幾天下的雨,讓森林裏泥濘不堪。


    小龍與綾乃兩個人扛著條威走在森林裏,體力也差不多到達極限了。


    綾乃和小龍這兩天吃進肚子裏的,隻有偷偷藏在口袋裏的巧克力和餅幹,還有溪水。


    一邊躲避『農夫』們的追蹤,一邊逃跑,對他們的精神與體力而言,都是過於沉重的負荷。


    更重要的是,現在必須讓受重傷的條威有個溫暖的地方落腳,否則再這樣下去,他的小命就不保了。


    『綾乃,總之,咱們得先找個地方讓條威哥休息……』


    雖然小龍這麽說,其實他自己也早就疲憊不堪。為了『治療』條威的傷,他已經把『氣』用盡,說真的,現在的他連站都站不起來。


    『說得也是……不快點找個地方的話……』


    可是,『農夫』已經知道他們攀著流木順河而下了,敵人又是那個精明的生島荒太領軍的精銳部隊,再加上他們配備著可以探測綾乃和小龍腦波的隨身機器——『搜索者』。


    如果就這麽糊裏糊塗的露宿野外,萬一『農夫』趁黑摸近,他們戰鬥不了多久就會被逮住的。


    『綾乃!不好了!條威哥的心髒快停了!』兩人從兩側抱著桑威,小龍耳朵貼近條威的心髒說。


    『什麽?現在該怎麽辦?!』


    洞穴或者什麽都好,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以讓我們藏身呢?綾乃拚命祈禱著。


    她環顧四周,發現了一處樹木稀疏的角落,夕陽的紅光反射到某個物體上,射入眼睛。仔細一看,是玻璃窗。


    『那邊好像有間小屋!總之我們先到那邊休息一下!』


    兩人拚命抬起重得像鉛一樣的雙腳,拖著沒有力氣的條威往小屋去。


    打開腐朽的大門進入屋內,三人倒在地上。


    小龍喘著氣,環視小屋內部,發現裏頭擺了成堆的舊報紙。


    『有報紙!那個拿來當作棉被蓋,很溫暖喔。』


    小龍開心的將報紙堆起來,蓋在躺倒的條威身上。


    『我要把「氣」送進條威哥的心髒,讓它恢複跳動。這段期間,綾乃幫忙找找看有沒有什麽溫暖又安全的地方吧。』


    話才說完,小龍已經將右手抵著條威的胸口,閉上眼睛,開始『氣功』獨特的深呼吸。


    轟喔喔喔喔……


    綾乃的眼睛比一般人類的感度還高,她清楚看見小龍從右手送出的『氣』像光一樣奔流,依順時針方向緩慢流動成漩渦狀,流入條威的身體裏。


    隨著小龍每次深呼吸,『氣流』就會流向條威,讓條威原本慘白的臉逐漸恢複生氣。


    但是,不能就此大意。如果就這麽讓條威睡在這個潮濕寒冷的地方,一定立刻又會陷入瀕死狀態的。


    這時,綾乃突然想起條威跳進溪穀之前說的話。


    ——去找翔。——條威的確是這麽說的。


    『小龍,你繼續,我出去找找。』


    綾乃說完,卻不知道為什麽,做出了與自己說的話相反的舉動,她走到小屋一角坐下,深呼吸一回之後,靜靜閉上雙眼。


    這天晚上,我過八點就上床了。


    晚餐是五點吃的,所以太晚睡的話,很快就會肚子餓了。


    而且,昨天晚上半夜三點才睡,因為想到今天大家就要出國了,我興奮得睡不著,所以動手開始整理模型,結果今天在學校睡了一整天。


    話說回來,奇怪,為什麽關了燈、上了床,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反而覺得好孤單,不小心開始思考起很多事情來。


    早知道不要逞強,一起去夏威夷就好了。


    可是去的話,結果還是一樣啊!


    家裏沒有一個人明白我為什麽喜歡夢想世界勝於現實,連最懂我的老爸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麽懂。


    不,這隻能怪我自己沒辦法說明『為什麽』,不能怪誰。


    在四月底到五月中這段時間,如果一個人有了像這樣的心情,大人們通常稱它為『五月病』——指的是人適應不了因為升學、工作、升官等突如其來的環境轉變,導致心裏感到失望不安,而變得低潮。


    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再過一個月就不是五月了,到時候心情就會變好了嗎?


    無論醒著或睡著,都對一切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這股窘迫的心情在我未來的人生裏,會有放晴的一天嗎?


    如果我不經意地在老媽或姊姊們麵前提起這些事,她們就會笑我『才十四歲而已講什麽人生?太嚴重了吧?!』


    可是對我來說,不論是十四歲、二十四歲,或者是五十四歲,全都一樣。


    因為在路上看到的大人們,沒有一個看起來是有生氣的。


    每個人都是想找尋什麽刺激,才會來到街上,但是卻找不到任何令人振奮的事情,於是每個人都擺出『唉,人生不就是這麽一回事』的表情。


    我看得出來。


    這也是五月病嗎?


    『啊——啊……』


    我發出了歎息,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接著,我翻了個身,轉向窗戶。


    這時,我突然注意到窗戶外麵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蠢動。


    這裏是二樓,可能是鳥之類的吧?


    不對啊,既然因為缺乏維他命a,而使得晚上看不見東西的這種情況叫作『鳥目』(注1),那麽鳥就不可能在晚上飛行吧!雖然說這裏離未開發的森林很近,可能有貓頭鷹之類的,但也還算是住宅區呀!


    還是小偷?該不會是色狼誤以為這是姊姊的房間,想偷窺吧?


    不對,不是。那個物體好像微微發著光。


    ……幽靈?有一瞬間我這麽認為,但是立刻否定了。


    哪有那種東西?就算有,我也看不見啊!


    如果要我說,雖然可以看見幽靈的人也許不認同,但我認為那是一項長處。


    所以一無是處的我,不可能看得見幽靈。


    我的腦袋裏充滿了這種消極的想法——反正也睡不著,幹脆起來把沒做完的模型完成吧——我起身,不自覺地環顧黑漆漆的房間。


    就在這個時候——


    我屏住呼吸,忘了吐氣。


    『她』就在書桌與書架的中間。


    是個長發披肩的少女。


    沒穿衣服,也沒穿內衣褲。


    意思就是全裸。


    她一絲不掛,雙手抱膝坐在地上。


    而且,我還能透視少女背後的東西。


    少女全身散發著朦朧的薄光,怎麽看都不覺得她是人類。


    是幽靈吧!絕對沒錯!


    我確定,可是卻叫不出聲,因為這個幽靈長得實在是太美了。


    不要說我就讀的國中,就算是演藝圈裏麵,也沒有這樣的絕世美少女。


    我麵對著美少女幽靈,努力壓抑想大叫的情緒。


    我無法轉開視線,也逃不開,當然更沒勇氣開口喊她,隻能呆呆的張大嘴巴,在床上定住不動。


    就在我雙眼凝視著她的時候,幽靈的輪廓在黑暗中搖晃著,逐漸定型。


    從發出青白色光芒的身體和臉蛋看來,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


    大大的眼睛,左右兩眼的顏色似乎不一樣。


    右眼是黑色,但左眼好像是灰色,反正不是黑色就對了。


    就在我仔細觀察的時候,不曉得為什麽呼吸困難了起來。該不會是受到詛咒了吧?結果隻是我嚇得停止呼吸,忘了換氣。


    我開始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既然幽靈少女看著我的眼睛裏沒有什麽敵意……


    我放鬆肩膀,稍微鼓起了勇氣,毫不猶豫地跳下床。


    我想和少女說說話。


    你已經死了嗎?為什麽裸體?找我做什麽?


    如果問完問題,少女什麽也沒回答的話,就可以確定眼前的景象隻是夢或幻覺,那我大概也會覺得很鬱悶吧。我想明天一早起來,應該到老媽房間裏的衣櫃找出健保卡,去一趟醫院才對。


    我在腦袋裏這樣盤算著,同時一步步靠近發出青白色光芒的少女。


    結果,少女微微一笑,緩緩站起身來,有點害羞的伸手遮住了胸部和下腹部。


    嚇我一跳,幽靈也會害羞嗎?


    想到這裏,我莫名地湧上色情的想法,心跳有些急促了起來。


    但是這種心情就在下一秒鍾煙消雲散。因為幽靈冷不防地朝我飛撲了過來。


    『唔哇!』


    我不禁叫出聲,一屁股跌了下去,正好坐在滾落到地板的乾電池上,發出喀啦一聲,屁股也傳來了一陣悶痛。這讓我知道自己的確是清醒的,不是半夢半醒。


    『幽、幽靈呢?!』


    我連忙看向四周,打開電燈。什麽也沒有。


    難道我看到的真的是幻覺?不,不對,我的確看到了。


    那麽清楚……還是我的腦袋有問題?


    我不安地敲敲太陽穴。


    ——不是幻覺唷。——


    腦袋裏有個聲音,充滿了像收音機一樣的雜音,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我的頭腦真的有問題啊,連幻聽都出現了!


    這下子,明天起床飛得立刻去醫院不可!


    ——不是幻聽,也用不著去醫院啦!——


    『咦……?』


    又聽到了。說話的女孩子聽起來年紀和我很像,正好和剛才的幽靈差不多……


    咦?該、該不會……


    『你是剛剛的幽靈?!』


    ——討厭,不是幽靈啦,人家可是好好活著的呢!——


    『這、這是怎麽回事?!你在我腦子裏麵嗎?……對、對了,是附身吧!你剛剛向我撲過來,然後就……』


    ——說附身應該也可以啦,不過那種說法聽起來很不科學,我不喜歡,搞得好像我是什麽惡靈似的。——


    聲音愈來愈清楚,收音機般的雜音消失了,現在聽來好像有個小人住在自己的耳朵深處。


    救命啊!


    我開始恐慌了,揮舞拳頭想敲打發出聲音的腦袋,好想大叫,聲音卻出不來。我的身體好像被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支配著,連準備揮向自己腦袋的拳頭也撲空。


    我就這麽搖搖晃晃的一屁股癱坐地上。


    ——冷靜點,我不是幽靈,而是活生生的人類,隻是我的意識侵入你的身體罷了。聽過嗎?就是所謂的『靈魂出竅』。——


    『靈、靈魂……出竅?』


    聽過,在夏季電視常播的怪奇特別節目裏。就是靈魂脫離身體飄浮的現象。


    ——對,就是那個。我就是有那種能力。


    我明明沒開口,她卻知道我在思考的事情而回答我。


    ——我的身體現在位在距離這房子五百公尺的地方,我從那裏送出自己的靈魂……應該說意識體,送到你房間。聽得懂我在說什麽嗎?——


    『好像懂,又好像不是很懂……』


    ——哎呀,你真的很笨耶!總之相信我。你剛剛也看到我的意識體了,不是嗎?我為了讓你看見,拚命地讓我的意識具體化。


    『看到了呀……全、全裸的……』


    ——討厭!你看到了?——


    『是你讓我看的呀,你剛剛不是說了?』


    ——我沒打算讓你看我的裸體。為什麽我會是裸體呢?——


    『你、你也不知道嗎?真是不方便的能力啊。』


    腦袋中的少女微微一笑。


    ——你這個人還真有趣。——


    這是在誇我還是在糗我?


    怎樣都好,總之,看來在我腦袋裏的家夥不是壞人。


    『你是誰?從哪裏來的?有名字嗎?』


    我心一橫,問了出口。


    ——當然有名字啊。我叫綾乃,『綾』是有棱有角的棱改成糸字邊,『乃』是乃木將軍的乃。你知道乃木將軍嗎?(注2)——


    『誰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很早以前,我問我媽名字的事情時,她告訴我就這樣回答。我今年十四歲。——


    『和、和我同年……』


    ——你叫什麽名字?——


    『馳翔,奔馳的馳,飛翔的翔……』


    ——翔……你叫『翔』?——


    『怎麽了……?』


    ——果然沒錯,就是你,條威說的那個人。——


    『咦?誰說的什麽?』


    ——沒什麽。請多指教,翔。


    『唔、嗯……請多指教。』


    我一麵敷衍著,一麵心想,如果她真的是靈魂出竅到我家來,又是為什麽呢?


    才這麽一想,立刻得到了回答。


    ——我們現在遇到很大的問題,需要人幫忙,我才找你找到這邊來。——


    『找我?什麽意思?需要幫忙又是什麽……?』


    ——我沒辦法簡單說。總之,你能不能和我走一趟?我想介紹夥伴給你。——


    我腦袋中的『綾乃』這麽說完,也不等我同意,就擅自站起身來。


    身體非自主意識的行動,讓我有一點不高興。


    『我明白了。拜托你別再隨便動我的身體。』


    ——對不起……翔,你願意來嗎?——


    她隻有十四歲,聲音卻聽來很大人,我不禁想起剛剛看到的裸體美少女。


    害怕歸害怕,可是就這麽毫無理由的拒絕她,似乎又有點可惜。


    心


    裏湧上了平常沒有的膽量。


    沒錯,脫離往常的生活吧!


    那裏一定有什麽不同於以往的事情等著我,我都已經決定要一個人度過這個禮拜了!


    『好,我去。現在先別看我,我要換衣服。』


    ——這沒辦法耶,現在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呀。再說,你不也看了我的裸體嗎?——她笑著回答。


    我的心狂跳了一下,不自覺地想起剛剛看見的半透明裸體,又想到心裏想的事情她會知道,連忙緊急煞車。


    因為心電感應的關係,這回反而是我感受到她的難為情了。


    有兩種人格在自己的身體裏,覺得好奇妙、心裏癢癢的。


    我一邊想著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會離開我的身體,一邊努力盡可能不去看我的下半身換衣服。


    我拿著總是擺在玄關鞋櫃上的手電筒出門。


    幸好老媽她們不在,如果她們問起,我又告訴她們事實,鐵定會被送進醫院。


    名叫綾乃的少女,還在我腦袋裏。


    她的意識具體化後,會以裸體的狀態現身,很丟臉,所以她隻好繼續待在我的腦子裏,指引我前麵右轉、下個轉角左轉。


    我聽著她的指示前進,覺得自己好像被寄生蟲盤據腦袋的蝸牛,不過這樣總比她剛剛擅自操縱我的身體好。


    這附近是新興住宅區,走出住宅區,旁邊就是原野和森林。都市地價高漲時,我家老爸這類中堅企業的上班族買下這裏的新建住宅,一戶戶搬進來,這一帶也因此逐漸開發起來。


    然而,最近的不景氣讓土地價格下跌,開發案也隨之中止;隨處走走,就能看見原本整頓好、準備蓋房子的空地到處都是。


    我按著綾乃的指引,越過像梯田般層疊的人工地,爬上沒鋪柏油的道路通往小丘,從這裏開始就沒有路燈了,隻能仰賴綾乃要我帶出來的手電筒。


    『你的夥伴是什麽人?在這種地方做什麽?你又是誰?從哪裏來的?真的不是幽靈嗎?』


    ——別一次問完,必要時我會一一回答你的問題,不過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是、是嗎?』


    ——順便告訴你,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幽靈,這點你大可以放心。——


    雖然她已經說過了,但我怎麽可能就這樣安心咧?


    現在這種情況,簡直就像怪談《牡丹燈籠》的故事一樣,主角受到幽靈的誘惑,遭遇到恐怖的事。


    可是,幽靈有這麽可愛嗎?我記得《四穀怪談》的阿岩眼睛上方有個瘤……話不是這麽說,《牡丹燈籠》裏的幽靈可是美人呀……


    即使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麵,我仍然依著好奇心,以及想要遠離平常生活的想法,聽從綾乃的話繼續走。


    沒鋪柏油的斜坡道,因為前天的雨而泥濘不堪。爬到斜坡頂端,就能看到一問木造小屋,不曉得那間小屋是建來做什麽用的,但是屋頂的白鐵皮到處都是腐朽的破洞,外牆也殘破不堪,整間臨時小屋看來似乎快坍塌了。


    ——在那邊,進去裏麵。——


    『什麽?在那間小屋裏麵?會不會倒塌啊?』


    但是我的問話卻沒有得到回應,腦袋裏好像有寄生蟲盤據的不舒服感覺,現在也全都不見了。


    『綾乃?怎麽了?怎麽突然沉默?』


    還是沒回應。


    這下好了,該怎麽辦?照她說的進去小屋裏麵?還是就這樣往回走,直接去便利商店買消夜回家?


    我在小屋前來來回回猶豫了二十秒左右,決定照綾乃說的話去做。


    是啊,直到剛才不是還打定主意要體驗看看『不同以往』的感覺,就算看到幽靈也好嗎?


    我也真的看到了幽靈啦!——雖然她本人否認——一位超級美少女,而且她還向我求救,所以我才會來到這個非日常的世界。如果就此回到無趣的日常世界,似乎有點可惜。


    我鼓起勇氣,伸手推開小屋的門。


    嘰嘰~~~伴隨著鬼屋大門必備的嘎吱聲,那扇門打開了。


    裏頭一片漆黑,我的鼻子聞到一股黴味。


    我拿著手電筒依序照了天花板、左右牆壁、地板,窺視著屋裏的情況。


    突然,手電筒的光線照到橫躺在地上的『某個東西』,那個東西包裹在一大堆報紙裏。該不會是人吧?


    『那是啥……』我踏進屋裏。


    這時,黑暗中突然伸出一隻手打中我的胸口。


    『哇!』


    我嚇了一跳,反而抓住那隻手。


    下一秒,一陣莫名其妙的衝擊像暴風般把我撞出小屋外頭。


    『小龍!住手!』


    小屋裏傳出叫聲,是女孩子的聲音。好像是曾經聽過的沙啞聲音,不,應該說是曾經『感覺過』。


    沒錯,那是剛剛還在我腦子裏的幽靈少女——綾乃的聲音。


    『唔……綾乃,你在裏麵嗎?』


    我忍著胸口的疼痛,站起身來。


    黑暗的入口處,有一名小個子的少年站在那裏,看起來大概比我小兩歲,身高不曉得有沒有一百六十公分,藏在長長劉海後麵的細長眼睛沒有任何表情。


    他身上穿著的破爛長袖t恤原本應該是白色,現在則滿是泥巴,下半身是寬鬆的灰色棉褲;除了大珠子串成的念珠項鏈特別引人注目外,身上沒有其他飾品。瘦巴巴的細手腕無力垂下,站著的他,看起來像個被雨淋濕又哭累了的迷路小孩。


    老實說,我很驚訝,把我打出三公尺遠的,真的是這小子嗎?


    他到底是怎麽辦到的?用拳法之類的嗎?這麽說來,剛剛綾乃叫他『小龍』,好像是中國人的名字……


    『沒關係,小龍,他是我帶來的。』


    推開小龍,一名長發少女現身。


    我屏住呼吸。沒錯,她就是綾乃。剛剛裸著身子發出光芒、抱膝坐在我房間角落的幽靈,現在活生生的站在我眼前。


    此刻的她雖然沒有赤裸,身上的衣服卻破爛到不行。其他部分都和在我房間裏『見到』的一樣。同樣讓人淪陷的大眼睛,同樣左右兩邊不同的顏色,本人也有著不輸幽靈的白透肌膚。


    事到如今,我總算相信綾乃所說的話了,應該說也隻能相信了。她剛剛靈魂出竅,將意識送到我房間,現在她的意識回到她的身體,再度出現在我麵前。


    除了相信之外,還有什麽可以解釋眼前的情況呢?


    『對不起,翔,有沒有受傷?』


    綾乃說著,走近我,伸出細細的手指輕觸我的臉頰。


    『啊,不,我沒事,沒受傷。』


    我往後退,不自覺地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冷得嚇人,簡直像死人般冰冷,會不會是靈魂出竅的關係?


    她害羞的收回手,說:『對不起,因為你臉上沾了髒東西。』


    綾乃伸手讓我看沾在她手指上的泥巴。


    『進來吧,夥伴在裏頭。』


    『除了他之外還有?』


    我指了指一直盯著我看的小個子少年。


    綾乃點點頭,說:『還有一位名叫條威,他是我們的首領,受傷了。』


    『首領?』


    聽來好像是在進行什麽活動的團體。


    『他現在相當衰弱,得趕快把他送到溫暖的地方讓他休息,不然他會死掉。拜托你,幫幫我們,翔。』


    衰弱?死掉?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隱隱有股不好的預感。我該不會是卷入什麽不得了的事件當中了吧?


    沒想到,我的預感竟然命中了。


    注1:也就是夜盲症。


    注2:日本統


    治台灣時期的第三任台灣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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