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威!』


    燈山晶騎著重型機車來到寂靜的國中校園。


    嘈雜的滅音器轟轟作響,她也沒放在心上。


    附近沒有民宅。


    這所國中也沒有職員值班製度,警衛工作就是身為工友的她擔任。


    著眼於這裏既寬廣、稍微吵鬧也不會太引人注目等原因,因此條威他們晚上集會的地點,常常就是燈山過夜用的校務員室。


    『燈山姊,這邊!』


    燈山聽見條威的聲音。


    條威、小龍和綾乃三人坐在校舍入口處的階梯上等著燈山。


    『——幸好你還在鎮上,如果剛好有事出遠門,大概再也回不來了。』


    『你已經知道鎮上是怎麽回事吧?』


    『是的,大致上知道。』


    由於不斷進行時間倒轉,造成某地區的時間慢了五分鍾。也因為這個緣故,時空產生偏移,城鎮被孤立。


    看來條威早已掌握這項事實。


    目前在場的有伯小龍和綾乃兩人。火室海人、天宮將、飛鷹猛丸和春日麻耶都不在。


    小龍正在和某人講手機。


    綾乃閉上眼睛冥想中,不過很有可能是靈魂出竅去找翔了。


    『翔的情況如何?沒事吧?』燈山問條威。


    『嗯,姑且沒事……』


    回答的是小龍。


    『——剛剛海人打電話來。他說翔遭受百百路樹攻擊,千鈞一發之際,將以瞬間移動救下他。可是,對手是那個怪物超能力者,恐怕還不能放心……』


    『既然這樣,現在就別在這裏拖拖拉拉!快點去救人啊!你們還在幹嘛?』燈山焦急地怒吼道。


    『請冷靜下來,燈山姊。』


    條威從身後按住她的肩膀。


    『——翔現在所在的位置,是百百路樹那個荒謬怪物支配的區域,他張開「超能力結界」,就算我們有力量,也進不去裏麵,甚至無法靠近,就像有道透明牆壁擋住一樣。』


    『怎、怎麽這樣……』


    燈山想起剛剛的奇妙經驗。


    原本是直直往前走,不曉得什麽時候卻u型回轉了。


    非人類的超能力者們所製造出的現象,已經超越常識能夠理解的範圍。


    『不過,將與海人瞬間移動,在結界閉鎖前一起飛進去了,所以現在隻能交給他們。』


    『綾乃也進去支配區了吧?』


    總而言之,現在隻能跟隨這些超能力者的打算了。


    可惜事情已經發展到不具特殊能力的燈山無法幫上忙的地步。


    應該要預防事情演變至如此的。


    ……可是,那就必須……


    她想起上司佐佐木京介經常掛在嘴上的話。


    ——類別零或許會毀掉這個世界。不能讓他活下來。馳翔少年的能力,違反規則。——


    不能讓他活下來?


    你想怎麽做?想殺掉翔嗎?


    『危管隊』是這種團隊嗎?是為了消滅無辜國中生、也不曉得他會引發什麽,就要以含糊的理由讓他從世界上消失嗎?


    這樣的話,『危管隊』就不是我想待的地方!


    麵對激烈反駁的燈山,佐佐木憂傷地告誡。


    ——你太溫柔了。我喜歡你的溫柔,『危管隊』也需要你的溫柔,可是這次事態嚴重,希望你能了解——


    不合理的事情我怎麽可能了解?!


    佐佐木是充滿使命感的優秀『危管隊』幹部。


    我很清楚,可是他太冷漠、太冷酷了。


    燈山無法忍受他懷抱使命的熱情後頭的那抹冰冷。


    因此,當他還是上司的時期,他們曾經是心靈相通的戀人,但自從燈山離開『危管隊』後,便開始保持距離。


    現在的燈山又被另一位『異性』強烈吸引。


    當真條威這位『異性』。


    她當然沒打算表露自己的心意,也不能那麽做。


    『燈山姊。』


    條威出聲叫了焦慮不安的燈山。


    『——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救出翔。對我來說,這是上輩子就背負的使命,所以……』


    『上輩子?』


    『是的。或許你不相信,我和翔,從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命運的枷鎖綁在一起了。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發覺這點……』


    『我相信啊,因為是你說的。』


    燈山說完,用力點頭。


    『——所以,全部說出來吧,條威。有什麽我能夠做的?這城鎮已經被一道外界看不見的牆壁包圍,變成「閉鎖空間」了,對吧?像我這種普通人,如果有什麽能夠做的,請盡管說!』


    『有一件事情你能夠幫忙,不對,應該說隻有你能夠辦到,所以我才會找你過來。』條威說。


    『隻有我能夠辦到的事?』


    『是的。我現在已經能看到某個「未來」。翔……不,這個世界能不能實現那個「未來」,全看你了。』


    『未來全看我……那個未來,不是令人絕望的吧?是我和你們都能夠接受的結果吧?』


    『是的……沒錯……所以我希望你待在這裏,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別離開。等翔回來時,請抱住他告訴他……』


    『告訴他什麽?』


    條威突然緊摟住燈山,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咦?隻要說這樣?』


    『是的,麻煩你了,燈山姊。』


    條威依依不舍地拉住燈山的手,十指交握。


    『——綾乃的身體會留在這裏,請你幫忙守著。』


    『我明白了,這種事我辦得到。』


    『……好了,走吧,小龍。麻耶也一起來。翔在等我們。』


    小龍不發一語地跟在條威後頭,麻耶也跟上。


    『條威,綾乃有消息了,她說找到百百路樹的超能力結界縫隙。隻開了一個入口。』


    麻耶說完,走在最前頭。


    『好,走吧。』


    三人正準備走出校門時…


    『等等,條威!』


    燈山叫住那個背影。她注意到自己提高了聲調,說:


    『——你是不是知道,或許回不來了?』


    幾個小時前,在那片藍天底下,條威說的話,在燈山腦海中盤旋。


    ——最後的機會。——


    他知道將要麵對回不來的戰爭,所以來找我、打算對我說些什麽。


    我卻冷漠地拒絕了他。


    滿心後悔。


    燈山壓抑著自己,恐怕一鬆懈就會上前緊抱住那個背影,一邊說:『不可以!你們打算做什麽?條威,你到底看到什麽樣的未……』


    『不用擔心。』


    條威在燈山說完前,斬釘截鐵地說完,溫柔微笑。


    『——用不著擔心。我、小龍、綾乃,當然還有翔和其他人,大家一定會回來的。』


    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自己又不是超能力者,就算和他們一起去,也隻是絆手絆腳而已。


    而且,燈山可以確定命運強行將他們帶到這裏來的原因,與條威知道的『未來』有關。


    『……說得也是。我不用擔心,反正你們又不是普通人。』


    燈山想勉強擠出笑容,卻感覺到臉頰濕濕的,在她自己沒發覺時,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她強忍住湧上心頭的眷戀。


    『討厭……風、太強了,沙子跑進眼睛裏……』燈山笑著說。


    『是啊……我們走了,燈山姊。』


    『……嗯。我在這裏等你們回來。』


    燈山對著三個年輕的『戰士』背影揮


    手,一邊恨著自己隻能等待。


    三人的背影踏入黑暗之中。


    就在走約一百公尺的時候,三人猶如幻影般消失了。


    沉重的空氣支配著森林,幾乎感覺不到風,也不見鳥類等小動物蠢動。


    有時什麽前兆也沒有,樹卻開始呻吟,仿佛由腹部深處發出的地鳴聲打破寂靜。


    對於這種非自然現象,生島荒太感覺到說不出的害怕。


    這個空間——以森林為中心、半徑五百公尺範圍內的半球形『世界』,完全被某位超能力者以不合常理的力量支配。


    其中包括不少民宅,可是幾乎感覺不到裏麵有住人。


    如果他們在房子裏,不曉得是生是死。


    不到數小時時間,百百路樹潤的超能力有了爆炸性的發展,搞不好他擁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力量,能夠讓居住附近的人類和動物停止活動。


    『喲,生島所長,怎麽看到我就露出一副不開心的表情?』


    百百路樹無聲地降落在森林樹叢間。


    冷笑走近的模樣,看來像是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年。


    平常的他也是這樣,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存在。


    根本教人想不到他擁有碎石裂地、讓人造衛星墜落的超強念動力。他放鬆肩膀、很自然地站在生島麵前。


    『你別說我可怕喔,你不是帶著能夠摧毀我腦袋的遙控器?而且,你是我老板。好了,接下來要做什麽,生島荒太所長?』


    麵對百百路樹親切的搭話,生島無法馬上回應。他滿心不安地想到——我該不會為了自己無法實現的夢想,喚醒了不合常理的怪物吧?


    『……其他人怎麽了?』總算能夠說出一句話。


    其他栽培種雖然也是怪物,但與其和百百路樹獨處,他寧可和其他人在一起。


    至少,生島還能以『藥物』控製他們。


    那些藥物是用來開發能力的刺激劑。


    一旦覺醒之後,他們的力量會因為類別零的影響愈來愈強,照理說用不著這種藥才對。所以簡單來說,這種藥會讓人上癮。


    擔心不吃藥、能力就會消失,因此這些栽培種姑且願意聽從生島的指示。


    『百百路樹,我問你借你的超能力者們到哪裏去了?』


    『啊啊,你是指那些栽培種啊?』


    百百路樹笑得很開心,幹脆地說:『——一開始攻擊馳父子時,他們三、兩下就被擺平了。那個老頭很厲害嘛。』


    『被馳龍馬……擺平了嗎……?』


    果然——這是生島的真心話。


    馳龍馬,據生島所知,他是『綠屋』開始活動前,國內最強的超能力者。


    隻要他的能力沒有衰退,那些隻知道用蠻力、不懂善用能力的栽培種,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不過,基本上還算有點用處,多虧那些蠢蛋製造了機會……』


    『讓我可以給他一擊。』


    突然傳來一陣陰沉的聲音,生島喘不上氣。


    來者是一色冬子。她擁有『綠屋』研究者也百思不得其解的靈媒能力。


    甚至,有不少研究者否定承認她的超能力,因為這樣子就等於承認了靈魂的存在。雖然她的確是將地底下的死者拖出地麵、隨心所欲讓他們行動。


    『那一帶正好是古戰場,我有不少朋友睡在那裏,藉由他們幫忙,我再出其不意的……懂吧?不管他的恢複力多麽驚人,受到那麽重的傷,應該動不了了吧。』


    一色冬子的表情沒有變化,繼續淡然地說。


    她為什麽會聽從我的命令?——生島到現在仍舊不了解。她不需要藥物,隻是順從地聽生島的命令。


    隻要生島一稱讚,她偶爾會露出少女般的笑容。


    和其他的潛力者一樣,她也是被雙親舍棄的孤兒。


    生島在想,或許她把將自己撿回『綠屋』的我,當作父親吧。


    『生島所長,我很努力吧?比百百路樹有用多了吧?』


    冬子杠上百百路樹。


    就連怪物超能力者也拿冬子沒辦法,隻覺得能隨心所欲操控惡靈的她不正常。


    『哼,隨便你怎麽說。』


    百百路樹不爽地把臉轉過一邊去。


    『——快點把「工作」做完吧,類別零現在人和火室海人、天宮將在一起。先把那兩人殺掉如何?』


    『我已經拜托「朋友」去處理了。』冬子牽動嘴角微笑。


    朋友,就是被喚醒的死者們。


    『你少管閑事。不過,那兩個家夥也不好處理,沒那麽容易就被你派去的屍體撂倒。』百百路樹不快地瞪著冬子。


    『兩位不用擔心,我已經找來後援了。』


    生島一說完,九條人影打破森林的靜默現身。


    『嗬嗬嗬,你就是百百路樹潤?』


    『一副了不起的樣子,果然和傳言一樣。』


    『那邊那個是一色?唔哇,好陰沉。哈哈哈哈。』


    突然現身的九名超能力者七嘴八舌說完,發出孩子般的笑聲。


    『生島所長,我們可以對敵方超能力者出手吧?』其中一人高聲說。


    『盡管動手。』生島說。


    『那個類別零也可以?』


    『隨你們高興怎麽做就怎……』


    『喔——!』


    沒等生島說完,聲音尖高的領頭超能力者立刻發出刺耳的叫喊聲。


    『——太好了,看來應該會很有趣。走吧,各位——哈哈哈哈哈!』


    九人的身影同時消失在黑暗之中。


    『喔?』


    百百路樹似乎有些意外。


    『——那群家夥不是普通的超能力者吧?不是各自擁有不同力量、將之升華到極致的類型。』


    『說得對,百百路樹。他們每個人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技能,但從念動力、瞬間移動力、心電感應等一般能力全部都會使用。不同於你們這種特別型的超能力者,他們是透過能力開發藥、機器訓練而誕生的新型超能力者。』


    『哼,意思是,破壞力比我們強嗎?』


    『那你也接受機器訓練或用藥吧?這樣一來原本素質就很高的你,搞不好會引出新的能力……』


    『不需要!』


    百百路樹難得表現不悅。


    『——我要走了,生島所長。那群垃圾不可能擺平海人和將,更別說條威了。最後一定落得複仇不成反被殺。』


    他看了生島與冬子一眼之後,也跟著消失在森林的黑暗中。


    鬱鬱蒼蒼的森林中一處空地,高高聳立的楠樹樹根處,海人、將,還有我被追到這裏來。


    散發惡臭的惡靈包圍住我們,一點一點貼近。


    我害怕到眼睛甚至閉不起來,但另外兩個人的表情看來還很悠哉。


    『你沒嚇到發抖吧,海人?』


    將說完,海人冷哼一聲。


    『混蛋,你在說誰啊?我的造火能力對付這種家夥最有效了!你搞不清楚狀況耶……』


    海人將左手插在口袋裏,右手緩緩高舉起。


    他的身體被太陽似的光芒包圍,周圍的溫度也開始急速上升,產生的上升氣流吹動頭發。


    在眼前的,不是平常那個稍微有點不良、卻溫柔不正經的海人。


    輕鬆的笑容表現出他對自己潛在爆發力的自信。


    橫濱眾所皆知的灰色地帶『無國籍街』、那裏的不良少年們的偶像——火室海人。


    下一秒,我知道這位『火人』已經比之前成長了數倍、數百倍。


    『你們兩個閉上眼睛!既然對手是死人,我就毫不保留使出全力了


    !』


    勝負就在那一秒。


    連爆炸聲都沒聽到,我和將也沒感受到任何熱風,隻透過眼瞼感覺到太陽般的光芒閃耀。


    『可以了,睜開眼睛吧。』


    聽到海人這麽說,我們慢慢睜開眼睛,戰戰兢兢地看向四周。


    眼前恐怖的敵人已經一個也不剩,隻留下幾千度高溫瞬間燃燒過、將一切燒得一幹二淨的痕跡。


    樹木燒焦、草地燒成灰,連土都焦黑冒煙。


    鏜甲全部熔化,武士手上握的刀也軟綿綿地彎曲了。


    『海、海人,這是怎麽回事?』


    我忍不住大叫。


    『——很明顯剛剛有驚人的火焰熊熊燒過,卻一點也不覺得熱。將也是吧?』


    『對啊,這麽說來的確是,不過我大概明白是什麽原理了。簡單來說,熱是對著「內側」,對吧?』將說。


    『內側?什麽意思?』


    『也就是說,火不是朝著那些死者的身體表麵燒,而是向著體內燒。』海人得意洋洋地說。


    聽到他的說明,我多少懂了。


    與偶爾聽說的人體自燃意外同理。明明是能夠瞬間把人燒得焦黑的熱度,靠近的東西卻幾乎不會燃燒。


    海人剛剛的方式就類似這種情況。


    厲害!


    剛剛的海人,或許能夠和百百路樹相抗衡。


    『現在可不是得意的時候唷,海人。』


    將突然擺好陣式,說:『——有新手逼近,我感覺到了,是很厲害的超能力者,人數嘛……』


    ——將,有九人。——


    從空中傳來聲音。三人同時抬頭,綾乃正飄浮在空中。


    那當然不是實體,是靈魂。


    她像天使一樣張開雙臂、飄浮在夜空中。


    ——強力的栽培種超能力者過來了,快逃。——


    『要飛囉,翔,抓住我!』


    抓住將伸出的手,一轉眼,我已經來到數十公尺高的天空。這是瞬間移動能力連續使用的成果。


    海人也飛了起來……咦?可是,他是怎麽辦到的?


    『嘿,嚇到了吧,翔。我一口氣加熱空氣、利用連續膨脹飛起來。我的力量根據不同的使用方法,也能夠做出與念動力相同的效果。』


    『好厲害!海人!』


    『等一下再驚訝,現在先逃走要緊……』


    ——敵人來了!——


    聽到綾乃的『聲音』轉過頭時,正好看見人影以火箭般的速度接近。


    『嘖!看我踢飛他們!』


    海人藉著熱膨脹浮上空中,迎向逼近的敵人。


    咚!震蕩空氣的衝擊聲。


    熱氣爆炸,化為高熱氣團,將靠近的敵人踢飛。


    『很好,趁現在把翔弄出這裏,將!綾乃!你們兩個把翔送到超能力者結界的出口……』


    話還沒說完。


    突然,卷起了一陣龍卷風,把海人吞沒。


    『唔哇啊~~~~!』


    海人的身體猛烈旋轉,被龍卷風卷出視線消失。


    『海人——!』


    這是超能力者的攻擊。


    以念動力操控風嗎?


    繼猛丸之後,海人也……


    我不要這樣!


    『誰來救救海人!將!綾乃!』


    ——海人沒事!他不是會這樣就死掉的三腳貓。將,快點先把翔……——


    『我知道!』


    將抱著驚慌失措的我,再度嚐試瞬間移動。


    『看我們能到哪裏算哪裏!藤邑!幫忙指路!』


    ——交給我。不快點的話,等一下連百百路樹都出現,就……——


    『抱歉讓你們失望,已經太遲了。』


    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


    是熟悉的聲音——百百路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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