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朋友,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


    我望著坐在講堂角落裏的家夥們打發時間的時候,腦中突然出現了這樣的想法。他們看似混跡於其他學生之中,卻擁有自己獨自的氣場。我環視四周,發現還有不少用前排學生的背脊為掩體,偷偷摸摸看書的學生。看的那是漫畫吧?我繞到講堂靠後的位置坐下,嚐試著向下俯視,看看能不能確認那些書的精彩內容。我凝神注視……看不見啊。


    有一些學生看起來孤零零的,似是在自己的周邊築起了一道高牆一般,阻隔了和旁邊學生的接觸。對於旁邊的學生來說,坐在自己身邊的是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人,自然也就毫不關心。而正是那些孤獨一人的學生,才比誰都要更在意、警戒他人的存在,在自己的周身營造出了一種與他人格格不入的氛圍。


    導致的結果就是,更加沒有人願意接近。


    是那些孤獨的學生自己築起了高牆,拒絕與他人接觸。作為旁觀者的我,很清楚這一點。


    我弄明白這一點也沒什麽別的意思,純粹隻是感興趣而已。因為我的小學,初中,乃至高中的生活中,從未缺少過“朋友”這一存在。總是很自然地有人在我的身邊。那些孤獨的學生,明明隻要稍微卸下一點心防,就能交到一些朋友了。算了,反正此事與我無關。


    比起這些,我更關心秘密基地的事情。


    在講義堂上,我也淨苦思冥想秘密基地到底在哪裏。我都已經是頂著大學生頭銜的十八歲少年了,居然還對秘密基地如此癡狂,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不過要說現在的我缺少什麽的話,那麽毋庸置疑就是這個了。我需要秘密基地。


    但是這些事,要向誰傾訴才好呢?自四月二十八日的入學式開始已經經過了三周,但是我還是抓不住大學生活的要領。大學校園明明如此寬廣,但仍讓人感到狹窄拘束的原因,估計就是周圍那些無邊的人海了。這個世界上最不透明的動物就是他人了。抬眼望去,人山人海,視野一點也寬廣。


    現在我就每天重複著和朋友吃飯,上講義,稍微玩樂一番的三點一線生活。


    至於為什麽我需要秘密基地這件事,稍後我會詳述。


    我坐在教室靠後的座位上,偷聽著身邊笑嘻嘻的男生和眼神異常凶惡的女生之間的對話打發時間。她這種眼睛叫三白眼吧?總之神態異常險惡的女生有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可以算得上是美人一類。雖然現在說的話還算是比較有分寸,但是感覺隨時都有可能發飆,開始破口大罵。


    很可惜,她不是我喜歡的那類啊。不過估計對方也無意被我一見鍾情。


    這堂講義已經進入尾聲。因為是我所參加的研究小組的顧問老師開的講義,所以便選了。不過看來隻能把出席率當救命稻草來通過這科的考試了。下講義鈴響,周圍座位上的說話聲突然一齊加大了音量。順道一說,一個坐在我前麵,大了我差不多一輪的大叔也站了起來。這個連教科書也不帶就來上講義的大叔,真的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大學裏麵的人果然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呢。


    剛才坐在我後麵的那對情侶也吵吵嚷嚷地走出了講堂。


    真是讓人怨憤,真是讓人羨慕的情景啊。一男一女來講義上打情罵俏,顯擺什麽呀。


    “喂,去吃飯吧——”


    坐在我旁邊,和我一起聽講義的朋友邀請我去吃飯。朋友已經開始整理東西了。“嗯。”我誇張地重重點了點頭,把筆記本,教科書和文具用品往包裏麵塞。


    “去哪裏?塔樓下麵的食堂?”


    “別老是去那裏,偶爾去吃吃麥當勞或是sugakiya也不錯哦。”


    看我一臉煩惱的樣子,朋友也停下了原本已經快要衝到教室外麵的腳步。


    “交友會館的咖喱菜肉燴飯也很好吃,不過現在去太晚了,肯定已經被理工係的人塞得人滿為患了。”


    “說的是。思考午飯吃什麽是件很快樂的事,但是有時也令人覺得麻煩啊。”


    “啊,對了,今天我的朋友也會過來和我們一起吃飯,沒關係吧?”


    “嗯……無所謂,沒關係。”


    其實我不願意。朋友的朋友,也就是說不是我的朋友。心情怎麽可能好得起來。


    “你所謂的朋友之中包不包括女生這一點,將會對你的評價產生巨大的影響哦。”


    我隱藏自己內心的不悅,開玩笑似的詢問朋友。朋友笑嘻嘻地反擊。


    “你在說什麽呀,你不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嗎?”


    “那個是這個,這個是那個。”


    “喂,你這不是又繞回原點了嗎?”


    正和朋友說笑,老師從講台上走下,經過我的身邊。看到我這張熟臉,他意有所指的視線望了過來。我見老師向我點頭示意,也忙低下了頭回禮。順便說一句,我參加的研究小組的成員暗地裏把這個老師稱作“傑克”。至於為什麽叫傑克,隻有同為研究小組的成員才知道,雖然這算不得什麽大秘密,沒什麽好藏的。


    “不管怎樣先出去吧,會合之後再考慮吃什麽。用多數表決的方法也不錯。”


    “沒錯。我們走吧。”


    我們站起了身,排在了湧出講堂的學生隊伍的最後。和我們這些三兩成群,和朋友一起來上講義的人不一樣,那些孤獨一人參加講義的學生們一下講義就爭分奪秒地衝出了講堂。那些家夥到底覺得大學哪裏好玩才來這裏讀書的呢?


    “……算了,我也和他們差不了多少,沒資格說別人。”


    “你說什麽?”


    “什麽也沒有。”


    和朋友在一起,到底有什麽可開心的?


    在搞清楚這個問題之前,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期望些什麽。


    “話說,社團什麽的你打算這麽辦?要參加嗎?”


    “社團真是卯足了勁地在招新啊。前一陣子園子裏居然放著一架貨真價實的複式發動機的飛機啊。實在是太令我感動了!”


    “連馬都弄來了!一匹茶色的。還有……小轎車。那個是自己手工製作的車?”


    “好像是的。豐田公司離這裏也不遠,感覺上大家都很迷汽車的樣子。一


    “這有關係嗎?話說回來,若是加入了社團的話,會不會被強製要求參加社團活動啊……”


    多數表決的結果是中央樓地下一樓的食堂。食堂環境幹淨整潔,說它是學校食堂,還不如說比較像辦公大樓裏麵的員工食堂。我和我的朋友,還有朋友的朋友們,一共七人圍桌而坐。


    食堂裏其他的座位也都高朋滿座。熱鬧喧囂充斥著整個空間,給我一種壓抑的感覺。


    坐在我旁邊的學生正圍繞著社團的話題高談闊論。我很微妙地無法加入他們的話題之中,隻能維持著禮節性的笑容不停地啃著薯條。這薯條淡得沒有一點味道。我很想找人幫我拿一下位於桌子正中的調味料,但是卻說不出口。於是隻能默默地把無味的薯條往肚子裏咽。該怎麽辦呢?


    “啊,說起來這家夥已經加入社團了,”


    朋友冷不防伸手指向我,把我卷入了話題之中。大家的目光一瞬間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我數了數,一共三位男生和兩位女生看著我。打扮前衛的男生和穿著時髦的女生聚集在一起,隻看一眼就知道他們正盡情陶醉於大學生活之中。我明明不是他們的朋友都幾乎能聞到他們身上頹奢糜爛的氣息。話說老實話,這種味道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刺激了一點。


    “嗯,總之先幫我拿一下鹽。”


    我笑著說。而他們也真的把我的話當玩笑,誰也沒有伸手幫我拿鹽。那個,我是真的想要鹽啊。


    “嗯,我參加的是一個叫世民研的社團。


    ”


    這叉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我隨意地一語帶過。前衛男回了一句“哦—一”而時髦女則給了我一個“嗯——”看他們興致缺缺、反應冷淡,我都忍不住要懷疑我說剛才那句話到底有沒有意義。


    “話說,世民研是什麽社團?”


    前衛男b用筷子夾起炸蝦的蝦尾,很隨意地歪了歪頭。他那頭茶色的頭發看不出什麽整理的痕跡,就像隨意生長的一堆亂草,隨著他歪頭的動作微微卷曲。我想把他的頭發一刀哢嚓了。


    “是世界民族音樂研究會的簡稱。”


    “研究會?那什麽,學習音樂的曆史嗎?”


    “不是吧,那個,就是在外麵搞現場演唱會的那種。”


    沒錯吧?朋友們尋求我的確認。見我點頭,大家給了我一個很普通的“哦——”的回應。


    “那麽你會唱歌什麽的嗎?”


    離我三個座位的漂亮的女生微微前傾著身子,望向我。


    “總有一天會唱的。”


    雖說撒了個彌天大謊,但是看對方多少對我的話產生了點興趣,這個謊也算撒得有點成效。說實話,我並不是因為對音樂有興趣才會加入世民研,是為了報前輩的恩才會選擇加入的。


    我真正想要加入的是存在於大學某處的秘密基地。到底藏在哪裏啊?


    “說起來,講義表上寫著下一堂講義在4-103上呢。”


    “嗯,那又怎麽了?”


    “這個4是指哪裏?到現在為止,我隻去過s棟和t棟,所以不太清楚。”


    “是指第四講義樓吧。下了坡就到了。話說那棟樓可有夠破爛的。”


    “不認識—一”


    “不認識也沒關係,反正那堂講義我也選了,等會兒一起去吧。”


    “啊,這樣啊,真幸運——”


    太好了呢。內心同意他們的話,我呆呆地望著已經空了的盤子。


    盤子已經見底,我便喝著水消磨時間。


    我先走了。


    若是我能毫不在意地這麽說的話,心情該有多輕鬆啊。


    女性喜歡在飯後來些甜點,但是男性,特別是那些一貧如洗的學生們並不願出錢購買甜點。很遺憾,就算有想吃甜點的那個心,也沒有付甜點的那個錢啊。


    第三大節沒有講義的我和朋友們道別,下了坡。這個坡遒長得簡直無休無止,說句老實話,沒有人願意一天爬兩次這個魔鬼坡。隸屬於這個大學的學生都知道,若沒有翹掉接下來所有講義的覺悟,最好不要隨隨便便地下坡。不過,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所以無可奈何非得下去一趟不可。


    一下坡正麵就有一個賣可麗餅的小攤。藍色的屋頂,很簡陋的木質結構,以及很親切敬業的店員。特別這最後一點,是支撐著小攤生意的關鍵要素。我平日也經常光顧這個可麗餅屋。


    寒酸的小攤的上方支著一柄顏色刺目的粉色太陽傘,小攤的旁邊有一小塊兒空地,放著一張藍色的長凳。長凳以一種瀟灑狂野的氣勢橫放在那裏,氣吞山河。凳上藍色的油漆已經剝落,卻無人有意向重新粉刷。我一屁股坐了上去,狼吞虎咽地從邊上開始啃咬著可麗餅。好甜。說不清楚好吃還是難吃。


    從可麗餅邊緣溢出的奶油濃鬱,唇齒留香。


    坐在凳子上能夠很清晰地看到位於山腳處的便利店,裏麵人頭攢動。走在春日和暖的天氣中,起了一層薄汗的學生看著遙遙無期的坡道露出絕望的神色,一頭便栽進便利店裏麵。以幹淨的藍白色為基調的便利店給人一種涼爽的感覺,和沒有遮陽物,享受太陽直接照射的長凳,那是一個天一個地。所以客人才不來這裏啊。


    同時我忍不住心道:那幫人還真是沒有眼光啊。那個便利店裏麵可沒半個可愛的店員(負責結賬的淨是些男的),但是這裏卻確確實實有個叫吉田的妙人兒啊。


    她的眼睛和神態從骨子裏麵透出一股慵懶的風情,棕色的頭發總像剛剛染過了一般鮮豔透亮。可能感覺劉海會妨礙到自己的工作,她總是用發夾固定前劉海。隨手的固定並不牢固,結果劉海不時掙脫發夾鬆鬆垮垮的固定,往下垂落。而這一點也是她吸引我的要素之一。


    我對吉田也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雖然一壹一臉若無其事地裝出偶遇的樣子,其實每次內心都緊張得不行。幸運的是,我和吉田上同一所大學,要接近她並不困難。要知道,我可不是那種隻會對著美人流流口水,卻不敢采取任何行動的膽小鬼。


    我和吉田現在是“討論朋友的同伴”。我和她天天在不同的場所對關於“朋友”這一話題進行討論,試圖找出其意義。上次和她導出的結論是“要說是好還是壞的話,感覺好的那一方還沒有真正起到作用”。說句老實話,我不想和吉田討論什麽“朋友”的話題,而是想和她談情說愛。為了達到和她談戀愛的最終目的,現階段和她一起學習關於“朋友”這個講義作為鋪墊。


    等一下。從朋友發展為戀人。雖然聽上去理所當然,但是問題是友情真的能夠發展為愛情嗎?就像從名古屋乘上去東京的新幹線,終點就一定是東京一樣,友情的終點就一定是愛情嗎?最近我成天想著這件事,晚上都睡不好。


    坐在這張長凳上曬著暖洋洋的太陽,迷迷糊糊地小睡個兩小時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吧?而兩小時後,好巧不巧正是吉田結束可麗餅屋的打工、回學校的時間。事先聲明,我睡著那是不可抗力,絕對不是想要死纏著吉田不放。熱情地追逐愛情是無罪的,但是跟蹤吉田那就是犯罪。這是當然的吧。


    我很想要看著吉田的側臉沉入夢鄉,但是沒有客人上門的話,她就不會跑到小攤的前麵來。但是就是沒半個客人過來,我也無緣拜見她的美麗容顏。太令人遺憾了。我閉上了雙目。


    我沉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在這個被黑暗包圍的場所中,隱隱出現一幢建築物。


    那是秘密基地。大學校內大家口耳相傳的秘密場所。聽說找到秘密基地的人身上會有好事發生,比方說交到朋友了啦,找到女朋友了啦,或是脫胎換骨獲得人生真諦了啦之類的。雖然怎麽聽怎麽可疑,不過傳聞就像是學校怪談一樣,在學生之間愈傳愈烈。


    朋友什麽的不要也罷,脫胎換骨之類我也興致缺缺,不過愛情可是另當別論。雖然我還沒有搞清楚愛情和秘密基地之間的關係。說實話,不管是秘密基地還是愛,我都隻是一知半解。這麽說,我什麽也搞不明白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所以我覺得還沒有什麽懷疑的必要,對吧?


    被我扔進包裏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我的手機鈴聲是一支叫《韃靼人之舞》的歌。從小攤的方向傳來吉田和著鈴聲的哼唱。她是超人嗎?手機塞在我的包包裏,音量並不大,更何況手機的音質也很差,她居然能夠分辨出鈴聲的歌曲名,她的耳朵到底好到什麽程度啊?


    這讓我似乎更迷戀她了。


    這個先放一邊,看看我的短信吧。我閉著眼睛,在放在身邊的包裏麵胡亂摸索了一通,憑著手指的觸覺找到了我想要尋找的東西。一把握住抽了出來。是朋友的短信。


    “後天周五有試膽大會,你參不參加?”


    ……試膽大會?我不由自主望向天空。現在還是春花爛漫之時,搞試膽大會?


    “現在這個季節搞試膽大會是不是太奇怪了。難道現在春夏秋冬是一天變一個季節的嗎?”


    “因為現在這種天氣晚上出去還不會覺得熱。好像是大學的傳統思想。”


    “想著要涼爽一點,春天就搞試膽大會的那些沒用的家夥的膽子,就算試了也沒什麽意義吧!”


    “我聽別的朋友說,好像吉田也會來。”


    “我去。”


    我緊


    緊地握拳,發自內心地回答道。立馬就反應過來對著手機大叫著“我去”是毫無意義的,於是慌忙開始運動手指打字。有朋友就是吃得開啊。


    與人交往得到的好處之中,最有魅力的,就是它能夠帶來無限的可能性。


    這是我和吉田的“朋友討論會”第幾回得出的結論呢?我歪著腦袋邊回憶便回了短信。


    “話說,我和音石算朋友嗎?”


    拿著湯勺在碗中攪動的動作頓了一下。我扭頭,看到已經脫下打工服,換上了自己衣服的吉田一手按著自己的劉海正在吃拉麵。她吞下口中的拉麵,揚起笑容。


    “總覺得,之前也有被問到過這個問題呢。”


    “因為每次問這個問題,音石都會有些為難地對著我笑。”


    “是這樣嗎?那麽,看到我一臉為難地笑,吉田會產生什麽滿足感嗎?”


    “因為有點可愛啊。”


    “有點”可愛,那麽剩下的大部分是什麽感覺呀。雖然內心困惑,但是感覺還是不要問比較好。我繼續吃拉麵。


    應吉田的要求,我和她來到了離大學校園不遠的拉麵店。連接地鐵出口和大學校園之間的路上,店麵一家接著一家,照吉田的話說就是“到處都是小吃店,看著看著肚子就餓了”。這家拉麵店就算半夜三點也會開門迎客,對於日夜顛倒的大學生來說真的是雪中送炭。


    價格的話,比起那些連鎖店要稍微貴一點,味道嘛,馬馬虎虎的還算不壞。並且隨時接受挑戰霸王套餐。


    “那麽說句老實話,我們算朋友嗎?”在旁邊用湯勺舀著餛飩麵裏餛飩的吉田再次詢問我。我雙眼追逐著在店裏忙碌的店員和年輕廚師臉上飛濺的汗水,沉聲答道:


    “都坐在一起吃拉麵了,應該算是朋友吧。”


    “若是分開來坐就不是朋友了?那麽,我現在就實踐一下。”


    吉田端起大碗,拿著盛了水的杯子站了起來。啊啊,不要離開我身邊啊。再說店裏麵的吧台座已經坐滿了人,沒有空位子了,你這是要到哪裏去啊。


    “別人會誤認為你想要偷你手頭這個大海碗的,還是坐下比較好。看,店員已經覺得懷疑往這裏看了。”


    “是啊。”吉田說著坐了下來。突然,吉田微微張開了嘴,緊盯著店內的牆壁,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牆壁上寫著曆代霸王套餐挑戰成功者的名字。


    最早的是一個叫yasuo的人,不知為何名字是用羅馬字寫的,之後那些名字都是普通的漢字。


    “我有時候會想,我做音石的朋友真的沒有關係嗎?”


    “咦,這話是什麽意思?和我這樣的人做朋友會成為你人生的汙點嗎?”


    還是說,因為沒有辦法和我發展成朋友以上的關係,所以心跳不止……嗯,這應該是我的妄想。


    說實話,吉田是怎麽看待和她一起吃吃拉麵,時常光顧可麗餅屋的我的呢?我和她不是一個學院的,所以在大學裏麵很少碰到,應該說是根本碰不到的。


    “不,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是音石,你白天剛吃了可麗餅當點心,現在又吃味增拉麵,好能吃呢。給我感覺真的很像男孩子。”


    “我的發育期稍微拖久了些。”


    其實是愛的力量,啊哈哈。我很想爽朗地大笑,順便秀一把潔白光亮的牙。不過我又不是世民研的某前輩,想想還是算了。


    “音石覺得大學開心嗎?”


    “還沒有覺得有什麽特別開心的,不過沒來多久也不清楚。”


    “交到朋友了嗎?”


    “有是有,不過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


    “是這樣啊,實際上,我沒有。”


    我停下筷子偷偷觀察吉田的表情。她一臉倦容,攪動著碗裏的湯汁。


    “我也沒什麽朋友。”


    坐在吉田身邊,戴著棒球帽的男人吃得臉都快埋進碗裏了,突然含糊不清地低聲說道。我和吉田都扭頭望向他這邊,不過男人卻目不斜視,紋絲不動。


    我們也就當作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繼續對話。


    “那個,有朋友也並不代表生活就肯定會變得幸福多彩。”


    “嗬嗬嗬,音石,作為朋友協會的會員,這個時候你應該要說‘我不就是你的朋友嗎?’才行啊。”


    看著有點得意洋洋的吉田,我不禁泛起苦笑。吉田正視著前方,回想過去。


    “我從以前開始就不知道為什麽就不擅長交朋友。雖然也並不是招人嫌,但是大家都把我當成隱形人一樣處理。


    聽吉田這麽一說,我不禁想起了今日午休時的情況。那個時候我也和空氣差不多。我怎麽都沒辦法和那種無論走到哪裏都能打開話匣子講個不停的人打成一片。高中的時候也是一樣。


    “有人評價我‘看上去呆呆的,摸不清性格特征’。所以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我努力裝作活潑開朗,精明幹練的樣子,結果差點累死我。”


    可能是想起當初的“慘狀”,吉田歎了一口氣。我想象了一下成天繃緊了神經,努力擺出精明幹練樣子的吉田。結果腦中隻能浮現出吉田變成了僵硬的小紙人,笨拙移動的樣子。嗯,這個樣子也很可愛啊。


    “我覺得沒有朋友就不幸福這個觀點是錯誤的。明明每個人的價值觀都不同,為什麽關於這一點就沒人願意承a呢?不過事實上,沒有朋友的話,有時的確會感覺到寂寞。在這時,若和能談得來的朋友聊聊天,消除了寂寞之感的話,就變成世人的觀點是正確的了。到底……有沒有正確的答案呢?”


    吉田一口氣說完,大口吃著麵。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我若是能告訴她正確答案就好了,但是我怎麽可能會知道那種東西。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惡中。


    吉田明明沒有刻意把自己和他人隔絕,和那些孤零零的家夥完全不一樣。


    在我東想西想的時候,吉田已經結束了今天的朋友座談會。


    “大學生活真難啊——”


    吉田雖然看上去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動作卻很有力。她重重地把筷子和勺子放在桌上,用雙手捧起了大碗,以喝酒時一口悶的氣勢大口吞咽剩下的濃湯。


    和她柔美容貌完全不符的豪爽樣子,讓我和年輕的廚師都看呆了。


    終於把湯喝千了,放下了碗的吉田鼻尖泛著油亮的光澤。我提醒了她一下,她稍稍紅了臉,拿起擦手巾用力擦拭著臉龐。我再次提醒她,她化的妝全掉了,她r卻快我一腳出了店門。這家店是先花錢買了餐券,再憑餐券領取餐點的方式,所以我也不用結賬,馬上便跑去追吉田。經過店員身邊的時候我很想向他確認一下“今天的吉田很可愛吧?”,最終還是忍住了。


    來到人行道的時候,吉田正伸著懶腰等我。不知道為什麽,她戴著一個感冒時用的超大口罩。應該是為了遮掩被擦掉的妝。不過她為什麽會隨身攜帶著這玩意兒呢?


    從這裏能夠看得見位於馬路對麵右側的可麗餅屋。現在站在裏麵的是在吉田下一個時間段工作的中村。她應該和往常一樣正豪爽地切著香蕉吧。中村和吉田雖然類型不同,卻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還是位才女。我也和她說過幾次話。和她交談了之後,我就把她定義成了和吉田不同種類的美人。


    “後天我要去墓地參加試膽大會。”


    吉田看著那棟有拉麵店的大樓旁邊的停車場,對我說道。看樣子,她知道停車場深處的斜坡一路通往陵園。


    “啊。真巧呢。我也參加的。”


    前半句話的聲音有點走樣,聽上去很假。不過吉田並沒有察覺到我的異狀,高興地笑彎了眼。


    “稍微,有點期待了呢。”


    “我也是,啊哈哈


    哈。”


    我隨意地和她開著玩笑。這當然不是我的真心話,我哪裏是“稍微”有點期待,是“超級”期待啊。若不是有吉田參加,就算被邀請參加試膽大會我也不會有半點兒興趣。


    我們兩人漫無目的地往大學的方向走。路上,我嚐試著詢問吉田:


    “吉田有聽說過學校裏麵存在秘密基地這個傳聞嗎?”


    “有哦。我聽說若是能夠找到秘密基地,就能擁有怎麽吃都不會發胖的體型。”


    “……哦——”


    這個秘密基地到底有多萬能啊。它隻要負責戀愛這個方向就足夠了。


    第二天我幾乎沒什麽講義。不知為何,每到周四,經營學的講義幾乎都會停。大概老師們不是去參加會議就是跑去進修了吧。因此,若忽略基礎講義的話,周四完全可以視作是休息天。當然,我也想效仿其他經營學部的學生,好好享受一下非雙休日的假日,不過沒想到在進行講義登陸時發現計劃流產。主要因為我周四有一門基礎研究的講義。啊,我為什麽會選了這門講義啊。


    明明研究講義不止這一門,我怎麽就偏偏選了周四的講義呢?結果,隻為了這一門講義,我得爬坡去學校。真是太虧了。我深切的感受到自己這次真的是虧大了。


    而且還偏是早上的第二節講義。若是起晚了沒吃上早飯卻還要爬坡的話,那可真是人間慘劇了。


    “這可真不好意思呢。像我這種年輕的教師在學校裏麵身不由己,沒有自由選擇講講義時間的權利。”


    在基礎研究講義結束之後,講師用開朗地口氣對我說道。我和講師一起乘坐中央棟,也就是塔樓的自動扶梯一路往下。這位老師的講義在六樓上,所以到一樓還有段時間。我透過途中經過的窗戶往外望,遠遠地看見那些冰冷肅穆的墓碑群。


    基礎研究講義是很專業地介紹經營學相關內容的一門科目,所以無聊至極。到了期末的時候,不是進行考試,而是個人選擇一個研究方向進行研究,然後在大家麵前發表自己的研究結果。但是我最不擅長的就是這個,現在想想就覺得心情沉重。我隨口向老師道苦水,沒想到老師卻說: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我也不擅長。”


    “沒這回事,您今天不也站在學生的麵前,從容不迫地給我們講了嗎?”


    “習慣了之後就能無視對方的存在說話。也就是說,擅長自言自語。”


    可能是覺得自己說的話很可笑,老師的肩膀微微聳動。我也淺笑著回應。


    走到兩樓的時候,發現大廳已經擠滿了過來吃午飯的學生。男生女生們吃著從小賣部買來的飯團和三明治閑聊,整個大廳吵鬧不堪。這一堆一堆的人群簡直就像是一擁而上來搶爆米花的鴿子,或是忙著分解死蟬屍體,拚命往窩裏運的勤勞螞蟻。嗯,好歹都是動物。


    “午飯打算怎麽辦?偶爾一次的話,我可以請你哦。”


    講師微微向著塔樓入口的自動門伸出手,開口詢問我。感覺就像是小學春秋遊到了吃飯的時間,不和小夥伴們一起卻跑到老師身邊吃飯一樣,我內心稍稍有些抵抗。在大學裏和講師一起吃飯是很平常的事嗎?


    “啊——若是碰巧看見的話,我能邀請個人一起吃嗎?”


    “可以。”


    雖然我八九成確定她不在,但是不管怎樣還是扭頭環視四周尋找那張慵懶的臉。今天她應該沒有打工,不過這樣我反而難以把握她目前的所在地。


    “沒找到?”


    “嗯。總之我們先走吧。”


    我跟著講師走出了塔樓。他打算到哪裏去吃飯呢?既然不是昨天中午才去過的,位於塔樓地下的食堂的話,就是交友會館的咖啡廳?還是去校園外麵吃?


    講師向著正門,也就是下坡的方向走。我跟在他的身後,走著走著發現位於本部棟的一樓、atm取款器旁邊的一扇門上貼著一張大大的標簽,上麵寫著“改裝中”三個大字。


    “那是什麽樓?”


    “嗯?啊,那是保健室。”


    講師把我的自言自語當成了對他的提問。這樣啊,原來是保健室啊。不過我一次都沒進去過。


    “現在在通往體育館的路上應該有設置臨時的救護小帳篷。”


    講師沒什麽興趣地補充了一句“我記得好像是這樣”,略嫌麻煩地提了提手裏拿著的包。


    “請問我們要去哪裏?”


    “sugakiya。今天我想要吃麵。”


    講師往左轉彎,向著第六講義樓走去。話說我昨天吃的也是拉麵吧。


    “若是你有什麽想吃的話也沒關係。”


    “啊,您都請我了,吃什麽我都無所謂的。”


    扭頭望著我的講師,淺淺地露出一個微笑後,把頭轉了回去繼續往前。最近有不少學校的校園內部就有麥當勞和sugakiya。啊,因為這裏是中部圈,所以sugakiya很少見。我和老師保持一段距離,跟著他下坡,還一邊小心不被往來的學生衝散。這裏沒什麽汽車經過,所以馬路的正中央其實是空著的,不過很少有人一臉泰然地走在車道上。當我走到能看見位於右手邊、古舊的第四講義棟的大門時,我注意到有個“例外”正一個人走在馬路的正中央,往上坡方向前進。是個眼神凶惡,身材特別高大的男人。那人在走過講師身邊時,稍稍抬了拾手。


    “嘿!”


    “嗯。”


    男人對我使了個眼色。然後緊緊地盯著我不放。嗚,好可怕。


    “那家夥是……啊,那個呀!”


    “沒錯就是那個。”


    “這樣啊,那麽再見了啊。”


    那人把我稱作“那個”,非常簡短地和老師寒暄了幾句之後,就走過了我們身邊。講師對著我苦笑,我也笑了笑。“不要介意比較好哦。”講師給了我這樣一句忠告。


    內心有點憋屈。不過既然都叫我不要介意了那就別想了。


    我們來到了第六講義樓的一層,這裏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就如同被捅了的馬蜂窩一樣。我們好不容易找到兩個座位,吃著排了n長的隊伍才點到的拉麵。吉田在不在呢?在我東張西望的時候老師突然問道:


    “你覺得我的講義怎麽樣?”


    “怎麽樣……是指?”


    “很有趣……我知道這種評價是不可能的。我也有過大學時代,知道上講義有多麽無聊。不過,嗯……怎麽說呢。你有沒有覺得有一點點‘有意義’的地方呢?”


    講師用筷子攪動著拉麵,浮在濃湯上的大蔥在筷子的攪動下不斷沿著碗沿旋轉。我一眼看見坐在旁邊,穿著藍色工作服的清掃員大叔也正和老師做著一樣的動作。對於兩者動作的同步性不禁覺得好笑。


    “您想要知道這個嗎?”


    “差不多吧。”講師撓著頭苦笑,似是在無聲地說著“真丟人啊”。


    “我以前明明也做過學生,現在卻無法看透學生內心真正的想法,很奇怪吧?”


    “那也沒辦法。不過,應該沒關係吧。”


    我並不知道其他學生的心情,所以沒法把話說死。講師一臉半信半疑地低垂下頭,說道:“是這樣嗎?”您這不是還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意義嗎?


    我們的大學生活才剛剛揚帆出航不久啊。連四月都還沒結束呢。


    “說起來,音石君在找秘密基地?真是與眾不同的愛好呢。”


    講師的話讓我猛地一驚,夾在筷子上咬了一半的叉燒掉在了碗裏。我望向講師。


    “您為什麽知道?”


    “是你的前輩告訴我的。”


    “老師您不覺得前輩的笑容讓人看著有點胸悶嗎?”


    “沒錯,


    他的牙特別白呢。”


    內心很想吐槽前輩簡直就像是做窗戶的男人啊。不過忍住了。老師繼續說道:


    “他的那份童心,真好啊。”


    “那也算不上是我的愛好。”


    “不過秘密場所這個詞我覺得不錯。聽上去很自由,不受他人幹涉。”


    講師望著大碗裏麵的拉麵,微微彎了彎嘴角。


    “自己的地盤不該被他人汙染。”


    “……汙染?”


    “並不是所有隻能生存在幹淨清澈的水中的魚都數量稀少,價格昂貴。那些魚本身也不一定都婀娜美麗。”


    說著,講師又吃起了拉麵。我也吃了一口,微微頓了頓,問道:


    “老師您剛剛說的話和之前的事有聯係嗎?”


    “你說呢?說不定找不到什麽關聯性呢。”


    嗬嗬嗬,講師意有所指地岔開了話題。我也就隻參加了他這門講義而已,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原來如此。怪不得大家都叫他“摸不透的人”。下次我要把今天的事和大家宣傳宣傳。


    “啊!”


    腦中突然靈光一現,我猛地扭頭看講師。那氣勢就像在後悔過去,就像在期望改變一般。


    “怎麽了?”


    講師對我突然的舉動感到疑惑。我很想伸手攤在他的麵前大叫“三百塊”,不過看了看他那張超級有個性的臉,果然還是算了。


    拉麵的錢,結果不還是我自己掏的腰包嘛。


    和講師分開後,想想既然都已經走到附近了,所以就順道跑到位於第六講義樓的世民研社團活動室露了個臉。活動室裏麵幾個人東倒西歪地在摸魚。我坐到了手持虛幻的吉他,正彈得興起的前輩身邊。活動室裏麵比起人,樂器要占據更多的空間。我這一坐,整個屋子已經毫無落腳之處了。前輩暫停了他虛幻的彈奏,看向我。


    “嘿,你來得正好。”


    “嗯?有什麽事嗎?說白一點,到我這個打雜的出場了嗎?”


    “明天要在外麵表演,你來幫忙準備一下。”


    “天氣預報說明天下雨。”


    “那是老天爺自家的事,我們隻要做好我們自己的事就行了。”


    前輩說不定覺得自己說的話很富有哲理性、很帥,不過在他那埋在靠墊堆裏麵的懶散樣子的陪襯下,怎麽聽都像歪理。


    順便說一句,前輩把我拉進社團的理由是“你的名字叫音石所以適合搞音樂”。真是瘋狂的動機。


    “啊——音石……otoishi,你名字叫什麽?”


    “kamo。音石鴨。”


    “沒錯,鴨。鴨鴨。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還有,不要叫我鴨鴨,這是專門用來被我將來的女朋友叫的,我的昵稱。”


    “各方麵都可以啊。合格。”


    “雖然我不知道你說我哪裏合格了,不過噢耶——”


    虛幻的演奏告一段落。話說,這房間又悶又熱啊。現在這種天,開著窗戶演奏肯定會有人上門投訴,所以門窗一直都是緊閉著的。總覺得,有什麽臭味。


    “你還在找秘密基地嗎?”


    前輩半開玩笑地問我,毫不掩飾他已經“服了我”的神情。我聞言點了點頭。


    “為了愛。”


    “愛=秘密。哦—一原來如此。真是難懂啊。”


    “前輩才是呢,都已經四年級了,沒有聽說過秘密基地的傳聞嗎?你太落伍了吧?”


    “我若是知道就不會在這裏混了,而是跑去和邪惡的秘密組織戰鬥了。”


    前輩隨口回答我,打了個哈欠。周圍一些隻認識臉叫不出名字的前輩們正在整理器械,偶爾伸手擦一把額上的汗水。這就是青春啊。不知為何我有點焦躁。我也好,在旁邊睡懶覺的前輩也好,都很微妙地無法融入這裏的氛圍之中。盡管如此,前輩仍是世民研的在籍社員。他是為了打發時間,才把我也拉進這潭渾水也說不準。


    前輩好歹也頂著聲樂擔當的頭銜,但為什麽就無法融入他們之中呢?真是不可思議。


    以前,我曾經詢問前輩:“明明社團裏麵沒有你容身之所,為什麽不退出呢?”前輩鏗鏘有聲地斷言:“因為這也是戰鬥”,還把手裏麵的雞蛋三明治給捏爛了,弄得一身都是。


    “不管怎麽說,你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吧。難得的大學生活呀。”


    前輩拍著我的肩膀笑,露出他那一口白得刺眼的牙。這就是所謂的“標準前輩嘴臉”吧。


    “做什麽才是有意義的呢?有生產性的事?”


    我腦子裏麵隻浮現出“打工”這兩個字。可麗餅屋最近有沒有招人打工的意向呢?


    “隻要將來回想起大學生活的時候,覺得自己過得四年充實多彩就行了。本人回憶的質量是直接關係到人生價值的。人能從過去中得到的就隻有記錄、記憶,說白了就是回憶。所以追求理想的大學生活,說簡單一點就是製造回憶。其實,人類的一生就是在不斷追求,努力提高自己回憶的質量。


    沒想到,前輩會毫無猶豫之態地一口氣回答我,我倒是真嚇了一下。雖然有點失禮,不過前輩這吊兒郎當的樣子,也不像是事先就準備好了的標準答案。我還以為像前輩這種人會抓耳撓腮地煩惱半天,自言自語地嘟噥“搞不清楚啊”之類的呢。哦——我內心不禁真的開始對他產生了尊敬之意。


    “那麽,對於製造美好記憶來說,有什麽是必要的嗎?”


    我趁勢繼續問道。前輩一臉為難,手中不存在的吉他的演奏也停頓了下來。


    “這種東西你自己去想想……說的籠統一點,就是那個。交心的朋友啊,在大學裏麵找到的男朋友啊女朋友啊,在人為製造的群體……總之若是找到自己的一席立足之地的話,之後應該就不難了吧?”


    “要是能夠隨隨便便就得到那些東西,大學不就變成樂園了嗎?”


    “你說得沒錯呢。啊哈哈哈。”


    “啊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


    前輩笑得太過癲狂,我反而笑不出來了。我還以為他在哭,不過細看,他是真的在笑。窗戶外麵也沒有人抱怨前輩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前輩露出他的本性了。


    “啊——肚子餓了。最近我的肚子隔一個鍾頭就餓了。”


    那是因為你肚子餓了之後什麽都不吃才會這樣的吧。


    “去塔樓那裏的食堂不就行了?”


    “太遠了,嫌麻煩。我肚子餓死了才走不了那麽遠。啊啊,真矛盾啊。”


    你墮落了,前輩。在大學校園裏麵待幾年的話,大家都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前輩仰望著純白的天花板,漏出一聲苦悶的歎息。聽得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真懷念價廉物品的2頓份的康吉鰻蓋澆飯啊。”


    “兩頓?……兩頓是什麽意思?中飯什麽的不吃嗎?”


    才不是呢。前輩微笑著再次彈起虛幻的吉他。


    “前輩你再不玩玩真格的樂器,小心真的彈不來。”


    為了前輩著想,我好心勸告他。前輩維持著開朗的笑容,把不存在的吉他往我的身上砸。


    明明是把想象中的虛幻吉他,打在身上也挺疼的呢。


    第二天就如同天氣預報中所報導的那樣,從一大清早就稀裏嘩啦地下起了雨。我一邊佩服播報員預報的準確性,一邊卻低咒著。若是他昨天說天睛,今天說不定就不會下雨了。我撐著傘跑出公寓衝向雨簾。雨勢很急,撐著的傘在上坡途中就不敵強勁有力的風勢,變成了喇叭傘,撐和不撐沒什麽兩樣。雨水瞬時宜直傾瀉到我的身上。


    雨聲刷刷不斷,我抵達第


    六講義樓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落湯雞。而前輩們已經在搬運器械,向著演奏會場進發了。


    這些人到底哪裏來的這麽大的熱情。作為年輕人的代表,我是典型的不燃物。從我的眼中看來,他們還是很有趣的。前輩也叼著麥克風手裏握著底座。


    “啊嗚啊嗚嗚嗚嗚。”


    “我聽不懂。”


    “啊嗚啊嗚嗚嗚。”


    “嗯,這樣就能說了吧。”


    我把麥克風從前輩的嘴裏拉出來。嗯。先輩收回了他重獲自由的下顎。


    “今天真是太適合搞音樂了。”


    “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你都會說這句話吧。”


    “音樂無天候嘛。”


    這到底算什麽歪理。最後決定,我負責在移動中撐傘,保證器材不被雨水淋濕。在瓢潑大雨中,我兩手各執一把傘,橫著走路以身體為盾牌保護器材不受大雨的侵蝕。除此之外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到生協去買茶買飲料,若有老師之類的覺得演奏礙著他們了,我還需要去道歉調節。我也沒特別不滿。我早就已經先入為主,覺得作為後輩,就免不了要被前輩使喚來使喚去。


    我們社團全員跑上了斜坡,穿過本部樓之後,麵前就是共通講義樓。我們把各類器材都堆在指定吸煙處附近。占領著吸煙處,穿著前衛的學生們的視線,頓時全部都集中在了世民研成員的身上。除了我和前輩,其他各位成員似乎都特別歡迎這種視線,動作也變得更為利索了。


    我的工作到此暫時告一段落。接著隻剩下等演奏結束,搬收器械之時再次展現一下我的二刀流絕技而已。音樂演奏中輪不到我出場,舞台上沒有我的立足之處。那麽,我該怎麽做呢?


    平時的話我總是混在來客之中聽演奏。如往常一樣,我正環顧四周,突然視線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向著新設講義樓移動。我差點忍不住要大叫吉田的名字。不過我可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而且我也不確定,我和她的關係是否有好到讓她不在乎因此受人注目。所以最終還是忍住了那聲差點衝口而出的呼喚。隻能追了!我的視線緊緊地跟隨著那抹背影和那柄紅色的傘,用盡全力追去。路上撞上了個前衛男失去平衡,搖搖晃晃地一路向前,總算是繞到了吉田的麵前。看到我傘都不撐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吉田停下了腳步,驚得渾身一顫。她手中傘的邊沿滴落的水珠,一滴滴地滑落到我的前發,頭發立時便濕嗒嗒地伏貼在額上。


    “音石?”


    “你好,我是音石。”


    “早上好。今天你全身都濕透了呢。”


    “沒錯,濕透了。吉田現在去上講義嗎?”


    吉田一個人走在大學的校園內。我的眼神閃爍,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麽繼續對話。今天吉田沒有戴發夾,前發自然下垂蓋住了眼睛,她略嫌礙事地用手撥開劉海。


    “音石在做些什麽?拚了命地奔跑,都不在乎淋得濕透。”


    我的提問被她很巧妙地岔開了。結果她的問題問得我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在大學校園裏麵偶然看見了吉田,高興得不得了,什麽也沒考慮就追了上來。啊啊,這種話怎麽可能說得出口啊!不,還是說說看吧!就橫了心把自己當成依戀主人的小狗吧!


    “晚上雨能停就好了。”


    吉田伸手到傘的外麵,接著滴落的雨水輕聲說道。


    “咦?雨?”


    “試膽大會啊。我不知道下雨的話會不會舉行。”


    “啊啊,是今天啊,我都忘了。”


    “你怎麽了?我感覺你有點緊張的樣子。”


    “啊,那個,我是因為興奮所以身體有點止不住發抖。那裏馬上就要開現場演唱會了,你不去聽聽嗎?”


    沒人叫我拉客,不過我現在的舉動毫無疑問就是標準的拉客。而且,這簡直就像在邀請吉田和我約會一樣嘛。吉田歪著腦袋:“現場演唱會?”


    “看,在講義樓前麵,世民研正在準備呢。”


    我遙遙指著吉田的身後,她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望去。隨著她的動作,吉田手上的傘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戀戀不舍停留在傘麵上的水珠,飛濺著撲麵而來。原本就已經如海藻般貼在臉上的頭發,這下子更是死死地粘在臉上。


    “音石負責什麽?”


    “我這個小嘍噦是負責打雜的,沒有出場機會。所以我們可以一起聽,嗯?是一起看?總之可以一起欣賞演唱會。”


    我的語無倫次泄露出我現在有多麽緊張。笨拙地打著手勢,用盡全力邀請吉田。吉田見狀伸手撩起劉海,對我點了點頭:“好啊。”


    太棒了!我悄悄地在吉田看不見的地方握緊了拳頭,順便把貼在前額上,濕嗒嗒的頭發撥弄到一邊。


    “我不是很習慣那種很前衛時尚的地方,不過和音石在一起的話應該沒關係吧?”


    “和我?那個一起……是怎麽樣的一起?”


    “和能夠融入那種氣氛的人在一起的話,我的不自然也不會那麽顯眼吧。”


    ……是這個意思啊。她這算是依靠我嗎?我有一絲失望。


    “這個先不管了,進我的傘裏來吧。”


    “啊,謝謝你了,那我進來了。”


    兩個人合撐一把傘……對於我來說,這種事情已經基本沒什麽好興奮的了。這種事情中學的時候並不少。又不是所有人都騎自行車上下學,社團活動結束,下雨的話也會和女生撐一把傘回家。


    好懷念啊。一個人先跑到老前麵,假裝要把對方扔下,對方追著跑上來的情景似乎曆曆在目。


    在傘下聽著雨滴濺落在傘麵的叮咚之音,稍稍放任自己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之中。


    身高比較高的我拿著傘,和吉田往回走去。走著走著我發現要配合吉田的步伐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吉田走路非常悠閑緩慢,我若是不當心就很容易把她甩掉。


    我回過神,發現自己步伐太快,便會停下腳步等待吉田追上來。就這麽反反複複,到第三次的時候,吉田終於發話了。


    “我腿太短了,真不好意思呢。”


    吉田很少見地鼓起了臉頰,聽口氣像是在鬧別扭。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這麽想。


    我們回到了講義樓之前。受到雨的影響,今天不像往日那樣熱鬧,看熱鬧的人還並沒有聚集多少。原來占領著吸煙場所的那幾個人好奇地圍成了半圓,靜靜觀察著器材和世民研的成員。我們也混到他們之中,以旁人的眼光眺望著前輩們的英姿。“那個……”吉田用手指攥著我的衣服輕輕扯了扯。真是可愛的動作啊,這樣的搭話方式做多少次我都不會嫌煩。


    “為什麽選在今天搞音樂活動?”


    “他們說是今天有心情搞音樂。”


    “真是藝術性的動機呢。”


    是這樣嗎?我有點懷疑,不過並沒有說出口,隻是靜靜地看著吉田的側臉。好可愛呢。她一臉麻煩地用手固定住不斷往下掉的劉海,我好想過去支撐她因此有些不穩的身形啊。說實話,我好想摸摸她的頭發啊。


    “那個,音……”吉田突然抬起頭望著我,這下突然變成了兩人彼此凝望對方的姿勢。吉田僵住了。我也發現了這個窘境錯開了眼神。


    “石……”


    就像突然擰緊的水龍頭所滴落的最後一滴餘水一般,吉田話語的尾音失去了感情的色彩。不過吉田的臉上並沒有顯出什麽變化。像往常一樣困倦地眨著眼睛,鼻翼有時也會輕輕地顫動。而且,她並沒有刻意錯開她的目光。反倒是我這邊紅透了臉,連耳根都火燒火燎。


    “怎,怎麽了?”


    我這個先盯著人家看個不停的才該被問“怎麽


    了?”吧。我在內心瘋狂吐槽。吉田應該是無意接觸到我的眼神。


    “沒什麽,不過有人好像在招手叫你過去,你看看那邊。”


    “嗯?”


    為了掩飾自己的窘困,我立時抬頭張望。果然前輩正誇張地對著我招手招個不停。他的神情友好,但是卻一臉深深的皺紋。啊啊,真討厭,我才不要離開吉田的身邊跑到他那裏去。若是叫我去買飲料的話還算是好的,搞不好因為氣憤會口不擇言叫我離開大學。


    “你不去嗎?”


    “嗯……不去不行啊,否則搞不好他會衝過來。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


    我把傘還給吉田,向她低頭道了個歉。吉田忙說了一句“沒關係”,正想搖頭,突然停了下來。


    “你可要在我受不了這個前衛的空間之前回來哦。”


    “當然了!”


    我打包票向她保證,雖然我不是很明白她在說些什麽。說完,我快步往前輩那裏跑去。幾步來到前輩身邊,發現他正一臉不滿地瞪著我。“什麽事?”我警戒地問他。


    “拿著。”


    “哇!”


    前輩隨手一甩,把麥克風仍到我懷裏,走到我身邊攥住我的肩膀。


    “音石,你來給我唱。”


    “……哈啊?等一下,這麽突然是怎麽回事?”


    “這是對你撒謊的懲罰。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我被前輩拉著站到了他剛剛站立的地方。“好了,你好好加油吧!”前輩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欲往觀眾席走去。喂喂喂,給我等一等呀!


    “等一下前輩,這麽突然我唱不來啊!”


    “你不是一直窩在社團活動室裏麵嘛,歌詞應該記得吧?”


    “話是沒錯……果然這裏還是要前輩壓陣的呀!”


    “對吧?”我很痛苦地扭頭尋求其他社員的幫助。我明明連話都沒怎麽和他們說過啊。


    “我唱還是你唱沒什麽大區別。你又不用同時彈奏樂器,應該挺輕鬆的吧。不用那麽大壓力,不就是大學生的遊戲嘛。好好享受吧——”


    以開朗笑容和與女人無緣聞名的前輩扔下我,瀟灑地下場了。我正想追下去,一直在我身後等著的其他前輩們卻連一點空隙都不給我留,立時就把弦樂器奏得震天響。世民研和其他樂隊的區別就是,偶爾會在演奏中導入一些神秘的樂器。果然充分體現了“世界民族”這四個字啊。


    我無路可逃,無可奈何之下隻能和著樂聲吟唱。


    說句老實話我五音不全,所以不想說演奏的內容和周圍對這次演唱會的評價,我隻說我在唱歌時的所思所想和所見所聞。


    我看著講義樓唱歌,而那棟樓給我一種墓碑的感覺。中央樓就像大都市的高樓大廈一般聳立,周圍則圍繞著最低四層的講義樓群。這不就和大學旁邊的墓地中那些無限延伸的墓碑群一模一樣嗎?在這片大學的土地之下到底掩埋著些什麽呢?是大學生的屍體?還是秘密基地?


    我們必須在這個大型的墓場裏朝氣蓬勃地迎接每一天,在這裏製造美好的回憶。讓我感覺這是那麽的滑稽。突然之間,大學的曆史,各種不通情理的事,還有仿佛身在土中的窒悶之感一齊湧上心頭,不禁想吐。我也沒有違背自己的生理欲望,把所有的不舒暢都通過歌曲發泄了出來。


    希望今天的事情也終有一天會泛起陳舊的黃色,成為美好的回憶之一。


    “啊~啊~啊~啊~”


    一曲歌畢。不知何時聚集起來的觀眾還算賞臉,現場還是很熱情沸騰的。我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都濕了。乘著演奏的餘韻,前輩頂著一張麵無表情的臉走到我的身邊。


    我就像準備挨罵的孩子一般縮了縮脖子,戰戰兢兢地詢問他的感想。


    “啊,果然我唱得很爛?”


    “不,也沒那麽糟。”前輩搖了搖頭。隻是……他錯開目光。


    “我深切的感受到,你不需要啊。”


    “咦?什麽意思?”


    “棲身之處啊,棲身之處。你完全沒有接受別人給予的棲身之處的必要。真遺憾,你是給予的那一方。”


    “啊……你是在誇獎我嗎?”


    “不是。”前輩又左右搖了搖頭,哼了一聲。


    “你這個洋溢著青春色彩的小子給我去死吧。啊,這話我喜歡,我要唱一曲。”


    前輩將嘴貼近從我手上奪過麥克風,開始大吼自己作詞作曲的歌。台下是大量的觀眾。吉田也在裏麵,麵無表情地一直看著我。


    她站在稍稍離開那些半圓狀的觀眾的地方,孤零零地一個人。手中握著的雨傘向右微微傾斜。你這個騙子!她用眼神控訴著我!無中生有的想象讓我立時就想飛奔到吉田的身邊。雙腳不斷交替踩踏在講義樓濕漉漉的地板上,腳尖一滑我差點摔倒在地。千鈞一發之際我伸手抵住地麵,抬頭的瞬間,身後傳來震耳欲聾的高喊。


    “鴨鴨給我去死!”


    身後飽含著私怨的大吼響徹整個校園。


    能夠理解“鴨鴨”這個單詞意義的,在這個校園中又有幾人呢?


    “雨停了真是太好了呢。”


    “沒錯,雖然地麵還是有點濕滑。”


    “現在這樣的土最適合挖掘了。”


    “……要挖嗎?墓場裏麵的土?”


    我現出一副對吉田的話表示吃驚的神情。吉田高興地嚷著“有點可愛呢。”我以前就對女生們覺得“可愛”的標準持懷疑的態度,到了吉田這兒,就更是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現在是周五的晚上。我們一起參加了兩天前約定的試膽大會。雖然雲層不至於厚到遮住月光,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但是天也沒有放晴,白天陰雨的影響一直持續到現在。比起月光皎皎的夜晚,今天這樣的要更適合試膽吧。墓地裏麵的空氣陰涼,稍稍有點寒冷。


    我隻要稍微走快一點,吉田就一路小跑著追上來,還會微微地鼓起臉頰一臉不悅。


    “我腿短真不好意思呢。”


    “我覺得沒有這回事。”


    她邁步的動作要比我遲應該才是根本原因。因為吉田性格比較緩慢悠閑嘛。


    和我們一起來的我的朋友,還有那些個一看就喜歡男女兩人夜間獨處的前衛男時髦女們,早就分散在墓地內尋找刻著自己姓氏的墓碑去了。最先找到並且回到入口處的人就是第一名。說實話,這次的試膽大會是全員都參加了的,根本就不存在可以公平地做出判斷的裁判啊。我覺得試膽大會有勝負之分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不,試膽大會就是一個很奇怪的傳統,到底是誰把試膽大會給發揚光大了呢?


    “這樣真的可以嗎?”


    吉田問道。她穿著和早上一樣的衣服,但是不知為何,找了塊毛巾從頭開始包住了整個臉頰。


    “你指什麽?”


    “你陪我一起的話,必然會和大家分開,變成我們兩人單獨行動。”


    正因為這樣才好啊。就算這個選擇會給我帶來孤獨,但隻要有吉田在身邊的話,就絕對不會感到孤獨。我真想把這番話說給她聽啊,不過吉田輕易就把這個話題給岔開了。


    “你覺得真的存在幽靈嗎?”


    吉田望著無邊的墓碑群,問道。“嗯……”我不知該怎麽回答。


    “我覺得,可能不存在吧。”


    “應該是這樣吧。不過這麽一來,試膽大會到底有什麽可怕的?


    “是不是覺得墓碑可怕呢?而且從剛才開始我就聽到遠處傳來悲鳴。”


    的確,豎起耳朵靜聽的話,可以聽到四周回蕩著牛郎男“嗚哇哇哇哇哇哇哇”的大喊和時髦女“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的尖叫。看來


    他們很享受這次的試膽大會啊。


    甚至遠處還傳來某人陰森森的大叫“等~~~~~~~~~~~下~~~~~~~”。不會是真的有什麽東西在墓地裏麵吧……


    我覺得應該是不小心在墓地裏麵迷路的小學生之類。沒有手電筒的情況下,晚上在墓地裏麵迷路的話,十有八九會遇難,若是碰上醉漢的話,那就更是雪上加霜。


    “不會是有妖怪在追他們吧?”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恐怖了。”


    “是啊——”


    我們兩人相互望著對方點點頭,“哇哈哈”地笑出了聲。其實內心真的有點恐慌。我可不擅長對付醉漢。


    “音石的墓,找了半天都沒有發現呢。”


    “若是不知道前因後果,光聽你剛剛那句話,給人感覺很恐怖啊。”


    總感覺這話有點讓我快點轉世投胎的意思,有點嚇人呀。吉田拿著手電筒將光線對準墓碑,估計是在找我的姓氏吧。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和吉田二人的夜間幽步上了,對找墓碑什麽的幾乎就提不起興趣。


    “不過比起我的名字,感覺上吉田的姓氏要更好找一些。”


    吉田的姓氏要比我更常見。從小到大,我和不少姓吉田的成為過同班同學,但是卻從沒有姓音石的和我同班過。


    “話是這麽說沒錯……”吉田抬起了臉,突然拍了一下手,“對了!”


    “你知道關於這個墓地的傳說嗎?”


    “什麽傳說?是鬼故事?”


    總之似乎和我們剛才的話題沒什麽關係的樣子。我看了看吉田,她現出一副有些得意洋洋的神情開始說道:


    “這個墓地的某處似乎可以通往秘密基地哦。”


    “哦……啊?秘密基地?”


    我沒想到居然會從吉田口中聽說秘密基地的事情,著實嚇了一大跳。而且她說什麽?墳墓和秘密基地?這兩者有什麽關係?


    吉田回答了一聲“沒錯”,繼續她的話題。


    “而手握著鑰匙的正是每晚徘徊在此處的藕怪。好像是這樣子的。”


    “……不好意思,我完全聽不懂。”


    “我也是。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吉田歪著腦袋思索,然後就維持這個姿勢往前邁開了腳步。整個身體的中心都往左傾,危險的似乎要往墓碑上撞,我趕忙上前救助。


    “不好意思,沒注意就……”


    被我扯住衣服的袖子拉回來的吉田低頭向我道謝。她拿在手中的手電筒隨著她的動作上下搖擺,圓形的光束也不斷在墓碑和地麵之間循環。無論是墓碑還是地麵,都是和靜謐的夜晚相輔相成的樸素色彩。


    “怎麽會沒注意?”


    “怎麽說呢,就是發呆吧。有時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半張著嘴發呆,媽媽以前也有提醒過我。”


    說完,吉田停了一下,沒想到嘴居然真的就微微敞開了一條縫。看到我盯著她看,吉田伸手抓住了自己的上下兩片唇,強硬地合上。嗚嗚,吉田痛苦地眨眼。


    “那個,其實我小時候也是成天張著嘴的呆小子。”


    “真的嗎?不過這樣的話,我就是呆小子的現在進行時了。”


    吉田立時閉上了嘴生氣地鼓起了臉,我慌忙給自己找借口開脫。


    “那麽就不是呆小子,那個,是小蠢蛋。”


    “你能不能擺脫呆啊傻啊這幾個字?”


    “大,大南瓜!”


    “嗚哇。”


    吉田受的打擊不小。哎,我的宗旨怎麽在不知不覺之中改變了呢。我明明是無條件擁護吉田的,現在怎麽會不停地詆毀吉田呢?這全怪吉田誤導我。


    微微張著嘴的吉田伸手拭了一下嘴角,就好像被我刺激得剛剛才吐了血一般。她很少見地現出開心的樣子,對我微笑。在手電筒搖曳的微光映照下,她的微笑在夜幕中閃爍。我的心髒咚咚作晌,簡直就要跳出我的胸膛。這次的試膽大會試的不是我的膽,而是在考驗我其他內髒器官的耐久度。


    “不過音石真的很溫柔呢。不,與其說是溫柔……不如說是能夠拉我一把的感覺。”


    吉田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我。至今為止隻讓我感到清冷的夜風,現在卻似乎帶上了一絲溫柔之意,輕輕地拂過吉田的前劉海。她伸手隨意撥開前發,整個臉便清晰地映照在我的眼底。今天白天的一幕再次重現,我們怔怔地互相凝視著對方,動彈不得。我緊張的胃都在痙攣了。


    “音石。”吉田的眼睛晶瑩濕潤。“吉田。”我的眼睛也一定一樣地晶瑩濕潤。“嗚哇哇哇哇哇哇哇!”


    冷不防傳來一聲煞風景的大喊,把我和吉田之間粉紅色的氣氛破壞得一幹二淨。


    “怎麽又來搗亂!若是找死人沒事情的話,就別給我搗亂!”


    “咦?那個人怎麽回事,不是,是剛才那個.是那個啊!”


    原來那聲悲鳴就是她發出來的啊!


    模模糊糊的有個人影向這裏衝來。隨著足音漸近,我能分辨出對方的個頭並不高。怎麽看都不像是幽靈之類。若是幽靈以這種百米衝刺的速度奔過來的話也太恐怖了點。吉田執起手電筒向來人照射,可以看見,對麵是個穿著白色袈裟揮舞著竹製掃帚的女人。聽她的聲音,應該是剛才在遠處大叫著“等一下”的女人。女性不斷逼近的樣子加上她那身衣服,乍一看果然像個妖怪。若是被她抓住,搞不好要被她手頭的掃帚打屁股,我的內心閃過一絲恐懼。


    “我們逃吧!”


    我對呆愣著的吉田說道。吉田和往常一樣,一邊慢悠悠地回答我:“啊,是,好啊。”一邊開始做逃跑的準備。“現在沒有那個薑同時間做準備!”"呀啊!啊!”我一手拉起她沒有握手電筒的那隻手,扯著她飛奔。我穿梭在墓碑群中,往右一拐,企圖甩掉那個袈裟女。跑出了幾米之後,吉田的腳步聲終於有節奏地回響在身後。


    幸好袈裟女手中沒有拿著手電筒。她的穿著打扮雖然成功地營造出了一種恐怖的氣氛,但是我們應該可以很輕易地甩脫。作為人類,尤其是住在日本,而不是某些遼闊大草原的人類,夜視能力是很有限度的。隻要我們把手電筒關掉,對方就很難確定我們的位置。恐怕前衛男時髦女們也是一邊尖叫,充分享受著試膽大會的樂趣,一邊采用同樣的方式逃脫袈裟女追捕的吧。


    我們大概花了五分鍾在墓地裏麵亂跑一氣。夜色中幾乎無法分辨前方的路。走這種夜路是很需要勇氣的,不過沉浸在吉田柔軟小手美妙感受中的我,對於周邊的情況說實話根本不在乎。毫無心理準備之下就牽起了吉田的手的這個事實太過突然,我的心髒上上下下咚咚直跳,既興奮又緊張。


    從袈裟女危機之中逃脫之後,我們的手很自然地分了開來。我在墳墓的旁邊做著伸展運動整理著紊亂的氣息,一邊還在留戀剛才的觸感。吉田則雙手撐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個,音石。”


    “……什麽事?”


    不知道她會對我剛才的舉動做出什麽反應,我心虛地小聲答道。吉田把自己剛才被我握住的左手水平地放在身前,不斷重複著伸展手指和握緊拳頭的動作,突然輕聲說道:


    “我能不能說一下手被你握住的感想?”


    “可,可以。”


    我緊了緊喉嚨,做好了無論聽到何種感想都波瀾不驚,絕對不吐血的準備。吉田清了清嗓子,開口:


    “我雖然很討厭這世上‘沒有朋友會感到寂寞’這個理論,但是,有願意牽著我手的朋友在身邊,感覺真的很好。”


    “……吉田。”我望著吉田。“音石。”她也看著我。“找到你們啦啊啊啊!”


    “嗚哇,已經被她發現了嗎!”


    “不準在——墓地裏麵——談情說愛—一!你們這幫——小鬼頭!”


    再次逃跑。這女人怎麽回事,是悲戀之神嗎?她出現的時機也太過巧合了點吧!


    這次我沒有拉著吉田的手。吉田也在拚了命地奔逃。錯失了握住吉田之手良機的我,感到一陣寂寥。


    這次我們又東奔西跑了五分鍾,徹底累得氣喘如牛。袈裟女明明已經跟丟了我們,卻還在不遠處哇哇亂叫。聽上去好像在唱什麽歌,但是語聲模糊,就像在唱英語歌一般無從分辨歌詞。而且她的聲音尖銳,十二分地像極了鬼叫。


    “……嗚!”


    吉田伸手捂著嘴,看上去是真的很不舒服的樣子。我扶著彎著身子,搖搖晃晃的吉田走到墓碑的邊上。明明剛才的氣氛那麽好!那個女人真是可氣啊i我正怨憤地四下觀察警戒,突然吉田飛身撲向右前方的墓碑。


    我還以為她真的要吐了,沒想到卻看到吉田對著墓碑很有精神地大叫:


    “這不是音石嗎!”


    “……那個,音石的身體曲線應該還要更圓潤一些才是……”


    我不記得我什麽時候變成了眼前這個四四方方直立不動認真死板的墓碑!


    “你看,這個是音石啊!”


    吉田手指墓碑,很少見地語速飛快,“嗯?”我也定睛看了一下,在墓碑的中央位置一鉤一劃地刻著一個和我的姓名相差無幾的名字。我眨了眨眼。名字仍在那裏。


    “哦哦!”我飛撲到墓碑前麵,抱著墓碑仔細確認。果然是真的啊!


    抬眼遙望四周,一路走來,不,應該說是一路跑來的景色和剛才沒有絲毫差別。在這片大同小異,數以千計的墓碑群中,我居然能夠找到音石家的墳墓。對於這個“巧合”,我真是感動到渾身冒汗,熱淚盈眶。實際上真的有汗水從額角滑落,我伸手隨意擦去。


    “真厲害啊音石,是超能力覺醒了嗎?”


    “我想不是,若是真覺醒了尋找墓碑的超能力,那這能力也太無用武之地了。”


    我來回撫摸著寫有“音石”的墓碑,暫時仍舊沉浸在感動之中。我是第一次以旁人的眼光來看音石這兩個字。這簡直就像是發生在漫畫小說裏麵的情節。


    “你說,會不會發生旁邊的墓碑上,寫著吉田二字這種戲劇性的巧合?”


    “到底會怎麽樣呢?”


    吉田興致勃勃地用手電筒照亮了墓碑。雕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卻連吉田的“田”字都沒有。吉田垂下了肩膀,很失望地嘟噥道:“真遺憾。”“真遺憾上麵寫著的是‘中村’呢。到底這些墓碑是按照什麽規律排列的呢?”


    先不管遺不遺憾,“墳墓的規律嗎?說不定沒什麽規律性的……嗯?”


    地麵濕滑鬆軟,一腳踏下鞋子就陷入了土中。不過腳下的感覺很奇妙。似乎是踩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但卻又不像是石頭。是金屬物質嗎?不過大小叉不像是空易拉罐之類的。


    突然起了好奇心,我蹲下身子開始用手指挖掘地上被我踩出的足印。果然就和吉田之前說的那樣,非常好挖。很快我踩中的金屬片就被我挖了出來。


    “這是什麽東西?”


    吉田察覺到了我的行動,用手電筒照亮了我的手邊。在手電筒光亮中浮現出的,是一把鑰匙。


    “好一把破破爛爛的鑰匙。是自行車的鑰匙嗎……不太像。”


    因為形狀相差實在是太大了。鑰匙古舊,而且已經生了鏽,感覺隻要手指稍稍用力就會四分五裂。若我現在身處於角色扮演遊戲的話,用這把鑰匙絕對可以打開什麽寶箱呢。我悠閑地東想西想。突然,吉田蹲在了我的身邊把手電筒湊近鑰匙,用水晶玉一般的眼睛凝視著我掌中的鑰韙。


    “墓地的鑰匙。掉落之物……難道,就是指這個?”


    “你想到什麽了嗎?”


    不會想說這就是通往秘密基地的鑰匙吧。吉田重重地點了點頭。


    “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不過我說不定知道這把鑰匙用在哪裏。”


    “哦……那麽我可以把鑰匙交給吉田嗎?”


    “不行!我想要音石成為共犯。”


    “……共犯?”


    “完了,說漏嘴了。”


    後悔不已的吉田最終也不願從我手上接過鑰匙。偶然達成了試膽大會目的的我們在再次被袈裟女追趕之前出了墓地。墓地的入口處沒有半個人,不過我懷疑那幫家夥根本就沒打算要集合。因此我們就先回去了。不過我還是發了一條短信通知朋友。


    在墓地撿到的鑰匙暫且放在我這裏,吉田拜托我明天帶到可麗餅屋去,我當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


    定下了見麵的時間,興奮不已的吉田再次囑咐我。


    “絕對不要忘了哦。”


    我怎麽可能會不去。我不停地用力向吉田揮手,和她在站台前道別。


    之後在走通往地下鐵的樓梯時,我興奮地三步並兩步,不斷地一下子躍下好幾階樓梯。秘密基地的效果真是拔群啊。我都還沒找到居然就有這麽大的力量,好厲害!


    第二天我很早就到了可麗餅屋前,要比和吉田約定的時間早得多得多。由於還沒到時間開店,所以小攤用布蒙著,看不見裏麵的情況。打工的吉田和中村好像也都還沒有到。


    我坐在旁邊的長凳上打發時間。今天我等多久都不會覺得心煩。


    坐在藍色的長凳上一邊抖著雙腿一邊搓著大拇指。我不是一直都配合著吉田的打工時間跑到可麗餅屋來見她的嗎?事到如今沒什麽可緊張的。我內心不斷安慰自己放鬆,但是卻怎麽也沒有辦法平靜,頭皮都緊張地發麻。


    手中握著那把小小的鑰匙。由於一直放在野外風吹日曬雨淋,早已生了鏽,整把鑰匙都破破爛爛的。這把古舊的鑰匙到底會帶著我和吉田到怎樣的一扇大門前呢?


    我不由自主將期待寄托在這把古老神秘,似乎在訴說著自己滄桑故事的鑰匙上。


    “嗚,嗚嗚嗚嗚嗚,不行,停不下來啊!”


    我的雙腿抖得越加厲害,根本沒法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我站起身做了幾個伸展運動,繞著可麗餅屋晃悠。若眼前的可麗餅屋是人的話,我現在的樣子看起來說不定像極在故意找碴挑釁,實行恐嚇行為的小混混。不停地繞圈子。這個行為的確是很可疑啊。


    “……咦?”


    我覺得小攤的內部似乎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緩緩地,就像是有人在動……難道已經有人來了在進行準備了嗎?我正想掀開布匹一探究竟的時候,吉田來了。巧得簡直就像算準了時間出現一股。不不,吉田性格單純是絕對不可能做算計時間這種事情的,所以定是有別人故意製造了這個巧合……命運。沒錯,是命運!


    “好早呢,我真感動。”


    吉田說著拍起了手。“沒有沒有。”嘴上這麽說,其實還是有幾分竊喜的。被吉田誇獎幾句就高興成這個樣子我是不是有點蠢啊。內心深處有個冷靜的自己在嘲諷著。


    “那麽我們就馬上試試看那把鑰匙吧。”


    “咦?在這裏?”


    “以前在和別人閑聊時,我曾經聽到過關於墓地鑰匙的話。”


    吉田開始做開店的準備。她拿掉了遮著小攤的布。小攤的內部頓時一目了然。我不由定睛望去,確認剛才看到的人影到底存不存在。可是裏麵卻沒有任何人。


    “怎麽了?”


    吉田疑惑地看著前傾著身子往店裏眺望的我。


    “不,沒什麽……吧。”


    雖然內心並未釋然,但是現在不是在乎不存在的東西的時候。見吉田向我招手,我便也進入小攤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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