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一甲迅速下了樓,出了賓館,向停車場方向望去,遠遠地看到那裏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頭上戴著一個長舌帽,兩隻手背在身後,一輛山地吉普就停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申一甲斷定,這個男人應該就是汽車店來交車的人。


    鍾銘拎著一把鑰匙,在空中晃了晃,站在原地來回踱著步子。


    “你是來交車的吧?”申一甲來了停車場。


    “你就是取鑰匙的?”鍾銘點了點頭。


    “我是接待辦的,我姓申,你就把車鑰匙交給我吧。”申一甲說。


    鍾銘把鑰匙遞給申一甲,衝著不遠處的一輛德係車招了招手,從車上下來一個年輕女子,手裏拿著一個不厚的藍夾子,裏麵是一份汽車檢測報告。


    “先生,請您簽個字吧。”女子的聲音很嗲。


    申一甲笑著接過了筆和夾子,在女子指定的位置簽了字,心想這個汽車店老板譜擺得夠大的,交個車還帶著汽車小姐。


    “謝謝你了。”申一甲掂著手中的鑰匙,對鍾銘說,“把車交給我,你就放心吧,我會及時交到孫書記手裏。”


    鍾銘雙手抄著兜,點頭微笑,似乎不願意再多說一句話了。


    “經理,我們回去吧。”那個汽車小姐說著,伸手細長的胳膊,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申一甲想笑,又不敢笑出聲來,這個老板挺有意思,停車場又沒有別人,他這個譜不知道擺給誰看呢。


    鍾銘轉身走向那輛進口車,汽車小姐拉開後車門,等他進去之後,“嘭”的一聲,從外麵把車門關上,又拉開前門,坐進了司機的位置。小車在原地劃了半個圓,快速駛離停車場,向賓館院門而去。


    申一甲的眼睛都有點看直了,汽車小姐開車,汽車店老板坐車,這個汽車店挺有創意啊。做這樣一個老板,也真夠讓人羨慕了。


    申一甲回到樓裏,直奔於發和的辦公室。


    他遠遠地聽到從主任辦公室傳出的笑聲,於發和的辦公室門大開著,幾個副職都在裏麵。他走到門口,停下的腳步,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看不出眉眼高低了。


    “一甲,快進來。”站在辦公室正中的於發和向他招了招手。


    申一甲不敢怠慢,幾步竄了進去。


    “一甲啊,你來得正好。”於發和說,“班子的幾位兄弟到時候要送我到春縣,你就協調一下車隊吧,出一台中巴車……”


    誰知於發和還沒有說完話,就被幾個副職打斷了:“一台不夠。”“怎麽也得出兩台小車啊。”“是啊,不能讓於主任受委屈。”


    於發和用手指點著:“你們不是想讓我犯錯誤吧?”


    屋子裏頓時靜了下來,經過瞬間的寂靜,辦公室裏爆發出一陣開懷的笑聲。


    “大家看這樣好不好,我呢還坐那台公車,單位的麵包車就不去了。我們一直接待上級領導、外地客人,明天我就走了,不妨就聽大家的,寬鬆一次,讓車隊派兩台小車。”


    “好。”大家鼓掌通過了。


    “接待辦出三台車應該夠了。”於發和指著申一甲說,“一甲,這件事,你就去落實吧。”


    公示期七天過後的早晨,申一甲提前一個多小時來到接待辦,把送於發和去縣裏的車輛調集到賓館正門的門廊前。他正在與司機老胡閑聊的功夫,由三台山地吉普組成的車隊,駛進了賓館院門,在賓館樓前的空地上轉了一個彎,停了下來。


    孫婧從第一台車上走了出來,後麵兩輛車的車門也隨後打開,常務副縣長、縣委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幾個人,相繼下了車。


    申一甲看到孫婧,立刻下了台階,來到她的麵前:“孫書記,您的車就在停車場呢。”


    孫婧說:“好,我這就把車提過來。”


    剛剛過去的周末,孫婧大概是忙著迎接新書記上任,又沒回藍河。申一甲給她打過電話,她也是應酬幾句就掛了。


    申一甲的判斷孫婧沒有帶司機來,忙擋住她的去路:“提車的事,就不用勞駕孫書記了,我找個司機就提了,汽車鑰匙在我這兒呢。”


    孫婧覺得申一甲的話不無道理,幾位縣領導下了車,都跟在她的身後,她再去把自己的車提過來,有失縣委領導的身份,不如就讓一甲找個司機去提。


    申一甲向台階上連連招手,車隊司機老胡就一路小跑過來了。孫婧見狀,領著縣裏的幾個領導上了台階,正在那裏迎候的接待辦副主任領著他們進了賓館。


    申一甲掏出鑰匙,扔給了車隊司機老胡,讓他把孫婧的那台山地吉普提過來。一轉身的功夫,老胡就開著那台山地吉普並入了立春縣的車隊,四輛同款車型的山地吉普車隊排在望月樓賓館門前,看上去煞是威風。


    申一甲考慮從藍河到春縣要走一個半小時的高速公路,孫婧自己開車安全係數不高,就把車隊的老司機老胡調了過來,讓他開孫婧那輛車,這樣她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望月樓賓館門前的台階上,出現了一群穿正裝的幹部,還有兩排穿旗袍的禮儀小姐。於發和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出賓館大樓,與春縣的幾個縣領導、接待辦全體機關幹部,還有望月樓賓館中層以上幹部,來了一張特殊的全家福。


    一陣寒暄之後,於發和與市委組織部的領導一起上了車,其他領導立刻散開,紛紛坐進了各自的車裏。


    孫婧來到自己的那輛車前,正要坐進駕駛室裏,老胡在裏麵按了一下喇叭,搖下了車窗。


    申一甲在副駕駛的位置探出頭來:“孫書記,上車吧,路太遠了,我怕累著您,讓老胡把您安全送到春縣。”


    孫婧看到裏麵的申一甲,不禁愣了一下,她今天沒帶司機過來,讓老胡開車倒是可以,不過申一甲是不是有點明目張膽了,怎麽坐到了她的位置。


    孫婧不快地拉開後門,坐進了車裏,山地吉普隨即緩緩啟動,跟在了接待辦的車隊後麵。車隊出了賓館,駛上大道,孫婧忽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她錯怪申一甲了。


    在藍河這座城市,單看領導坐車的位置,就能發現市裏和縣裏的差別。就拿公務車來說,市裏領導喜歡坐後排,縣裏領導願意坐前排。為什麽這樣呢?因為市裏的幹部認車不認人,縣裏的幹部則認人不認車。


    在縣裏,鄉鎮的書記鎮長不尿秘書,隻尿領導。遠遠地看到領導的車下鄉了,透過車窗就能看到車裏的領導是誰,什麽級別,正職還是副職,接待答對因人而異,比較方便。


    在市裏就不一樣了。市領導下基層,秘書往往要坐在前麵,負責安排領導的行程,處理領導的大小事宜。領導沒來,車來了,秘書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那基本就相當於領導來了,也會按領導的規格接待。


    申一甲坐的是市裏秘書的位置,孫婧坐的則是市裏領導的位置。她去春縣的時間不長,竟然把這個茬給忘記了。


    “唉,沒想到這麽快就被春縣同化了。”孫婧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老胡在前麵說,“孫書記坐後麵肯定心裏很失落。”


    前麵的四輛台,都是接待辦的老司機,久經沙場,經驗豐富。後麵的三輛車,都是春縣的司機,在縣城裏如魚得水,在高速公路上差距就出來了,才走了一半的路,就被遠遠地甩在後麵。孫婧打了幾次電話,讓後麵的車跟上,可每次都跟不到五分鍾,又拉開了距離。


    春縣收費站就要到了,前車司機看到後麵的車沒有跟上,速度也慢了下來。到了春縣這一畝三分地,就要由春縣的車在前頭帶路了。


    孫婧對老胡說:“後麵的車指望不上了,這台車當引導車吧。”


    老胡駕車進入加速車道後,迅速提高了車速,想盡快過去當頭車。


    “嘭!”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吉普車劇烈扭動起來,申一甲的身體撞到駕駛室右側的窗框上,頭被迅速彈了回來,緊接著又撞了上去。


    孫婧下意識地抓住前麵的坐椅,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不要停車,車胎爆了!不要停車,車胎爆了!”


    山地吉普在公路上劃出一條長蛇,終於緩緩地停了下來。孫婧再次向前看去,發現前麵的車已經越來越遠了。


    “怪事。”老胡嘟囔了一句,開門下了車。


    “今天這是怎麽了,怎麽這麽不順呢。”孫婧也下了車,揮手攔下了後麵的吉普車。


    坐在後車裏的常務副縣長下了車,把孫婧讓到了副駕駛的位置。她焦急地看了看遠去的前車,向剛從車裏出來的申一甲招了招手。


    “沒事吧,一甲?”孫婧問。


    “沒事。”申一甲擺了擺手,坐到了後排的座位上。


    “老胡,你把車開回去吧,我們先走了。”孫婧指了指那輛爆胎的山地吉普,回身對副縣長說:“多虧後麵有車,要不醜可就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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