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婧拿著這封遺書,手在發抖,怎麽搞的,謝婷婷的遺書怎麽會跑到她的辦公室裏來?這是誰送來的?為什麽不能當麵交給她?


    孫婧馬上翻到信紙的最後一頁,她沒猜錯,遺書的結尾處的確是謝婷婷的署名。她拿著這封遺書,進了辦公室的裏間,急不可耐地看了下去。


    “我曾向往的高中生活想不到要以這種方式結束了,我帶著憧憬來到這所夢寐以求的高中,迎接我的是卻殘酷的現實……”


    “郝老師,我再也不用整天看著你那張要賬的臉了,你真的對不起你的姓氏,虛偽、勢力、惡毒、殘酷,嫌貧愛富,外強中幹。為什麽我的高中班主任會是你,你讓我對這所學校產生了陰影……”


    “你口口聲聲按學習成績排坐次,可你的外甥女始終是第三排最中間的座位。我在班裏的成績一直是前十,你為什麽就沒有給我排過好坐位,除了邊座就是後麵,有錢的學生請吃喝、送錢,就會被調到好座位上。你看不起窮學生,更看不起農村的學生,經常對窮孩子與農村孩子進行諷刺與打擊。我不就是想要錢嗎?就不給你,我寧可把錢送給街頭的乞丐,我也不會給你……”


    “你給我們留根本做不完的數學作業,別的科我們還學不學了?這樣你就可以隨便懲罰任何學生的錯誤了,誰給你的權力,動不動就把學生趕出課堂?你不配當老師,你就是在想方設法地掌控我們,讓我們求你,讓家長來求你,你知道家長都在背後怎麽罵你吧?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你性子急,心直口快,別逗了,郝桂麗,你別裝了,你不過是打著心直口快的幌子賣弄耿直,為自己的粗暴、野蠻、凶狠遮羞罷了,這樣你所有的不端都有了堂而皇之的借口……”


    “誰知道你們這些聯中的領導是怎麽開上現代、本田的?看看這所學校成什麽樣子了,它似乎隻有兩種功能:一是縣政府的形象工程;二是強勢階層子女的禦用學校……”


    “郝桂麗,別看你不敢像校長、政教處長他們那樣明目張膽地買車,其實你比他們更陰險,你用補課和勒索賺來的錢,買了三台轎車,在市裏好幾處房子,你的老公在情人穀景區租車,買車錢都是你投的。你采取各種辦法逼我們補課,隻看補課學生的卷子,十分鍾講完一節課的知識點,剩下的時間讓我們做練習,你不就是為了逼我們去補課嗎?我就是不去,你能把我怎樣……”


    “喬主任,你更不是東西,你在政教處看黃色錄相的事,我們都知道,你看就看吧,這畢竟不關我們的事,可是你的手伸得太長了,你敢在走廊裏打男生的嘴巴子,還口口聲聲說,我這是教育你,我這是為你好,你他媽黔驢技窮了吧?你批評了某副縣長的兒子,卻把人家叫到走廊上去陪禮道歉,你咋就恁惡心,恁有骨氣……”


    “肖校長,我作為一校之長,應該是一個老資格的知識分子了,學校發生的一切,你難道真的不知道嗎?我怎麽就不知道你每天從早到晚都在忙什麽,我徹底絕望了。還有那個新來的孫書記,聽說你剛到任就查了幾個補課的老師?可是你敢處理她們嗎?還裝模樣作樣地找了一些家長征求意見,家長的意見呢,這都過去多長時間了,家長的意見都叫你吃了……”


    “班主任、科任、學年組長、政教處、學校領導和主管部門,你們編織了一張細密的利益網,誰都不願意失去既得利益,唯恐素質教育讓他們失去美味的蛋糕,我們這些學生,就是這張大網上的飛蟲,早晚都會被粘在上麵,隻有那些衝過去的人,才是真正勇敢幸福的人……”


    爸爸媽媽,我對不起你們。從上初中開始,我就覺得現在的倫理已經完全被顛倒了,不是我孝順你們,而是你們在孝順我,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忙碌,為我操勞,為我服務,為我活著,以後不用了,你們為自己活吧!你們的養育之恩,我下輩子一定好好報答……”


    肖校長打進了電話,孫婧接通之後,隨口說了一句:“我有點事,你稍等我一下。”


    “孫書記的聲音不對啊,是不是感冒了?身體不舒服?”肖校長的口氣很關切。


    孫婧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了,隨手抹一把眼角的淚水:“不是,我是心裏不舒服!”


    肖校長沒說什麽,很快掛了電話。


    孫婧很快就看完了謝婷婷的遺書,卻遲遲不肯把遺書合上,她反複地看著結尾的幾句話:


    “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美好的夢,大學畢業以後開個咖啡店,不出風頭,生活簡單,但是許多聲音說:不!你要好好讀書!讀大學!碩士!博士!最後出國!徹頭徹尾的欺騙!徹頭徹尾的綁架!!我滿懷希望地進入重點高中,結果我的希望、我的夢被無情地撕碎了,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金錢,喜歡權力,好像生來就是為了掠奪和勒索?我希望自己離開以後,把我的骨灰撒入縣城的河溝裏。死去固然需要要有勇氣,但活著更加艱難!我要用自己的死,來喚起人們對教育體製以及師德的反思……”


    “這樣下去完全沒有意義,離我的夢越來越遠,可能這樣死了很不負責任,這就是你們傾注心血造就的學生。明天的化學考試不想考了,作業也不想做了,明天抄班長的吧。生命是我的,沒有人能為我決定,我進天堂,你們下地獄!我先走一步了,我累了……”


    孫婧的淚水嘀嗒嘀嗒落在紙上,她趕緊把遺書挪開,找來紙巾把淚痕擦幹。


    謝婷婷在信中曆數了十多個校領導和教職工的名字,其中就有她的名字,還發泄了對學校和老師的許多不滿,這些事應該都是真的。她拿著這封遺書,久久呆立。


    她在裏間聽到敲門聲,忙用紙巾在臉上擦了幾下,拿著謝婷婷的遺書站了起來。


    喬主任笑嘻嘻地推開了裏間門:“肖校長讓我來看看你,問你用不用去醫院。”


    “我沒事。”孫婧見肖校長沒來,便準備給肖校長打個電話,讓他上來議一下謝婷婷的遺書,這麽大的事,她總不能一個人處理。


    她把那封遺書放到桌子上,給肖校長打電話:“肖校長,請你上來一下吧,有新情況。”


    “我已經上來了,快到你辦公室門口了。”肖校長說話時已經進門了。


    “事情是這樣,我的辦公室門口裏發現了謝婷婷的遺書。”孫婧說。


    “啊?遺書?不是說沒有遺書嗎?裏麵說了些什麽?”肖校長的聲音顫抖起來。


    孫婧再回身時,發現喬主任正拿著謝婷婷的遺書,左右擺動著腦袋。這封遺書不該讓他看到,因為他也是謝婷婷提到的當事人之一,不過也不對,自己也是當事人,也看到了這封遺書。


    孫婧正在猶豫,是不是把遺書從喬主任的手裏要回來,肖校長就過去了。


    “遺書呢?”肖校長的聲音很迫切。


    孫婧扭頭向喬主任努了努嘴:“剛才打電話,讓喬主任拿去了。”


    肖校長臉上立刻露出不悅,伸手就從喬主任的手裏奪過遺書,滿臉狐疑地看著孫婧:“你已經看過了?”


    喬主任被奪走遺書,似乎仍不甘心,站在肖校長的身後,還想看後麵的內容。


    “這個小婊子!”喬主任咬牙切齒地說。


    孫婧和肖校長同時把目光對準喬主任,顯然,謝婷婷在遺書中提到了喬主任,這讓他異常憤怒。


    “你說誰是婊子?”孫婧愣了,她怎麽也想不到喬主任會這樣對待一封遺書。


    “我沒說你,我說的是謝婷婷!”喬主任解釋著。


    孫婧真的生氣了:“喬主任,如果謝婷婷是一個婊子,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孫書記,你你別生氣,別……生氣。”喬主任笑著,突然有點結巴。


    在孫婧聽來,喬主任的話特別刺耳,雖然她知道他說的不是她,而是寫遺書的謝婷婷,但那也不行,她怎麽覺得那麽惡心。


    “喬主任,我現在代表聯中黨總支宣布,即刻停止你政教處處長的職務。”孫婧厲聲說。


    “什麽?”喬主任的臉上笑容還沒有消失。


    “肖校長,我不是不尊重你,是這個喬主任太過份了。”孫婧向肖校長解釋著。


    肖校長眼睛仍然盯著遺書,專注地看著,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喬主任很快反應過來,他不是向孫婧求情,求她原諒自己的失口,而是舉手指著孫婧的鼻子:“你……你……你目無校長!”


    “你什麽?明天開會我會給你解釋。”孫婧回身坐到座位上。


    這一刻,她突然產生了一種視死如歸的膽量,有什麽了不起,聯中能搞到這個份上,她這個書記當不當還有什麽意思,大不了這個縣委副書記也不幹了,回接待辦幹她的接待處長去。


    “你憑什麽給我停職?”喬主任終於理順了這口氣,“聯中是你家開的?你有什麽資格給我停職?我……我上縣委告你去!”


    孫婧叉著腰:“你現在就去,你要不去,你就是王八蛋!龜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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