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緩緩停靠在站台上,申一甲一路小跑,找到了父母乘坐的車廂,立刻傻眼了。


    原來父母不是坐臥鋪來的,而是坐硬坐來的,就是說,他們從昨天晚上一直坐到了今天早晨,足有七、八個小時。


    申一甲守在車廂門口,看著一個個下車的旅客,心裏很不是滋味。都怪自己粗心大意,隻知道母親買到了車票,卻不知道買的是硬板。唉,來都來了,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旅客隻下了一半,申一甲就側身擠上了車廂。


    遠遠地看見母親郭蘭花正站在過道裏,往這邊張望呢。


    申一甲舉手雙手,大聲喊著:“媽,我在這兒呢!!”


    郭蘭花看見了申一甲,興奮地往朝他,隔著人流對他笑著,她胸前掛著一個很大的帆布包,立刻引起了申一甲的注意。


    “媽,還沒下車呢,你就挎個包,不累啊?”申一甲埋怨道。


    申一甲的父親申秀成也湊了過來:“她挎了一晚上了。”


    郭蘭花瞥了老公一眼,誇張地搖了搖頭。


    申一甲伸手在包上一捏,硬梆梆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郭蘭花蹺起腳,湊到申一甲的耳邊:“兒子,我給你送錢來了。”


    錢啊?申一甲張大了嘴,這都什麽年代了,還用帆布包裝錢,也太老土了。


    “這麽多?”申一甲覺得這帆布包裏至少有十萬八萬的。“媽,你背個包不嫌沉啊,把錢打到銀行卡裏多輕巧啊!”


    “那我不放心,自己看著它,心裏踏實。”郭蘭花說。


    申一甲來到父母的座位前,麵對兩個大號的帆布拉杆箱,一個大號的編織袋,立刻皺起了眉頭。


    “你們這是幹什麽啊,要搬家啊?”申一甲說,“帶這麽多東西!”


    “會親家哩,不帶東西怎麽行。”郭蘭花說,“摳摳搜搜讓人瞧不起。”


    “行了,我們走吧,我就納悶,你們是怎麽把這麽多東西運到車站的。”申一甲說。


    “你姐夫開三輪送去的。”申一甲的父親申秀成說。


    申一甲在父母的幫助下,把包裹卸到車下,一手拉著箱子,一手拎著編織袋子,隨著人流,走向車站出口。


    他忽然有一點慶幸,多虧薑玉慧沒來,她要是看到這個大編織袋子,非衝他瞪眼睛不可。


    申一甲本來想出了車站,帶著父母找個地方吃點早餐,可父母帶了這麽多東西,根本沒法找吃飯的地方,隻能回住處再說了。


    申一甲叫了一輛大箱的出租車,司機衝著那幾個包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兄弟,你找別人拉吧,我的車拉不了。”


    他隻好找了兩台出租車,一輛拉人,一輛拉貨,問題才解決了。


    申一甲想從母親的脖子上拿下那個帆布包,郭蘭花說什麽也不肯。


    “我自己拿著吧,我現在誰也信不著。”郭蘭花說。


    “你媽現在是土財主,我現在是你媽的保鏢。”申秀成說。


    申一甲笑出聲來:“爸,你能不能不吹牛啊?咱家的牛還有嗎?”


    郭蘭花說:“就你,一個村辦校教員,還給我當保鏢呢,我一個手指頭能戳你一個跟頭。”


    前排的司機也笑了:“你們老兩口這麽能吹,我這車胎可受不了啊。”


    郭蘭花捏捏兒子的手,又摸摸兒子的臉,一付陶醉的表情:“我兒瘦了。”


    “蘭花,你能不能別這麽煸情啊?”申秀成說,“咱這兒子多結實啊,再多一斤就胖了,再少一斤就瘦了,不胖不瘦,正正好好。”


    “一甲,你對象長得俊嗎?你帶著她的照片沒有?”郭蘭花問。


    “照片有什麽看的,一會兒讓你看真人。”申一甲說。


    “不急不急。”申秀成說,“大早晨的,你不能騷擾人家。”


    “現在的小年青啊,我真不明白了,私下裏就把這麽大的事定了。”郭蘭花說,“你就不能領導回家讓我和你爸瞧瞧啊?”


    “媽,我這不是沒時間嘛,你天天吵著要兒媳婦,這兒媳婦到手了吧,你又開始玩深沉了。”申一甲笑道。


    “我深沉什麽了?你這一套什麽時候能改改,酸了吧嘰的,欺負我小學沒畢業啊?”郭蘭花在申一甲的手上拍了一下。


    “你不是喜歡斯文嘛,要不你能找到教書的?”申一甲說。


    “他那也算教書的?”郭蘭花說,“嫁給他的時候,他有三十多個學生,現在呢,就剩三個學生了,我嫁給他也是沒辦法,村裏沒男人了。”


    “嗬嗬……”司機又大笑起來。


    “郭蘭花啊,郭蘭花,你可別不識敬。”申秀成說,“我祖上可是秀才,當年要不是看你身板好,能幹活,我要你啊我!”


    “你快別逗了,當年是誰啊,死氣白咧地跟人家說,花花,嫁給我吧,我保證讓你吃一輩子白麵饅頭!”


    申一甲早就習慣了父母鬥嘴,今天久別重逢,他們互相不服輸的勁頭仍然不減當年。他能感覺到,父母今天鬥嘴不是生氣,而是高興,他們似乎沒有找到更能表現自己心情的方式。


    兩台出租車駛進河濱小區院裏,在樓前空地上停了下來。申一甲一陣手忙腳亂,總算把包裹運到了樓上。


    他開了門,把父母領進了屋,郭蘭花眼睛就不夠用了,挎著帆布包,換上托鞋在屋裏轉了起來。


    “兒子,你就住在這裏啊?”郭蘭花問,“你一個人哪住得了這麽大的房子,太浪費了吧。這是管誰借的房子,誰會放著這麽好的房子不住,偏要借給你啊?這房子合法嗎?你沒幹什麽違法的事啊?”


    “媽,這是借朋友的房子。”申一甲說,“您就放心住吧,住多少天都沒問題。”


    “還給人家吧。”郭蘭花說,“我給你帶錢來了,咱們自己買房子。”


    申一甲一聽就知道,母親低估了城裏房子的價格。


    郭蘭花終於卸下了胸前的包,雙手遞給申一甲。


    “你數數,用這些錢買房子吧。”郭蘭花說,“這樣的房子得多少錢啊?”


    申一甲也不知道這套房子到底多少錢,但母親交給他的帆布包肯定是不夠的。他把帆布包放到茶幾上,又幫著郭蘭花脫外套。


    郭蘭花見申一甲麵無笑容,以為他嫌包裏的錢少:“兒子,這是十萬塊錢,在家裏能買兩套房子了。”


    “房子就不用你買了。”申一甲說,“我準備貸款買個房。”


    “貸款?”申秀成打開行李箱,一件件往外拿著東西,“那你的生活質量就要大打折扣了,你願意貸就貸,我和你媽幫你還。”


    申秀成從行李包底部又取出一個皮夾,從皮夾裏掏出一張銀行卡:“一甲,這裏是這些年你寄給我的錢,我一分沒花,都給你攢著呢,這次一起給你帶回來了,總共十一萬八,密碼是你的生日。”


    “爸,你這是幹什麽啊,怎麽跟我算得這麽清啊?”申一甲感到很意外。


    “不是跟你算得清,是家裏根本用不著。”申秀成說,“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我花不了,自然就要留給你了。”


    “行行,這個事過後再說。”申一甲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們洗洗臉,上床歇會兒吧,我去買賣早餐。”


    “別去了,我們帶著麵包呢。”郭蘭花忙攔住了申一甲,在編織袋裏取出了麵包、香腸、飲料。


    申一甲傻眼了,母親拿出來的這些東西,三個人一天都吃不完。


    “還有這個。”郭蘭花又拿出一個用大塑料袋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醬牛肉。”


    申一甲見這醬牛肉足有十多斤,而且不是一袋,他正在發愣,母親又拿出了一袋。


    “哪來的醬牛肉?”申一甲問。


    “這孩子,淨問傻話,集上買的。”郭蘭花說。


    “我出去一趟,買點餛飩什麽的。”申一甲不等父母搭話,就匆匆走向大門。


    “你回來!”“不用了!”背後的聲音很高,但申一甲並沒有理會,把門從外麵鎖上了。


    申一甲看到牛肉就知道了,父母把家裏的牛殺了。他不敢對父母對質,因為他不願意看到他們欺騙他,並為自己的謊言申辯。


    家裏的生活雖然不算困難,但也好不到哪裏去,家裏能把牛殺了,說明已經把所有的錢都帶來了。申一甲心裏很難受。


    申一甲見時間還早,不到七點呢,薑玉慧應該起來了,她就是不去接站,也應該起床上班了。


    他來到樓上,發現薑玉慧還沒起床呢。


    “小慧兒,我爸媽來了,就在樓下呢。”申一甲搖著薑玉慧的肩頭,“我去買早餐,你一會兒下樓見見爸媽,一起吃飯。”


    “這麽早,怎麽見啊?你媽一看就知道,咱們住一塊了。”薑玉慧撳開了被子。


    “本來就住一塊了嘛。”申一甲說,“我們都快結婚了,住一起怎麽啦。”


    “那不行,你媽要是知道我們住在一起了,十萬就地打變成五折了。”薑玉慧說。


    “我靠,你怎麽就知道錢啊。”申一甲說,“你家也不缺錢啊?”


    “你不認錢啊?”薑玉慧問,“你要是真不認錢,把你的錢全給我,我認。”


    “我給你牛子還不夠啊?”申一甲笑道。


    薑玉慧騰地從床上坐起來:“你這家夥還能掙錢呢?”


    “掙什麽錢啊,賠錢的貨。”申一甲說。


    “申一甲,你說話不要沒良心。”薑玉慧掀開被子,向他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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