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於說到重點了,我剛才一直在等人講這句話,這件事有點……」


    ——橫溝正史『迷路莊的慘劇』


    ◆  ◆


    ——如果這個世界上。


    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所謂小說的[東西],還真是想要[將其]好好拜讀一下——


    骷髏畑一葉身處書架的包圍之下,在心中考慮著這件事。在家父的書齋中,即便隻計算這間房間裏的藏書,其數量也遠遠超過了五千冊。不過,在這裏麵到底有沒有能夠被稱為小說的書呢——她所思考的就是這個問題。


    類似小說的東西應有盡有。


    接近小說的東西適當存在。


    在她看來,占據了書架大半的,是那些模仿小說的東西。


    但是提到[小說本身]——


    ——這裏[沒有那種東西]。


    就連一本,不,就連一個都不存在。


    一葉如此確信。


    她的職業是小說家。在國立大學四年級的時候獲得了文學新人獎,從那以後五年間,雖然她的寫作活動斷斷續續並不積極,不過也沒有被時代的洪流所拋下,一直保持著職業作家的身份。目前,有著一個定期連載,兩個不定期連載。至今為止,一共出版了三冊單行本。


    所以。


    所以說,骷髏畑一葉認為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小說,就好像菜店老板出生以來就從來沒見過蔬菜一般——極為矛盾。實際上至今為止,一葉也毫不避諱地對作家和編輯們表達了自己的想法。結果引得他們失笑揶揄——那麽你寫出來的到底是什麽?


    一葉也並沒有幼稚到為此感到氣憤而出口反駁的程度——不對,她從兒提時代起就從來沒擁有過這種感性——但是,「這世上並不存在小說」和「自己是小說家」這兩件事,對她來說完全不成矛盾。


    ——要問為什麽。


    用畫家舉個例子吧。


    人物畫和風景畫暫且不論,不,就算將這兩個包含在內,對剛畫完一張抽象畫的畫家來說,畫上所描繪的東西根本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雖然這麽說的話會被人認為完全不了解藝術,但是這句話也並沒有什麽大錯。


    可以說得通。


    因為那種抽象的東西——


    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所以。


    所以就算小說這種東西並不存在於世上,也可以將其寫出來——一葉是這麽想的。


    因為提到這個話題時經常被人一笑而過,所以一葉並沒有將這個想法表露給任何人,不過她也很明白,就算說出來也會被人這樣反駁——你所舉的例子完全沒法證明論點。


    抽象也好具體也好,畫家所描繪的終究隻是[事物],而不是[畫]。同理,小說家所寫的也隻是[事物],而不是[小說]——對方肯定會如此反駁。


    但是在一葉看來,這才是離題了。


    至少,想要反駁她的話,這個例子才是離題了。


    雖然自己靠小說吃飯,所以沒法堂而皇之地提出,不過對一葉來說,「自己所寫的是事物,是故事」,她自己並沒有這種感覺。


    骷髏畑一葉[所寫的是小說]。


    是至今為止從未見過的——小說。


    空前絕後獨一無二的、小說。


    連一本、一個都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她覺得,她隻是將其拙劣地臨摹下來而已。


    對一葉來說就是這樣——所以,除此以外被稱為小說的東西,隻是單單的作文而已。說起來,這個定義又觸及到了「什麽樣的作文才能被稱為是小說,什麽樣的作文隻是小說未滿」這個問題上——


    總而言之。


    擺放在這個房間的書架上的五千冊藏書——對一葉來說什麽都不是。五千,這個數量遠遠超過自己二十七年的人生所讀書的十倍。一葉對此也感到了一些壓力——不過那種感覺隻是[房間很小,藏書很多],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去市裏的大型書店的話就能看到十萬本二十萬本書擺放在一起,甚至更多。相較之下,五千本也終究隻是五千本而已。不多也不少。


    隻是個單純的數字。


    隻是個單純的數值。


    不會多——也不會少。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但是。


    話雖如此。


    書的內容和數目對一葉來說完全無所謂——但是看著書齋的牆壁,在上麵如同壁紙一般的書架,以及擺放在上麵的書本——她想了起來。


    當然,和書本本身無關。


    而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準確地說應該是前主人吧。


    畢竟——他將這五千本書一絲不亂地按照五十音擺放在了書架上。甚至還有條不紊地在各個作家之中,以作品的出版年代做了排序。雖然說這是常有的書本擺放方法,不過就算是在市裏的大型書店也不會如此神經質。五千本裏至少有一本,不,應該會有更多的被打亂順序吧。


    沒有這回事。


    完全沒有。


    與其說是神經質倒不如說——


    說不定這已經到了偏執的程度。


    當然,這些都不是褒義詞。


    一葉在房間裏靜靜地移動著——視線掃過各個書架。雖然並沒有『タ行的作家』這樣的看板,不過一葉的視線還是停留在了那一塊。她在尋找的是『骷髏畑』這個姓。


    沒有。


    所以也就沒有名為骷髏畑一葉的作家和她所著的書,這是理所當然的——隻能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五年前一葉作為作家在文壇出道的時候,使用這個書架的人就已經失蹤,下落不明了。


    直到現在,也仍然杳無音信——所以一葉的書不可能會被擺放在這裏。在一葉看來,就算這個從未盡到[父親職責]的人沒有失蹤,自己的書會不會被擺放在這裏也仍是一個疑問——但是現在,讓一葉感到意外的是——


    ——他的書也沒有被擺放在這裏。


    骷髏畑百足——父親的名字。


    這個書架的主人的名字。


    上麵印有這個名字的書——也不存在於這個書架上。


    骷髏畑一葉的家父——骷髏畑百足也是個小說家。雖然知道他的作品的標題,但是一葉並沒有讀過他寫的書。暫且不提什麽莫名其妙的作家的使命,不過一葉並沒有寬容到會將拋棄了年幼的自己和母親的人所寫的書拿在手裏的程度。雖然尚有留念的母親好幾次將百足的書買了回來,但是隨後,一葉就會將其帶去二手書店。


    ——賣出的價格還挺高的。


    這樣賺零花錢也挺不錯。


    沒錯——一葉的父親、骷髏畑百足是所謂的人氣作家——也就是所謂的流行作家。一葉作為作家的知名度,在他的麵前簡直不值一提,如同雲在天泥在地一般。一葉所發表的文字屬於純文學的範疇內,而百足的活躍領域在於通俗娛樂。讓人無需思考的壓倒性差距。


    他的作家生涯也很長久。


    一葉出生的時候,百足已經被稱為了一流的作家。雖然出道時的年齡是一葉比較年輕,不過她在數字上能夠勝過家父的,也隻有這一點了。


    總著作數五十三冊,總銷量達到了五百萬冊。以一冊的銷量為十萬來計算——在出版業不景氣的現在,不知道這個數字有沒有繼續穩步增長。


    ——五年前失蹤,下落不明。


    雖然不知道這個賣點和銷售量有沒有關係——不過從失蹤以前,大眾對他的評價就已經達到了無可挑剔的領域。


    ——失蹤。


    所以就算是骷髏畑


    百足最近的著作,也必然是五年前就已經出版過的——。


    ——唔。


    沒有。


    雖然一葉並不是想要看看他寫的書,更不是想要事到如今再拿去舊書店,隻是無意中地尋找而已——


    沒有。


    那麽大概是在其他的房間吧。


    一葉是這麽想的。


    不管父親是個怎樣的奇人怪人人異人外,也不會有毫不保存自己著作的作家吧——


    恐怕,認為自己與眾不同的百足無法忍受自己所寫的小說和其餘小說家擺在一起吧。他的那種想法已經到了信仰的程度。


    讓他覺得無法忍受吧。


    那麽應該是在其他的房間裏。


    ——不過就算存在。


    自己也並不打算去讀。


    非要說的話,連找也懶得去找。


    一葉離開了書架。


    父親的書齋。


    明明還是白天,房間裏卻一片昏暗。


    因為窗戶的大半都被書架擋住了。


    靠近窗戶——一葉向外看去。


    印入眼簾的——盡是些樹木。


    ——奇人怪人。


    人異人外。


    一葉深深歎了口氣。


    [這裏]是——岐阜縣的深山。


    拋棄了自己和目前以後——父親就移居到了這裏。


    門牌上刻著「裏腹亭」這三個字。


    開車去距離這裏最近的村子也要花上好幾個小時,這裏說是深山到不如說是秘境。當然,周圍沒有任何人居住。附近有沒有動物都值得懷疑。


    雖然這座小小的建築物給人的感覺比起住家更像是別莊,不過讓骷髏畑百足本人來說的話,這裏隻是單純用來寫作的空間吧——一葉是這麽認為的。


    ——對那個人來說。


    對那個人來說——並不存在所謂的生活。


    隻有一味的工作。


    實際上,從兒提時代和百足分開以後,一葉就再也沒有和他見麵。也就是說一葉對百足的感覺,完全來自於懂事之前的那段時期——


    但是,一葉可以如此確信。


    母親從來沒有對女兒一葉抱怨過前夫的任何不滿(她好像還曾經瞞著一葉偷偷和百足見過麵)。所以大概隻有自己一人產生了這種感覺。


    自己如此斷定,然後這種感覺慢慢膨脹。


    厭惡——不對。


    憎惡——並非如此。


    抱怨——不對。


    怨恨——並非如此。


    回避——不對。


    忌諱——並非如此。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表現的話,畢竟一葉是靠寫作生活的,她會用迂回來形容吧。


    迂回。


    一葉想要繞過骷髏畑百足而行。


    ——但是。


    但是為什麽自己會在這裏呢——一葉對此感到不解。


    就算是百足還健在的時候,自己也從來沒有靠近過這裏。


    ——雖然其中有著明確的理由。


    但那隻是理由,而不是原因。


    因為有來這裏的必要——


    ——無法拒絕。


    不過可以斷絕。


    父親的事和自己無關,那種人才不是我的父親,我也不是他的女兒——兩人間的父女關係,本來是可以輕鬆斬斷的。


    所以——一葉才會陷入疑惑。


    為什麽自己會在這種地方?


    為什麽自己會。


    實在是太蠢了——愚蠢無比。


    吱——。


    開門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啊,老師。找到你了」


    走進房間裏的人,是切暮細波。


    「請不要總是一聲不吭地就跑到別的地方去。突然發現旁邊空無一人,真是嚇了我一跳」


    「旁邊的人離開了卻沒有注意到,我覺得問題出在你身上才對。細波小姐」


    一葉轉過身去,一邊確認來人,一邊指責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嘛。那個老爺爺泡的紅茶實在太好喝了」


    「紅茶?好喝?切暮小姐說的話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一葉苦笑了出來。


    「——紅茶是飲料。談不上什麽好喝難喝」


    「我覺得說話有趣的是老師那邊才對——不,當我沒說吧」


    切暮欲言又止。


    一葉不明白切暮想說些什麽。


    切暮細波是作家骷髏畑一葉的現任四位責任編輯的其中一位,大出版社講談社的社員。年齡以及性別都和一葉相同。不過,切暮是前幾天才調動的新人編輯,所以兩人間關係的主動權握在了初出茅廬的作家、一葉的手裏。


    雖然兩人間的交往還不到半年,不過一葉已經清楚地了解到,切暮是個心不在焉的冒失鬼。待在切暮身邊的人,不由得就會產生[我必須振作點]這樣的想法。


    雖說如此,切暮好像也有話要對一葉說——


    「不過,話說起來」


    切暮開口道。


    「這還真是大飽眼福。不愧是大作家的工作間」


    「這裏不是工作間」


    一葉訂正了切暮的話。


    「隻不過是個書齋而已。工作間在——」


    「對了。是在地下嗎?」


    「沒錯。在『不開之間』」


    不開之間——這麽說的話,雖然好像有些太誇張了,不過實際上也沒什麽。隻不過五年前,百足失蹤的時候,將工作間的鑰匙一並帶走,所以那個房間的門沒人能夠打開,也沒人能夠進去。僅此而已。


    因為是地下,所以也沒有窗戶。


    當然的,也沒法從窗戶進去。


    那麽用撬開的不就好了麽——但是管家忠實地遵守了百足的命令「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準進入這個房間」。所以也不能使用撬開的方法。


    管家名叫別枝新。是裏腹亭的管理人。


    在百足移居以後便受雇於此,剛才切暮所說的好喝的紅茶也是他所泡。即便自己的主人已經失蹤,他仍然忠實地遵守著之前所留下的命令——


    ——工作間嗎。


    原來如此,一葉想到。


    說不定,沒有擺放在這個房間的書架上的百足的著作,就擺放在工作間裏。


    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話雖如此。


    ——也與一葉無關。


    怎樣都無所謂。


    「不過——老師是怎麽想的?」


    「你指什麽?」


    「說實話——直到我來這裏之前,都覺得[怎麽可能會有]那種荒誕無稽的事呢”—不過怎麽說呢,一旦到了之後,感覺從這氣氛看來,還真有可能」


    「氣氛、嗎…」


    在一葉看來,這還真是個曖昧的詞。


    「嗯。也不是說那種毛骨悚然,或者說深不可測的感覺。這種陰暗,給人一種近似廢墟的氣氛。這一點感覺好奇怪」


    「廢墟麽」


    好歹這裏也是有人居住的,她卻做出了這樣的形容,這也就說明了她的冒失之處吧——雖然一葉是這樣想的,卻並沒有直接提出。一葉沒有必要修正她的性格,也沒有那個責任。而且,住在這種偏僻地方的人的確是有點不太正常。所以,一葉靜靜地等著切暮的下一句話。


    「是的。感覺[就算風平浪靜也會發生些什麽意外]。所以——」


    「[就算那個scarecrow出現在這裏也——]」


    沒有什麽不可思議的,切暮如此總結。


    這拐彎抹角的說法實在是讓一葉無法理解,她不由得在


    心中失笑了出來。不過轉念一想,說不定對編輯來說,這是必須擁有的技能。實際上,切暮這種憑感覺的說法,讓好幾次讓一葉找到了寫作的靈感。


    ——如果要用常用語來說的話。


    直覺很靈——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感覺。


    話雖如此,這次的交流中,切暮的話並沒有為一葉帶來任何靈感。


    「呼——」


    一葉特意在語氣中添加了些許誇張的成分,對切暮揚起了嘴角。


    「世紀大盜,scarecrow——[偷一次殺三人],三重殺【tripley】的案山子【scarecrow】——如果可以的話,的確我也很想和這個人見一麵」


    【案山子也就是稻草人】


    「不過也不能隻是一味地覺得有趣呢」


    切暮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一葉的諷刺,反而用很愉快的口氣說著完全相反的話。


    「現在這裏隻有四個人——如果scarecrow真的來了的話,隻有一個人能幸存下來」


    「犯傻也要有個限度」


    一葉接過話茬。


    「將[不知是否實際存在]的大盜視為對手,保護[不知是否實際存在]的寶物——簡直就是小醜的行徑」


    「但是,前者暫且不論——」


    切暮馬上回答。


    「後者如果真的實際存在的話不是很棒麽」


    「當然——[站在切暮小姐的立場上來說],的確如此」


    ——寶物。


    不知是否實際存在的——寶物。


    「站在我的立場來說——怎樣都無所謂」


    「欸,但是。如果賣掉的話會賺很多錢哦」


    聽見切暮就事論事的話,


    「犯傻也要有個限度」


    一葉再次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畢竟我已經不是會追逐那種白日夢的年齡了——而且就算那種東西真的存在,我也不會收下的」


    不過母親可能會想要吧——一葉輕輕補足了一句。


    「就送給妹妹吧」


    一葉說道。


    「妹妹——給二葉小姐嗎」


    「嗯。畢竟她是個俗人。提到寶物、金錢之類的東西,馬上就會露出明顯的反應」


    「說她是俗人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就連切暮也苦笑了出來。


    從之前的對話來看,說不定她覺得一葉也影射了自己。


    「她就是個俗人。是個俗人一樣的俗人,讓人聯想到俗人的俗人。用俗人來稱呼她沒有任何問題」


    「雖然聽說兩位的關係不太好——」


    沒想到關係差到這個程度、切暮說道。


    也並不是關係不好——一葉如同自言自語一般說了下去。


    「我隻是討厭她而已」


    「討厭、是嗎。這兩個詞都挺苛刻的呢——」


    「我已經好好選過要用的詞了」


    畢竟我是個小說家,一葉補充道。


    「切暮小姐,你已經見過那個女人了麽?」


    「還沒——我問了那個老爺爺、是叫別枝來著?她好像是在自己的房間裏休息」


    「休息?也就是說在睡覺麽——明明還是大白天,真是不像樣。如果隻有我的話暫且不論,明明還有切暮小姐這個客人還一副這樣的態度。實在不像是個社會人呢」


    「雖說是社會人,不過也是一直待在這個家裏,幾乎沒有出過門吧?畢竟還年輕,雖然有點缺乏常識,不過我覺得這種程度還是在容許範圍之內的」


    「的確,一想到她是由那個家父養育大的,就覺得那種程度還算比較好的——」


    奇人怪人的家父以及——庸俗的妹妹。


    「話雖如此,實際上負責養育的幾乎都是別枝先生吧。本來我也不覺得[那個人]能夠將孩子養育成人」


    一葉的口中扔出了這句話。


    骷髏畑百足雖然拋棄了自己的妻子和長女——


    卻帶走了次女。


    次女——骷髏畑二葉。


    一葉之下的妹妹。


    百足將她帶走之後—一葉就幾乎和她斷絕了聯係,不過在僅有的幾次接觸中,二人的關係也漸漸惡化。


    與其說是關係很差——


    不如說是彼此互相討厭著對方。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脾氣不合。


    然後,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一葉甚至想過,自己之所以會對家父所抱有“迂回”這種想法,大半都是因為[那個女人的存在]。


    但是——直到最近,對一葉來說,這都不是什麽值得煩惱的問題。和極少見麵的親生妹妹關係很差,對一葉來說隻是怎樣都無所謂的事的其中一件而已。在某種意義上,比見麵更少的家父還要無所謂。


    但是。


    二葉在去年——作為小說家出道了。


    和家父一樣,在通俗娛樂的領域。


    ——當然。


    即便如此——也無所謂。


    果然,還是與一葉無關。


    怎樣都無所謂。


    和家父一樣,姐妹都成為了小說家。這一點上的確讓人感覺到類似因緣一樣的東西,不過一葉也並沒有神經纖細到會去在意這種事的程度。


    一葉對自己的粗神經有自信。


    但是——


    「[那個]的[那個],並不是什麽小說吧」


    一葉很不痛快地——應該說狠狠地說道。


    「之前已經和切暮小姐說過很多次了——我確信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什麽小說——不過即便如此,那個也太不像樣了。連模仿都說不上,連作文都不如。在我看來,隻是蛙鳴蟬噪【指文章充滿了無益的表達,內容十分空泛】這四個字的羅列而已。居然還有人對那種東西做出評價——實在是讓我無法忍受」


    看到[那個]的時候——


    一葉和二葉之間便產生了決定性的龜裂。


    「但是——」


    切暮在這裏說了一句某種意義上很有編輯風格的話。


    「不過,挺賣座的」


    「——賣座」


    「嗯。雖然和我不是一個部門的,不過有的編輯希望她能在我們公司也出版一兩本書」


    還要我去和她打個招呼,切暮補足道。


    聽見這句話,一葉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好像看到了什麽髒東西一般。


    「賣座就是正義嗎?」


    「雖然談不上正義,不過可以說是力量吧」


    「力量?」


    「可以作為力量的證明吧」


    「力量需要證明嗎?」


    「證明之後,便可以主張自己擁有力量。所以至少是可以證明的吧」


    切暮一副看透一切的口吻說道。


    「的確,雖然二葉小姐的文章還有不成熟的地方,不過編輯們都說她的文章簡單易懂」


    「對讀者來說簡單易懂的文章,對作者來說也是簡單易寫的。換個角度來看,隻不過是單純的筆力不濟而已」


    「畢竟老師寫的是純文學,和娛樂專門的二葉小姐在立場上是不同的吧?哲學方麵的問題」


    「都說了——問題不在這裏」


    對著用些老生常談的話想要做出總結的切暮,一葉稍稍提高了音調。


    「還有,從心情上來說,我並不太讚同編輯將文章分類為純文學或者娛樂的做法」


    「啊——也是。失禮了」


    因為這是之前已經討論,並且有了結論的問題,所以切暮立刻低下了頭。然後一葉又如同連珠炮似的說了下去、


    「話說回來,[那]隻是[通俗]而已——並不是[娛樂]。我才不願和她保持親近關係。毫無任何才能、隻是受到周圍擺布的那個女人的文章,隻不過是單單的文章而已」


    「但是——隻要有人喜歡,有人去讀的話——」


    「非要說[那個]也是娛樂的話——那就是看到他人的失敗而露出嘲笑,非常沒品的娛樂了。那個人的那東西——隻不過是小孩子的塗鴉而已」


    「居然說是塗鴉——真是過分呢。說過頭了,老師。就算對老師來說是這樣,就算老師是這麽想的,也不用說到這個地步嘛。不管怎麽討厭她,也不至於特地說到這個份上吧」


    切暮不自覺的說出了這句話。


    「——你們不是僅有兩人的姐妹麽」


    「[僅有兩人]?」


    聽見這句話——一葉心中一陣掃興。


    說不定已經在臉上表露出來了。


    「我從來沒有和那個女人獨處過——和她見麵的時候,一直都有別枝先生的陪同」


    「老師,我指的不是那個意思——」


    雖然切暮這麽說,不過[不是這個意思]的,反而是一葉這邊。但是——正因如此,才會說犯傻也要有個限度。


    偉大的父親——以及優秀的妹妹。


    如果說賣座才是力量——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就是這種定義。


    無法否定這一點。


    即便如此,被夾在中間的自己的心情——很不愉快。說起來,來裏腹亭並非為了取材卻還讓切暮同行的原因,除了她本人興致滿滿,以及來這裏的認路問題之外,最重要的是盡量減少和那個女人獨處的可能性——雖然如此,但是全都告訴切暮的話就本末顛倒了。一葉這麽想著,「不過話說回來,提到寶物的話——」有些強硬地改變了話題。


    「的確——如果存在的話,還真想親眼見識一下。和想見scarecrow同樣意義上的,親眼見識一下——」


    不知是否實際存在的寶物。


    那東西果然也是——


    在『不開之間』裏嗎。


    「說不定,我能夠拜讀一下——自出生以來從未見過的所謂的小說了」


    ◆  ◆


    裏腹亭。


    稀世的巨匠、惡魔的大作家、推理小說之鬼、亂步正史之後的[第三人]——受到如此高等評價的小說家、骷髏畑百足便是以此為據點,最後消失於其中。這棟建築物——位於岐阜的深山之中。


    通向那個坐標的唯一一條道路,被草木所侵蝕,連一輛自行車也不知道能不能通過。一個身影走在這條不成道路的道路上。


    厚褲子和長外套。


    勉強算是登山用的鞋子。


    從外表風貌來看,雖然至少已經二十多歲,不過那不夠成熟的臉型看來,也不像是已經步入三十歲的樣子——男子吹著口哨,一步步走近裏腹亭。


    雖說如此,就連開車都要花上幾個小時,徒步的話就要更久——


    不過男子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樣子。


    不如說,走在這條山道上十分快樂,現在的這個瞬間讓人快樂的無法自已——男子一臉愉快的表情,沒有流下一滴汗,慢慢的走著。


    吹著口哨。


    看起來——十分愉快。


    就好像這是去見長時間音訊不通的摯友一般——男子帶著笑容走在路上。


    男子名為海藤幼誌。


    日本偵探俱樂部第三班所屬——


    特別智能盜竊犯罪s級擔當部、部長。


    將被認為是隻存在於空想裏的生物、三重殺scarecrow捉拿歸案的——唯一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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