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仰望天空。


    眼前出現某種細小的東西微微飄動。


    那是平常眼睛看不到的細小灰塵,唯有此時可以清楚看見。


    我眨眨眼,稍微眯起眼睛,這樣的感覺剛剛好。


    我覺得,任何人在仰望明亮天空時都會這麽做吧。


    眼前是遼闊的藍天,朝著遠方擴展,稀薄的白雲逐漸消散。隨風搖擺的雪柳映入眼簾,於枝葉間綻放的點點白色花朵,與天藍背景十分搭配。


    七宮城中庭裏,種植許多比我還高大的花草樹木。


    桃花、山茶花還有燈台樹都不錯,但在這個季節裏,我還是喜歡像雪柳那種隨風搖曳的小花。在初春時節,息吹月即將結束的季節,我的視線陶醉於眼前的這片花景。


    這株纖細的樹木不是原本就長在這一帶。


    七宮城周圍沒有太多的高低起伏,難以抵擋沿著西方山脈吹下來的寒風。


    冬天的風雪在平坦開闊的土地上盡情肆虐,草木似乎很難在這片土地生長。


    也因為如此,許多花草樹木隻有在這種城牆圍繞的環境下才看得到。


    「公主殿下,原來您在這裏。」


    我在雪柳下轉身,聲音的主人畢恭畢敬站在那裏。


    「梳妝師」


    麵對喃喃自語的我,穿著一身春季工作服的修長身影低頭行禮。


    在我認識的女性之中,梳妝師是長得最高的一位,同時也是最正經八百的人。雖然她的眼神有點嚴厲,但她說出的話卻經常溫柔得令人驚訝。


    「再過片刻便是晉見的時間,還請公主殿下準備移駕。」


    我點頭表示同意,然後便離開身邊的花草樹木,朝梳妝師身邊走去。


    「春天的花嗎」


    這位表情幾乎不曾改變的女性靜靜凝視我剛才所在的地方。


    在她的身邊,帶著淡淡紅色的花朵正在枝頭上綻放。


    才剛開花的桃樹據說來自山的另一邊,是原產於中原的外來品種。


    自古以來,人們經常隨身帶著植物來來去去,因此已經很難確定到底哪些植物是東和土生土長的品種。


    走回城內的路上,我對著梳妝師說道:


    「今年的花不畏風雪侵襲,開出了漂亮的顏色。」


    「風裏帶著春天的氣息,冬天已經過去了。」


    遠在城牆另一頭的連綿山峰,直到不久之前都還被整片皚皚白雪覆蓋,如今已經換上綠色新裝,隻有背向陽光的山坡還殘留著上一個季節的顏色。


    「宮姬的春天也到了。」


    春天來了。東和的春天開始走進賀川地方,而東和其他的都市也進入新的季節。短短半個月前的雪景,如今已悄悄消失在空氣中。頭上是舒服的藍天,雙腳踩著的地麵傳來一絲暖意,原本凍結的水流開始溶化流動。


    已經習慣不久之前那一片灰蒙蒙的冬季天空,此刻的陽光讓我感到有點目眩。


    這樣的日子從息吹月中旬一直持續到隔月。


    「東征閣下怎麽樣了?」


    我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發問。


    梳妝師以平靜的表情回答:


    「根據左府閣下的報告,鼓城方麵依然有小規模的紛爭。」


    「對手是誰?」


    「據報是三宮的勢力。」


    「我想也是。」


    不理會隨幾擺動的春服衣袖,我開始努力擺出公主該有的表情。


    那是人稱東和七宮空澄姬殿下的表情。


    一隊騎兵揚起沙塵奔馳,帶頭的是個高大的將領。


    肩上背著醒目的大弓,身穿一眼可知將軍身分的華美軍服,任憑馳騁的軍馬更是雄壯威猛。


    身後跟著二十名騎兵。


    雖然隻是小規模的騎兵隊,但每個人所裝備的輕甲胄及馬鞍都施有極其顯眼的華麗彩飾。他們是人稱旗本(注:將領身旁負責護衛的家臣)的精銳部隊。


    軍裝雖然華麗,但在伴隨主人經曆無數陣仗之後,倒也不至於跟現場氣氛格格不入。


    後方的旗手高舉繪上「七」字的藍底旗幟。


    旗上的圖案是緋紅火焰相纏的徽記。


    隻要是住在東和的人,任誰都知道這是七宮東征將軍的專屬紋飾。


    伴隨著催馬前進的吆喝聲,騎兵隊沿著分隔舊四宮鼓城與三宮夏目領土的大河支流奔馳。


    道路兩旁是土堆堤防、蜿蜒河道,以及大片荒蕪田地。


    「找到了!」


    帶頭的高大將領用粗獷的聲音簡短通知身後的騎兵隊。


    仔細一看,遠處有數十個人從河畔的道路走下堤防,試圖涉水穿越河川。


    穿著軍服的步兵正在他們周圍帶路。


    還有一段距離。


    由於雙方都處在視野遼闊的位置,因此對方也注意到騎兵隊,開始加快動作。


    距離還很遠。


    但如果是騎兵,可以迅速拉近雙方的距離。


    一旁蜿蜒的河麵上還有近百名民眾,他們似乎發現帶頭的將領是誰,開始拚命渡過隻能說是淺灘的河川。大部分的人已經來到河中幹石堆成的沙洲,繼續朝對岸前進。


    對岸的兵力雖然全部都是步兵,但光是視線可及的範圍內就有五十名佩帶弓箭與長槍的士兵。士兵背後是一道長著茂密青草的土堤,草叢中還有許多小徑,因此在這樣的距離下實在很難看出對方是全軍盡出還是藏有伏兵。


    唯有對方的旗幟清楚可見,那是繪著「三」字的深綠色旗子也是三宮夏目的旗幟。


    帶頭的騎馬武士喊了一聲:


    「這些人想投靠夏目嗎!」


    對方的指揮官是三宮的將軍。


    近來雙方發生多次小規模的爭執,彼此深知對方的實力。


    帶頭的武士依然騎在馬上,手裏拿著原本背在背上的大弓。


    任由風吹拂沒有頭盔遮蔽的蓬亂頭發,武士從馬鞍上的箭袋取出一枝箭,迅速搭上手中的弓。大弓雖然不適於騎射,但武士還是輕舒猿臂把弓拉成漂亮的弧形。


    這是一把明顯不同於普通的重弓。


    弓的主人為它取了名字,叫做「轟火」。


    武士用大腿夾著馬鞍,踩著馬鐙站起來朝正前方擺出騎射的姿勢,接著以鋼鐵般的強健肌肉勉強維持姿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出一箭。


    飛射而出的箭刺進正朝河川前進的士兵肩膀。


    士兵沿著斜坡滾落,周圍遭到波及的人們發出驚叫。


    「東征將軍駕到!駕到!」


    持旗的騎馬武士扯開喉嚨大喊,聽見這陣呼喊的人們開始慌亂。


    顧不得浸水的衣擺,所有人爭先恐後奔向河裏。


    不久之後,騎兵隊來到那群人剛才渡河的地點。


    「啐、還是趕不上。」


    單手握著大弓的東征將軍伸手安撫鳴叫的愛馬。


    他就是人稱展鳳的男子。


    從土堤上往下看,不停發出驚叫聲的人們幾乎都隨著飛濺的水花跳進河裏,與周圍的士兵一起往對岸逃跑。


    與對岸的距離不遠,從拚命逃走的人們涉水的樣子看來,河水的深度大概隻到大人的腰部而已。如果打算加以追擊,隻要直接騎馬躍進河裏就行了。


    然而來到土堤上的東征將軍卻突然立馬停蹄,部下們也跟著停下腳步。


    持旗的青年將領問道:


    「我方的後援部隊隨後就到,是否要繼續追擊?」


    「說什麽傻話?騎兵的信條是速戰速決,這次就放過他們吧。」


    雖然展鳳冷靜地回答,嘴角還是露出一絲不滿的表情:


    「一般百姓離開鼓城就算了,管他們想去夏目還是去倉瀨或牧瀨都行。隻是沒想到在背後煽動先前那場戰爭的軍方跟財界人士,竟然會一起逃走。」


    「我方太早允許鼓城自治,應該讓我軍駐守在城中才對。」


    「占領統治是很難的,更何況其他城市也在虎視眈眈。」


    一邊在馬背上與部下對話,展鳳的眼光望向對岸的敵兵。


    雖然全是步兵,但從遠處就能看出對方為了應付騎兵,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


    展鳳睜大眼睛,尋找敵將的身影。


    找到了。


    在先前因為彎曲河道遮蔽而無法看清的位置,套著陣羽織(注:套在鎧甲外麵的上衣)的敵將坐在摺疊座椅上凝望我方,幾個部下護住他的背後。


    雙方之間隔著一條河,無法清楚看見對方的臉孔。


    不過雙方的視線還是彼此交會。


    與寬闊的河麵相比,隻能夠看見對方渺小的身影,但眼前的景象還是讓人覺得這兩個人正在互不相讓瞪視對方。


    「敵將是士道閣下吧?」


    「是。」


    問題早已從過去收集的情報得到答案。隨口問了部下一句,年輕的將軍露出笑容:


    「不愧是夏目排行第一的勇將,對於這種單調的戰事特別拿手。」


    「對方是四宮戰爭的手下敗將,絕非無法戰勝的對手。」


    說話的是幹勁十足的持旗將領,年輕的表情充滿自信。


    「當時我們隻不過攻其不備,並沒有正麵交手。」


    將軍的語氣帶著點不以為然。


    另一個主張追擊的年輕士兵聲音有點激動:


    「會在戰場上掉以輕心的將領不足為懼。」


    「喂、我告訴你們」


    東征將軍展鳳笑著說:


    「當時不是他掉以輕心,而是我讓他掉以輕心的。」


    笑聲中帶著一股莫名魄力,看著邊笑邊露出銳利眼神的側臉,部下們無不感到寂靜的恐懼。


    坐在摺疊座椅上的將軍凝視著對岸開始撤退的騎兵隊,身後站著兩個持槍武將。


    「撤退了嗎?不愧是懂得當機立斷的將軍。」


    雖已年屆六十,將軍的聲音依然中氣十足。


    身材並不高大的將軍全身上下盡是經過千錘百煉的肌肉,這也使得他說出的每句話都帶著無法言喻的份量。


    「是否看穿了我方的伏兵。」


    一位持槍的武將把注意力轉向後方,同時尋求長官的判斷。


    在他們的身後,為數兩百的弓兵正在雜木叢生的丘陵後方待命。


    原本的計策是趁東征將軍渡河之際,由伏兵的箭雨加以迎頭痛擊。


    「應該是看穿了。換成是我也能看穿。」


    如果這種程度的計策可以奏效,一切早在四宮戰爭的時候就結束了。


    老將軍露出笑容:


    「今天隻是打個照麵而已,讓他們知道我要討回他們在四宮戰爭欠下的東西。」


    三宮都市夏目的士道將軍依然望著對岸已經遠去的騎兵,嘴角微微上揚。


    「他發現我了吧?竟然做出如此誇張的騎射,應該是故意的。」


    被弓箭所傷的士兵在同伴攙扶之下過河。看著好不容易上岸的負傷部下,他用手按住左肩。隔著陣羽織,隱約可以摸到凹凸不平的傷痕。


    「我可忘不了你射傷我左肩的那一箭,更忘不了命喪在你手下的我軍將士。」


    隨侍在後的持槍武將咽了一口氣。


    「完成難民的收容之後,第七隊馬上帶著他們撤退。」


    「是、馬上去辦。」


    一位持槍武將馬上敬禮接下命令。


    留下的人也出聲請求指示:


    「我們第六隊下一步該怎麽做?」


    「照原訂計劃。」


    士道將軍頭也不回地回答。


    「讓弓兵隊換回平常的裝備,完成之後在上遊布陣,牽製七宮的東征。」


    「隻憑我軍現在的兵力布陣嗎?」


    兩名將領麵麵相覷,表情透露一絲擔憂。


    「不必在意東征的援軍。這邊的河岸是我們夏目的領土,他如果沒有明確的正當理由,是無法對這裏用兵的。」


    這也是對方之所以迅速撤退的原因之一。


    老將軍繼續說道:


    「我們三宮夏目與七宮賀川之間還沒有正式宣戰,四宮戰爭已經結束了,要開始新的戰爭就得發出新的宣戰布告。在那之前,我們得盡量擴大我方的勢力範圍,否則對方搞不好會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重劃國界也說不定。」


    「七宮的東征來搗亂?」


    一名少女直挺挺站在那裏,澄澈的聲音便是她發出的。


    身上穿著人稱常磐色的深綠色羽織,伸出雙手撐住立在地上的儀式刀。


    在綠樹圍繞的館邸門前,她的視線看向單膝跪地報告的部下。


    這裏是一個座落群山之間的城市,也是人稱三宮夏目的都市。


    此地原本是崇山峻嶺的礦山,以采礦為業的人們世世代代在此生活。曾幾何時,群山之間也建立一個規模足以稱為都市的城鎮。


    因為這樣的曆史背景,三姬的居城也同樣建在深山之中,所在位置正好可以俯瞰散布在穀間的大規模聚落。


    此處的建築原本是城池的一部分,拆除原有的山寨之後改建為宮姬居住的神社型建築。


    這座建築又稱為常磐禦殿,做為掌管祭祀的中心地,整座館邸四處展現出精致莊嚴的意象。即使如此,還是隱約帶有武人宅邸的樸實風格。


    「我方的士道大人已經率領部隊,將來自鼓城的難民引導至我方領土,但途中遭遇東征將軍率領的騎兵隊襲擊,並且受到不少損傷。」


    「他們已經把鼓城納為已有了嗎?」


    語氣明顯帶著不悅,開始對立於地上的儀式刀用力,交疊在劍柄上的雙手微微顫動。


    「為避免七宮部隊擅闖國境,我方必須搶先壓製重要據點。士道將軍懇求能夠暫時駐兵當地,以便嚇阻七宮方麵的輕舉妄動。」


    「是否需要增援呢?我軍也需要補給。」


    少女點頭表示理解,雙手停止顫動。


    常磐色少女將視線從身旁的報告者轉向前方,眼睛盯著下方問道:


    「對方是展鳳吧?看來是個難纏的對手傭兵將軍覺得如何?」


    視線所及之處都是陡峭斜坡,斜坡下方是廣闊的聚落。


    一道階梯沿著斜坡築起,從階梯往後望,是一片寬闊的視野。


    這座整然有序的石階是全東和最高的階梯,下方城鎮的眾人隻能抬頭仰望的階梯,為少女的居城帶來莊嚴的氣氛。


    石階最上層是另一位單膝跪地的男子,一把長刀在右手的支撐下立在身旁。


    即使跪在少女身前,久經鍛煉的身軀依然顯得十分高大。身上穿著嶄新的陣羽織,顏色與少女身上的服飾相同。


    陣羽織背上印著三宮的徽記,徽記的設計是來自三段並排的竹節。


    「若能得到公主殿下允許,在下與吾等一門願即刻趕往支援我方。」


    低著的頭靜靜抬起。說話的人是去年為止錄屬四宮鼓城琥珀姬麾下的將軍。


    「你有這個心很好,霧羽。」


    少女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是一位率直的少女,爽朗的笑容透露她的性格,筆直的劍眉象征她的強韌意誌,同時也凸顯她的纖細臉孔。


    以公主裝扮而言線條略顯硬挺的羽織,穿在這位少女身上卻顯得十分搭調。雖然高居公主之位,


    可是從她的厚實肩膀,可以看出經過相當程度的鍛煉。


    「不過現在還不是各位出場的時候。如果欠了人情給新來的人,士道將軍往後恐怕很難做事吧?那方麵的事先交給舊臣負責。」


    「公主殿下設想周到,在下佩服之至。」


    霧羽話中不帶半點虛偽,以真誠的眼神望向不久之前才得到的新主人。


    「我的母親也是武人之後。」


    少女臉上露出可以說是苦笑的表情,繼續說道:


    「我可以理解各位的立場,你也很想趕快有機會表現吧。」


    三宮常磐姬的視線緩緩移向霧羽身後。


    門前超過百階的石階上,一群身穿軍服的背影全部單膝跪地等候差遣。


    他們是跪在石階最上層的男子所率領的一族。


    「來自古老武門良沙的兩百又十餘名勇士,還有霧羽啊!我期待諸位的表現。」


    一宮神川,東和排名第一的都市,同時也是此地自古以來的王都。


    神川位於東和文化團的中心地,是個號稱擁有百萬人口的大都市,全東和有將近一半的人口聚集於此。


    開闊的平原長期孕育各種產業以及通商,都市周圍有著肥沃的耕地。在優秀地理條件的嘉惠之下,曆代王族在這個百年之都享盡容華富貴,百姓們也在此地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


    這裏是擁有多采多姿麵貌的古都,來自各地的人與物產在此聚集。


    人們稱呼這裏為華之王都。


    然而這個古都發揮的號召力卻在近幾十年裏急速衰退。


    「起因是各個都市的成長吧?」


    身穿黑衣的公主坐在黑色的專用座位上,眼睛望著並排而立的群臣。


    神川王城座落在神川都市的中央,由九塔十十館所組成的雪白王城。


    整座王城建築在寬廣的森林裏,形成了仿佛城鎮縮影的風雅世界。


    黑衣公主與群臣聚集在王城最深處,一個大到多餘的晉見室。


    在上百名臣子聚集的大廳裏,隻有黑衣公主一個人坐著,十四位重臣以七人為一列肅然分立在左右兩邊。


    「鼓城成功控製中央大河的泛濫,利用大河做為運河累積財富,也使得人口從該處流動到夏目、賀川等地方都市。倉瀨、牧瀨從不反抗這樣的潮流,隻是不斷鞏固本身的安定與地盤。民眾的腳步擴展到東和全土是件好事,畢竟上天賜與我們如此肥沃的土地以及涼爽的氣候。」


    公主還是個年幼少女。


    官方公布的年齡是十七歲,稚氣未脫的外表讓這位公主距離大人還有一段距離。從身高可以看出這位公主的實際年齡和官方數字差距不大。


    然而公主的端正容貌卻比一般少女要來得成熟。她的聲音澄澈爽朗,但也同時帶著一種毫不躊躇的銳利。


    「民眾的自主必須在健全的狀態下進行。曾幾何時,各都市開始為了自身的利益將民眾導向爭端,各都市現在的行動並非自然的發展,而是一種異狀,甚至已經招來戰爭。」


    用豔麗發飾結成發髻的黑發隨著公主的話搖晃。


    身著華麗的寬大黑衣,有如花朵一般端坐在宮姬寶座上的公主,向左右延伸的寬大空間切出一塊黑色的輪廓。一身線條分明的服裝應該可以稱為強裝束(注:用漿糊漿過使布料變得硬挺的服裝)。宮姬背後有兩名持袖巫女,再後麵是兩名筆直挺立的親衛隊武士。


    黑姬,有時又稱為星姬的黑衣少女,她的正式名稱是東和一宮黑曜。


    在背後待命的武士是隸屬一宮親衛隊的騎士神川黑騎團。


    「去年四宮鼓城發生動亂,為了因應此動亂,我們一宮神川在今年春天應當采取什麽行動?請讓我聽聽各位的見解。」


    獨自發言的公主右手邊是四支地方軍團的代表,以及三位中央指揮官。


    左手邊是各部門的官員與顧問。


    「公主殿下,請恕末將直言。」


    聲音來自右手邊,負責指揮鼓城方麵的地方軍指揮官站了出來。


    「請說吧,西軍閣下。」


    「七宮雖然戰勝,但並未強行占領四宮,這便可證明他們畏懼我們與周邊都市的力量。末將認為現在正是抑製七宮勢力繼續增長的好機會,因此向議會提出讓我軍采取威嚇行動的建議。」


    「政務官閣下,議會似乎尚未認可這個提議吧?」


    黑色眼瞳轉向左側帶頭的人。


    「正如同先前所報告,若是我們神川出動十萬大軍,區區一、兩萬的地方軍隊絕非對手。下官可以理解軍方將領的意思,但仍認為目前還不到以力量鎮壓地方的時候。」


    政務官的話剛說完,站在次席的官員接著請求發言,黑衣公主點頭表示許可。


    「目前三宮正在對七宮采取行動,我方應先確認他們的動向,同時憑藉國威與軍方的動作,以政治手段解決眼前的問題,如此才是大國不、是身為東和中央政府應盡的義務。」


    「這樣的方法似乎不能阻止都市之間的紛爭。」


    「公主殿下所言極是。我們神川應該立即出動戰力,如此才能防患於未然。」


    右側又傳來新的進言,公主用視線表示允許。


    「如此頂多隻能夠暫時抑止爭端,最多一年之後定會再起戰端。」


    接下來的發言同樣來自右側,說話的人是掌領中央軍權的將領。


    「若讓我軍長期屯駐鼓城,勢必得花費龐大的預算。況且七宮賀川與三宮夏目皆未公開違抗中央政府,以現況而言,我方無法即時派兵加以征討。」


    中央如果想要介入地方勢力的紛爭,就需要相對的大義名分。而且在表麵呈現安定的現狀之下,出動大規模部隊的行動勢必引發輿論撻伐。雖說若是強行動用武力與政治力,眼前所有問題並非無法解決,可是一宮都市神川目前的營運狀況,實在無法輕鬆應付如此龐大的預算。


    正因為地方都市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為了爭取自身的利益策劃出一連串小規模的紛爭。


    「公主殿下,請恕下官直言:關於這個提案,雙方目前意見紛岐,還未有足以上奏的結論。」


    站在官員啊末席的人挺身打算結束眼前的議論,黑衣公主用視線製止他。


    「議會中的糾紛我已有所耳聞,我也知道各位在議會之中的爭論比現在更加激烈。」


    端正白皙的臉上露出微笑,他們的公主望向他們:


    「我是巫女姬,人們賦予的責任隻有承認與選擇。請各位在下次的報告之前討論出明確的結果。政治方麵該如何、軍事方麵該如何,希望各位能夠給人民與各都市明確的答案。」


    臉上浮現不知是巫女還是公主的笑容,繼續說道:


    「各位的建言都很有道理,可是東和各都市的主張也有他們相應的理由。我們神川是東和最大而且唯一的正統政府,因此隨時展現力量,不斷重複選擇與實踐乃是我等的義務。身為中央的我們若是懈怠,地方都市隻會跟著懈怠。」


    「中央的每個選擇與實踐都顯得懈怠無比,結果就是招來戰爭。」


    翡翠色的少女同樣也是東和的巫女姬。


    「隻是不斷貪求安穩以及搜刮民脂民膏,怠惰的政治家、形式化的議會,加上腐敗的大軍,這就是神川的現狀。」


    拋光的綠色寶石正在翠綠裝扮的胸口閃閃發光。


    群眾們拚命豎起耳朵,連大氣也不敢吭一聲,深怕漏聽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她站在高高的講台上,眼光環顧聚集在祭祀場的近萬名群眾。


    讓人感覺真摯又富有教養的眼神,與台下人們熱情眼神互相接觸,仿佛與現場的熱


    烈氣氛融為一體。身上服飾的顏色就如同她的名字,是屬於寶石的深沉色彩。


    「黑曜姬殿下,這位自稱我等姊姬的旁係少女,隻不過是個傀儡。就算退一萬步,即使她本身擁有與身分相應的才能,要從內部改革已經徹底腐敗的政治體製也是絕無可能。頂多隻能與同黨互相鬥爭,不斷上演血腥肮髒的肅清。」


    柔和的容貌與蘊含睿智的聲音讓聽眾無不發出敬佩的感歎。


    「因此,身為東和副都的錫馬必須成為時代的支柱,起身號召有心改革的同誌才行。錫馬並非基於擴張領土的野心而擁立我,而是希望我代表真都同盟,成為帶領這股改革東和之力的大旗,我就是大家的宮姬。」


    讚歎聲此起彼落,整個會場開始籠罩一股興奮的騷動。


    「自稱我等妹姬,可悲的琥珀殿下,還有妄圖擴張領土的地方都市賀川擁立的年幼公主,她們親手催生了戰爭。如今夏目的公主也將犯下新的過錯,我等真都同盟絕不允許人民繼續流血。未來一宮恐怕會繼續對地方爭鬥作壁上觀,待雙方疲弊之後再坐收漁翁之利。但我們不同,為了讓爭端和平落幕,我們將不惜付出一切努力。」


    群眾們開始歡呼,就連少女身邊的人也快要聽不清她的聲音。


    少女繼續說下去,她用不輸給人們心中熱情的清澈眼神跟語氣繼續說道:


    「揭示人們該走的路這就是各位擁戴的巫女姬應盡的責任。」


    「政治家揭示該走的路。」


    「軍人展現力量。」


    「巫女姬是人心的象征。」


    「因此必須常保安穩。」


    「一宮實在太過任意妄為。」


    「二宮亦是如此。」


    在開滿紫藤花的藤架下,兩位少女隔著小圓桌相視而坐。


    兩位少女的長相十分神似,都有著一張溫和清純的臉孔,發型也幾乎相同,身上所穿的春裝與其說是公主,感覺反而更像是巫女,而且兩個人穿著樣式十分相似。


    不同之處隻有顏色而已。


    一邊的少女穿著淺黃色公主裝扮,另一邊的少女則穿著萌蔥色公主裝扮。


    彼此的衣袖上各自有著小型五宮與六宮徽記。


    兩人不約而同地將散發醇厚香氣的紅茶運送至嘴邊,這兩名雙胞胎少女同樣擁有宮姬頭銜。


    「七姬似乎送來慰問的書信。」


    五宮淺黃姬問道。


    「是的,是一封內容無關痛癢的書信。」


    不久之前曾經病倒的六宮萌蔥姬從袖口取出一封信,將信攤開在小桌子上。


    「雖然信中並未提出任何要求,還是不能毫不考慮隨意回信。」


    稍微瀏覽信中的內容,淺黃姬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寫了一封內容同樣無關痛癢的回信,請和七宮有所往來的商人轉交給七姬身邊的人。」


    萌蔥姬將裝著紅茶的茶杯舉到胸前如此回答。


    「說到身邊的人,聽說輔佐七姬的人是左大臣,我記得是陶閣下吧。」


    「是那個半途發跡的商人嗎?有關他的傳聞都不太好。」


    「東征閣下也是,雖然表現出一副厭惡無謂鬥爭的樣子,但傳聞他其實是個無視他人生死的好戰分子。」


    「這個人也很危險呢。」


    倉瀨與牧瀨,身為兩個都市融合像征的公主陷入短暫的沉默。


    柔和的陽光透過藤架照射而下,四周是寬廣的庭園。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唯一的聲響隻有小鳥偶爾發出的叫聲。


    兩位公主最喜愛的午後時光,沒有哪個季節會經現在更適合悠閑的茶會。


    終於有人出聲


    萌蔥色的公主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各個都市、各股勢力也送來名式各樣的書信。」


    「我們也是彼此彼此。最近我們這裏也很熱鬧。」


    淺黃色的公主笑著回覆。


    「也罷,總比被迫開戰來得好。我們的勢力範圍若是受到侵害,那就令人困擾了。」


    萌蔥色的公主抬頭看著綠色藤蔓上麵,叢叢生長的紫藤花。


    色彩柔和的花瓣為看的人帶來寧靜的心情。群生的花朵雖小,卻充滿生命的活力。


    「春天的顏色是清澈流水的淺黃色,也是滿山綠意的萌蔥色,現在是我們的季節。」


    萌蔥色的公主也跟著抬頭。


    在花朵盛開的藤架下,兩名公主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度過接下來的時光。


    「距離最後一次見麵已經過了十三年。」


    「感覺就像昨天發生的事啊。」


    在昏暗的地下室裏,光影隨著燭光搖曳。


    「你還在跟那個男人聯手嗎?」


    身材高大,皮膚白皙的男子開口詢問。


    雖然在氣候涼爽的東和很少有日曬的黝黑膚色,可是他的膚色比一般人更加白皙。


    體型也比較粗獷,臉部輪廓顯得特別的深。


    仔細端詳便能發現他是來自異國的人,可是乍看之下又看不出來。居住在東和的人原本就有來自好幾個民族的血脈,因此外表與這名男子差不多的人其實還不少。


    此起外表,男子話中不尋常的抑揚頓挫反而更能彰顯他異於常人的出身。


    這是人構「中原」地區才有的說話方式。


    「展雖然有很多麻煩的地方,同時也是個容易利用的男人。」


    個子很小的年輕人回答他的問題。


    他的外表並不突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典型的東和年輕人。反過來說,這也是他的特征,唯一異於常人之處隻有眼角流露的一絲固執,在燭火照映之下特別突出。


    「杜艾爾,你待在東和的這段時間,時代已經起了變化。」


    杜艾爾陶,擁有這個名字的男子以同樣平靜的表情回答:


    「北帝臥病在床,還有衝府閣下終於收複失地。這些事我已有所耳聞。」


    「中原戰爭將在數年之內結束,快的話不用三年。」


    「這們這邊也不會花太多時間,我會盡快結束東和的紛爭。我、展還有我們的公主都以此為目標行動。」


    「即然如此,當我們占領中原之後,將對此地尋求幫助,這點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閣下是指人道支援嗎?」


    杜艾爾陶刻意擺出輕佻的表情。雖然一臉笑容,可是也明顯帶著嘲諷的意味。


    「用武力侵略東和並非那位大人的本意。然而在飽受戰亂所苦的我國看來,長期享受安穩與和平的這塊土地已經累積太多財富。現實就是如此,相信你應該也能理解。」


    皮膚白皙的男人慎重等待杜艾爾陶的回答。


    「像你這樣地位崇高的人竟然願意在非正式的情況下,冒著翻山越嶺的危險來到東和賀川,對此我感到無比的敬佩。不過我們並沒有打算看他國的臉色做事,即使對手是有朝一日支配整個中原的勢力,我們的態度依然不變。」


    「你說的我們是指七宮?還是指整個東和?」


    聽到這個問題,名為杜艾爾陶的男子笑了。他對著年齡與自己相差無及的男子說道:


    「我說的是每個無意屈從他國的人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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