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爭執的焦點在於:江業警方認為江業已經正式立案,梧湘沒有必要重複立案,應該尊重江業獨立查案權;梧湘警方則認為梧湘接到舉報後立案,調查方向與江業警方略有不同,根據小案服從大案、縣局服從市局的原則,應該全麵接手。


    這時方晟“恰巧”趕到,態度嚴肅地要求江業警方服從大局,配合市刑警大隊做好相關工作。縣長發了話,穆局長盡管得到費約“不予配合”的交待,也不得不揮手放行。


    市刑警大隊另兩輛直奔縣中醫院,同樣堵住前後大門,要求武警們立即撤崗配合調查。武警支隊隊長正在猶豫,接到政法委書記容波的電話,隻有四個字:


    全力配合!


    等蔡懷瑜趕到中醫院時,傳染病區裏裏外外已經擠滿了記者和看熱鬧群眾,按要求武警支隊已撤掉所有崗哨,市刑警大隊僅封鎖幾間病房,其他區域完全開放。


    蔡懷瑜滿頭大汗找到嚴華傑,抗議道:“嚴大隊長,這,這樣不太好吧,非常容易引起混亂,也影響醫院正常秩序!”


    嚴華傑冷冷道:“你是誰?”


    “我姓蔡,費書記的秘書。”


    “叫費約來跟我說話!”


    言下之意你不配在我麵前指手劃腳。嚴華傑說罷拂袖而去,把蔡懷瑜鬧個大紅臉,站在原地半晌沒挪開腳步。


    想想也是,平時自以為縣一把手麵前的紅人,動輒發號施令,局長主任都不放在眼裏,可到梧湘算個屁?論行政級別,承蒙費約關照硬把蔡懷瑜享受副科級待遇,嚴華傑卻是正處級領導,哪裏把他放在眼裏?


    真相幾乎呼之欲出。


    四個病房,三位重傷一個中度灼傷。聚集在華北賓館等消息的有六家,加上在公安局的兩家,還有四位哪去了?


    費約畢竟經曆過大風大浪,關鍵時刻有急智、有決斷,拿起手機打給吳鄭榮,命令宣傳部立即發布最新通報,內容包括三點:


    一是經查爆炸是蓄意報複行為,目前已移交梧湘警方偵查;


    二是經中醫院最新統計數據,爆炸案傷亡人數為四人死亡,三人重傷,一人輕傷;


    三是相關責任追究和賠償工作由正府有關部門有條不紊著力推進。


    拿到宣傳部的最新通報,方晟不禁拍案叫絕:費約真是天才!短短幾句話將責任推卸得一幹二淨,反將包袱甩給了正府。


    不過雖說得漂亮,俗話說雁過留痕,昨天那麽多遮掩痕跡瞞外行可以,市縣兩級領導心裏可明鏡似的。方晟可不想讓他輕易過關!


    想了會兒,方晟撥通許玉賢的電話,恭聲道:“許市長,我是小方,有個情況向您回報一下……”


    幾乎是同時,仿佛心靈感應似的,嚴華傑也向吳鬱明回報了市刑警大隊接到遇難家屬舉報,介入江業調查爆炸案真相的經過,強調費約在整個事件中存在刻意隱瞞死亡人數和蓄意作案的事實,還順便提了下費約指使秘書到現場幹擾警方辦案的細節。


    半小時後,江業縣十三名常委分坐四輛車趕往梧湘市委,等待他們的將是市委書記、市長主持的“批鬥會”!


    市委二樓中會議室。


    江業縣常委們一字排開灰溜溜坐在下首,個個苦著臉無精打采,別看他們在縣裏威風八麵,到這裏見到普通辦事員都得陪著笑臉,更別說今天是犯了嚴重錯誤,專門來接受訓斥的。


    對麵,即上首坐著許玉賢為首的市領導,包括市長吳鬱明、副書記戴楓、紀委書記田浩民、常務副市長韓子學、副市長兼公安局長吳征等,他們則清一色板著臉,露出嚴峻的表情。


    “費書記,說說看到底怎麽回事?”許玉賢率先為今天的會議定調,“昨天上午、昨天晚上、今天上午先後三份通報,內容截然不同,可發布單位都是縣委宣傳部,這不是自己打臉嗎?”


    來的路上費約已知大事不妙,在車上反複斟酌措詞,一遍遍琢磨回報的語氣、表情和動作,但事到臨頭不免還是有點驚慌,剛準備說話便不慎把茶杯碰倒,頓時一陣忙亂。往常會議遇到類似意外都有人調侃兩句活躍下氣氛,今天沒人敢說話,都冷眼相看。


    好容易鎮靜下來,費約按官方格式一五一十回報爆炸後如何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指揮救治和疏散群眾,然後召開緊急會議落實相關措施等等,正說得漸入佳境,許玉賢打斷道:


    “我們不需要聽你談成績,而是如實回報問題!”


    費約聲音低了八度:“我想解釋說明兩點,第一死傷人數前後不一致的問題,主要是負責搶救工作的中醫院經驗不足,把送治傷員分到不同病區手術,導致統計人數發生疏漏,今早我們才發現這個重大差錯,趕緊要求傷員集中到傳染病區……”


    費約已經決定讓中醫院院長當替罪羊,沒辦法,事到臨頭總得有人承擔責任,等過了這關以後再補償也不遲。


    “第二點關於沒有及時通報案情的問題,一方麵縣公安局擔心引起群眾恐慌,因為蓄意爆炸將對小區居民生命安全造成極為嚴重的影響;另一方麵也竭力收集盡可能多的證據,爭取把案子做實。當然由於程序和協調方麵的原因,導致宣傳部門發布通報時產生延誤等問題,我以及江業縣委領導班子責無旁貸,要勇於承認錯誤,接受市委領導的批評!”


    費約的語氣謙卑而誠懇,態度低調而務實。不過這點小伎倆根本騙不了久在官場曆練的市領導們。


    幹咳一聲,副市長兼公安局長吳征道:“因為擔心引導起群眾恐慌和收集證據暫不上報可以理解,但你的秘書和縣委辦主任以每戶二十萬的代價換取簽訂保密協議是什麽意思?”


    說著拿起一份保密協議複印件晃了晃!


    “二十萬其實是賠償款的一部分,以預付形式分給受害家屬安撫他們的情緒。”費約解釋道。


    吳征從公文包裏取出個微型錄音機,按下開關,裏麵傳來蘇主任的聲音:


    “……也沒認真聽剛才的話。我說過二十萬元叫補助款,跟賠償沒關係,賠償程序也不是縣委的工作範疇,而是正府那邊負責……”


    聽到這裏費約額頭全是冷汗。什麽鬼,蘇主任講話時居然有受害家屬偷偷錄音?現在的群眾太狡猾了!


    殊不知他冤枉了無辜群眾。錄音是葉韻當晚在窗外以高清設備偷錄的,事後以受害家屬名義輾轉交給嚴華傑。


    費約情緒激動地說:“這個老蘇嚴重曲解了縣委的意圖,回去之後一定要嚴肅追究他的責任!”


    吳征一曬沒說什麽,對他這級領導來說點到為止即可,既讓市領導知道市刑警大隊介入時間雖短收獲很大,又揭穿費約的謊言。處理權掌握在許玉賢和吳鬱明手裏,他畢竟不是常委,不方便過於冒進。


    韓子學緊接著發問——今天擺明是三堂會審的格局,要徹底挖清這樁事。


    “宣傳部門發布事故通報,誰簽的字?經哪些領導同意?”


    吳鄭榮趕緊答道:“由於情況特殊,這個……沒有簽字,全是我電話要求相關人員發布的。”


    “一次特殊也罷了,兩次、三次都特殊就讓人費解,”韓子學冷峻地說,“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縣領導內部沒有達成一致意見,宣傳部門擅自發布?”


    這個罪名太大了,吳鄭榮嚇得汗流浹背,連忙說:“我有證人的,第一次通報依據爆炸現場對麵召開緊急會議時形成的決議,當時所有縣領導都在場……”


    “決議上麵有沒有簽字?”韓子文步步緊逼。


    事關重大,吳鄭榮不敢撒謊,低頭道:“除……除了方縣長,其他領導都有簽字……”


    許玉賢內心一震,均想好你個方晟,為什麽每次都能巧妙逃脫?


    韓子學則聯想到方晟任三灘鎮鎮長時,在鎮黨委會上反對民主選舉村長,那次由於選舉漏洞導致村民大規模械鬥,包括鎮書記耿石濤在內全部背了處分,隻有方晟安然無事。那一役打得耿石濤元氣大傷,之後請假到省城看病,逐步淡出官場。


    吳鬱明則大為沮喪,原本他的如意算盤是將費約和方晟一並拿下——在他心裏從沒把費約當作自己人,若犧牲費約而搞趴方晟,吳鬱明一點兒都不介意。然而現在看來沒必要大動幹戈了。


    韓子學轉向方晟:“方縣長為什麽不簽字?”


    這話問得,擺明了讓方晟得意洋洋邀功嘛。聯想到韓子學在黃海任縣委書記三次破格提拔方晟,今天這個場合說這句話並不奇怪。


    方晟沉穩地說:“不簽字的原因是我沒能趕得上會議。”


    此言一出費約臉色難看到極點!


    市領導驚愕地彼此望望,縣長“趕不上”緊急會議,然後書記居然把會開完了?


    副書記戴楓快人快語,搶先問道:


    “你說什麽?事故現場緊急會議沒等你就開了?費書記,說說當時的情況!”


    如果能活著走出這幢樓,今生今世我跟你方晟沒完!費約心裏暗暗詛咒,臉上卻保持微笑,腦中急速盤算合理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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