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裏沉寂兩三分鍾,燕慎徐徐道:“新一屆領導班子上台後,五位常委在中國經濟發展的方向問題方麵存在很大的分歧,為避免衝突達成共識不搞一刀切,也不搞全國一盤棋,各地區因地製宜,結合當地經濟特色走適合自己的道路。在此大背景下,常委們采取關起門來爭論的策略,對外則你誇你喜歡的發展模式,我誇我欣賞的發展模式,但絕不互相拆台,把治國理念分歧暴露於眾。如果我父親在公開場合肯定江業新城,等於與駱常委決裂,這可不是件小事啊……”


    “或許有委婉一點的方式。”方晟道。


    “讓我想想……”燕慎再次陷入沉默。


    回京都前一晚,方晟和薑姝在機場酒店過了一宿。雲雨之後聽說要為江業新城,薑姝直覺不可能。官至燕常委這樣的級別,腦子裏權衡的東西相當複雜,一言一行都要經過精確和周密的算計,遠非方晟想的那麽簡單。


    退一萬步說,就算燕常委對方晟欣賞到真心喜歡的程度,也不會冒著引發與駱常委敵對的風險公開支持江業新城。如同何世風欣賞方晟,但方晟曆次遇險,何世風都袖手旁觀,頂多順水推舟使把勁。


    政治很現實,也很冷酷。


    不過薑姝還是陪他回京都,並悄悄將燕慎約到茶樓。女人就是這樣,一旦你征服了她的身體,便得到她的全部,包括靈魂。如今薑姝在方晟麵前完全沒了京都豪門的大小姐脾氣,在床上更是百依百順,諸多技巧被調教得愈發靈活。


    長考之後,燕慎突然問:“還有多長時間?”


    “目前朱正陽是合並後的江宇區區委書記,市長韓子學想助他進入常委班子,但反對聲音很大,主要認為他升得太快,市委書記錢浩態度模棱兩可,這事兒暫時擱置下來,”方晟道,“不過錢浩早已萌生退意,打算在省裏謀個位置,韓子學接掌梧湘已成定局,屆時恐怕第一樁工作就是拉朱正陽進常委,委以重任,雖然我很想他再守江業新城兩三年,但不能誤了人家仕途啊。”


    “憑心而論,朱正陽能做到這一步已是難能可貴。”燕慎道。


    “大概……隻有不到一年。”方晟這是往緊裏說,實際上如果朱正陽一年內進市常委班子,那麽接任者必定是樊紅雨,方晟反而更不用擔心。再者就算樊紅雨資曆不夠,方晟也會設法活動,讓莊彬等人接任。


    “時間很緊張啊……”燕慎眉毛緊鎖,良久眼睛一亮,“有個人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


    “誰?”


    “上次和我們一起去雙江調研的……衛先生!”


    方晟饒有興趣地問:“他的身份到底是什麽?”


    燕慎略一遲疑,道:“事到如今告訴你也無妨,注意保密就是。其實他不姓衛,而姓陳,叫陳皎……”


    “陳皎?沒聽說過這個人。”


    “他父親也姓陳,”燕慎提示道,“也在現任常委班子。”


    方晟驚訝地張大嘴,半晌才回過神來,道:“三號首長陳常委?”


    “陳常委來自沿海發達地區,對雙江經濟發展非常關注,多次會議期間找雙江官員了解、詢問相關情況。有個很有意思的細節,駱常委批評江業新城事件發生後,就是陳常委建議召開政治局民主生活會,並提出規範政治局委員及以上級別首長到基層視察的諸多約束性措施,重點是不得公開批評具體地方官員、不得對地方具體事務發表個人看法等等,每一條都是敲打駱常委——兩人在經濟理念方麵格格不入,矛盾很深……”


    “陳皎加入調研組是個人行為,還是陳常委授意?”


    “這個很難講。陳皎目前在京都政策研究室,調研本身也是工作需要,他的解釋是為了完成領導交辦的課題,誰知道呢?”


    想到陳皎主動提到要看江業新城,方晟不由心念一動,道:“燕兄的意思是由陳常委出麵?”


    燕慎搖搖頭:“陳常委出麵與家父出麵並無實質性區別,我也不會把困難推給別人……過陣子把陳皎約出來見個麵,看看如何運作。”


    “上次雙江調研,燕兄覺得陳皎對江業新城的總體印象如何?”


    “他為人孤傲且沉默寡言,是出了名的難溝通,雙江之行已經很給麵子了,”燕慎笑道,“回京都途中我試探過幾次,他象沒聽到似的,兩眼看著窗外不吱聲,討個沒趣後我索性自個兒睡覺,也不理他了。”


    說罷哈哈大笑。


    方晟一陣感動,深知燕慎也是心高氣傲的知識分子,為了自己放低姿態與陳皎來往,確實一片苦心。


    “燕兄的情誼我牢記於心。”方晟真誠地說。


    “咱倆一見如故,這麽說就生分了,”燕慎擺擺手道,“既然說到陳皎,我不妨透露剛才的靈感。陳皎身份特殊,政策研究室是有權直接‘上奏’的,他主動加入調研組且要求看江業新城,我看不僅為了到此一遊,而是深思駱常委到底錯在哪裏,從深層次分析當前中國這艘超級航母該何去何從。他站的理論高度跟我們搞學術研究是兩碼事兒,更注重可操作性。”


    “說實話,理論研究我一竅不通,但實踐操作還能賣弄幾句。”


    “所以陳皎對你的印象不錯,以往他碰到基層領導幹部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偶爾插話也是諷刺挖苦,很少象上次那樣耐著性子真心提問,”燕慎接著剛才話題往下說,“我想利用他的特殊身份在常委班子裏吹風,把江業新城的話題擺到台麵,然後再決定下一步怎麽做。”


    “一切聽從燕兄安排。”


    談完正事,方晟把鄭豐達指使警察破門而入試圖捉奸的事當作笑話講出來,燕慎感歎基層領導幹部法製意識淡薄到何等程度,某些部門權力集中以及決策不透明又是何其嚴重,必須有完善的製約和監督機製。


    方晟不同意他的觀點,說法律和規章製度都擺在那兒,關鍵在於領導幹部是否執行,怎麽執行,幹部隊伍整體素質得不到提高,再完美再健全的機製都不行,說穿了現階段還靠“人治”。


    燕慎心情沉重地說你的想法很務實,正因為這樣才更令人擔心,基層幹部隊伍良莠不齊,象你這麽優秀的鳳毛麟角,“人治”終究要出問題的。


    大浪淘沙,優化基層領導幹部隊伍是一個漫長階段。方晟笑道,比如捉奸事件,我就給鄭豐達為首的紀委好好上了一課,嚴厲懲處當事官員,更讓中層幹部們心有餘悸,以後鄭豐達要亂來,手下也得反複權衡是否合規,是否要被追責,法製意識就是在不斷衝突中逐步完善的。


    不過……燕慎突然嘴角含起笑意,悠悠說最近我妹妹情緒不錯,容光煥發的樣子,好像少女時代的薑姝又回來了,多謝方老弟照顧喲。


    方晟尷尬無比,暗知情愛中的女人說話做事總與平時不同,微妙之處終究瞞不過做哥哥的,幹笑道我……我沒照顧什麽,主要是她能力強,在銀山誰也不敢欺負她。


    明明是感情因素,方晟卻扯到工作上,燕慎暗地裏好笑,故作詫異道那我怎麽聽妹妹說你專門欺負她?


    這個欺負不同於普通意義的欺負,方晟無論如何不能承認,趕緊說沒有沒有,我向來……那個……很尊重薑市長……


    見他越說越驢頭不對馬嘴,燕慎差點繃不住笑出聲來,也不再相逼,說妹妹自幼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長大,很單純很天真,偏偏遇到固執己見的父母親,釀成一樁不幸婚姻。唉,家父經常籲歎權力有何用?發生在身邊的悲劇都管不了!深為她的遭遇而惋惜。當初她在京城工作,勉強和她老公一塊兒生活,結果成天吵架,情緒差到透頂,家父說這樣可不行,不如幫她換個環境,因此才空降到銀山……方老弟有時間多開導開導她,行不行?


    方晟何嚐聽不出開導隻是委婉的說法,遂硬著頭皮應了一聲。


    與燕慎道別後,方晟和薑姝沒直接乘坐飛機回雙江,而是悄悄在京都機場邊的酒店住了一晚。在薑姝麵前他露出流氓本色,說要認真執行燕慎的指示,不折不扣“開導”,當然“開導”要分成“開”與“導”兩個步驟……


    當晚薑姝被“開導”了兩回,累得第二天早上睜不開眼睛,賴在被窩裏不肯起床,方晟連哄帶勸十多分鍾才懶洋洋下床梳妝打扮。


    “你跟別的女人一塊兒也這麽厲害?”站在鏡子前穿衣服時她突然問。


    “哪有,目前你是我的唯一。”


    她撇撇嘴:“少騙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要不是你太花心,鄭豐達怎會派人跟蹤捉奸?我問你,徐璃那邊騙上手沒有?”


    女人的直覺真是神準!


    方晟正色道:“別亂猜,我跟她見麵隻有吵架。”


    “哼!”她表示不信,“剛開始吵架是真的,後來嘛就難說了,先是在常委會投票時突然倒戈,讓羅世寬意外慘敗;處理吳誠和齊林林,她也衝在前麵,簡直讓我懷疑是不是捉你倆的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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