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玉賢最終還是在韓子學麵前暗示與方晟有關,當然說得非常藝術,即便旁邊有人也聽不出端倪。但韓子學何等人物,深知自己一手破格提攜的親信的稟性,連連笑道沒關係,我會盡力而為。


    左思右想,韓子學決定讓安如玉到市團委任副書記,分管青少年活動中心,既是貨真價實的副處職,又清閑安逸不用負什麽責任,將來若想下基層也很容易,因為團委曆來有後備人材儲備基地之稱,不少幹部為了解決級別問題通過團委過渡。


    之後梧湘、銀山兩個市委組織部同時向省委組織部申請手續,一個願意接受,一個願意放行,而且從經濟發達地區平調到欠發達地區,省委組織部樂得做順水人情,很快完成相關程序。


    雖說“快”,銀山方麵接到省委組織部批複已是兩周後,方晟剛好率隊從榆洛回來,第一時間來到薑姝辦公室。


    “那件事……辦得順利?”他先關心試管嬰兒的進展。


    薑姝無所謂聳聳肩:“前期準備屬於體力活兒,配合就行;接下來全看專家醫生的技術,還有運氣,據說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三十,有的夫妻做七八次都不行,經濟、精力投入巨大。”


    “對你們來說錢不是問題,精力也不是問題。”


    “就是兩人在一塊兒特別別扭,全程無交流,老實說我真厭惡這種關係,不如一了百了早斷早好,”薑姝歎道,“可離婚的女人尤其是女幹部誰要啊,你又不肯娶我……”


    觸及敏感問題方晟哪敢亂表態,打岔道:“這次在榆洛撈到大魚了,本想立即打電話又怕打擾你們進程……經初步判斷,榆洛是曆經多年、有組織、上規模的貪腐窩案,以組織部的經驗和能力進行不下去了,必須移交給紀委。”


    薑姝還固執地糾纏剛才的話題:“你說我離婚了怎麽辦?能不能遇到好男人?不提結婚吧,就普普通通過日子的那種,有沒有啊?”


    方晟耐心地說:“前提是你離得了婚嗎?兩家老人一旦要跳樓,你們嚇得連試管嬰兒這種念頭都想得出,還敢離婚?要離早就離了吧,用得著等到現在?”


    “你以為他們是嚇唬人?是真跳啊,真跳!”薑姝瞪大眼睛道,“那天要不是手腳快緊緊抱住我媽的腿,身體已經下去大半截了,費了好大的勁才拖上來。他們是標準的一根筋,是那種對死亡無所畏懼的人。”


    “明知如此還想離婚,不是找麻煩麽?”方晟朝後麵瞟了一眼,壓低聲音說,“再說你被我撐大了胃口,到哪兒找這麽出色的男人?”


    薑姝騰地臉龐飛紅。


    她跟方晟暗通款曲快兩年了,還保持少女般的矜持和靦腆,不習慣說葷話或任何性暗示。


    “你瘋了,辦公室是談工作的地方!”


    方晟腦子裏又閃出徐璃那句“碰不到的地方”,饒有興趣問:“老實交待,我比你老公到底厲害在哪裏?不說我今天就賴在這兒不走。”


    “晚上……晚上說好不好?”她央求道,害羞得無以複加。


    “不行,我就喜歡在辦公室聽,這樣更刺激。”


    兩人磨蹭了五六分鍾,期間辦公室主任敲門請示工作,薑姝摸摸滾燙的臉頰自忖這付模樣根本見不了人,嚴肅地說等會兒。


    “再不說真的影響工作的。”方晟威脅道。


    “你這個……無賴!”她恨恨白他一眼,道,“還不是要滿足你可憐的自尊心和惡趣味!你……各方麵都勝過他,行不行?”


    “具體說說哪些方麵?”


    薑姝眼珠一轉:“非要我說也可以,作為交換你也得說一個。”


    方晟一呆:“我說什麽?”


    “我說你和我經曆的男人比較;你也要說我和你經曆過的女人比較,這樣才公平嘛。”她得意洋洋道。


    “呃……”方晟沒料到她居然來這一手,看來必須等到了床上,撩得她意亂情迷時才問得出真話,遂訕訕打開筆記本道,“關於榆洛縣領導班子涉嫌官商勾結、以權謀私的窩案,調研組共查到以下線索……”


    首先是鬱進軍持續舉報的問題,經查他兒子鬱小明實際控製淮東治汙公司,即鬱進軍任縣長時唯一獲得許可證的公司。在他主政期間榆洛縣加大汙染地區環境整治,的確取得一定成效,一定程度上改善了金礦周邊老百姓生活環境。但投入也是巨大的,與前後任縱向相比累計投入達三倍以上,與同期搬遷安置、市政工程和企業補貼相比,也達到兩倍以上。


    治汙存在的最大問題是行業特殊性導致技術壁壘,致使立項隨意性大,費用不透明,工程審計流於形式。這也是鬱進軍主政期間遭到縣裏老幹部們舉報的原因,指他“隻手遮天”、“吃相難看”。


    許玉賢調到銀山後對榆洛縣領導班子進行調整,由於沒有確鑿證據證明鬱進軍與淮東治汙公司有關聯,遂調到政協社會法製委員會任副主任,享受正處待遇。


    俗話說人走茶涼,雷有健、傅町等新領導班子上台後重砌爐灶,徹底打破原有利益格局。輝煌一時的淮東治汙公司在當年例行年檢中未能過關,失去那張寶貴的許可證。


    鬱進軍哪裏甘心到嘴的肥肉落入他人之嘴,多次設法疏通關係試圖收回失地。然而今非昔比,雷有健著力於扶持企業,傅町主導汙染村莊的搬遷和安置房工程,留給環保的蛋糕隻剩原來的四分之一,還被魯曉路和周祥平分。你鬱進軍之前撈了那麽多還不知趣,哪個願意搭理?


    鬱進軍情急之下開始漫長的舉報之路,到處寫舉報信、投信訪材料,但一方麵他在環保方麵留有餘地,不敢揭露其中的黑幕;另一方麵他對安置房、財政補貼等方麵知之不詳,隻知道有貓膩卻說不清個中奧妙,紀委等部門暗中查了兩回,後來便懶得理他。


    說到這裏,薑姝好奇地問:“淮東治汙公司的問題,以前紀委和審計局都查過,沒發現鬱小明是實際控製人的證據。你怎麽發現的?”


    “我被省紀委雙規過兩次,在黃海也查過官二代實際控製公司牟取暴利的案子,深黯查賬之道,”方晟道,“我的經驗是隻要通過賬務發生就脫不了幹係,銀行流水賬是會說話的證人。”


    “具體說說!”


    “很簡單,順藤摸瓜逐步排查。銀行對公客戶明細賬是重要檔案,保管期限長達十五年,所以我調來淮東治汙公司曆年發生明細,篩選金額大於一萬元的付出款項,然後發現它與一家專門設備維護保養的公司來往頻繁,再追查那家公司老板的個人賬戶,包括存折和銀行卡,檢查交易對手隻收不付的流水賬,層層篩選後終於查到一個身份可疑的銀行卡,持卡人是榆洛偏遠農村裏六十多歲的農民,在家務農幾十年,一年到頭難得進幾趟縣城,公司老板與他非親非故,怎麽可能每年匯數百萬給他?由此可以判定這張卡實際持有人就是鬱小明!”


    薑姝不服氣道:“你這叫推定有罪,不符合調查程序;而且有可能實際持有那張卡的人很多,憑什麽懷疑鬱小明?”


    “這張卡隻起過渡作用,款項到賬後鬱小明隨即轉到另一張銀行卡,同樣冒用他人身份證開的,如此倒騰四個回合,最終全部流入自己的銀行卡。”


    “聽起來並不複雜,為何之前紀委就是查不到?”薑姝狐疑道,“難道紀委內部有人被收買了?這事兒我可不能放過!”


    “奧妙在於,銀行卡匯銀行卡的時候不是轉賬,而是從這張銀行卡裏付現金,然後以現金存入那張銀行卡,這樣從明細賬裏你看不出錢去了哪兒,也就是說摘要欄隻有兩個字‘現金’,不顯示交易對手和對方賬號。”


    “那你是怎麽查出來的?”


    “有個技巧,也是我當初在黃海查陳子建時摸索出來的,即查看這筆明細後麵發生的五筆收款交易,如果發生金額與這筆誤差在百分之十之內——有經驗的老手故意將付款和存款的金額不一致,便納入懷疑範圍,因此鎖定交易對手。”


    薑姝聽得一臉懵然:“好吧,雖然聽不懂,但我承認你說得很重要。除了鬱進軍的罪名已經坐實,其他人呢?”


    “之所以說是窩案,根據目前初步調查結果,我判斷包括本屆領導班子在內,向前追溯三任都存在官商勾結、利用金礦分成的財政收入牟取暴利的情況,所謂保持現狀派、治理環境派和促進投資派,說穿了都是貪汙腐敗派!他們打著各式各樣的旗號,耍盡心機撈取好處,內耗和爭鬥的核心都為了‘錢’字,這才是多次調整領導班子卻始終不盡人意的根源!”


    “窩案……”薑姝長時間沉默,鉛筆在手指間繞來繞去,下意識翻看了幾頁方晟提供的材料,輕蹙眉頭。


    方晟沒料到她是這樣的態度,奇道:“怎麽了,你有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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