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脾氣,不會輕易承諾,一旦答應下來千方百計做到位,”燕慎道,“京都大學是中國最高學府,校長比教育部長還牛,政工係統複雜程度不啻於地方官場,所以要給他充分的考慮時間。”


    “他主要衝燕兄的麵子,否則哪有兄弟說話的份兒。”


    燕慎笑著擺擺手:“別謙虛,在京都你的名氣遠比我響,特別那些公子哥兒們聞‘方晟’大名而喪膽……”


    “別把兄弟架火上烤了,你瞧,這點事在雙江都搞不定,還跑到京都尋求援助。”方晟苦著臉說。


    兩人扯了會兒閑話,牛博士又眉頭緊鎖地進來,沒坐下就說:


    “有點麻煩。”


    “哪個環節的麻煩?”燕慎問道。


    “我找了分管人事的蔡副書記和人事處章處長,蔡副書記平時經常喝酒、參加各種學術會議,態度還算可以,答應考慮;章處長是老江湖,拿捏著盡打官腔,最後居然半遮半掩地提了個要求,唉,太過分了!”


    “什麽要求?”方晟問。


    “因為我沒提方部長,他以為何焱私下相托,把歪主意打到何世風頭上了,說他有個表弟在雙江幹了十四年副廳,想要動一動……”


    燕慎對章處長有幾分了解,聳眉道:“以姓章的萬金油式風格,早該主動找何焱,何世風堂堂省長之尊提個正廳不算困難,為何等到現在才說?”


    “唉,這裏麵又有曲曲折折的故事,”牛博士歎道,“那個表弟就是被何世風打壓一直沒能提拔,你說找何焱有何用?”


    方晟和燕慎都聽傻了,怔怔半天沒說話。


    牛博士道:“何世風打壓他的原因很簡單,當年兩人同在一個單位一個部門,宿舍也住門對門,兩人工作上磕磕碰碰,生活方麵由於興趣不同也幾乎不來往。然而那個表弟性格外向些,喜歡開玩笑,沒事經常跟何世風愛人說說笑笑,久而久之外界都傳聞兩人有奸情……”


    “糟了。”方晟道。


    “是啊,被戴綠帽子可是天底下所有男人的大忌,何世風本人也有所懷疑,夫妻倆為此吵過很多次,後來何世風提拔並搬到外地,但這個傷疤揮之不去。等到何世風爬到常務副省長位置,正好那人提拔正廳的材料送到省委組織部,然後噩夢便開始了!何世風在省委領導班子十一年,那人硬是原地不動坐了十一年冷板凳。”


    方晟若有所悟:“所以何焱在兩副位置呆了六年是有原因的,根源就在章處長,對不對?”


    “你可以理解為一報還一報,但章處長卻認為何焱的群眾測評分數低是硬傷,反正人事處有解釋權,你說不過他。”牛博士道。


    “那個人叫什麽名字,在哪個部門?”


    “吉榮峰,省財政廳副廳級巡視員,何世風沒上台前還是廳黨組成員,後來隨便尋了個理由把他踢出去,後來日益被邊緣化,成天無所事事,上班就是喝茶看報聊天。”


    燕慎目光閃動:“聽起來一個難題變成兩個難題,而且無解?”


    牛博士隻是唉聲歎氣,不再說話。


    方晟凝神細思,突然笑了笑,道:“在何世風手底下,吉榮峰無論如何翻不了身,這一點無庸置疑。”


    “據說剛開始還讓紀委查了他兩三茬,幸虧吉榮峰還算清廉沒被抓到把柄。”牛博士道。


    “所以章處長並沒有說要提拔吉榮峰,而是想‘動一動’,這三個字大有玩味。”方晟道。


    燕慎和牛博士驚詫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什麽意思?”


    “調離雙江,是吉榮峰當下急於做的事。副廳幹部調離外省並不需要經省委常委會討論,有組織部長簽字即可。”


    燕慎恍然大悟:“對,方老弟說得對,樹挪死人挪活,換個地方哪怕提拔不了,工作起來心情也舒暢些,這就好辦了!”


    牛博士也笑了起來:“經方部長點撥,真有茅塞頓開之感。接下來的問題是,把吉榮峰調到哪兒?”


    他看著燕慎,顯然認為憑燕常委的身份擺平此事小菜一碟。


    燕慎卻有些遲疑。


    燕常委並不分管組織係統,況且為副廳幹部調動出麵,似有丟份之嫌,並不象牛博士想象的那樣。


    這時方晟卻接口道:“碧海,離雙江近,周末坐高鐵回家兩個小時,很方便。”


    “碧海?”牛博士道,“噢,方部長想找陳皎幫忙?”


    燕慎心裏已想到一個人,笑著搖頭道:“別看陳皎以前在京都神氣活現,到地方盡被人家欺負,雖說當上了副省長,說話還沒某些廳長有份量,他已後悔下基層鍛煉了。能幫方老弟的另有其人……”


    說話間方晟已走出包廂打電話,牛博士滿臉疑問看著燕慎。


    燕慎悄聲道:“碧海紀委書記愛妮婭……”


    “六親不認的女人,幾年間收拾了一大批貪汙腐敗官員,在碧海官場有‘愛黑臉’之稱,方部長居然能跟她說上話?”牛博士難以置信,“她素以講原則、不徇私情著稱啊。”


    “她從華爾街回國後,一直在雙江工作。”


    “這我知道,以前在華盛頓見過麵,但她……跟方部長很熟嗎?”


    “具體有多熟我不敢講,但如果世上隻有一個人能讓愛妮婭放棄原則,隻能是方晟,”燕慎笑眯眯看著對方,“明白了嗎?”


    牛博士驚歎道:“這……這……太有戲劇性了,完全想不到啊……”


    “咦,我可什麽都沒說呀。”


    “我也什麽都沒想啊。”


    兩人相顧哈哈大笑。


    十多分鍾後方晟進來,道:“說好了,對口調動到碧海財政廳,崗位和職務後麵再說。”


    “啊,這麽快?”牛博士吃驚道。


    “各省為配合換屆選舉都在進行大範圍人事調整,碧海近期也要有所動作,隻要兩個省的組織部溝通協商好,手續很快到位。”


    “雙江這邊會不會設置障礙?”牛博士仍有擔憂。


    “剛剛有人跟雙江組織部長房桐打過招呼,明天就著手辦理!”


    牛博士當即起身道:“我這就聯係章處長!”


    燕慎抿了口茶,微微笑道:“咱們仨相當於現場辦公,遙控指揮三地人事安排。”


    “很多麻煩都是人為的,”方晟道,“然後花兩倍三倍力氣去解決,這就叫人事關係。”


    燕慎笑了笑,瞅瞅包廂門,壓低聲音道:“最大的人事麻煩還沒了結,反對聲音越來越大,方案製訂者卻不肯讓步,火藥味非常濃……”


    “常委內部有明確意見?”


    “桑總理肯定不情願,但不便反對;陳常委無論新舊方案都留任,隻關係到是否進步的問題,目前仍在觀望之中;家父很明確了表明全退;駱常委則全力支持新方案,總體上常委會處於十分微妙的局麵。”


    “政治局呢?”


    “同樣分為支持、反對和觀望三派,人數也基本相當,”燕慎聲音更低,“十天前召集各省省委書記進行民意測評,這也是繼政治局擴大會議後又一個試探信號,結果令最高層震驚,省委書記們一邊倒反對新方案,加之日前軍方兩位元老級人物突然和解,他倆可都是明確反對的,上麵壓力很大。”


    “反對浪潮如此之大,強行推行恐怕會產生不可測的風險。”


    “有消息說新方案會作出大幅讓步,比如試行聯席主席團領導製,或者分設國家主席,實現真正意義的三權分立……”


    方晟大吃一驚,道:“萬萬使不得啊,當前政局穩定,經濟騰飛,百姓安居樂業,正是抓住難得的機遇大步發展的好時候,豈能……”


    “也有人說經濟體製改革到一定程度,必然要進行配套的政治體製改革,否則容易出現頭重腳輕、一條腿走路的困境。”燕慎道。


    方晟深感不安:“本來隻是一次很平常的換屆,怎麽扯上政治體製改革了?不是越扯越亂麽?”


    “知識分子和上層精英很吃這一套,就連我乍聽之後都覺得精神一振,冷靜下來想了想才發現事情並不象想像的那麽美好,”燕慎扶扶眼鏡道,“你是體製中人,知道政局穩定的來之不易,體製外的哪裏體會得到?沒準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呢。”


    “千萬不能亂呐……”方晟一時間不知說什麽才好,隻能發自肺腑地感慨道。


    包廂裏陷入沉默。


    過了會兒牛博士眉飛色舞回來,說章處長征求吉榮峰的意見,吉誌峰非常樂意去碧海並表示誠摯謝意,由此章處長這邊基本搞定,接下來就是流程的事了。


    “他答應下周派人到外國語學院考察何焱,給何世風吃顆定心丸,”牛博士道,“我也與蔡副書記通過電話,說派考察組沒問題,至於能不能落實到位按流程一步步來,不能著急。”


    “事情是環環相扣的,不怕章處長反悔。”燕慎道。


    至此事情應該有了圓滿的解決,不料牛博士突然冒出個問題:“方部長在順壩任職期間,與農學專家殷教授有過接觸?”


    “是啊,他的學生蔡博士就在順壩掛職,當時聽說殷教授從事的遺傳育種課題研究資金不足,就牽線搭橋由瀟南巨隆科研發展基金會進行風投,後來進展如何就不知道了。”


    牛博士笑道:“世界很大,世界很小。蔡博士的叔叔就是剛剛提到的京都大學黨委副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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