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原與苠原是難兄難弟,都屬於國家貧困縣裏的貧困鄉,這麽多年還是鄉建製沒升格到鎮,就已說明問題。


    商林有個說法,即“北窮南富”,北麵環繞國家生態保護區的幾個鄉鎮都窮得叮當響,相比較而言地勢平緩、土水保持均衡的南線鄉鎮經濟稍好些。


    苠原麵臨的困難、遇到的麻煩,山原一樣都不少,所以葉德宇主管經濟後成天處於焦慮狀態。


    來到山原鄉府大樓,坐在辦公室等了近半小時葉德宇才滿麵怒容地回來,一迭聲表示歉意,說剛剛在書計辦公室吵了一架。


    “白鄉長說說看這幫人是不是豬腦子,我熬了幾天幾夜精心統籌扶貧資金使用分配,他們倒好,居然想挪用扶貧資金蓋辦公大樓!”


    葉德宇道,“我當然強烈反對,他們說過了這個村沒了那個店,明年起不可能再有這麽多錢,要抓住最後的機會!”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白鈺笑道:“扶貧資金是塊香餑餑誰都想咬一口,要不,為使用分配問題我也在苠原黨委會上較量了一下。”


    “沒取得一致他們不敢提交黨委會,但老象蒼蠅似的在我耳邊嗡嗡亂叫,煩死人!”葉德宇甩甩頭道,“不提了,壞了咱哥倆的好心情,來嚐嚐手工炒製的高山白霧茶,我敢拍胸脯保證采自海拔兩千米以上茶田。”


    “蘆山山腰以上不準從事任何種植,你們偷偷摸摸搞的?”白鈺驚訝地問。


    “政策紅線哪敢啊,它出產自蘆山的姊妹山芒山,位於山原和安原境內,最大的優勢是沒劃入生態保護區,不過迄今為止並沒有發揮所謂優勢,窮山惡水,說得一點都不錯。”


    葉德宇悻悻道。


    “高山白霧茶是老兄運作的項目?”白鈺敏銳聽出弦外之音。


    “芒山南麓近百年來一直有小規模茶田,它口感濃鬱耐泡,餘香悠長,價位又不高,商林、碭林兩縣百姓都喜歡喝,”葉德宇道,“前年起我跟安原的金秋鄉長商量把芒山高山白霧茶打造成地方品牌,第一步就是擴大種植規模,然後對茶葉進行分級,分成高中低三檔,高檔進軍省城大商場大超市和茶莊;中檔主要消費市場在縣城;低檔繼續深耕鄉鎮市場……”


    “很好的策劃,但作為老鄰居我在苠原都沒感受到高山白霧茶的影響力,問題出在哪兒?”


    “思想觀念落後!”


    葉德宇眉頭深鎖道,“鄉鎮領導們舍得在茶田上花錢,卻不肯把錢花到宣傳推廣上,一聽單單廣告策劃就要十幾萬立馬慫了,說不值得不值得;我建議給全縣正府機關包括鄉鎮免費送十斤中高檔試喝,他們算算成本頭搖得象撥弄鼓;我說舉辦大型歌舞晚會,花個上百萬多請幾位明星助陣,他們好像天方夜潭,連繼續聽具體方案的勇氣都沒有……畏首畏尾,鼠目寸光,能做什麽大事?!”


    白鈺笑道:“你牛,還有勇氣拿上百萬預算,我要是那麽幹準得被唾沫淹死。”


    “要說他們小家子氣,卻敢挪用扶貧資金建辦公大樓,那不是膽大妄為嗎?”


    “辦公樓可以自己享受,茶葉賣得再好他們能拿多少好處?這筆賬心裏算得清楚呢。”


    兩人抱怨了會兒現狀,言歸正傳討論“兩不管”地帶40多戶的搬遷補償問題。


    “按最經濟線路可以壓縮到20戶左右,按統計戶籍苠原14戶,山原5戶,另有2戶為外地戶口,白鄉長打算怎麽辦?”


    葉德宇似笑非笑問。


    白鈺攤開地圖,信手劃了個大圈道:“不,我不想壓縮,準備利用修路工程一網打盡,徹底解決‘兩不管’曆史遺留問題!”


    “啊!”葉德宇震驚萬分,“白鄉長可曾測算過補償安置費用?”


    “跟打造茶葉品牌一樣,先不談錢,以免被自己嚇住,我們要考慮好今後起碼五到十年內的發展規劃。”


    葉德宇驀地想通:“你不僅僅想修路,還想……”


    “為後期旅遊開發打下基礎!”白鈺目光炯炯,“葉鄉長,公路擴建是社會公益工程,搬遷補償有壓縮空間;等到或許明年或許後年啟動木棧道工程,想想看會漫天要價到什麽程度?正府不便出麵參與商業開發的搬遷談判,矛盾和衝突隻能開發商自己解決,我覺得第一步就會把投資者都嚇跑。”


    “你在做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事啊!”


    葉德宇久久沉吟,道,“很佩服白鄉長的遠見和魄力,不過鄉鎮工作千變萬化最終還得落到‘錢’字。以你的設想恐怕不單‘兩不管’地帶,公路沿途凡在將來旅遊開發區的都要搬遷,工作量和投入的資金會有多大,兩邊***能否通過,都是問題啊白鄉長!”


    “葉鄉長修路的目的是什麽?”


    “呃,你知道的,大力發展藥草藥材種植,並借用你們的倉儲中心用於周轉貯存。”


    白鈺憨笑道:“怎麽發展可有規劃?”


    葉德宇愣了愣,感覺他的話裏大有玩味——通常情況下同為經濟副鄉長,無論官場規矩還是不可言說的約定都不該這樣打聽,腦海中勉力苦思良久道:


    “白鄉長打算利用藥草藥材種植規劃解決搬遷補償難題?”


    “說對了!”白鈺猛拍他的手臂道,“如今老百姓都知道種植藥草藥材能賺錢,但指標掌握在村組幹部手裏,讓不讓你種、種植什麽都是權力。根據經驗越靠近中心村、村民聚焦越集中的拿到指標的可能性越大,而遠離村組的公路沿線村民根本不可能,至於‘兩不管’地帶身份甄別都是問題,半點沾不到邊……”


    葉德宇高興得站起身來:“拿部分種植指標給他們作為補償,可以一次性訂個三年期限,這樣不必以現金方式補償,搬遷村民有錢賺應該積極響應!”


    “不響應的我們放風繞道走,叫他們一分錢都得不到,”白鈺詭譎笑道,“我們同時發布藥草藥材品種清單,最賺錢的放在最前麵,先簽搬遷合同的先挑,稍有猶豫隻能種植別人挑剩下的,窩不窩心?”


    “好,好,好!”


    “葉鄉長,這麽說40多‘兩不管’搬遷戶怎麽辦?”白鈺還是一臉憨笑。


    葉德宇爽快地說:“按白鄉長的意見辦,反正有藥草藥材種植指標在手,一切都不是問題!”


    中午照例安排在山原最高檔的酒樓,號稱最高檔,其實也就跟苠原的福地酒樓差不多,沒辦法,貧困鄉有這樣檔次的酒樓已經很不錯了。


    包廂滿滿坐了一桌,鄉正府包括鄉長支河在內一正三副四位全部參加,鄉黨委那邊書計周海、副書計勞誌勇,以及黨政辦主任林良飛都參與作陪。


    這也體現了基層現實的官場生態。


    表麵上周海出席的理由是兄弟鄉領導難得來一趟,必須盡地主之誼。實質按對等原則,普通副鄉長到訪有鄉長出麵接待已經算給麵子了,沒必要這麽大排場。


    不過白鈺是正科級幹部,又是**明確的全縣唯一一位常務副鄉長,且眾所周知繆文軍對他極為賞識,鄉鎮領導們都是看菜吃飯的。


    剛開始話題主要圍繞簡剛和王彩美的曖昧關係,氣氛還算融洽,大家有說有笑情緒都很不錯。


    但喝著喝著,隨著一瓶瓶酒喝光見底,有了幾分酒意之後平時的矛盾和裂痕就開始暴露出來了。


    與簡剛在苠原獨斷專行相反,山原的情況是一盤散沙。


    周海性格比較軟,遇事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因而威望難以服眾;支河偏偏也是溫吞水型的領導,聽他開會做報告總有跳起來把房子燒掉的衝動。


    以旁觀者分析,兩位都不強勢的領導應該很好合作,實際並非如此。兩位主政領導倘若一位性格直率,有不愉快、不滿意的事直截了當說出來也罷了;凡事都悶在肚裏、拐彎抹角說話,日積月累誤會越來越多乃至不可調和。


    也是怪事,兩位都不強勢的黨政領導卻搭配了強勢的副書計勞誌勇,而他還兼最有實權的組織委員,這一來局麵有點亂,隱隱形成三國鼎立之勢。


    夾在彼此不買賬、相互不順眼的三位主要領導之間,葉德宇的處境可想而知——所以並不是隻有苠原工作難做,哪個鄉鎮都不好做。


    正因為此,從眾多鄉鎮幹部當中殺出血路邁入縣領導行列才難能可貴。這也是朱正陽上位後一再強調有鄉鎮一級任職經曆的幹部優先列入後備培養序列。


    出於相同考慮,京都家族子弟、名門望族子弟若無強烈自信,都不敢選擇這條道路,寧可直接空降環境相對溫和一點的縣級層麵。


    話題是勞誌勇發起的,矛頭指向黨政辦主任林良飛。


    “良飛啊良飛,我已敬了你兩次,暫時不提黨委副書計、黨委辦主任職務,就按年齡來說我勞誌勇癡長你幾歲,出於禮節也應該回敬吧,良飛?”


    林良飛真是有苦難言。


    說來鬱悶,林良飛恐怕是全縣十多個鄉鎮當中唯一不能喝酒的黨政辦主任。專門負責接待、參與迎來送往的黨政辦主任不能喝酒,當初誰主張提拔的呢?


    舉薦人是葉德宇。


    葉德宇在繆文軍麵前也說得上話,關鍵時刻力挺之下擊敗三位主要領導鍾意的人選,以黑馬之姿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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