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剛喘了口氣,解聖元又提起購物卡的事,離春節隻剩四天,局裏上下都等著這筆福利呢。


    “請幾位科長都過來,”


    白鈺道,等呂真真、張婉、王甜等人到齊,他肅容道,“爆雷事件是當前壓倒一切的大事,縣主要領導都奔波在第一線,罪魁禍首當然是信托投資公司,但同誌們想想身為金融局,我們有沒有責任?金融局應該怎麽抓管理,大道理不多說,我隻想問一句,衝這些購物卡,同誌們拉得下臉麽?”


    此言一出,包括解聖元在內都悟出白鈺的態度,當下臉色都有些不自然。


    “這兩天我對信用聯社、金融服務公司領導都發過火,也有嚴厲打壓的措施,如果收了購物卡,恐怕氣勢要弱些吧,恐怕有些工作得私下協商吧,人之常情,對不對?”


    呂真真到底年紀大資格老些,辯道:“其實都是行業慣例,省銀保監他們也收,但罰款、處分照樣不留情麵,公對公總歸好說。”


    白鈺搖搖頭:“慣例就是用來打破的,總得有人邁出勇敢的第一步。今天在這裏我想提醒各位,節後金融局要對金融係統開展行業整頓,要處理、處分、處罰一大批人,律人先律己,我們首先要把腰杆挺直,不能被人說閑話!”


    王甜委婉地說:“金融局真是清得不能再清的單位,經費實報實銷半點空間都沒有。大過年的,沒人真在乎那幾張購物卡,主要是圖個熱鬧。”


    “那倒是……”


    白鈺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其實同誌們有句話沒敢說,新局長上任要解決員工福利樹威信啊。”


    張婉等人也捂著嘴笑,解聖元道:“實在有困難也能理解,要不白局請大夥兒撮一頓。”


    “吃喝都進了肚,沒意思,”白鈺手一揮道,“同誌們放心,放假前肯定會有福利!”


    轉身他便來到徐昌福辦公室,故作無奈地說:


    “隻要馬兒跑不讓馬吃草,縣主要領導安排我去榆錢集團協商爆雷事件,半點費用都不給,錢已墊掉一大把,您說咋辦?”


    下午張副總裁送來兩億支票,徐昌福也參與接待的,看出白鈺頗有些深藏不露,笑咪咪道:


    “就衝兩個億投資,處理點費用也不是事兒。大概多少錢,說個數我找財政局協調,反正領導們都知道。”


    “四五萬吧。”


    徐昌福卟哧一聲笑起來,悄聲道:“還以為你說四五十萬……上次季書計帶人到省裏斡旋,食宿費加招待費花了十幾萬榆錢集團大門都沒進,還挨了省領導一頓罵。哎,我說你能不能大氣點?”


    正府辦主任典型的看菜吃飯,要不是繆文軍對白鈺青睞有加,根本不可能這麽說話。


    “那……那就九萬吧,實在不好意思增加徐主任的負擔。”


    白鈺笑道,徐昌福哈哈大笑,說:“哪裏哪裏,擺平榆錢集團你真是立下奇功,花多少錢領導都願意。”


    當即,白鈺請楊士舉發了十萬元近期省城消費的電子發票,捧著九萬元現金回到辦公室,並喚來王甜。


    乍見幾萬元現金,他倆又驚又喜。


    “幹部員工差距不要太大,分點福利傷了和氣劃不來,”白鈺道,“我的想法是局長和科長2200元;辦事員1800元,怎麽樣?”


    王甜眨巴眼睛說:“九萬呢,按白局的標準一半都不到啊?”


    “剩下的明年發,好日子慢慢過。”白鈺道。


    “辦事員1800……”


    解聖元覺得按以前標準的話,領導幹部拿得太少體現不出差距,但白鈺已說出口不便反駁,假意道,“這回白局一定要參與分配,別再高風亮節;對了還有,白局到省城出差的食宿費用、車輛使用等費用都要算進去,不能自掏腰包為公家辦事啊。”


    他的如意算盤是你分多少我也分多少,不欺公平。


    白鈺暗想這點錢三個人在四星酒店開銷都不夠,更別說打壓榆錢集團股份的成本,遂曬笑道:“不搞特殊化,就按2200元標準,王主任趕緊分吧,關照同誌們別在朋友圈、微博上曬福利,那樣要出人命的。”


    “不會不會,比金融局福利好的***辦局多了去了,不好意思曬呀。”


    王甜笑道。


    購物卡悉數退給了各家金融機構,雖然總體而言數額少了點畢竟發的現金,金融局幹部員工對白鈺還算滿意。


    白鈺又關照王甜送3000元給徐昌福,飲水思源,畢竟費用都在他手裏。自己倒無所謂,主要方便以後金融局人員處理費用支出。


    離春節還有三天。


    莊驥東回東吳過節前路過縣城,居然塞了一疊購物卡給白鈺。


    “哦,托我轉交給藍依嗎?她的選擇隻有一個,拿剪刀全部剪斷。”


    白鈺故意說,其實知道他的名堂——這幾天鄉鎮領導到金融局“意思意思”的很多,目的隻有一個:趕緊從信托投資公司抽回財政存款。


    爆雷事件之後,縣裏立即成立以繆文軍為組長的化解重大金融風險攻堅領導小組,正式接管信托投資公司,規定所有業務暫停包括財政存款、企業存款等一律凍結,若因特殊情況需經領導小組下設的辦公室報批手續。


    辦公室設在金融局,自然而然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也就是金融局長白鈺了。


    眼下各鄉鎮都聽說信托投資公司被騙20億,兌付即將爆雷,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想盡千方百計要把財政存款提前抽出來。


    但白鈺不鬆口,第一道關卡就過不去,權力的厲害就在這裏。他也不會說“不行”、“不能辦”,就笑模笑樣一直拖就能拖得你沒脾氣。


    莊驥東連連說:“誤會誤會,這回純粹為公事——你以前主管財政應該知道,260萬對苠原不是小數目,兄弟能幫則幫,看在同甘共苦的苠原人民份上把錢抽出來吧。”


    在莊驥東麵前白鈺也不打官腔,斟字酌句道:“樂觀點,事態正往好的方向發展。”


    “哦,明白了明白了。”


    臨走時白鈺還是把裝滿購物卡的信封塞到莊驥東包裏,堅決不貪這點小便宜。


    當然也看不上這點小便宜。


    這就是京都深宅大院裏出來的子弟的先天優勢,也是白鈺與方晟截然有別的區別。


    方晟畢竟平民階層出身,雖說不貪不腐,但內心深處對錢還是看得比較重,有掌控和積累的潛意識。


    白鈺從小就對錢漠然,白家大院幾乎是供給製,若非經常逛街都不知道還有“買”的概念。白鈺有兩張卡,一張方晟給的黑卡,無限透支;一張白翎給的無記名借記卡,放在家裏根本沒機會用,中學時好奇拿到取款機查過餘額,具體金額多少已經忘了,反正一連串零數不過來。


    所以——當然也是吸取方晟的教訓,白鈺從鄉鎮工作開始就有意與商界劃清界限,不搞“白手套”,不秘密控股,不跟老板、老總過密接觸。


    無獨有偶,藍依藍朵也是從不缺錢花的主兒,臘月裏姊妹倆頻頻逛商場超市,每趟都大包小包拎回家,搞得家裏堆滿了東西。


    “吃多少買多少,春節期間縣城商店不關門,跟苠原不一樣。”白鈺笑道。


    藍依說:“你懂什麽,女孩子的樂趣就是逛和買,東西給你用的。”


    很有趣,她倆嘀嘀咕咕嘰嘰喳喳地忙裏忙外,居然也象模象樣手工灌製香腸、醃鹹魚鹹肉、醃野菜、風幹菌菇等等,家裏充滿了濃濃的年味。


    大年二十九。


    藍依挽起袖子把才用了沒幾天窗簾、沙發套等拆下來清洗,藍朵則用牙刷仔細擦拭廚房裏縫隙角落的油垢,屋子裏無形中亮堂許多。


    大年三十。


    清早姊妹倆難得七點多鍾就起床,喜孜孜地樓上樓下貼對聯、福字、花錢,開心得如同小孩子。


    白鈺笑而不語,照例拎著公文包匆匆出門。京都傳統家族在這方麵有非常嚴格的講究,如白家大院正門對聯,以前一定是白老爺子提前半個月在書房寫很多幅,精心挑選最滿意的貼出去;指定書齋的筆墨、指定書店的宣紙早早送過來;貼對聯的必須是長子長孫,女孩子不作興碰。


    小倆口過家家就是這個好處,啥事都隨意,怎麽高興怎麽來,無須大院裏處處受束縛,要遵守種種繁規瑣矩。


    直到傍晚,榆蘆商業中心工地正式停工;縣城所有銀行營業網點全部關門,白鈺才鬆了口氣回到已經裝扮得喜慶而溫馨的家。


    從走廊到客廳掛滿了火彤彤的小燈籠,小彩燈貼著牆壁亮閃亮閃,餐桌上擺了十多個碗碟,走到桌前香氣撲鼻而來。


    藍依拿了瓶紅酒,說大年三十開戒都少喝點,慶祝我們首次年夜飯。


    白鈺接過來一看,吃驚道商林這種小縣城還有羅曼尼康帝紅酒?不是冒牌貨吧?!


    藍朵說我掃碼驗證過,絕對正品,就是貴了點。


    我倒沒注意價格。藍依說。


    藍朵沒好氣說我結的賬!


    當晚在外麵陣陣鞭炮聲中,藍依舉杯笑語盈盈說:


    “這是我有生以來最輕鬆最開心的年夜飯,來,為我們仨永遠在一起,永遠幸福美滿幹杯!”


    嗯,怎麽是“我們仨”?為什麽“永遠”?


    白鈺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三人的玻璃酒杯“叮”地撞擊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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