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中林有一點懷疑詹印私下授意通榆方麵幹的。


    所以不顧對方五常之威,楚中林大膽而率直地盯了一句:“單憑通榆哪有這個膽子,您說呢?”


    詹印入主鍾紀委以來,楚中林說話從未這麽沒禮貌過。正國級與正部級懸殊的地位不存在搭班子之說,而是絕對領導核心;作為常務副書計或者說第一副書計的楚中林,與其他副書計相比,也就是主管領域更重要些、提前知道京都高層重大決定,遠不如跟普通***辦局權力之均衡。


    另則,盡管楚中林早在黃海就故意與方晟、朱正陽等人拉開距離,蹈光養晦直至鍾紀委,在詹印眼裏就是黃海係,再掩飾都沒有,因此兩人之間保持著彼此尊重又相互提防的上下級關係。


    詹印眼中閃過一道厲芒,瞬間又隱得無影無蹤。


    “他娘的就算老子下的命令,你拿我怎樣?”


    這種話在詹印的地位,以詹印的深沉內斂,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出口,哪怕內心深處就這麽想。


    何況,詹印深深知道**於煜的做法碰到黃海係底線了,這時非但不能發脾氣還得正式澄清事實,以免惹火燒身。


    為了方晟,楚中林乃至朱正陽絕對要翻臉,不惜任何代價!


    而對詹印來講,現在的身份無所畏懼,就算朱正陽翻臉也不能拿自己怎樣——全中國最高地位的監督機構就掌握在自己手上,何況沒犯經濟問題,沒有正治立場錯誤。


    但他真的怕方晟!


    作為曾經的手下敗將,詹印可以說是方晟對手當中境遇最好的。當然有詹印自身方方麵麵非常謹慎的原因,方晟越到後來越注意策略不會輕易置對手死地才是關鍵因素。向前追溯,敗在方晟手底下有吐血的,有自殺的,有被**的,有逃亡海外還緝拿歸案的,真可謂家破人亡。


    零號專案組處理了那麽多人,在詹印眼裏卻隻留意一點:


    方晟沒死!


    方晟尚在人世,沒準什麽時候重新出山,這種情況下還敢惹他最寵愛的嫡子,不要命了?


    通榆那幫人不清楚方晟厲害之處,詹印還不知道?方晟最大的特點是整了你,你還得賠得笑臉說謝謝。


    還有別看方晟歸隱江湖,朱正陽等老黃海即將退休,在梯隊建設方麵方晟遠遠想在所有人之前!


    若說朱正陽、嚴華傑、楚中林、肖翔等人與方晟還是兄弟相稱,講究的一個“義”字;那麽黃海二代從俞曉宇、明月、居思危到蘇若彤,都是方晟親手從科員提攜起來的,對他隻有一個“忠”字!某種意義講,黃海二代全線上位後方晟更有話語權。


    “我不清楚此事,也沒指示任何人與通榆方麵通過電話!”詹印很正色地說,然後緩緩坐下,邊扶正杯子邊說,“中林別急,慢慢把事情捋清……**於煜的命令誰簽發的,省紀委嗎?他是徐尚立秘書,省紀委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自打進入五常,詹印沒說過這麽軟的話,暗含五個字——不是我幹的!


    楚中林道:“目前通榆申委、省紀委主要領導都聯係不上,於煜也失蹤了!這是有意而為之的局麵,某些人擔心遭到幹預!”


    “我說的是,為什麽**於煜?”


    “通榆方麵見鍾紀委遲遲沒動靜,著急了,又無權動徐尚立所以從他的秘書下手。”


    “這樣解釋的話,證明通榆方麵沒人知道於煜家庭背景。”


    “至少有兩位常委知道,”楚中林道,“莊彬和何超。”


    “何超,對對對,老方在百鐵期間的秘書,”詹印反應很快,“莊彬可以裝糊塗,何超呢?這裏頭有問題。”


    “何超的手機也不通!”


    “唔……”


    詹印長長思忖,手指緩慢而有節奏地敲擊桌麵,良久道,“香榭佳園事件發酵至今,著急的應該是鍾紀委,通榆方麵著什麽急?”


    經此點撥,楚中林驀地醒悟:“是的,通榆應該樂見鍾紀委把案子捂在手裏,避免引發連環炸……申委高層有人想整徐尚立!”


    說到這個地步,詹印才微微透露道:“本來年底前要提拔徐尚立……”


    楚中林頓時悚然:“這等事連我都不知道,通榆那邊何等神通廣大提前獲知最機密的消息?!”


    “所以裏頭有問題……”


    詹印定定出了會兒神,道,“中林啊,這件事急不來。退一萬步說,省紀委哪怕省正府已經決定**於煜,屬於職責範圍之內,從程序上講鍾紀委無權幹預,因此必須妥善尋思對策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楚中林攤牌道:“詹書計,我最擔心的是於煜出於種種原因主動扛下所有責任,那……那就糟糕了!”


    詹印自然知道為何糟糕,紀委規矩一旦形成白字黑字的筆錄,天王老子也翻不了案。


    意味著於煜仕途到此結束!


    “嗯,中林考慮得更……”詹印沉吟著瞟了眼時間,道,“來看看一號在不在辦公室,恐怕得當麵做個匯報……”


    還沒說完,桌上紅色電話響了,拿起後裏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詹印同誌,請到我這邊來一下,有要事相商!”


    楚中林心中石頭落地:嚴華傑告禦狀有效果了!


    嚴華傑來到嵌套在大院子裏的內院門口時,裏麵步出幾位氣宇軒昂的將軍,心頭一緊,暗知南海局勢愈發緊張了,三天兩頭開會,海空部隊不斷從各個方向南下,明顯有大搞一場的兆頭。


    對於老麵孔數道警衛均識臉放行,三分鍾後敲門進了大辦公室。


    朱正陽略帶疲倦之**在辦公桌前擦了擦臉,輕輕捶腰,道:“跟你華傑沒那些講究,就站著說吧,我這腰啊不耐久坐,等退下來要加強運動了。”


    嚴華傑隻說了六個字:“於煜被**了!”


    朱正陽停住手看著對方,隔了幾秒鍾問道:“方哥的嫡子小貝,趙堯堯的兒子?他不是跟在徐尚立後麵嗎?”


    “說來話長……”


    嚴華傑體諒朱正陽連續開會商討國家大事已經非常疲憊,僅花了三分鍾簡單介紹香榭佳園事件以及徐尚立的麻煩,並說至今晚於煜已經失蹤,通榆主要領導均打不通電話。


    朱正陽神色嚴峻踱到門口,看著黑黝黝的夜空,道:“有人搞正治陰謀,卻把小貝坑進去了!”


    “應該是這個情況,通榆主要領導不知道小貝是方哥兒子。”嚴華傑道。


    “用心險惡,企圖陷我等於不義,其心可誅!”朱正陽雙拳緊握,微微有些憤怒地說。


    嚴華傑聽出朱正陽沒說的意思:關於方晟三個兒子成長,黃海係恪守不站隊、不幹預立場是對的,這是方晟昔日在京都黨校操場邊麵對朱正陽親口囑托。但中立不代表漠不關心,由著三個兒子被人欺負,那樣沒法對方晟交待!


    嚴華傑道:“目前最擔心兩個可能,一是小貝被屈打成招,二是小貝出於感恩或義氣主動擔責!無論哪種可能都無法逆轉,將在小貝檔案裏留下汙點。”


    “中林知道嗎?”


    “準備向詹印匯報,”嚴華傑道,“鍾紀委是打算拖一拖的,誰都沒想到通榆搶先下手了。”


    “就算徐尚立有問題也該鍾紀委調查,通榆插什麽手?這筆賬事後一定要算!”


    朱正陽臉上閃過霸氣與震怒,然後又踱了兩個來回,拿起辦公桌上的紅色電話,道,“給我接通榆申委書計駱嘉斯!”


    縱使詹印,也不便晚上用紅色專線打給申委書計詢問事情,因此楚中林說打不通就不通,隻能作罷。


    但朱正陽可以隨時隨地打。


    駱嘉斯辦公室、家裏都有紅色電話,且如果在外活動也有找到他的辦法。


    半分鍾內電話接通,裏麵傳來駱嘉斯忐忑的聲音:“首長晚上好……”


    朱正陽劈頭就問:“**於煜是不是省紀委做的決定?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刹那間駱嘉斯懵了!


    打死都想不到**一位區區正處級秘書,居然引起朱正陽**,而且……而且非常熟悉的樣子!


    “我我我……我知道,”駱嘉斯冷汗都下來了,嚅囁道,“因為涉及群眾對副***徐尚立同誌的舉報,事情鬧……鬧得比較大,之前申委常委會決定成立聯合調查組介入,情況摸出來後考慮事態比較嚴重,今天下午***嶽峙、常務副***何超、省紀委書計周克銀等同誌找我商量,本著對徐尚立同誌負責任的原則,由省紀委出麵找他秘書於煜協助調查……”


    沒等他說完,朱正陽冷冷說了兩個字:“胡鬧!”


    隨即掛斷電話!


    “有人在搗鬼!”


    朱正陽轉身對嚴華傑說,“程序做得天衣無縫利用常委會決議介入調查,再按權限管理原則找小貝協助調查其實就是**!駱嘉斯是個糊塗蛋,這點套路都看不出來麽?”


    嚴華傑笑笑,道:“他在三沙期間太平慣了,哪知世間險惡?通榆還真是龍爭虎鬥的凶險之地。”


    “就是奇怪何超的態度,他為何也支持?”


    “說不定反對無效,畢竟勢孤力單。”


    朱正陽搖搖頭:“不對,他明明有辦法做得更好……”這一搖頭,對何超仕途產生致命影響!


    嚴華傑沒吱聲,聰明如他者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時候不該說。


    “現在,必須鍾紀委出麵了?”朱正陽問道。


    “隻能如此!”嚴華傑道。


    朱正陽輕輕頜首,再次拿起紅色電話:“給我接詹印同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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