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認為出了這種事,朱正陽應該第一時間找俞曉宇商量,其實錯了。在這樣層麵的權力博弈當中,俞曉宇是沒有發言權的。


    因為他怎麽說都是錯。


    正確模式就是黃海係核心成員進行磋商,拿出切實可行的應對方案。正治沒有不容商量之說,前提是一切都可以談,那樣才能取得皆大歡喜的結果。在這個過程中,俞曉宇還是沒有發言權,必須、隻能接受黃海係出於大局考慮作出的決定。


    幾天秘密會議摸底情況基本出來了:


    情況並不樂觀,特別關於範曉靈執掌正務院的提名,反對者和不表態比例更高,說明繼愛妮婭做了一任後普遍還是不樂見女領導的出現。


    而在進局等關鍵性問題方麵,分歧也比較大,尤其關於抱團的中原地方係表現出強烈的進取意識。


    軍部方麵都召集到京都並非征求意見,也不是征詢看法,因為紅線是不準參與正治。叫他們來主要是統一思想、提高認識、加強守備,無條件服從京都大正方針,確保大換界圓滿、勝利進行。


    當然這也是台麵上的說法,核心要旨在於,正界那邊一天沒取得廣泛共識前,這邊就始終不能散會。


    此時是該拿出正治智慧的時候了。


    問題在於,連嚴華傑都不清楚朱正陽內心深處到底想什麽,屁股決定腦袋,在曆史重大抉擇的判斷和拍板方麵,掌舵的永遠比所有人都高看一線。


    “這兩年腳步邁得大了些,還是有隱患的……”


    朱正陽慢騰騰道,“麻煩之處在於我們處理的問題必須秘而不宣,人家反對的理由卻冠冕堂皇,於是形成今日被動局麵。有啥辦法呢?在其位謀其職,再多辛苦和委屈隻能自己扛下來,所以還得分明暗兩條線予以解決。”


    “方哥提供的名單都抓捕到位,有兩個一進去就全招了,還有三個仍存有僥幸心理企圖蒙混過關。從審訊情況看,五位都屬於影子組織外圍成員,即提拔到廳級、省部級後被拉攏腐蝕,目前很難評估對外提供了多少絕密情報,造成多大損失!”


    嚴華傑頓了頓道,“要不是方哥這些年在暗處排查、甄別、清剿,根本想像不到影子組織滲透的可怕程度!真心說一句,方哥的存在絕對是影子組織的噩夢,卻是國之大幸!”


    “是啊——”


    朱正陽深以為然,隔了半晌道,“目前情況華傑怎麽看?”


    來之前嚴華傑已與肖翔、楚中林等人有過深入交流,當下胸有成竹道:


    “穩定仍是壓倒一切的首要任務,在這個大前提下,所有對話都值得進行。”


    “唔,繼續說。”朱正陽不置可否。


    嚴華傑道:“您多次說過,我們這些人從三灘鎮一步步走到今天,得到的已足夠多,並不恐懼當然也沒有什麽不能失去,隻要明晰這個原則,思路便豁然開朗。”


    陡地,朱正陽出人意料地笑了起來,指了指對方道:


    “老夥計就是老夥計,我們又想到一塊兒去了!是啊,沒有什麽不能失去,隻要……隻要正治穩定、國家強盛、人民安康,正如當年方哥的選擇,那些虛名、榮譽、利益算得了什麽?退一步講,人家反對也從大局出發,爭的都不是私利嘛。”


    “對,說到底就是如此。”


    嚴華傑輕輕舒了口氣。坦率說幾位老黃海密議時,都擔心朱正陽很可能與多年前桑老被方晟公然反對一樣礙於麵子咽不下這口氣:


    一方麵沿海係已認可那份名單,雙方等於達成默契,如今突然調轉槍口有違誠信;另一方麵於雲複所代表的,無論京都傳統家族還是幕後那個係統,從法理上講都不具備挑戰朱正陽權威的資格。


    如果朱正陽盛怒之下雷霆萬鈞,單嚴華傑掌控的幾大係統足以輕而易舉平息紛爭,不然讓他兼那麽職務幹嘛?就是關鍵時刻保駕護航。


    然則朱正陽如同當年的桑老,深思熟慮之後還是輕輕放過。


    “可以談,增進彼此了解嘛,”朱正陽道,“弄清楚人家心裏到底在想什麽?有什麽需求?如何簡潔快速地解決問題?在這裏我強調一點,不要把曆史糾葛再搬出來,而要就事論事,大換界沒有審判員,所有人都是運動員!”


    嚴華傑飛快地記錄,應道:“我也反感個別老同誌動輒‘老子當年怎麽怎麽’的說法,時代不同了,我們需要全新的理念、先進的管理、超前的意識來推動國家發展進步,不能固步自封把自己困守在曆史虛無主義城堡裏。”


    “關於這一點,我很欣慰曉宇、曉靈都有明確表態,一是全力配合,二是接受所有可能,這樣的姿態值得發揚,遠比某些人象發狂的賭徒押上全部身家高明多了……”


    知道他在諷刺誰,嚴華傑笑了笑,道:“大換界小換界都是人生百態,什麽樣的都有,難怪當年授銜時老人家針對不正常現象批評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朱正陽歎道:“人非聖賢,哪能真把得失置之度外呀。還記得方哥與桑老談判破裂後在黨校操場感慨過,他說我們經常講這輩子混到這光景值了,沒什麽不能失去的,你看,真要失去還是舍不得的……曆經坎坷走到今天,回望過去真是人生恍然如夢……凡我工作過的地方不敢說提起方晟的名字都豎大拇指,至少老百姓都會說姓方的是個好人,在咱們這兒多少幹了些實事,這就夠了。方哥這席話對我,對你,對我們這班老黃海都適用,我想,我們都應該做到明明白白進京,幹幹淨淨離京!”


    “是的,這是最起碼的底線!”


    嚴華傑擲地有聲道,然後把筆記本翻到前頁,道,“明天接觸部分老領導、老同誌交換情況時,有幾個要點我想請示一下……”


    陳皎坐車來到於家大院前,被警衛客氣地攔住,敬了個禮道:“首長已經休息了,請明天預約後再來,對不起。”


    京都警衛很少這麽客氣,發揮作用的還是看到車牌號以及車前明晃晃的準入證。


    陳皎無言地歎了口氣,衝司機擺擺手道:“走,明天再來。”


    雖這麽說,其實心裏根本不信:既不相信於雲複已經休息,因為半小時前有輛車駛了進去;也不相信明天來能獲準進去,於雲複壓根不願跟自己談。


    此次突發的大換界爭議,陳家扮演的最不討好的中間派,也就是沿海係當中的“清流”——


    陳老反感沿海大佬們不講誠信,在達成默契的情況下會同京都傳統家族反戈一擊,令黃海係陷入被動;又不讚同黃海係主導的那份名單,認為有商榷餘地。


    導致的後果是四麵樹敵:黃海係認為陳家唱雙簧;沿海係覺得陳家吃裏扒外;京都傳統家族則把陳老視作攪局者。


    陳老派遣陳皎撮和,結果處處碰壁,連門檻都邁不過去。


    陳皎的信息沒錯,此時於雲複正在書房會見客人——詹軍,即詹印的表弟,前雩振進出口集團董事長,在詹家聯合湯瑞寬整方晟的那次事件中稀裏糊塗卷進去,被鍾紀委帶到不知名的地方協助調查下落不明,直至詹家正式向白家賠禮道歉後隔了半個多月才放出來。


    白翎是很記仇的,後來調任京都警備區後又借懷疑私藏易燃易爆物品為由,親自率隊查抄了幾次雩振進出口集團倉庫,詹家知道她的性子無計可施,經此折騰之下詹軍無顏賴在董事長位子遂轉到工商聯弄了個閑職直到退休。


    詹軍怎會突兀出現在於家大院呢?


    沿海係聯手京都傳統家族狙擊大換界名單,搞得詹印非常難受——一直以來詹家由於人品問題被排斥在圈子之外,於雲複突起波瀾搞的動作詹印根本不知情。


    然而京都傳統家庭伸手要名額,似乎隱隱有詹印後繼無人的意味,黃海係便把賬算到他頭上了。


    朱正陽可不管圈子內部也有矛盾,覺得於雲複隻是台前人物,背後真正站著詹印。


    無奈之下詹印表態說第一我絕對沒參與,第二我會盡量協調,爭取圓滿解決。


    詹軍是半官半商身份,正好適合私底下奔走傳話。


    他態度恭敬地坐在下首,於雲複端坐於太師椅上,神態安詳地說:


    “……不存在突然襲擊,也不是製造混亂,這事兒無論怎麽處理跟於家半點邊都沾不上——我和道明退了;女婿失蹤了;女兒斷絕關係了;侄子外甥等等都停在廳級,這輩子還有什麽念想?”


    詹軍賠笑道:“於老爺子音容笑貌猶曆曆在目,您的高風亮節也在京都圈子廣為流傳,更別說方書計……”


    於雲複擺擺手示意不必討論方晟,然後道:“人事名單不是排排坐分糖果,要經得起曆史考驗!除了平衡還必須製衡,這才是大換界應該交出的滿意答卷,可這份名單、現有的幾個人哪裏有製衡了?最可怕的是這個!”


    “但從格局分布來看……”


    “我不看表麵的數字!”於雲複道,“以前朱正陽、愛妮婭分執黨正一把手有誰提過異議?雖然他倆都從雙江出來,愛妮婭能保持獨立性,大家真正在意的是避免權力過於集中形成一言堂!”


    看著正氣凜然的於雲複,詹軍呆呆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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