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半,莊驥東匆匆從省城回來。


    作為市長,在甸西看來天塌下來的大事,可到省府大院求見省領導們也隻獲準十分鍾左右頂多二十分鍾,尤其剛剛上任的申長江珞斌,此時真是日理萬機不知多少大事排隊等著匯報,莊驥東坐下沒多久就有人催促了。


    所有省領導口徑都差不多:方案歸方案,實施歸實施,城投債券違約失信是前所未有的麻煩,考慮甸西實際情況隻能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及時調整策略。


    就是說省領導不會為方案背書,說“行”或“不行”;省領導看方案隻是表明關心的態度,即過問了此事,至於有無實效、達到什麽程度等等都跟省領導無關。


    江珞斌從頭到尾隻做了一點指示,要爭取機構投資者配合,把影響降低到最小。


    偏偏夜裏發生那一幕,令得莊驥東心裏非常沒底。


    “白市長,機構投資者那邊要不要請韓市長過去接洽先?王申長很**此事。”莊驥東都沒心思參觀剛整理一新的市長辦公室,仍來到白鈺主持下城建係統領導們開會的六樓會議室,劈頭問道。


    白鈺示意參會人員稍等,和莊驥東來到走廊,低聲道:


    “夜裏找他們談,他們憤而離場,這種態勢下我們再上門等於把臉湊過去挨打,千萬不可!我有把握最遲明天他們會主動要求協商——其實眼下關鍵在於我們提供多大程度保障,他們作出多大程度退讓,談判會持續到最後一刻……”


    莊驥東駭然:“最後一刻?以前有過先例麽?到最後通常哪邊先讓步?”


    “沒有先後,雙方都會有所讓步,因為不破局是共識。”


    “萬一破局呢?你的賭注太大了!”


    “與180億、後麵的幾百億相比,算得了什麽?”


    怔忡片刻,莊驥東還是有魄力的,斷然道:“行,金融方麵我尊重你的看法!”


    白鈺這才道:“正跟城建組探討一個問題,爭取盡快出結果後還要請你拍板。”


    “什麽?”


    “宣布中止甸鬆城中村搬遷改造工程!”


    “城中村……”


    來回省城途中莊驥東也抽空看了47個項目背景介紹和基本情況,看出城中村陷入泥濘的窘境以及對相關項目造成的負麵影響,一路上反複斟酌如何雷厲風行予以推進,沒想到白鈺的建議卻是中止。


    “永久中止,還是暫時中止?”


    “就兩個字——中止。”


    “已搬遷租房過渡等待回遷的怎麽辦?”


    “兩個選擇,一是等重啟搬遷改造工程到位;二是就近安置,剛才城建組已給出對麵兩塊地皮用於周轉安置。”


    莊驥東長長吸了口氣:“我知道你用的套路與機構投資者相同,等那些堅決不搬的頑固分子主動央求我們,但地鐵用從下麵穿、高架要從上麵過,還有雨汙分流等等都繞不過去。”


    “地鐵高架都屬於社會公共利益的項目,涉及到住戶可以強.拆,甸西警方軟就從省裏借調人員連夜動手,但隻動必須動的絕不越線,其它仍然擱著。”


    “還有上訪鬧事的怎麽辦?”


    “不拆不搬,鬧什麽?”


    “呃,”莊驥東又問,“從城中村抽身的目的是什麽?”


    “除城中村本身,該建的一著不讓地推進;對承建商進行置換和補償,資金、人力騰出來搞其它建設,退一步海闊天空嘛,”白鈺道,“城中村地理位置絕佳,不過發展商業中心會形成的交通堵塞,四麵八方車輛到了這裏還是繞道走,興師動眾有何必要?”


    莊驥東目光閃動:“哦,關於城中村白市長有更好的設想?”


    白鈺笑道:“談不上更好,眼下也沒時間多想,總之擱一擱對大家都有好處。”


    “可以,我原則上同意,”莊驥東道,“我立即把各大銀行行長叫過來開會,聯保、擔保、信用、融資、拆借,不管哪種方式都要給我們開綠色通道,別拖拖拉拉用這個那個流程來搪塞。”


    會開到一半,白鈺把韓委叫到會場,道:“已征求莊市長意見中止甸鬆城中村搬遷和建設項目,傍晚前全渠道發布。安排在那一帶維持秩序、值勤的警力繼續留守,待明天配合有關方麵拆除涉及地鐵、高架等公共項目的民宅!”


    韓委吃驚道:“強.拆?!白市長,甸西這邊在拆遷問題上都很謹慎,從沒……從沒……”


    趙萬誠歎道:“我也這麽說過,白市長該相信了吧?”


    顯然剛才為強.拆問題已經較量過一陣。


    白鈺道:“我說過強.拆嗎?這叫按法律規定對涉及公共利益、國計民生相關工程的建築進行定點拆除,我相信城中村居民有這個覺悟積極配合,如果不配合,韓市長要想辦法讓他們配合,是吧?”


    韓委麵有難色,道:“不太清楚白市長主持會議討論的內容,站在*角度,我還是請白市長三思——上午您在現場聽過介紹,城中村居民真的不要命,說死就死不帶皺眉頭。這幾天全市集中力量處理180億城投債券兌付問題,我建議還是別節外生枝……”


    “最重要的是不能死人,死了人不肯火化成天把屍體橫在市府大門前,難辦呢。”趙萬誠剛剛被白鈺說服,這會兒又改了主意。


    白鈺搖頭道:“死,是很難的事,除非種種外力作用,在這個過程中警方要有作為!韓市長說很多幹警出身城中村,那部分人別用,挑選非城中村出身且沒有瓜葛的,我不信挑不到!市區挑不到,到各縣挑,再不行我請省廳協助執法,要不要?!”


    他越說語氣越重,說到最後簡直聲色俱厲,“城建組排查涉及地鐵、高架等項目沿線拆遷共61戶,其中已搬遷43戶,還剩18個釘子戶。那麽城建、**、城管等組織18個小組進行一對一跟蹤,花一天一夜時間做思想工作,爭取簽訂協議,不簽的明夜施工隊進場拆遷!我要強調一點,18個小組實行承包製,發生傷亡從組長到組員全部撤職查辦,辦事員調離市區到縣區鄉鎮;分管領導也要追究責任!至於你們想什麽辦法避免傷亡,我不管!”


    趙萬誠歎道:“要這麽說,恐怕沒人願意列入18個小組吧?”


    韓委也說:“既是釘子戶肯定鬥爭經驗豐富,刀槍不入,很難……真的很難避免傷亡,所以責任太大了,叫誰都不樂意。”


    “不存在自願!”白鈺道,“18個小組組長由城建、**、城管等班子成員出任,副組長和組員則是各條線中層,人數湊不齊則讓享受處級、科級待遇的同誌頂,關鍵時刻黨員領導幹部不衝鋒在第一線麽?”


    “啊!”


    在場領導們都呆住了,沒料到白鈺所說的18個小組竟這樣組成。


    白鈺道:“包幹拆遷戶有人受傷,處級降科級科級降辦事員;有人死亡,不管處級科級一概削職為民!作為***常委、常務副市長,這個權力我還是有的,況且得到莊市長全力支持!我不是開玩笑,當前處境也沒心情開玩笑,請同誌們理解並無條件執行!”


    趙萬誠和韓委都閉嘴不說話了,防止白鈺順手成立“拆遷領導小組”,把自己再套進去就徹底完蛋。


    房家貴戰戰兢兢問道:“需要……需要通知地鐵高架等項目重新啟動城中村那一帶工程準備?”


    “當然,準備後天開工!”白鈺又換了付笑臉道,“因為經過趙市長、韓市長共同努力,明天夜裏拆遷工作將全部到位。”


    離開會議室時,趙、韓二人基本想通白鈺在此節骨眼上冒著傷亡風險強.拆城中村的邏輯:


    城建項目必須完工才能逐漸顯露其商業價值,特別地鐵、高架等關係到站點附近商業布局,房價,廣告投放等商業運作;


    城中村整體搬遷難度非常大,哪怕隻剩一個釘子戶,後續工程都沒法進場;


    白鈺先宣布中止城中村整體搬遷,再以涉及公共利益項目對18個釘子戶動手,一來師出有名,二來各個擊破,三來——


    讓其他釘子戶漫天要價的期望徹底破滅!


    該搞的工程都搞了,又中止整體搬遷了,你們就留在原地慢慢住唄。


    下午四點。


    王燈、蔡軍兩位機構投資者代表再度來到市府大院,趙、韓二人都忙著組建18個小組去了無暇接待,殷勇略加躇躊後將他倆帶到白鈺辦公室。


    “昨夜咱倆情緒有點激動,態度方麵也不夠尊重,這會兒來一是表示歉意,二是想在雙方冷靜的基礎上本著解決問題的誠意進行實質性磋商。”王燈道。


    白鈺不慍不火道:“可以,昨夜我就說過回旋空間不是本來就有,而靠雙方各自讓步。莊市長和我接受省·委談話到現在正好24個小時,我們沒合過眼,吃得也很少,可以說每分鍾都在致力於化解危機,二位來了,很好,我熱烈歡迎。”


    蔡軍道:“聽說正府準備中止城中村整體搬遷,推進地鐵、高架等市正工程;正府還督促銀行增加貸款額度、適當提高抵押率;要求市屬企業幫甸寶城投進行聯保……這些措施很得力,作為投資者我們非常欣賞正府積極有效的幹預措施。”


    “謝謝肯定。”白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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