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程庚明的電話,陳皎獨自在書房裏想了很久。


    對這位秘書,陳皎總體印象非常好,特別剛到原山遭受中原本土係領導們排擠打壓的困難局麵下,程庚明以其豐富的基層經驗、有過主政經曆、懂經濟、筆杆子也不錯等綜合優勢,加上隱在暗處的芮芸鼎力相助,著力推進幾項重大項目有聲有色獲得京都高層首肯。


    以至於陳皎到哪兒都會把程庚明帶著,原山省官場的說法是“上廁所都別在腰帶上”。


    之後程庚明眼見在陳皎手裏轉正廳實職無望,私底下與方晟聯係過幾次試探能不能離開陳皎,正好換個環境繼續發展,老是當秘書其實挺累。


    方晟略帶責備語氣把程庚明說了一通,指出當初陳皎作為副省·長啟用有汙點的幹部做秘書需要很大勇氣和魄力,而且在他手裏從正處提拔到副廳,飲水思源,起碼還得跟在後麵服務一屆!程庚明無話可說,一迭聲歉意後掛了電話。


    其實當時陳皎需要有人支持,方晟必須提供支持,這是他倆之間的雙贏格局,程庚明隻能作出犧牲。


    程庚明清楚看出這一點,之後轉而央求朱正陽等人想出打擦邊球的辦法。這也是程庚明一直對方晟心存芥蒂的原因,暗自覺得方晟隻把自己當作棋子,不象朱正陽等黃海老夥計們那樣真心幫忙。


    卻忘了方晟給過很多次機會,是他自己沒把握好。但人總是這樣,隻記得自己付出多少,卻選擇性忽視別人無私相助。


    不過站在個人感情角度講,陳皎覺得自己虧欠程庚明。


    斟酌再三,陳皎還是撥通徐尚立的手機——這麽大年紀睡覺都遲何況徐尚立是省·委常委裏工作壓力最吃重的常務副省·長。


    不出意料徐尚立已聽說此事。


    正處級幹部實名舉報在職***書計,不消說在省府大院投下重磅炸彈,叢光還沒有出曹海笑辦公室,外麵已經傳得有鼻子有眼。身處權力中樞的徐尚立理所當然也聽說了,而且可以推測向程庚明通風報信的八成同樣來自省府大院高層。


    “說來話長呀……”


    徐尚立語氣沉重地說,詳詳細細花了十多分鍾介紹程庚明與白鈺的過節,以及宥發集團觸目驚心的違法犯罪行徑。


    徐尚立強調方晟由始至終沒對程庚明做什麽,但從白鈺在蘆山保護區密洞裏險遭不測之際魚小婷悍然出手;以及方晟在綠河穀西北角湖畔現身一舉扭轉於煜遭**的不利局勢來看,方晟實際上知道程庚明的醜惡嘴臉和暗黑手段,之所以未采取措施,很可能從顧全大局角度,不願因為程庚明而與朱正陽等人產生矛盾。


    畢竟程庚明跟朱正陽、嚴華傑等人是真正的老朋友老夥計。


    此次叢光出麵實名舉報,背後八成站著一批曾在町水工作的幹部如繆文軍,而最深層麵則有可能還是白鈺!


    白鈺瞄準朱正陽為首的黃海係全麵淡出,在朝的俞曉宇、明月等肯定與程庚明沒交集,而初入通榆的曹海笑急於搞個大案樹立威信,時機實在把握得恰到好處。


    “原來如此!”


    陳皎皺眉道,苦思片刻又問,“就你了解的情況看,宇文等省領導什麽態度?”


    “都聽說程庚明的背景,估計也左右為難,但事情捧到台麵了規定動作又不能不做……”


    徐尚立也覺得很棘手。


    “尚立老實說,如果常委會表決傾向哪邊?”陳皎問。


    “我……我會讚成立案調查,”徐尚立道,“程庚明在町水為非作歹、腐.敗墮落等都有實證,早在宥發集團被曝光時就該查他,可惜關鍵證人鳳花花被滅了口。”


    “哦,這事兒還真蠻麻煩……”


    陳皎心知徐尚立與自己一樣有著文人風骨,嫉惡如仇,眼裏揉不得砂子,並沒勸說他改變立場,隔了會兒道,“有沒有從輕處理的路子?”


    徐尚立道:“據風傳叢光前腳離開省紀委大門,後腳就去了機場飛往京都,恐怕就是擔心通榆這邊把案子壓下來,直接告禦狀去了!”


    陳皎一驚,連聲道:“好,好,我再打聽。”


    雖說已淡出正壇數年,畢竟海子出身且是陳老嫡子,在京都人脈廣泛深厚,打了七八個電話後便摸到重要情況:


    叢光果然現身鍾紀委,居然是明月秘書親自接待並收下舉報材料,目前沒有進一步消息!


    明月準備親自督辦此案,完全不在乎黃海係老夥計們的感受?喔,在方晟與朱正陽之間,明月根本不存在選擇吧!


    霎時陳皎心裏敲起了退堂鼓。


    小小廳級幹部居然牽動這麽多重量級人物,貿貿然卷進去是否合適?這根本不是通常理解的派係之爭,陣營之爭,壓根就是黃海係內部紛爭!


    若說程庚明剛開始起心裏有怨氣也好,還是出於利益考慮也罷,打壓白鈺已經犯了戰略錯誤;白鈺沒向伯伯叔叔等老黃海求援,而是獨自走上對抗程庚明的道路,勇氣可嘉。


    初生牛犢不怕虎,也許白鈺眼裏根本沒考慮派係意義,但程庚明卻是黃海係當中極為特殊的存在。


    不過,陳皎還不甘心放棄。


    到陳皎這樣的地位和身份最講究的便是聲譽,也就是外界對自己的評價。程庚明再十惡不赦,起碼做秘書輔佐自己期間是好的,出於這個理由也必須哪怕象征性爭取一下,將來人家會說陳皎這個人還是重感情的,關鍵時刻積極奔走想拉自己的前秘書一把……


    人情社會看重的是態度,而非結果。


    以前愛妮婭被評為“無情無義”就是明證,在任期間從來不為秘書以及身邊工作人員爭取什麽,站在老百姓相當英明也相當正氣,可官場中人卻不這麽看,以至於退休後門庭冷落無人登門看望。


    當然愛妮婭也不在乎。


    可是陳皎在乎。


    愛妮婭說退就退不留半絲牽掛,她任職期間沒培養、破格提拔、重用任何幹部,堪稱真正的祼退。她居於京都深宅大院裏閉門謝客——也沒有客,此後不參加任何活動包括老幹部茶話會、老幹部健身運動會等,甚至連每年春節前必須有的有關領導看望在京老同誌環節都婉言謝拒。據說剛退下來那陣子曾有歐美記者蹲守在她住的院外試圖捕捉些什麽,沒等半個月便失望而去,因為她真正足不出戶,沒半點可炒作可利用的信息。


    陳皎不同。作為二代子弟他始終退而不隱,借助長期擔任省·長和父親陳老的正治資源活躍在京都圈子裏,聯手燕慎漸漸形成特立獨行且小眾的京都學術係,徐尚立就是其中代表人物。


    倒也不是舍不得權力或固守某方麵利益、勢力範圍,而是陳皎、燕慎等人真有不同於黃海係、沿海係、保守係的正治理念,在國家治理和宏觀正策規劃方麵有也自己的想法,完全出於曆史責任感及對民族、社會的關懷關愛而為之。


    但在具體事情、具體操作方麵誰也不能免俗,官場嘛,你清新脫俗就隻能一邊涼快去。


    深思到淩晨,陳皎決定聯係蘇若彤。


    為什麽?


    當年陳皎從原山打回雙江後,為了鞏固權力並取得正績,毅然啟動何世風壯誌未酬的沿海大開發千億工程。這個設想得到方晟支持,幫他將程庚明留在身邊,並建議重用許玉賢,還配備了兩位得力助手:


    俞曉宇與蘇若彤。


    因此嚴格講,他倆都是陳皎的老部下,縱使做到正務院理的俞曉宇,如今遇到陳皎也必須恭恭敬敬叫一聲“老領導”。


    事實上也是,俞曉宇和蘇若彤都在千億工程當中得到鍛煉,積累了豐富基層經驗,為日後仕途突飛猛進打下堅實基礎。時至今日,俞曉宇並非陳皎想見就能見到,而且鍾紀委明擺著接手的案子又涉及到另一位老領導朱正陽,如此錯綜複雜的關係以俞曉宇的謹慎不會因為陳皎一席話就輕易出麵。


    相反還會起疑心:黃海係老領導們都不著急,你跳出來是何居心?


    蘇若彤就不一樣。陳皎以老領導、前省·長身份能直接與她聯係,她也必須買賬。如果她肯向俞曉宇轉達自己的想法,效果更好——論私人感情,蘇若彤是少有的能在俞曉宇麵前嘻嘻哈哈、有話直說的省領導。


    早在沿海大開發指揮部,方晟以及許玉賢等人還想利用工作機會撮合他倆的姻緣,可惜俞曉宇心有所屬隻得作罷,在蘇若彤那邊實際上並不完全拒絕。事實上,他倆在工作中配合默契且相互欣賞,性格脾氣十分投契,真正屬於同誌加朋友的革命情誼。


    也可以這麽認為,黃海係裏蘇若彤是俞曉宇唯一密友,其它要麽長輩,如方晟、朱正陽等等;要麽幾乎沒有交集,如居思危、明月等等。


    哪怕俞曉宇正式“拜相”,蘇若彤依然能事先不預約就直接去他辦公室,也能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說“哎這個忙你必須幫不然我賴這兒不走”,每當這時俞曉宇總是無奈而溫暖地笑笑,辯解道“我說話也不完全算數……”


    很奇怪以他倆的親密程度外界居然沒有風言風語,大概因為他倆都有幸福穩定的家庭,且從無秘密接觸的情況,君子坦蕩蕩。


    陳皎隻想讓蘇若彤轉達四個字:從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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