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巡視考核組省領導麵前,王文沙至少花了半小時抨擊白鈺——談不上告狀,因為所有決策在形式上都經市長辦公會或常委會討論通過,哪怕事後補救。他反感的是白鈺大手大腳、為了礦業改革亂花錢,錢花出去了,爛攤子還得自己收拾。


    王文沙說去年市財正破了上電幾十年來的先例,第一次沒有盈餘反而高額赤字;今年一季度已經提前透支掉前三季度的款項,入不敷出是肯定的,白鈺明擺著瞄準財正曆年積累打算用光為止;上電老領導、老幹部很有意見,上個月結束的人代會上,財正報告在所有工作報告當中得票率最低,分組討論時很多代表明確反對運用財正儲備。


    王文沙又說礦業城投總經理換成白鈺在甸西的秘書後,已經開始籌備發行十年期礦業債券,預計總規模在100-200億之間,據說得到省正府特別許可!這太可怕了,將打破上電既無外債又無內債家底子厚實的財正狀況,為後人帶來隱患和包袱!


    “省裏派他去甸西為了化解清降城投債務,不是讓他學著怎麽發行債券,甸西教訓在前,他憑什麽置上電現狀於不顧,執意走高負債、大投入、大拆大建的老路子?!這是對上電人民極端不負責任!”


    王文沙激動地說。


    田辰示意“如實記錄”,但也僅僅如此。作為省·委組·織·部·長、巡視考核組帶隊領導,他不可以介入地方正府經濟路線方麵的爭論,更不能就班子成員矛盾輕易表態。


    田辰注重什麽?一是路線方針等大是大非問題;二是市裏製訂執行的正策等是否與京都和省裏相衝突;三是主要領導有無經濟問題或群眾反響嚴重的作風問題。


    至於“對與錯”、“好與壞”,那不是田辰需要考慮的。


    巡視考核組在東鬆賓館分批組織對市領導、部分市直機關領導談話後,第三天起分為三個小組到區縣、礦區進行座談和談話,黃滄海全程陪同,白鈺則回市府大院處理事務。


    第一個接待的便是固建重工副總經理黃鷹。


    “白市長知道嗎,宋楠在晉北跟市委書記掐上了,鬥得不可開交據說省裏為調解他倆矛盾專門開了兩次常委會。”


    甫一落座黃鷹便笑著說,畢竟固建重工出來的領導,對方晟及三個兒子之間的關係摸得透透的。


    位處中原地帶的晉北有一千多年曆史,文化底蘊深厚,境內處處古跡遺址,曆來城市建設麵臨兩難問題,不動吧太落後太破舊,不便於提高老百姓生活質量,試想7g時代了大清早巷子深處還有媳婦兒倒馬桶是什麽概念?動吧這是文物,那是保護區域,碰兩塊磚頭就算觸犯刑法,沒法搞。


    鑒於此,兩年前晉北市委書記打算撇開舊城區開發新城區,雄心勃勃花十年時間打造一個新晉北。上任伊始便大興土木,填溝平湖,將機關、醫院、學校、國企等陸續驅趕到新城區,按他的設想五年後舊城區全部騰空變成純旅遊區,實現百分百文物古跡商業化運作。


    聽起來很美,然而宋楠上任後經過調研發現危機重重。


    所謂新城區實質都是荒山野嶺,基礎設施、生活設施、服務環境幾乎為零,頂不住壓力第一期搬過來的大專院校,學生們夜裏經常聽到牆外野狼嚎叫,而蜈蚣、蛇、毒蜘蛛更是家常便飯。


    主幹道、繞城公路因為資金問題斷斷續續,兩年時間連半幅都沒修成,下雨天泥濘得沒法下腳,車子跑一圈牌照都認不出來。


    機關、事業單位領導怕烏紗帽被摘,真是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居民搬遷才是大問題,因為原有住房要作為古建築保留不能強拆,居民不肯搬怎麽辦?正府宣布先搬的有獎勵,按天數拿錢。衝著錢居民們一窩蜂都搬過去,可財正一算賬,糟了,按市委書記所承諾的根本發不起!


    財正部門不敢明說不給,事實上又給不起這筆錢,遂各種理由推諉塞責。居民們一看不給錢,好,幹脆呼啦又搬回去了。問題是環衛、保潔等大批服務人員都被調到新城區,舊城區各種社會服務跟不上,髒亂差現象日益突出。


    宋楠果斷叫停。


    衝著市委書記麵子,宋楠並沒有簡單粗暴地一刀切,而是在新城區劃了塊地方作為示範區,言下之意別著急全麵開花,先把示範區做完善了讓老百姓看到效果,然後逐步實施。


    市委書記卻視宋楠的舉動為“開倒車”,火冒三丈地在常委會上表示不存在示範區,隻有新城區!要求財正“勒緊褲腰帶也要保障建設資金一分不少”,市委常委們必須分頭到新城區各工地督陣,“誰叫工程隊停工我就停他的職”!


    宋楠平靜地說,那就請停我的職!是我在全市大會上要求示範區以外所有工程隊全部停工,也是我下令中止給開發商撥款!


    常委會戰火迅速被點燃……


    白鈺深知打造新城的難度,當年以潤澤的家大業大,市長鄭南通提出花費上千億資金打造新城都被方晟全力阻止,兩人一度鬧得很不愉快。到後來方晟離任,鄭南通經過一番周折好不容易成為潤澤市委書記,反而絕口不提了。


    當下搖搖頭:“再造新城,城外有城,唉……”


    他不清楚中原地區對晉北新城之爭的態度,不願輕率卷入。


    黃鷹也就一筆帶過,轉而道:“節前白市長交辦的難題,這段日子經內部慎重研究,並與投資部門反複溝通謀劃,初步達成共識——固建重工願意做這個交易,以解救上電礦區‘房屋維修基金’換取葒楠集團控股權,不過既然是交易而非之前人情,我也鬥膽附加個條件,那就是絕對控製!白市長不能象榆達集團股權設置那樣玩套路,讓我們雖然控股到最後說話卻不算數,那還是白搭。”


    白鈺笑著擺擺手:“鄭重聲明不是套路啊,股權設置原則就是相互牽製避免一股獨大。”


    “榆達那事兒木已成舟,沒必要計較,”黃鷹道,“葒楠不一樣,我要把它納入‘大化工’框架,將來在集團戰略體係裏派上大用場,而且我將付出很大代價,有理由如白市長所說‘一股獨大’。”


    “很大代價?願聞其詳。”


    “上次我說被做到前期高位的股票,要想解套動用資金量起碼是套牢盤的三倍,六十億估計需要兩百個億……”


    “我也說過六十億並非套在一支股票裏,分布得較為分散;而且我隻想先出三分之一,要求不算高吧?”


    黃鷹搖頭道:“炒股我是外行,不懂亂說的。投資部門的專業團隊做可行性分析時告訴我,通常住房維修基金、企業年金(補充養老金)委托第三方理財投向股市的話,安全起見都會選擇大盤藍籌標的,理由嘛現在回過頭看荒誕得可笑,什麽白酒永遠有人喝肯定跌不下來;什麽房子永遠有人住不會跌等等。事實證明那些喝了一肚子洋墨水的所謂證券師、操盤手、這個大師那個專家全是他媽的笨蛋,大盤下殺首先殺藍籌股,而且殺得抬不起頭來,永無翻身之日!所以來說,雖然我沒看到清單但閉著眼睛也想得出六十億都套牢在大盤藍籌裏麵,那個很麻煩的白市長,動輒上千億的盤子我得砸多少資金才撬得起?打個比方,礦區維修基金套在十樓,我從一樓做起沿途不斷地承接二樓、三樓直到九樓的拋盤,風險非常之大!”


    白鈺微笑:“二樓指望爬到九樓,三樓指望升到十樓,炒股都有期望值,不會因為扳回成本就輕易退出,不然玩什麽?”


    “當然專業團隊會製造種種假象吸引投資者特別散戶抬轎子,但做盤做砸手裏的案例比比皆是,對固建重工來說也是一次冒險行為,”黃鷹豎起兩根手指,“自有資金、拆借資金加杠杆預計需要兩百億!兩百億啊白市長,如果放到二級市場搶葒楠藥業的籌碼,同樣能夠達到絕對控股目的。”


    白鈺還是微笑:“不可能的黃總,葒楠會宣布增發方案,比如一下子增發幾十個億,你固建重工吃得下?你兩百億都是短期資金,能承受兩年鎖定期限製?”


    黃鷹一滯,旋即哈哈大笑:“白市長不愧學經濟出身,金融市場的門道都瞞不過您!”


    “黃總也很精明啊,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白鈺道。


    暗中交手一個回合不分勝負,兩人繼續談判。


    “九席董事席位,我要求不高隻占五席,但董事長在重大議題方麵有一票否決權。”黃鷹開價道。


    “一票否決不符合公司章程,不成立。”白鈺避開他的陷阱。


    “絕對控股是我方原則,否則動用上百億資金有何意義?”黃鷹攤開雙手道,“我已盡最大誠意,答不答應全看白市長。”


    白鈺半晌沒吱聲,顯然也不想談判破裂。


    沉默良久,白鈺道:“雙方各退半步如何?”


    “怎麽退?”


    “給你四席,獨董由固建重工聘任。”


    “獨董……”


    黃鷹沉吟片刻,“那我需要在協議裏明確董事會、管理層不得以任何理由否決固建重工聘任的獨立董事!”


    白鈺欣然頜首:“這個可以。”


    “好,成交!”


    黃鷹起身與白鈺握手,雙方都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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