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四十分,白鈺在晏越澤的陪同下來到派出所。


    派出所大院裏停滿了小汽車,市公安係統有頭有臉的幹部都來了,基層幹警站在院裏三三兩兩低聲議論,處級、科級幹部則沿著審訊室走廊排成長長一溜兒,個個哭喪著臉自知大禍臨頭。


    本來市局係統就對白鈺跨省調來公安局長的做法心知肚明:市委書記對局領導以及係統非常不滿,煞費苦心讓通榆的親信上任肯定要大刀闊斧改革,接下來不知多少幹部被調整,多少利益鏈被截斷。


    偏偏這個時候,新任局長第一天就被關進派出所,而且嚴重被冤枉,腳趾頭都能猜到後麵有沒有好果子吃!


    站在審訊室門口的則是同樣哭喪著臉的暨嶺大酒店總經理、副總經理、餐飲部經理和那個倒黴的、自以為宰到肥羊的服務員,他們專程過來退還部分餐費以及服務費、開瓶費。


    經過他們身前時,白鈺還補了一刀:“我也在酒店吃過幾頓,有沒有收開瓶費啊?”


    總經理臉都急白了,正準備賭咒發誓,白鈺已進了審訊室,目光一掃險些沒繃住笑出聲來:


    平時冷肅的審訊室臨時取來四隻取暖器同時開到最大,屋裏溫暖如春;常興邦和馬昊坐在從派出所長辦公室搬來的沙發上,茶幾上放著各式水果,高檔香煙、茶水、飲料;馬昊邊抽煙邊玩手機邊嗑瓜子。


    兩邊到對麵牆根站著市局、區局主要領導和派出所長副所長,看神態表情象接受常興邦、馬昊審訊的。


    “白書記!”


    見他進來馬昊趕緊扔下香煙、瓜子等和常興邦站起來,此時此刻說什麽話非常重要也非常關鍵,因為每個字都會傳到周沐耳裏甚至省裏、嶺南都家。


    馬昊、常興邦並不清楚白鈺突然現身出於什麽考慮,因此臉上都露出恰到好處的愧疚和委屈,微微低頭但不說話。


    “怎麽,接風酒喝到派出所了?”


    白鈺微微一笑指著常興邦道,“微服私訪也不是你這樣搞法,以前在關苓上電沒弄過吧?”


    又指著馬昊道,“你那點工資到五星酒店冒充土財主露餡了吧?5000塊錢對你相當於巨款,在暨嶺大酒店也就吃頓家常菜而已,還指望把山珍海味上齊了?”


    連續兩句話很大程度衝淡了緊張氣氛,市局區局有些領導發出輕微的笑聲。


    哦,白鈺想軟著陸啊!


    馬昊立即接著話碴道:“白書記,咱們通榆那邊硬菜都放到最後,我沒想到湎瀧完全相反。”


    “唉!”


    常興邦除了歎氣也不知說什麽才好,從頭到尾就是被馬昊硬拖下水的。


    “就算相反為吃吃喝喝也不應該吵架,成何體統?!”白鈺道,“還有提醒你一點,我們周沐市長不喜歡別人稱她‘美女’,稱周市長或周沐同誌都可以,明天上午去她辦公室報到時注意點。”


    “不是沒見過不認識嗎?”馬昊涎著臉道,“一回生二回熟,以後就好了。”


    白鈺又笑笑,道:“你呀就是改不了**病……”


    什麽**病白鈺卻沒說,但短短半句足見對馬昊的賞識與信任,隨即話鋒一轉朝著眾人道,“都站著幹嘛?這點芝麻大的小事興師動眾,不值得。唔,回頭內部商量一下怎麽處理這條報警記錄,是不是讓報警人過來主動申請撤回,還是補個情況說明?你們看著辦,總之程序要規範,手續要完善。”


    常興邦敬了個禮道:“明白,白書記!”


    “你倆也回宿舍休息吧,幹坐著四隻取暖器不耗電嗎?”


    白鈺笑道,屋裏響起一陣善意的笑聲,隨後都自動讓開條道讓白鈺和常興邦、馬昊先走。


    到了門口,白鈺道:“都吃到肚裏了沒有退餐費的道理,但開瓶費要收下,京都三申五令不準收你們還熟視無睹就過分了,是不是?”


    “這是服務員個別行為當然酒店管理也不到位,我們立即整改今後絕不再犯!”總經理賠笑道。


    馬昊滿不在乎當眾抽了三張百元大鈔,嘀咕道:“賺一個是一個。”


    頓時哄堂大笑,白鈺也無語地搖搖頭,先前緊張不安的氛圍全部消融開來。回到院裏白鈺仍乘坐鍾離良的車,馬昊和常興邦則享受警車接送待遇一前一後駛出派出所。


    看著遠去的兩輛車,有局黨委成員湊到任凱俊旁邊輕聲道:“應該沒事了吧?”


    任凱俊喟然長歎:“沒事?事情才剛剛開始!”


    第二天上午九點,馬昊和常興邦準時來到市長辦公室,沒等周沐開口,馬昊搶先深刻自責:


    “周市長不好意思,昨晚真是喝多了,怎麽能稱您‘美女’那樣俗氣的字眼呢?達不那個級別算是尊稱,周市長屬於仙女了怎能與凡夫俗子混為一談?”


    什麽仙女?


    常興邦愕然看著馬昊,想不到這家夥昨晚險些吃大虧今天還敢當著周沐的麵胡說八道。


    罕見地,麵對他的油嘴滑舌周沐倒沒發作,反倒微微一笑道:


    “昨晚吵過了,我想以後不會再吵,大家團結協作共同把工作做好,但我聲明在先,如果完不成正府下達的任務目標,到時我可要嚴肅批評!”


    “必須的,必須的!”


    馬昊一本正經道。


    常興邦上任後第三天,懸在半空的利劍終於切了下來:市局發布《關於全麵推進湎瀧市公安機關機構改革的通知》!


    通知要求,公安係統高度重視並積極響應市委市正府關於機構改革的戰略安排,係統上下要進一步統一思想提高認識,增強緊迫感和責任感,認真抓好機構改革方案的落實,采取有力措施解決好善後問題。


    通知明確市公安係統機構改革分三步走,今年第一步工作是全員競崗,裁減冗員,輕裝上陣!


    競崗工作本著先警官後警員、先市區先基層、先城區後郊區的原則,市、區、隊累計減少30個崗位其中領導崗6個普通警員崗24個……


    “涉及到港口分局怎麽安排?”聽屠友軍匯報到這裏屠鄭雄已感覺不妙,拉長臉問道。


    屠友軍道:“再三交涉最終分配給港口分局1個領導崗4個普通警員崗,隻占總數的六分之一……”


    屠鄭雄敲敲桌子道:“隻占六分之一,你倒想得開!意味著分局要有5位同誌下崗,放在以前絕對不可能發生!”


    “此一時彼一時啊叔叔!”屠友軍無奈道,“常興邦同意市局不插手分局競爭上崗,讓我們內部自行組織。”


    “放屁!”


    屠鄭雄怒道,“他哪是不插手?擺明了讓我們自己消化矛盾,到最後下崗人員都找管委會糾纏不休!真是說得比唱得好聽,媽的!”


    “叔叔,這一塊我研究過,去年有位延期使用的勒令退休;今明兩年陸續3個人到年齡,可以做做思想工作提前辦手續,工資獎金福利等等由分局補差;剩下1個名額準備讓長期病休做生意的老牛來頂,還別不服氣,單公務員不準經商一條就能砸掉他飯碗!”


    屠友軍胸有成竹道。


    思忖有頃,屠鄭雄突然問:“那個姚誌華調到分局後搞了哪些鬼?”


    “在我眼皮底下他搞不起來!”


    屠友軍輕蔑地笑道,“剛開始以加強黨建工作為由要推進黨小組活動和評優,我說港口很忙沒時間弄;後來又琢磨‘黨員樹先鋒’、‘創建最美基層黨組織’等等,我一概否決!我的宗旨是必須我提出來的事項才能在分局推行,他說了不算!”


    “有氣勢!”屠鄭雄表示認可,想了想道,“當然也別得罪他,能拉過來就拉,不要弄得臉紅脖子粗的場麵上很難看。現在港口不太平,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亂呢。”


    “任何時候我都會堅定地站在叔叔這邊!”屠友軍表忠心道。


    屠鄭雄滿意地笑笑,道:“友軍放心,管委會副主任的事盡管有波折但絕對錯不了,我會千方百計騰出名額出來,等……現在形勢很微妙,姓白的在各方壓力下也逐步安份了,時機一旦成熟我立馬操作。”


    屠友軍立即大拍馬屁:“叔叔費心了!叔叔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港口這邊,不,整個湎瀧我隻聽叔叔吩咐,其他人說話我隻當放屁!”


    離湎瀧人代會還有兩天時,申委關於各市常委班子的調整閃電般落地:


    閔學君免去市委組·織·部·長職務,擔任**兼統戰部長;


    汪新奎擔任市委副書記兼正法委書記,兼市正府副市長(分管公安);


    原省人事廳副**鄭貢任湎瀧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長。


    韓文波、裴錚、柏豔霞等常委原地不動,對他們來說肯定都有換崗位甚至換地方的想法,但申委考慮一年內連續換掉市委書記、市長,常委班子還是以穩定為主。


    鄭貢何許人也,為何在此節骨眼上空降湎瀧,申委期待他發揮怎樣的作用?


    一句話便能道出幕後玄機:他是鄭氏家族嫡係子弟,族長鄭守福嫡孫。


    曆代鄭氏家族沒出過太大的領導幹部,也沒有聲名顯赫的億萬富豪,它的厲害之處在於群眾基礎和人才厚度,即家族子弟遍地開花,葉茂葉繁;家族精英深耕各領域技術層麵和操作層麵,成為上層和基層都必須倚仗的中堅力量。


    又是莊楫石攻守兼備、盤活湎瀧棋局的妙招。


    妙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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