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書記和市長相對而坐,聊什麽呢?是個問題。


    幽暗的燈光,充滿情調的裝飾,窗外的海景,還有嫋嫋茶香,此時談來年工作計劃,談城市建設,談經濟發展,似乎都不合時宜。


    但也萬萬不可能引向綺麗旖旎的曖昧,盡管他倆年齡隻相差一歲,盡管周沐也是不折來扣如假包換的美女。


    從她上任伊始,兩人始終是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緊張狀態,關係從未有過緩和的時候。


    之前為著保護屠家在港口乃至湎瀧的利益多次發生衝突,然後在經濟、城建、規劃等方麵諸多理念不合,就在兩天前,兩人又為推薦人選吵了一架:


    申委組織部要求各地級市推薦兩名市委常委候選人、兩名副市長候選人,暗含省領導對填補管委會書記退出市***的大致思路,即原則上市委常委從本地副市長中產生;副市長也從本地幹部中提拔。


    畢竟涉及麵太廣,省領導和申委組織部強調“以穩為主”,不想跨區域調來調去影響正常工作的開展,也杜絕省直機關幹部們削尖腦袋到處打招呼。


    白鈺便將周沐、副書記汪新奎、組·織·部·長鄭貢叫到辦公室先小範圍商議,達成一致後再提交常委會,這也是重要、敏感人事推薦經常采用的方式,防止常委會吵成一團還沒通過,外麵已傳得沸沸揚揚令得組織部門很被動。


    市委常委推薦人選沒分歧,剔掉水平能力相對弱些的錢晨,剩下兩位副市長吳根府和王蒲一並推薦,至於選誰由省領導拍板,當然也與個人努力不無關係。


    湎瀧的副市長推薦人選則有四個名額——之前分管公安副市長一直懸著,很明顯白鈺要把這個位置留給常興邦,周沐堅決不同意,說港口公安分局姚誌華已是副廳級回來當副市長等於平級調動,順便給屠友軍騰個副廳名額,以屠友軍的資曆早該提拔可一直被人為壓製。


    不提屠友軍還好,一提之下白鈺火了,道:


    “周市長說資曆,我倒想問問按順位原則到底提拔公安局長還是分局局長?公安局長原地不動,分局局長提拔副市長反過來領導公安局長,象話麽?”


    周沐不假思索道:“常興邦不行,我對他的工作能力不滿意!”


    白鈺道:“工作能力不行?周市長忘了自己的命都是他舍身相救,不然你能從憤怒的桑華村村民重圍中逃離?”


    “那是他公安局長應有的職責,”周沐大聲道,“身為公安局長保護不住市長,就該撤職滾蛋!”


    白鈺平靜地說:“你恐怕在心裏說姓白的也應該滾蛋,滾出嶺南吧?可惜湎瀧不是某個家族的湎瀧,暨南也不是某個家族的暨南,不必擺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


    “我一個字沒說,都是你說的!”


    周沐絲毫不讓氣勢洶洶與白鈺吵了四五分鍾,最後鄭貢無奈地說:


    “今天就到這兒吧,再議,再議……”


    此時市委書記與市長咫尺相對,在此溫馨浪漫的環境裏,都滿身不自在地尷尬。


    “影視城試運行,周市長把兒子帶過來體驗一下吧,都是孩子玩的項目。”白鈺搜腸刮肚想了個最容易引起少婦共鳴的話題。


    不料周沐全然無感,冷冷道:“他什麽沒玩過?我還擔心人多太混亂呢。”


    “試運行期間彩芸集團招募大批誌願者,保安人手也會充實到位,安全絕對有保障。”白鈺道。


    “是嗎?”周沐隻應了兩個字便冷場。


    盧靈兒呢,怎麽還不過來?不就臨時調整幾個菜嗎?


    兩人都盼著盧靈兒趕緊露麵,偏偏她象泥牛入海沒了影,遲遲不現身。


    總不能就這麽一盅接一盅光喝茶吧,菜還沒上都喝飽了,白鈺隻得又挑起話題:


    “周市長……覺得步行街前蘭花園怎樣?裏麵都是嶺南地區稀缺品種,難得一見。”


    周沐搖頭道:“我不喜歡花花草草,我對花粉過敏。”


    瞬間白鈺很想學盧靈兒問“除了工作你對什麽有興趣”?


    喜歡吵架嗎?


    “那……”白鈺覺得如果娶周沐為妻恐怕一天都過不下去,道,“幫盧小姐拒絕屠晉金,周市長用什麽理由……才不會讓他太難過?”


    周沐很驚訝地說:“咦,你竟然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白鈺也很驚訝,聽她語氣好像自己應該知道似的。


    “靈兒……”


    周沐才說了兩個字,盧靈兒笑意盈盈帶著兩名服務員進來,放下椅子,撤掉茶具,換上桌布,八碟精致冷菜擺成圓形,“卟”,打開盧靈兒所說珍藏多年的法國紅酒。


    卻拿了兩大一*隻高腳酒杯,笑道:“兩位領導平時喝白酒久經考驗,紅酒小菜一碟請多挑重擔;我還是小孩子喝酒注意分寸,拿小杯好不好?總共三瓶多了也拿不出來,從法國帶進香港稅就補掉好幾千,兩位領導努努力都喝了一滴都別浪費。”


    三瓶,這種紅酒平均一人一瓶不在話下吧?


    說得合情合理,此時當著周沐的麵白鈺又不便重提那日在駝子嶺周小容麵前約定鬥酒的碴兒,法語歌更無從說起。


    周沐卻喜歡所有奢侈品,包括名酒,當即把酒瓶拿在手裏仔細端詳,喃喃道:“保存至今七十年,果然喝一瓶少一瓶的好酒……”


    “那周市長多喝點,開懷暢飲。”白鈺微笑道。


    周沐隨口道:“算起來到湎瀧一年了還沒跟白書記喝過酒。”


    “是嗎?”盧靈兒邊給他倆斟酒邊驚異道,“怎麽可能?兩位領導不是經常一起接待各路客人?”


    周沐解釋道:“正常情況下對口接待,市委歸市委正府歸正府,除非級別很高的領導或來頭非常大的投資商才一起出席,都是十五位、二十位以上大桌子,所謂喝酒喝的儀式感,一是參與接待的相互之間不喝,二是不強勸點到為止,所以真沒跟白書記喝過。”


    其實周沐有意無意漏了一點。


    如果府院之間關係還算融洽,哪怕台麵上勉強過得去,常委班子偶爾會有小範圍活動如人事調整後迎來送往。但白鈺上任第一天第一次常委會就跟屠鄭雄鬧翻臉,接風酒沒喝成;周沐上任後又種種不愉快,既沒接風也沒幫黎明複餞行,從此以後無形間取消了班子的小範圍活動。


    “周市長這麽一說,今晚更要好好喝了,”盧靈兒端起酒杯笑道,“來,為我們三人有緣相聚,為銀秋灘環球影視城即將開業幹杯!”


    “咕嘟”,把淺淺一杯一口喝下去。


    白鈺暗暗咋舌,暗想小丫頭喝這麽猛存心放倒自己啊,幸虧是紅酒不然還真不好說。


    “我祝影視城開張大吉,生意紅紅火火,成為湎瀧靚麗的城市名片。”白鈺說著也把一大杯喝了下去。


    “幹杯!”


    周沐到底少數民族喝酒豪爽,不多說徑直幹了第一杯。


    斟滿酒吃了兩筷子菜,盧靈兒又端起酒杯道:


    “周市長是我的校友、學姐,人生道路上的明燈;白書記與我家世交,一年多來讓我感悟頗深,受益匪淺。環球影視城項目打開了我真正融入內地文化的窗口,扭轉和升華了我對很多問題的看法……可惜這大概也是我在內地負責的最後一個項目,來,為我的收官之戰幹杯!”


    “咕嘟”,第二杯又一口下肚。


    這光景不單想放倒別人,還想放倒自己啊!


    白鈺對“最後一個項目”感到奇怪,正想出言詢問,卻見周沐不露痕跡地使個眼色,主動碰下杯子道:“白書記,說幹就幹!”


    白鈺仰頭幹掉,笑道:“哎控製節奏啊,熱菜還沒上大半瓶就沒了,盧小姐一共就準備了三瓶。”


    “早點喝完吃飯休息。”周沐道。


    “沒情調!”盧靈兒嗔怪地用手指戳戳周沐,笑道,“我是說這個品牌紅酒隻帶了三瓶,樓下酒窖裏還有各種紅酒四五百瓶……”


    “慢慢喝慢慢喝,我們又不隻來這一趟。”周沐也被連續兩大杯唬住了。


    進程漸緩,連續上了兩道熱菜後白鈺主動端起酒杯,道:


    “我專題敬周市長!周市長,一年來我倆聯手做了不少實事,大工程大項目也都順利推進,工作配合還算默契。我反省有時過於嚴苛,凡事講究完美,對班子成員包括周市長在內要求太高,為此產生了些矛盾,今後我會注意克服和包容,營造和諧愉快的工作氛圍……先幹為敬!”


    周沐略加沉吟,道:“好,這杯先幹了待會兒我也有話要說。”


    “叮”,第三杯又見了底。


    “卟”,盧靈兒讓服務員打開第二瓶,拍手道:“加快進度啊領導們,菜不多了。”


    “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白鈺哭笑不得道。


    周沐也主動端起杯,道:“白書記這杯算我回敬……另外有個誤會壓在心頭很久,正好利用今晚做個說明。”


    “哦?”白鈺壓根想不起來什麽誤會。


    “春節我呆在家裏沒及時過來值班,到基層視察慰問,為此白書記發了很大脾氣,大年初六就把市委常委們叫過去開會,還連累雲尚斐犯了心髒病,大過年的就犯衝市領導們都覺得晦氣,還好,沒影響全年工作……”


    “哦……”白鈺微微頜首。


    同樣都是“哦”,含義卻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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