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


    這條坡道就是偏差值的具體表現。下坡去上學的遠藤彩花每天早上都這麽想。(※偏差值是日本計算學力的公式值,也就是將個人分數與團體平均分數之間的差距用數值來表示。偏差值越高表示學力越高。)


    從雲雀之丘沿著坡道往上走十五分鍾就是私立k中學,高橋慎司上的男校。k中的學生考上東大錄取率全縣最高的名校n高中的比例超過百分之九十五。那是離家最近的學校。對彩花而言就像別的世界。即便彩花是男生也一樣。


    從雲雀之丘下坡到第一個十字路口右轉走十分鍾左右,就是私立s女校。母親希望自己上的學校。高橋比奈子上的學校。貴族大小姐的名校,能夠一路直升到大學跟短大。而且製服很可愛。但彩花跟這裏也沒有緣分。


    彩花跟別的世界的製服和可愛的製服擦身而過,繼續走下坡。市立a中學位於平地。從雲雀之丘徒步三十分鍾,彩花上的學校。那裏並不是放牛班的集團。很多優秀的孩子都上離家近又不花錢的公立學校。成績雖然沒有明確公布名次,但彩花認為同年級兩百人中自己應該是三十名左右吧。絕對不差。老師跟學校的設備也不差。水手服的製服也不討厭。雖然如此,每天去上學的時候總覺得好像要下到地獄最底層一樣。就算到了學校,仍舊覺得腳下好像依然繼續往更深的地方傾斜。如果把球放在地上估計會滾動吧。教室、走廊,跟操場,看起來都微妙地傾斜。


    這全是坡道的錯。要是住在學校附近的平地,直直往前走就到學校的話,景色應該就不會改變的。


    沿著坡道往下走,就覺得像是走向廢柴的世界。這個社會上存在著明確的階級區分,跟自己沒法穿的高階製服擦身而過,就感覺到好像身上的皮漸漸擦破一般的痛楚。即便如此,放學後上坡的路上也並沒感覺到漸漸浮現的優越感,隻是一麵想著明天的痛楚,一麵消耗體力而已。


    越往上坡就越高的不止是偏差值。地價也越來越高。彩花額上浮現汗珠,沿著坡道走向雲雀之丘,她實在搞不懂為什麽在高地的住宅區也要比較貴。不止上下學,隻不過去個便利商店也麻煩得要命,根本想不出有什麽好處。高高在上地俯瞰底下人的生活,是這種凰覺值錢嗎?但是大白天俯瞰底下的景色又不能怎樣。隻覺得每天得走到那裏累得要命。從沿海的高樓大廈眺望景色絕對比這好上不知多少倍。夜景是稍微漂亮點啦,但也沒法子每天都因此感動。


    「喂,彩花,你家住在k中五號同學對麵不是嗎?」


    走進教室誌保就迎上來。籃球社的同學。


    a中學除了身體不好的學生之外,其他人都半強迫必須進入運動社團。彩花入學的時候就加入籃球社。並不是她想打籃球。隻有三個選擇,除了籃球之外就是排球和網球。小學也有排球杜和網球社,所以加入的時候沒有新手跟熟手之間的差異的就隻有籃球社了。但是彩花不但矮,也沒有運動神經,跟其他同學的差異要不了幾個月就很明顯了。


    正規隊員跟候補。這種關係在社團活動時間之外也適用。班上的女生小圈圈幾乎都是按照社團分的,其中還分正規派跟候補派。班上的主導權都握在正規派手裏。


    要是以成績來分的話還不至於這麽丟臉,一、二年級的時候彩花一直覺得很忿忿不平,但杜團活動也沒剩下多久了。每個社團都參加暑假第一個星期舉行的縣立運動大會初選,要是輸了就不能參加八月中的縣立運動大會,三年級生就全體退出。


    正規社員不管多努力,還是贏不過私立的強校。所以七月一定要退社。在那之後教室裏的氣氛也會轉為準備考試模式,彩花私心期待主導權或許也會轉而由成績決定。


    雖然是同一個社團,正規派的誌保跟候補派的彩花幾乎不曾在教室裏交談。當然她應該也不知道彩花住在雲雀之丘。


    k中五號同學,指的是k中籃球社背號五號的隊員慎司。


    「你怎麽知道?」


    「我前一陣子去過啊。」


    「去我家嗎?」


    「不是,五號同學的家。他上星期沒來參加比賽不是嗎?我擔心他是不是受傷了,所以去他家慰問一下。」


    慎司入學之後就加入籃球社,一年級下學期就成為正規隊員在球場上活躍。但是誌保開始在比賽時鬧著說k中五號同學好帥,是去年秋天高木俊介出道之後。誌保的東西全部都是俊介。每次換手機的待機畫麵都要炫耀說這個很棒吧,是粉絲俱樂部的會員才能下載的。


    然後誌保在球賽會場上看見慎司。a中對k中的男子籃球賽。一開始是說那個人的側麵有點像俊介,等比賽結束的時候,就變成五號同學好帥。從那時開始誌保就追著慎司跑。


    在那之前完全沒感覺,隻不過跟喜歡的偶像明星有一點像,就能迷到這個地步嗎?


    應該是能吧。俊介是社團所有女生的話題,彩花也為了要迎合大家看了俊介演出的節日,但喜歡上俊介是因為母親的一句話。


    ——哎,這個孩子,是不是有點像對麵的慎司啊?


    ——俊介跟高少像啊?你去配老花眼鏡吧。


    雖然在母親麵前一口否定,仔細看去側麵跟眼角的確非常像。從那時起彩花就搜集刊登俊介報導的雜誌,錄下有他的電視節目。


    搬到雲雀之丘的第二天,跟爸媽一起到高橋家打招呼時,慎司在院子裏練習籃球。從那時起彩花就一直覺得他很帥。


    ——你們同歲呢。要好好相處喔。


    淳子這麽說就讓彩花心跳不已。一麵看著青梅竹馬的戀愛漫畫,一麵用自己跟慎司取代主角,對此後的生活充滿興奮期待。


    但是過了不知多少天,不僅完全沒有臉紅心跳的情境,跟慎司連話都說不上兩句。偶爾碰到的時候,彩花覺得沒法跟穿著別的世界製服的慎司打招呼。不想隨便說話讓他覺得自己是傻瓜。隻要能看見慎司,就覺得今天運氣好好,心情甚佳。能夠每天滿心不願意咬牙上坡,也是因為期待或許可能在家門前碰到慎司。真想一直一直看著慎司……。


    母親那時的一句話讓俊介跟慎司的身影重疊了。


    要得到慎司的照片很難,俊介的照片則很簡單。沒法一直盯著慎司看,錄下來的俊介畫麵可以一看再看。沒法跟任何人說喜歡慎司,俊介的話就連對最不想溝通的母親也能說。


    無論如何都想入手的俊介海報也能讓母親標下來。俊介背對著鏡頭,轉過臉笑的樣子非常像慎司。暑假的演唱會票也訂好了。


    所以彩花也不是不了解誌保的心情,但像追偶像明星一樣追著慎司就很討人厭了。


    在球賽的時候堂而皇之照慎司的照片,比賽結束一麵跟他說辛苦了,一麵遞給他冰涼的運動飲料。這都是彩花懂憬的情境。分明自己跟慎司比較近。不,就是因為太近了,反而什麽也沒法子做。


    每次聽到誌保說:「五號同學」,彩花就覺得身體裏有某種黑暗蠢動的東西在累積。


    然後上星期誌保終於替慎司烤了蛋糕,跟所有女子隊員宣布說比賽之後要拿去告白。


    「跟俊介很像的男朋友,真的可以拿來炫耀呢。」


    這句話讓彩花打心裏惱火。她不是喜歡慎司,是自私想利用他吧。喜歡俊介的話去跟俊介告白不就得了嘛!


    但是彩花沒有勇氣當麵反駁正規隊員誌保的話,隻能恨恨地瞪著她的背影。開幕式的時候彩花的視線也無法離開誌保,稍微不見她的蹤影就嚇得要命,但彩花的不安是杞人憂天。慎司沒有來參加比賽。到底是怎麽了,是不是發燒了?彩花很擔心,但至少誌保沒法告白,讓人鬆了一口氣。


    然而誌保似乎並沒放棄。她跟現在在


    上k中學的小學同學問了慎司家的地址。


    「他跟我說就找雲雀之丘最小的房子,所以我就去了。」


    被人捅了一刀就是這樣的感覺嗎?彩花覺得眼前一黑,但即便如此,誌保高亢的聲音也不放過她。


    誌保似乎是一個人去了雲雀之丘,花了三十分鍾在住宅區裏找最小的房子,然後按了門鈴。


    「應門的人很麵熟,一看是彩花的媽媽,嚇了我一跳。」


    母親曾多次開著小車送她來球賽場地。分明閉嘴待在車裏就好了,看見穿著a中製服的學生還要特地下車來,跟人家說謝謝你們照顧我家彩花啊,就因為這樣大家幾乎都認識彩花的母親。跟彩花一模一樣呢~想到彩花二十年以後就是這樣好有趣呢~在「新鮮齋藤超市」的收銀台算帳,還以為是彩花在打工。啊——真合適。這樣的話說個不停。


    就算不是能上得了台麵的母親也不要緊。至少不要在同學麵前出醜。


    誌保轉向咬牙忍耐的彩花,咯咯地笑起來。我說搞錯了,然後打手機給告訴我地方的同學,他說是對麵啦~誌保繼續捧腹大笑。


    「因為是遠藤這種常見的名字,我根本沒想到彩花。我不知道五號同學的名字。他叫做高橋慎司吧。早點確認就好了。結果真的站在他家門口時,卻什麽也做不出來就回家了。但那樣應該比較好。因為……嗯,彩花住在他們家對麵,也夠辛苦了吧。」


    誌保砰砰地拍了彩花的肩膀兩下,回到自己座位上。彩花兩手緊抱著書包坐下。今天才剛開始啊。彩花不由得歎氣。有好幾個人圍著誌保,卻沒有人接近彩花。雖然有一起吃便當的朋友,但他們都不想跟被誌保取笑的彩花扯上關係,隻偷偷摸摸地往這裏看。無所謂。黏得緊緊的朋友我才不想要呢。


    咦?裝出驚訝的樣子拿出手機看。沒有人傳簡訊來。打開收件匣,看著跟以前朋友往返的簡訊。


    ——上了中學要一起去逛街唱卡拉ok喔!


    ——搬家了也還是朋友。


    ——上了s女校也不要忘記我們啊。


    每一則簡訊都是快三年前的了。


    腳下的地板傾斜得更厲害了。彩花起了書桌都要傾倒的錯覺,反胃想吐。要是在教室裏吐出來,就算退了社團,不管成績怎麽好,都沒辦法逆轉現在的立場了。


    彩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出教室。走廊也傾斜得厲害。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上午十點——


    真弓到「新鮮齋藤超市」上早班,在朝會上聽到店長說晶子從今天開始暫時請假。好像是因為身體不好。在招募到新的打工人員之前,大家要連晶子的份一起加油。原來有這麽嚴重,真弓不由得擔心。


    她雖然跟晶子年齡有點差距,但在這裏是最合得來的。兩人之所以來打工都是因為家裏房子的貸款,一麵一起抱怨一麵聊著房子。她們熱中地聊著裝潢跟園藝,兩人都避開金錢跟地點之類的話題,不幹涉別人隱私這點讓真弓很有好感。


    真弓雖然以為她得了重病,其他打工人員卻提出了「晶子有喜說」。這麽說來的確聽她說過想要孩子。她說姐姐有兩個小孩。


    ——真是「兩個孩子恰恰好」:第一胎是女兒,第二胎是兒子。孩子們非常可愛。電視跟雜誌上都把育兒講得對精神跟經濟都有很大的負擔對不對?我結婚的時候也很不安,但是看見姐姐的孩子們就覺得養小孩也不錯。而且姐姐跟她先生前妻的兒子也處得很好。你不覺得這樣就一點也不可怕了嗎?真弓也有個女兒吧,真令人羨慕。


    聽到人家說羨慕,腦中響起彩花吼叫的聲音。要是看見我家小孩的抓狂表演,晶子還會想要小孩嗎?


    ——她任性得要命,我被她牽著鼻子走。暑假還得跟她一起去聽高木俊介的演唱會呢!


    ——不是很好嗎?我也喜歡俊介。母女一起去聽演唱會真好。畢竟還是女兒好吧。


    雖然是勉強炫耀,但有願意傾聽的對象就讓人覺得好像真的很幸福。真要感謝俊介。


    要是晶子真的有喜了,那身體不適是孕吐很嚴重嗎?晚點傳個簡訊,要是能過去的話就去探望一下吧。她一定連出門購物都沒辦法,從這裏給她買去或許她會很高興也說不定。她們家是怎樣的房子呢?想像房子果然很令人興奮。


    真弓一麵擺放上午十一點開始拋售的蘋果,一麵哼著俊介新曲的副歌。


    上午十一點——


    彩花真的覺得是不是耳朵裏的半規管出了什麽毛病,傾斜的地麵一直無法恢複平坦,而且還開始旋轉。彩花突然覺得想吐,從第二堂課開始就一直在保健室。


    「你說不舒服,可是臉色很好啊。回去上一小時課,要是還不舒服的話再過來。」


    保健老師對同時一起到保健室來的二年級女學生們說,叫她們回去。老師望著彩花,露出「又來了啊」的表情,無言地替她拉起床旁窗戶的窗簾。


    為什麽不跟對別的學生一樣明朗地跟我交談呢……沒辦法。坡道病的學生一定讓人很不舒服。能夠直直望著這個世界的人是無法了解坡道病的心情的。


    彩花側躺著,疊起枕頭枕上去,終於感覺自己好像放平了些。


    真的再也受不了坡道了。要是不搬家就好了。不要去考s女校就好了。


    全部都是母親的錯。


    ——不想住在這種小公寓,想住獨棟房子。


    母親從彩花懂事的時候起就一直這麽念叨。讓她看建商的廣告傳單,常常問她這上麵哪棟房子好?還帶她去過好幾次結婚前上班的樣品屋展示場。每次去的時候都要說,媽媽就是在這裏認識爸爸的喔。


    但是彩花並不討厭那樣。


    父親有時候會把壁紙跟窗簾的厚重樣本集帶回家,彩花很喜歡翻看,一麵看一麵說我的房間要用這種窗簾,廚房的磁磚用這種滿可愛的,這樣跟母親一起想像理想的家,十分愉快。彩花畫的畫、用空麵紙盒做的玩偶屋,父親看到也高興地說彩花真是有概念呢。


    ——彩花也很想快點住獨棟房子吧?


    母親每次這樣說,彩花都高興地點頭。但彩花心裏想的是在住慣的地方建起的新家。


    上附近的公立中學,跟從小就在一起的朋友們一起聊天逛街,花上一倍的時間上下學。社團活動在這裏好像不怎麽流行,就加入靜態社團悠閑地殺時間,放假的時候就到哪個人家裏去,在小房間吃零食,聊男生或者是偶像。俊介的演唱會其實是想跟朋友一起去的。


    然而新家卻蓋在別的學區的住宅區裏。而且還是要爬坡上去,四周都是大房子的一個叫做「雲雀之丘」的地方。


    ——有不動產公司為了擴張道路買了雲雀之丘的部分土地,然後拋售不需要的畸零地約四十坪左右。


    彩花剛上小學六年級的某天晚飯時刻,父親這麽說道。道路什麽的彩花根本聽不懂,但看見母親高興得要飛上天的樣子,覺得一定是天大的好消息。


    ——雲雀之丘,那個雲雀之丘喔。可以在雲雀之丘蓋房子喔。


    母親好像唱歌一樣不斷地反覆這些話。真的是在唱歌也說不定。那年十二月,房子建成之後,彩花才知道那裏是市內最高級的住宅區。


    ——真好啊,彩花。住在那麽高級的住宅區,根本就是大小姐了。


    鄰居的阿姨在祝賀他們新居落成送禮來時這麽說,知道是那麽高級的地方彩花嚇了一跳。地名有鳥的名字覺得還挺可愛的,既然新家蓋在那裏應該也會很可愛吧。彩花隻這麽覺得,沒想到還會成為大小姐。但是,住在高級住宅區並不會讓人成為大小姐。


    ——從雲雀之丘可以走路到s女校喔。彩花很會念書,現在開始


    努力應該來得及,就去考考看嘛,去嘛去嘛!


    母親從剛建好的房子二樓窗戶眺望外麵,跟她這麽說。母親看見了穿著可愛製服的女孩子走進了對麵人家。沒想到竟然要去考s女校。上了小學六年級之後一次也沒想過。同班同學也有要考中學的,但是隻有體育方麵很強的跟特別聰明的孩子而已。跟那些人一起考試怎麽想都沒勝算。就算考上了,進去也會擔心跟不跟得上,也沒自信能跟大小姐們和睦相處。我沒辦法的啦。她覺得自己好像這樣說了至少三十次。


    但是陶醉的真弓根本聽不進彩花的話。


    我們在雲雀之丘蓋了房子。而且彩花要去考s女中。那個時候母親無論碰到誰都說這些話。就算迎合她的自吹自擂,不以為然的人絕對不在少數。就算這樣隻要夢想能全部實現,雖然被討厭,但也不會丟臉。


    然而彩花卻沒考上。本來打算畢業典禮之後再搬到新家的,但放榜之後他們就急急打過招呼搬走了。畢業典禮沒參加,跟朋友都沒好好惜別,就像被母親扯著一樣慌忙離開。然後四月進了市立a中學。沒有半個認識的人。雖然算是交了幾個朋友,但能沿著坡道一起上下學的人卻一個也沒有。


    雲雀之丘最小的房子……真想讓母親聽聽。


    要是沒有那種家就好了。那樣的話就可以免於坡道病了。但是……


    下午一點——


    真弓回到員工辦公室休息,打工人員美和子正拿著電視遙控器換頻道。希望她不要覺得非得跟晚進來的羅唆歐巴桑一起吃午飯不可。真弓盡量不看向她,從置物櫃裏取出便當打開。


    「自己做的便當啊,你真勤勞。」


    美和子一麵把在熟食區買的豆皮壽司塞進嘴裏,一麵瞥著真弓的便當。炸雞、肉丸、撒了調味粉的白飯。雖然這是彩花不會抱怨的貴重組合,但並不是能夠自信滿滿給人看的便當菜。


    「我女兒是中學生,隻是把做給她的便當菜順便裝裝而已。」


    「啊,女兒是中學生啊?上哪所學校?」


    「……a中學。」


    「a中學的話離真弓太太家滿遠的呢。但是願意去上公立中學真是孝順。我們家女兒啊,求她說至少到高中都上公立學校吧。但是她竟然說s女校的製服很可愛,因為這種無聊的原因要去考。但是她平常根本不念書,應該是考不上的,就讓她去考個紀念吧。結果竟然考上了,我跟我先生都大吃一驚。本來以為是招生招不滿,查了一下新聞竟然報考人數是招生人數的兩倍,所以有一半的人沒考上。難道是都染上流行性感冒了嗎?女兒雖然很高興,我們做爸媽的可辛苦了。學費好貴,交通費也貴,畢業旅行要出國,要交儲備金。她現在高中二年級,打工賺的錢全部存起來。真的辛苦得要命。你呢?這裏的打工費當零用錢?」


    「怎麽可能?才沒有。房子的貸款好重。」


    「啊,自己蓋了房子啊?真羨慕。我也是,要是為了自己應該也能努力的。雖然說做父母的有義務,但是把錢全部花在小孩的身上還是有點那個。」


    她是在炫耀嗎?是在取笑彩花上公立學校嗎?不,真弓覺得她似乎是真心羨慕。美和子的午餐永遠是三個一百二十六圓的豆皮壽司。真弓從吃完壽司啜飲熱茶的美和子身上感覺不到優越感。可能真的很辛苦。雖然因為彩花沒考上所以羨慕她,要是真考上了,自己現在可能跟她一樣抱怨也說不定。光是房子貸款就夠瞧的了,要是彩花考上了的話……


    自己可能得要增加打工的班次,或者是在別的地方另打一份工才行。但是那樣的話彩花應該就不會成天抓狂了。


    身體方麵會比現在辛苦很多,但精神方麵應該會比現在滿足不知多少倍吧。


    要是沒叫她去考就好了。


    因為對彩花來說,傷自尊的並不是沒上s女校,而是「沒考上」這件事。一開始就理所當然地讓她去上公立學校,就不會讓她時時抓狂了。真弓完全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她並不是為了要傷害彩花才讓她去考s女校的。隻是希望她能考上。


    想讓彩花去上私立學校。真弓從蓋房子之前就一直這麽想。去上好學校就能認識好朋友跟好老師,以後就能進入好公司工作,遇見可以托付終身的好人。要是這一切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努力就能辦到的話,做母親的當然絕對想要讓她去考。但是當時租的公寓附近並沒有可以徒步上學的私立學校。彩花是女孩子,不想讓她騎腳踏車或搭電車通學。就是因為這樣想,聽說雲雀之丘有地可以買的時候,真弓立刻覺得,就是這裏了!有走路可到的好學校的地點非此地莫屬。


    就算以便宜的價格買下高級住宅區的一角,也不能樂昏了頭。以前住的公寓附近跟「新鮮齋藤超市」這附近的話,同樣的價錢可以建造五倍大的住宅。要是隻有夫妻兩人,房子蓋在哪都無所謂。是為了女兒才重視住家環境的。


    真弓完全沒有想到叫彩花去考s女中是無謀之舉。


    彩花是個有能力的孩子。從懂事前就跟附近的小孩不太一樣。百分之百羊毛的衣服就很高興地穿著,隻要穿上混了一點人造纖維的衣服就會不高興地哭起來。她喜歡的百分之百蘋果汁賣完了,給她別牌的百分之百蘋果汁,喝一口就吐出來。真弓覺得她是個感覺敏銳的孩子。


    這樣的孩子一定很聰明。


    啟介笑她是自己的孩子怎麽看都好。是我們的孩子啊?雖然這麽說,兩人過的也都並不是失敗的人生。他們不好高騖遠,以自己的步調過著普通的日子而已。要是父母對教育熱心些,孩子或許也就去考好中學了,要是家附近有好學校的話,或許就以此為目標努力也說不定。非關能力,而是環境因素。幸好有機會給彩花一個好環境。接下來就要看彩花自己的努力了。


    小學後的彩花雖然並沒有到出類拔萃的地步,但也是前半段的。教學觀摩日時雖然沒有看到她主動舉手,但被老師點到也都能正確回答。但是真弓並不覺得那是彩花的實力。公立學校,特別是小學,雖然會努力不讓學生變成放牛班生,但並不能讓有潛力的學生進一步發揮。隻要費點工夫,教彩花一點訣竅,心思纖細的她一定可以更上層樓。


    而且彩花自己也想去。提出申請書之前,彩花就到處跟鄰居的同學說要去考s女校了。


    ——跟大家分開不寂寞嗎?


    ——完全沒問題。s女校可以交新朋友。


    無論誰這麽問,彩花都不在乎地這麽說。並不是真弓要她非考不可逼著她去考的。


    既然如此,為什麽現在每天都責怪真弓呢?


    「哎,真弓太太,你知道這個新聞嗎?」


    美和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中午的資訊節目,一麵重新泡茶一麵轉向真弓。真弓本已下定決心自己絕對不提此事,但果然還是無法避免這個話題。真叫人鬱悶。


    家裏蹲的宅男刺殺父親的案子。每次看到這則新聞,真弓腦海裏就響起彩花的喊叫聲。


    「我很少看新聞。」


    「但是從前幾天就開始播了,你應該也看到過一次吧?真討厭,竟然在家裏殺人。」


    「是啊。」


    「發生這種事情,鄰居都會說真是難以置信吧?看起來像是很幸福的家庭之類的。真的是那樣嗎?」


    「應該是吧?」


    「之前一直都很幸福,某一天突然殺人了,這說得過去嗎?真弓太太有想過要殺了先牛嗎?」


    「怎麽會?」


    就算覺得啟介靠不住,也從沒想過要殺了他。結婚以來他從來沒有動過手,也不曾罵過人。其實算是個好丈夫。


    但是要是他出軌呢?真弓一定會覺得憤怒。或許會給他一巴掌。或許暫時不想跟他說話


    ,也不想看見他。但應該不會想要殺他的。無法想像自己為了啟介費那麽大的力。


    「我家成天吵架,但立刻就和好了,不會發生凶殺案的。那你女兒呢?」


    「當然不會啊!」


    真弓的聲音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幹嘛這麽激動地否定,真弓也不知道。她對啟介和彩花抱持的感情到底差別在哪裏呢?


    「對吧。是一家人啊。就算常常看不順眼,也不會要殺人的。通常都是這樣。出事的家庭就算是突然爆發的行動,背後一定累積了什麽東西。那種東西不管怎麽隱藏,都會從行為跟說話表現出來的。為什麽鄰居們都沒注意到呢?」


    「就是說啊……」


    「一定都裝傻說在看電視,然後心裏想,啊,果然是這樣~」


    美和子把茶喝完,開始重新化妝。


    要是我家也出了事,電視台的人跟警察到超市來,這個人會說什麽呢?真弓一麵望著塗上鮮紅口紅的美和子,一麵想像那張嘴裏說出來的話。


    ——好像房屋貸款的負擔很重呢。午飯總是帶著隻有一點的冷凍食品,很節儉的樣子。女兒上的是公立學校,為什麽手頭還這麽緊,原來他們家在雲雀之丘。勉強在那種高級住宅地蓋了房子,所以才一直在乎錢,家裏發生摩擦了吧。但是那應該還是因為社會地位的差別造成的吧?


    跟她說一句可能會被放大成十倍。對了,說晶子有喜的也是這個人。真弓還呆呆地信以為真,打算去看人家,其實完全毫無根據。要是她在接受不孕治療,那豈不是往傷口上抹髓嗎?


    臆測別人家的事、說長道短是不行的。所以大家都裝作不知道,這樣才不會惹上麻煩。


    下午兩點——


    彩花身體狀況一直沒有改善,便當也吃不下,於是便早退了。午休的時候回教室拿書包,候補派的尚美替她收東西。


    一個人沒問題嗎?誌保在後麵好像關心似地大聲說。


    「會有人來接你吧?雲雀之丘的大小姐呀~雖然是最『嗶——』的房子啦~」


    教室角落傳來噗嗤偷笑的聲音。尚美畏縮地看著彩花。彩花沉默地瞪著誌保。


    「討厭,大小姐在瞪我~」


    這種程度誌保怎麽會暗呢?教室裏更加喧鬧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眼前的教室像是要翻過來一樣,地板開始傾斜。彩花用撐在椅背上穩住身子的手抓起椅子,使盡渾身的力氣要扔向誌保……但她身子一閃避開了。笑聲越來越大。真糟糕、好惡心等等評語此起彼落。彩花逃出教室。


    默默上坡。為什麽非得被人當成傻瓜不可呢?住在雲雀之丘分明是母親的錯。而且為什麽雲雀之丘就要被人以有色眼光看待呢?那種地方根本沒有什麽特別的。或許地價很高,房子都很大,但是那邊住的並不是什麽特別了不起的人。


    像小金包就是典型的歐巴桑。開學後第三天,彩花喘著氣爬坡回家時,碰到在門口打掃的小金包。彩花停下腳步跟她問好,小金包也微笑著說歡迎回來,同時還說了不必要的話。


    ——你不是上比奈子上的s女校呢……沒看過的製服。是哪裏的學校?


    ——a中學。


    ——a中學的話,是在海邊嗎?不好意思,我對下麵不太熟。每天要上下坡很辛苦吧?但是你還年輕,真令人羨慕。上了年紀要爬坡根本不行,我不知道多久沒有下去了。


    覺得住在坡上很痛苦的,隻有必須下坡的人而已。彩花的學校、母親打工的地方、父親的公司,全部都在坡下。背著可笑的小包包的歐巴桑光在坡上就可以生活,那個小包包在坡上的人看來應該很時髦吧。本來就是隻有那樣的人才能住的地方。


    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不想回去。


    彩花在坡道跟公路的交叉口,看見一個熟麵孔朝這個方向走來。


    是慎司!


    為什麽會在這裏呢?還沒到放學時間,在這裏閑晃被人看見了也沒關係嗎?他看起來似乎並不在乎別人的視線。要不要叫他呢?


    彩花還在遲疑,慎司已經越過斑馬線走近。慎司雖然略微垂下眼瞼,但在跟彩花擦身而過的時候選是看了她一眼。彩花「啊」地叫了一聲,但慎司好像陌生人一樣視若無睹地走了過去。


    分明看到我了卻假裝沒看到,這是把我當傻瓜嗎?要是慎司逃學的話,那現在自己跟他是處於平等的地位,不,問心無愧的自己應該處於優勢才對。


    「喂,等一下!」


    彩花不自覺地大聲叫道。慎司停下腳步,回過頭。


    「什麽事?」


    要是他露出厭煩的樣子彩花立刻可以給他難看,但沒事人似地回答卻讓她無話可說。的確沒事。當然可以問他怎麽不去上學之類的,但自己問這種問題好嗎?彩花不由得躊躇。但是他既然轉身麵對自己,又不能不說話。


    「……上星期的籃球比賽,你怎麽沒去?」


    其實在這種情況下不應該問這個的,但彩花隻想正常地說說話。不提沉重的話題也好。聊聊社團活動得了。


    「跟你沒關係吧?」


    慎司露出明顯不悅的表情說。這種說話方式是什麽意思?我可是顧慮到你才挑了一個正常的話題。


    「那你在這裏幹什麽?」


    彩花以同樣不悅的表情頂回去。


    「沒什麽。」


    「你跟對麵鄰居都是這樣說話的嗎?我可對你很親切。你們家可給我們添了很多麻煩,這你總該知道吧?什麽跟我沒關係,你以為你是誰?總該道個歉吧?」


    「我什麽也沒做。」


    「既然是你們家的事,你就有責任。」


    「我家給你們添了什麽具體的麻煩?」


    「被白癡追得團團轉!」


    「那就跟白癡抱怨不就好了?」


    「什麽,你是在推卸責任嗎?要逃避?有錢人家的少爺連跟別人道歉也不會?」


    「你夠了沒?我現在沒時間跟你進行這種無聊的談話。還有,我能說一件事嗎?」


    「……什麽?」


    「你們家是後來才搬來的。要是覺得麻煩,搬家不就好了?」


    「什……」


    慎司轉身走開,彩花瞪著他的背影,這回真的什麽都說不出來。湧上胸口的不知是憤怒邐是羞愧。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非得被人家看成笨蛋不可?給別人添麻煩的……我們分明是受害者。


    彩花仿佛要吐出最後一口惡氣般,對走下坡這的慎司喃喃道:


    下去吧、下去吧、下去吧、滾下去吧!再也不要上來了!


    下午五點十五分。每周慣例的周三回績顧客感恩日有三次一小時特賣活動,四點開始到五點的這一段時間是高峰。完全沒有喘氣的餘地,隻能像機器一樣,反覆地說歡迎光臨,替客人結帳。特賣結束之後,早班的真弓就可以下班了。


    美和子她們會滑頭地在特賣期間買自己要的東西放在辦公室裏,但真弓做不來這種精明的行當。在這裏打工已經兩年多了,從來沒有買過特價的雞蛋跟砂糖。她總是脫下圍裙,以一般顧客的身分購物。


    真弓在自動門前停下,看了一下皮包裏麵,發現手機的燈在閃。她的手機都是因為反正有所以帶著,一星期隻用幾次而已。


    彩花班導師的留言。


    「彩花同學因為身體不舒服,下午早退了。她還好吧?」


    彩花曾經耍賴不去上學,但早退還是第一次。早上出門的時候跟平常沒啥兩樣啊……一定是人熱中暑了吧。都已經過了五點了還這麽熱。


    已經很累了,還曬著太陽,愈發覺得累不可當。還得去購物的說,


    真弓疲累的腦中隻想著好像有些非買不可的東西。彩花好像也要她買點什麽。


    這樣根本沒辦法去探望晶子。她是不是也中暑了呢?


    總之買點能提神養氣的東西回去好了。彩花可能沒有食欲,但今晚有俊介的電視節目,她應該會下樓來吃晚飯的。真弓進入冷氣十足的超市裏,買了幾樣東西上車回家。


    今天也努力工作了一天。


    一麵在車上聽著俊介的歌,一麵駛上雲雀之丘的坡道的這段時間,是真弓最幸福的時候。


    【七月三日(星期三)上午幾點~下午五點二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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