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二十分——


    高橋良幸、比奈子跟慎司三人進入客運站附近的二十四小時餐廳。客人很少。還沒吃晚餐的良幸點了漢堡套餐,半小時前才吃過杯麵的比奈子跟慎司也點了小披薩跟飲料。


    搭高速巴士來的良幸想在回家前先談一談,就把比奈子跟慎司帶到這裏。回家也可以談,下用在意別人的眼光,比這裏好。但是良幸自己知道來這裏是因為沒有勇氣回家。


    「大哥之前都在做什麽?」


    比奈子用吸管攪著冰咖啡問道。


    「對不起,我有非得去上不可的課。」


    良幸強調「非得去上不可」。這是說給自己聽的借口,也是覺得對不起看到他下了巴上就好像等待已久似地奔過來的比奈子。


    雖然他想今天早上立刻回來,但離開公寓之後就停下了腳步。留在這裏就可以繼續當普通的學生,一旦回家自己就成了凶殺案的當事人。無論是對自己多麽不利的事實,都不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也無法躲避別人好奇的目光。


    今天為了學分有不得不去上的課。上了之後再回去就好了。就算晚個半天回去,事情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改變。良幸這麽想著便去了大學。


    「什麽時候知道出事的?」


    「我一直都在研究室,昨天晚上比奈子傳簡訊來我才知道。」


    「這樣啊?我還以為警察一定已經去找你了,所以才那樣寫。光看簡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吧。我該寫得詳細一點。對不起。」


    「比奈子不用道歉的。」


    進入教室的時候收到教務處職員轉交的留雷。y縣s市的警察局要他盡快聯絡。打電話來的時間是昨天上午。接電話的人應該不知道發生了凶殺案:心想明天有課的時候再轉告就可以了


    這些人真是優閑。不,我沒資格說別人。


    良幸把便條紙折起來放進褲子口袋,聽了三小時的課。課在中午前結束,平常的話良幸就回研究室。有很多非做不可的事。然而果然已經不能再找借口了。


    良幸到研究室說了父親突然去世,教授和其他學生都表示遺憾哀悼,親切地送他離開。雖然大家都有點尷尬,但良幸不覺得他們是假裝的。


    回去的時候他們還會同樣親切地歡迎自己嗎?這麽一想就覺得像是最後的告別。


    「但是沒想到大哥會從高速巴士上下來。我以為你一定會坐新幹線的。」


    「身上的錢不夠坐新幹線。」


    「這樣啊,對了,之前也搭過夜行巴士回來的。」


    比奈子帶著恍然大悟的表情喝著咖啡。良幸說謊了。錢包裏有夠買新幹線車票的錢。要是搭上下午第一班的車,黃昏就可以抵達。他不想在天還亮著的時候到。他在新幹線的車站下車,換搭普通火車,然後從最近的車站回家的話,這一路上不知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才好。光是想像認識的人會用怎樣的眼光看自己,就覺得胃絞成一團想吐。


    這就是他搭巴士回來的原因。巴士的話到達時已經是深夜。客運站位於離雲雀之丘很遠的海邊,下車也不會碰到熟人。本想不要回家,也不要跟阿姨聯絡,去住商務旅館。但是——


    「你要回來的話,先發個簡訊也好啊。我傳了簡訊說要到大哥那裏去的。好險,差點就錯過了。」


    「昨天有朋友來住我家,不小心把我的手機帶走了。對不起。」


    「是嗎?所以才沒有回信。你朋友不要挑在這種時候不小心拿你的手機不行嗎?難道是女朋友?」


    明裏的臉浮現在良幸腦中。他不願想起昨晚的事。


    「不是,我怎麽會有女朋友?」


    「這樣啊。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大哥拋棄我們了。」


    「你還發了其他簡訊給我啊。真的抱歉。」


    「沒關係的。我就知道大哥不會拋棄我們。」


    比奈子用淚光閃閃的雙眼凝視著他。良幸覺得心痛,他為了自保一直遲疑要不要回來,比奈子卻對他深信不疑。她才說吃過杯麵,但大口吃著披薩,看來還有食欲,伸手又拿了第二片。


    良幸望著自己眼前沒動過的漢堡。搭巴士的時候肚子餓得咕咕叫,心想下車後要先吃點東西,但食物送到眼前來就不想動了。就算在嘴裏嚼了也不想吞下去。


    比奈子一下子就吃了半個披薩。


    「慎司你不吃嗎?」


    叫了一個披薩兩個人分,比奈子吃完自己那份後問道。


    「啊,嗯,我不餓。姐姐你吃吧。」


    慎司低著頭說。


    「那我就吃了。」


    比奈子伸手拿披薩。良幸望著坐在對麵的比奈子跟慎司。比奈子嘴裏塞著披薩,旁邊的慎司隻沉默地用吸管有一搭沒一搭地吸著可樂。


    在客運站看到比奈子讓良幸吃了一驚,但看到她身後的慎司讓他更為驚訝。他不是下落不明嗎?慎司跟比奈子在一起就表示他沒有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造成父親死亡的果然是那個人。


    搭巴士回來的路上良幸想過了案子的事。


    詳情不知道。他隻知道網路上的報導,說繼母淳子自首說:「跟丈夫發生爭執,用擺設毆打丈夫。」良幸完全想不出她的動機。所以聽說慎司下落不明,覺得背後應該有重大的緣由。


    慎司殺了父親。那個人庇護他。


    良幸雖然不認為慎司能做出那種事,但如果從年齡來看,慎司的可能性比那個人大。那個人包庇慎司也很合情合理。良幸雖然跟明裏說繼母待他們沒有差別,但那個人對慎司跟對自己的感情的確是有所不同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良幸能了解。


    無論是誰都會偏愛自己的親生骨肉,更別提跟自己長得一樣的漂亮孩子,就算跟其他親牛子女相比,也會更加偏愛吧。良幸也很明白那個人對比奈子跟慎司有差別。


    是慎司嗎——


    但是慎司就在眼前。雖然沒有食欲,但並沒有害怕的樣子。殺了人的話不可能這麽冷靜。如果是跟自己毫無關係的殺人魔也就罷了,慎司是自己的弟弟。良幸能肯定地說慎司比一般人更溫和,更天真無邪。


    「現在這個時候回來不該問這種問題的,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明天去警察局他們應該會說明的,但是我想先聽你們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良幸嘴裏說你們,視線卻望著比奈子。比奈子比慎司鎮靜,應該可以客觀地說明。


    「我才想知道呢。我不在家裏。」


    比奈子望著慎司。本來以為他們兩個在一起一定會講關於案子的事,但似乎並非如此。


    「慎司,你也該開口了。」


    比奈子哀求似地跟慎司說。慎司仍舊沉默地低著頭。


    「慎司!快點說。你不說話到底有什麽意義?」


    比奈子拍了一下桌子。


    「比奈子,鎮靜下來。」


    良幸製止比奈子。不要刺激慎司比較好。然而慎司抬起了頭。


    「姐姐說話的樣子跟爸爸一模一樣。把我當成沒用的人,否定我。你要真的這麽想聽的話我就告訴你。」


    良幸從慎司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知道這個笑話嗎?


    醜陋的天才博士向漂亮女明星求婚。女明星跟博士說,親愛的,我們的孩子一定跟你一樣聰明,跟我一樣美。但是博士說了,要是孩子跟我一樣醜,跟你一樣笨要怎麽辦?


    一點都不好笑,根本不能算笑話。那兩個人就像爸爸跟媽媽。但是遺傳這種東西並不是一半一半的吧。


    大哥跟我們不是同一個媽媽,遺傳了爸爸的聰明跟媽媽的長相,算是一半一半。你媽媽好像頭腦也很好,所以或許全部都是


    媽媽的遺傳也說不定。姐姐的話,長相跟頭腦都遺傳自爸爸,運動神經據說是像媽媽,真是都遺傳到優點了。我的話完全像媽媽。


    我早就知道自己的頭腦並沒有那麽好,大概是小學高年級的時候。我沒有才氣。從來沒有靈光一現想到,啊,這個問題這樣解答就好。隻能不斷地預習、複習,累積經驗值而已。


    第一個注意到的應該是爸爸。


    爸爸到書房來都是來責問我。不管他多狠,我都覺得隻要我忍下來就好了。但是有一天我發現了,媽媽受的罪比我更多。要小考或模擬考試的時候,我都拚命用功,因為媽媽會因為我而受罪。我真的很想逃跑,但那樣的話媽媽就會更難受,所以我就忍著。總之拚命念書,模擬考試前一天還叫姐姐到朋友家去住。


    但是媽媽已經忍無可忍了。就是案發當晚。


    那天晚上媽媽到我的房間來,問我要不要散散心,去一下便利商店?第二天就是數學科模擬考,我實在沒那個心情。要是有閑空的話非得念書不可,而且爸爸在家,我怎麽能出門?但是媽媽說去一下就好,幾乎是把我趕出門的。所以我連錢包跟手機都沒帶。


    我跟姐姐說過了,在便利商店跟對麵的阿姨借了錢。因為去便利商店總得買點什麽才行,要不然空手回去爸爸會生氣說你出去幹什麽了。


    回家的時候看見大門前停著救護車。我在便利商店的時候有注意到救護車開過去,但是作夢也沒想到是要去我們家的。我以為出事的一定是媽媽,嚇得要命不敢走進去,躲在丟垃圾的地方,看見被抬出來的是爸爸。而且好像受了重傷。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就逃走了。


    比奈子沒能插嘴。慎司在說話的時候,她時不時非常想插嘴,但慎司說完了她卻不知要說什麽好,腦袋裏亂成一團。


    「說受罪,是暴力嗎?」


    良幸問道。慎司好像剛才沒說過那一大段話似地,低頭沉默不語。


    「有受傷到醫院去看過嗎?」


    大哥在問什麽啊!把慎司的話當真了嗎?比奈子想不起來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那一定是慎司編造的。


    「爸爸不可能使用暴力吧。我雖然那天不在家,但我們住在一起,不可能不知道的。我從來沒看過媽媽受傷或是身上有瘀血。慎司應該也一樣。不要胡說八道。」


    比奈子覺得已死的父親被褻瀆了。而且還是親人幹的。認真起來的大哥也讓她生氣。自己的父親被殺了,她無法相信大哥竟然做出偏袒母親那方的解釋。


    「慎司,到底是怎樣?」


    良幸問他。


    「言語暴力。姐姐說話一向都頭頭是道,可能無法理解,但我被爸爸責問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好像消失了。我想媽媽應該也有同樣的感覺。」


    慎司忿忿地說。


    「胡說。爸爸從來沒有對慎司跟媽媽大聲過。你跟我就在隔壁房間啊。小聲說話聽不見,大聲責問的話我會聽到的。」


    「爸爸說了什麽話?」


    比奈子否定了慎司的話,良幸則跟慎司確認。比奈子就不能認同這點。慎司仍舊低著頭。


    「你現在在想要說什麽吧。沒用的。爸爸根本沒有責問過你。一直都稱讚你的。爸爸不是總是說慎司長得帥,運動神經又好,很羨慕你。爸爸說自己隻有功課好,努力念書當了醫生,但你應該有很多其他選擇,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好了。」


    比奈子一直很羨慕慎司,也很羨慕大哥。自己努力念書也比不上大哥,努力運動也比不上慎司。就算打扮起來,也比不上天生麗質的母親跟慎司。


    雖然如此,父親一直都對比奈子很好。他上班一定很累,但還是聽比奈子抱怨學校的事;成績雖然跟大哥天差地遠,但父親還是認可比奈子的努力;看見她穿新衣服總會稱讚說很合適好看。


    所以比奈子才想完成父親另外一個夢想,成為建築師。


    「到底是怎樣,慎司?」


    良幸問慎司。比奈子對采取中立態度的大哥失望極了。她本來覺得隻要大哥回來一定可以有點辦法,多少可以看到之後的路該怎麽走。或許是她期望太高了。


    「那樣才是最殘酷的。」


    慎司喃喃道。


    「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說了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叫殘酷?你是沒睡醒嗎?那爸爸應該說什麽?用功念書當醫生,你要他這麽說嗎?還是要大吼:『你這個廢物!』然後動手打你嗎?像你這樣從小就是媽寶的小孩,無論聽到什麽話都覺得是在罵人吧。你竟然能說爸爸殘酷,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嗎?」


    「比奈子!」


    良幸製止她。「先讓慎司把話說完再說。」


    「為什麽非得怪我不可?」


    比奈子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出了事情現在才回來,憑什麽說這種話?說要去上課,家裏發生凶殺案,上課有那麽重要非得去不可嗎?手機被朋友拿走,想聯絡的話打公共電話也可以,而且大哥不可能沒有坐新幹線的錢。進餐廳的時候大哥說:「想點什麽都可以。」巴士的車票錢加上三個人吃飯的錢,跟新幹線車費也差不了多少了。


    大哥是在逃避。現在可能也在想逃避的方法。不是為了父親、母親,跟弟妹,而是為了自己在想對策。


    「慎司之所以把爸爸的話解釋為殘酷,是不是因為覺得爸爸放棄你了?」


    良幸溫柔地問慎司。慎司停了一下,點點頭。


    「這樣啊。慎司用功念書,希望能獲得爸爸的認可。這樣的話,你剛才說的話不是有點奇怪嗎?這樣就受傷未免誇張了一點,你現在是中學生,我當年可能也有過類似的想法。但是這跟媽媽有什麽關係?還是爸爸會罵媽媽,甚至動手打她?」


    沒錯,就是這樣。這段話比奈子同意。她也望著慎司。


    「不是那樣,雖然不是……」


    慎司低著頭,又陷入沉默。這樣下去天都要亮了。比奈子站起身,去給飲料續杯。


    之前想了很多很多,但一時之間什麽也說不出來。跟念書一樣。


    慎司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父親第一次這麽說是他讀小學四年級時。當時他看著麵臨醫學院入學考試拚死用功的大哥,心想再過幾年自己也非得這樣不可的時候,父親這麽對他說,慎司也就當真了。他並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所以就想去上籃球隊出名的學校。


    ——啊,小慎想跟爸爸一樣當醫生吧。


    母親這麽說。她把手放在慎司肩膀上,笑著看著他的臉,但是眼神卻沒有笑意,看起來好嚇人,慎司隻好應聲點頭。母親這次打心裏愉快地笑起來。從那時開始,她時不時就把醫學院掛在嘴上。


    的確,在那之前母親並不嘮叨他念書的事。考試考得好會稱讚他,但那跟運動會賽跑得第一名時稱讚他並無不同。


    那時母親開始意識到他要考中學了吧。


    中學還是跟大哥一樣念k中吧。大哥雖然去關西上了大學,小慎的話可以拿爸爸的母校作為目標吧。小慎的話一定沒問題的。爸爸的兒子嘛。


    於是慎司就依母親的話去考了k中。跟大家一樣努力念書通過了入學考試,心想也不過就這麽回事。入學後理所當然地進了籃球社,跟父母報告時,爸爸說:「那就加油吧。」但媽媽滿臉不悅地說:「不可以耽誤功課喔。」


    從那時開始關心考試結果的一直都是媽媽。爸爸雖然說:「才一年級,不用著急。」但媽媽卻會到房間來抱怨:「爸爸雖然那麽說,但是——」


    慎司曾經無法忍耐而逃家。他沒有跟媽媽說要逃家,半夜自己偷偷離開。但是不知道該上哪去才好。朋友雖然不是沒有,但沒有跟姐姐一樣可以去過夜的交情。


    雲雀之丘跟別處相比,居民的年齡層較高,過了晚上十一點,幾乎家家都熄燈了。但是坡下卻一片燈海。慎司被那溫暖的橘色光芒吸引,走下了坡道。走到公路交叉口就有車輛行駛,再往下走路上人也多了。


    慎司跟年齡差不多的孩子們擦身而過。慎司瞥著他們,一路走到海邊。客運站的白色燈光浮現在黑暗中。繞到車站後麵就是海。一望無際的黑暗世界沿著堤防邊的空地延伸。


    這裏幾年後好像要建一座巨大的摩天輪。能看見怎樣的景色呢?


    慎司抬頭望著山坡。光毯一直鋪到山嘎,亮得連一片漆黑的雲雀之丘都像點了燈似地。隻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是一片黑暗。不知怎地這讓他覺得很愉快。跟黑暗化為一體的時候不用努力也沒關係,可以放鬆心情。


    隨著年級越來越高,離家下坡跟黑暗同化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母親說慎司的成績變差了,但其實不是。周圍的步調變快,慎司跟不上而已。他已經到達了能力的極限。徹夜預習、複習,專心聽課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但是母親卻歸咎於籃球社。


    ——現在沒有必要參加社團活動吧。專心念書,上了高中之後再打球也可以。


    雖然母親這麽說,籃球社卻是慎司絕對不能不參加的。為了不退出,慎司增加了念書的時間。就這樣好不容易撐到離退隱比賽隻有一個月,全縣大賽預選前哨戰的時候——


    慎司把要帶的東西跟運動用品都整理好放在門邊,這樣比賽當天就能早早出門,但當天早上卻遍尋不著。他的運動服、運動鞋,跟練習用的籃球,都放在裏麵。他去問在廚房的母親,母親隻冷淡地說:「我不知道有東西放在那邊啊。」


    慎司又找了一遍,自己的房間、客廳、餐廳、浴室,連廁所都找了,但到處都沒有。到外麵去找是抱了最後一線希望。看過了院子,然後出門到街上,住在斜對麵的阿姨背著奇怪的包包在掃地。


    ——啊,慎司,好早啊。


    雖然人家這麽說了,慎司卻沒有回答她的工夫。但是阿姨一麵微笑一麵繼續跟慎司說話。


    ——對了,籃球是可燃垃圾嗎?


    慎司覺得臉上的血液好像瞬間被抽走了。他跑向前麵三十公尺左右的垃圾堆放區,看見半透明的垃圾袋裏裝著運動服、運動鞋,跟籃球。他聽見大型車輛的聲音,抬頭看見垃圾車正朝這裏開過來。


    好險。


    慎司抱著垃圾袋跑回家。


    ——這是怎麽回事?


    慎司壓抑著湧上的怒火問道,但母親隻漠然回答:


    ——不是說好了嗎?你跟媽媽約好了,期中考的時候沒有進前三十名,就退出社團。倒垃圾的前一天把裝著運動用品的袋子放在門口,我以為你要丟掉呢。


    是跟母親約好了,所以非常努力地用功念書,每天晚上都隻睡兩三個小時,終於考到了三十四名。這對竭盡全力才勉強跟上的慎司來說,簡直是奇跡般的名次。


    父親也稱讚了他。母親在旁邊很高興地說:「小慎隻要認真一下,這種成績是理所當然的。他是爸爸的兒子啊。」所以才差個四名,他以為母親會寬宏大量饒了他。沒想到——


    ——剛才我問你的時候你說不知道。


    ——那是因為小慎你說謊了。你不會是打算去社團活動吧。今天補習班有模擬考的。


    所以就把我的東西扔了嗎?


    ——今天是全縣大賽預選的前哨戰。


    ——哪邊比較重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模擬考試之後還有非常多次。並不是考這一次就決定是否能參加入學考。但是籃球比賽連今天在內隻剩下兩次了。要是前哨戰勝利的話就還多一次,但估計是不可能的。今天的比賽就算贏了也沒有未來。即便如此也不是可有可無的比賽。


    ——拜托啦。


    ——今天不行。要是想參加那種比賽,就應該遵守約定。下次學校有模擬考吧。考到全校三十名以內,就可以去參加全縣大賽的預選。


    慎司沒有頂撞母親、抱著垃圾袋去參加比賽的毅力。結果跟往常一樣乖乖聽話。但是在這種狀態下參加補習班的模擬考,成績自然不理想。


    要想參加最後一場比賽,下次模擬考的成績就得讓母親滿意。所以在模擬考前一天拜托姐姐到朋友家去住了。


    姐姐一麵喝著績杯的可樂,一麵看菜單。她還想吃東西嗎?神經大條真令人羨慕。大哥像女人一樣把已經冷掉的漢堡切成小塊,慢慢送進嘴裏。


    逃亡期間一直在想的謊話立刻就被看穿了。從現在開始該怎麽辦呢?


    慎司沉默下來後,良幸盡量拖長時間慢慢吃著漢堡。再吃一口盤子就空了。比奈子好像在看書一樣看著菜單,但並沒有要再點的意思。


    該怎麽辦才好呢?


    兄弟姐妹一起把話說明白了就能解開真相。然後還可以考慮今後的對策。慎司說自己跟母親受罪的時候,良幸還想要是父親先出手的話,或許可以算是正當防衛。結果並不是暴力而是言語傷害。這樣的話會不會因此精神狀態不穩定呢?但父親說的話怎麽聽都不會把人逼到那種地步,而且慎司還沉默不語。


    比奈子則不知怎地脾氣很壞。


    「你們兩個想怎麽樣?」


    比奈子跟慎司同時抬起頭,默默地望著良幸。他們的表情像是在說那你想怎樣呢?


    「我想確定真相,然後跟你們討論之後該怎麽辦最好。但是現在真相就算了。」


    「什麽意思?」


    比奈子問。


    「真相就跟新聞報導的一樣,照媽媽說的就好。爸爸跟媽媽吵架,媽媽拿擺設打了爸爸,爸爸死了。那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有沒有預兆,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跟你們討論這個是沒有意義的。所以我們隻要根據已知的事實,考慮從今以後怎麽樣對我們最好就可以了。」


    「我們……」


    慎司喃喃道。


    「對。我們三個人。家裏發生凶殺案的三個子女。」


    「我們能做什麽呢?」


    比奈子問。


    「我們麵對的障礙是什麽。比奈子應該也知道今後不可能像以前那樣過日子了吧。去學校不會覺得不安嗎?」


    比奈子難過地搖頭。


    「所以是怎樣的不安呢?錢嗎?不是吧。是旁人的目光。你不會用手機去看了什麽奇怪的留言版吧?」


    良幸想起今早在電腦上看見的網站留言,光是回想就想吐。


    比奈子再度搖頭。


    「……要是手機沒電就糟了。」


    「那就好,絕對不要去看。對我們家的事一無所知的家夥都胡說八道。」


    沒去看的話,或許不該跟她說。但是他們得知道眼前的障礙已經形成了,否則話沒法談下去。


    「我們今後絕對會麵臨毫無理由的惡意。不止是在網路上,我們家現在怎樣都不知道。或許會有人直接破壞或惡作劇。為了盡量避免這些情況,我們要先想想怎樣能減輕媽媽的刑責。坐牢、緩刑,跟無罪,有非常大的差別。」


    「能無罪釋放嗎?」


    「跟晶子阿姨商量,盡量雇用高明的律師。但我們的證詞應該更重要。比方說剛才慎司說的話。爸爸雖然沒有直接使用暴力,但就說他使用暴力了。」


    「你在說什麽?真不敢相信。要叫爸爸當壞人?我絕對不願意。」


    比奈子叫起來。站在遠處的店員都往這邊看。


    「我也不願意。」


    良幸低聲說。


    「那你幹嘛說這種話?大哥的親生父親被沒有血緣關係的母親殺掉了耶,還能想出這種辦法。爸爸死了你不難


    過嗎?」


    「怎麽可能不難過?」


    良幸在巴士上想著父親。悲傷的感情沒有直接湧現,是表示自己其實不喜歡父親嗎?不止這樣。父親的大手曾經無數次撫摸自己的頭。得到父親稱讚非常高興,更加努力念書。對父親說:「我想當醫生。」父親高興地說:「我很期待。」並伸手撫摸已經比自己高的良幸的頭。


    良幸坐在車上攤開手掌撫摸自己的頭。自己早就比父親高也比父親壯了,但自己的手感覺起來卻好小。眼淚奪眶而出。爸爸、爸爸、爸爸……良幸吞聲飲泣。


    要是隻聽說父親被殺害,一定會放聲大哭,想把凶手宰了。


    但是凶手是那個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非常細心地把良幸養育成人。良幸把她當成真正的母親。


    要是隻聽說那個人殺了人,一定會覺得必有內情,堅定地相信母親是無罪的。


    雖然發生了這麽嚴重的事,卻像漠不關己似地淡然接受,是因為極端的兩件事一起發生,在接受事實之前就已經互相抵銷了吧。


    哭過之後心情平靜了些,良幸確定了一件事。


    父親已經不在了。留下來的是那個人。就算是殺人凶手,是家人這個事實也不會改變。不僅如此,社會上還特別強調這個關係。自己非得接受這個事實不可。


    比奈子跟慎司明白這一點嗎?


    「那就說個明白,為什麽爸爸非被殺不可。媽媽為什麽殺了爸爸。是因為慎司成績不好嗎?但是慎司又不是考壞了,爸爸也從來沒有責備他成績不好。話說回來,會有人因為兒子的成績把丈夫殺了嗎?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兩人吵架。媽媽有跟警察說殺人的理由嗎?」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比奈子抱住頭。然後又突然抬起臉來。


    「——喂,慎司,你那天晚上跟媽媽吵架了吧。」


    「什、什麽……」


    一直好像瞪著桌子上的一點一樣低頭不語的慎司抬起頭,發出嘶啞的聲音。


    「裝傻也沒用。彩花跟我說的。你大聲亂叫,媽媽說什麽饒了我吧救命啊。」


    「真的嗎?」


    慎司跟母親吵架。慎司大叫。雖然難以想像,但既然有證人,應該是事實吧。為什麽這麽重要的事情不早說呢?


    「慎司,你跟媽媽發生什麽事了?」


    「……什麽也沒有。」


    「不會什麽也沒有。你會大叫一定是很嚴重的事吧?」


    「……我沒有跟媽媽吵架。是我自己亂叫。」


    「你有什麽不高興的事嗎?」


    「我……想參加籃球比賽。」


    慎司這種有氣沒力的回答讓良幸忍著不歎氣。坐在對麵的比奈子則深深歎了一口氣。估計是不知道慎司在說什麽吧。難得他開口了,不能打斷他的話頭。


    「想參加就去啊。還是你不是正規隊員了?」


    「不是。媽媽不讓我去。」


    慎司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慎司把案發當天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既然兄姐知道那天他在家裏大叫,也就沒什麽好隱瞞的了。


    「升上三年級以後,媽媽說成績變差了,要我退出社團活動。但是我不想……」


    慎司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打籃球。這是他自己唯一想做的事。放棄籃球就等於成為意誌薄弱的人。


    「我雖然偷偷地參加,但是被發現了。之前的比賽媽媽不讓我去。但是最後的一場比賽我無論如何都想參加,跟媽媽約好了這次學校的模擬考要考到全校三十名之內。所以每天晚上拚命用功。模擬考的前一天還讓姐姐到朋友家去住。」


    「原來你是為了籃球比賽。我完全不知道。」


    比奈子驚訝地說。


    母親在別的家人在場的時候不會跟慎司提功課的事。隻有兩人獨處的時候才偷偷地說。所以慎司其實是希望比奈子在家的,但那樣的話就會怪到比奈子頭上了。


    母親從來沒有說過慎司成績不好是因為天賦不佳。都是籃球的錯、遊戲的錯、手磯的錯,以及比奈子的錯。比奈子在自己房間聽的音樂沒有妨礙到任何人,但慎司考試的時候母親不時會叫比奈子要注意。


    「但是想到非做不可、非做不可,頭就痛起來。那天也是,明明是模擬考的前一天,上課的時候大家都輕鬆解答的問題我怎麽也不會,頭痛得要裂開了,所以就早退了。」


    「你有跟媽媽說過頭痛嗎?」


    良幸問。


    「沒有。我自己知道是因為情緒引起的。」


    慎司這樣回答,繼續說道:


    「離開學校頭還在痛,接近家裏就痛得更厲害,回過紳來我就已經順著坡道往下走了,往下心情就此較平靜。對了,以前有一次大清早在客運站碰到大哥。那也是因為想輕鬆一下才去的。」


    「那天後來也去參加模擬考了吧?」


    良幸回想起那天的事,所以他才會在那裏啊。


    慎司點頭繼續說:


    「但是我下去的時候被對麵人家的女生叫住。」


    「彩花嗎?」


    比奈子皺起臉說。慎司想起當時的情形,也皺起眉頭。


    「她問我比賽的事,我說跟她沒關係,她就說我們給她惹了麻煩,要我道歉,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那個女生做了什麽嗎?」


    「什麽也沒有。但她說得好像我們住在她對麵給她添了麻煩,我就說那你們搬家啊。然後我不理她繼續走到海邊,在那裏待了一會兒頭痛好了,但還是覺得有點不爽。」


    「你的感覺我很了解。」


    比奈子點頭。


    「回家後跟媽媽兩個人早早吃過晚飯,回到書桌前。打開參考書頭就開始有點痛,但是又不能去睡覺,還是努力用功了。然後對麵開始抓狂……」


    「什麽抓狂?」


    良幸問。


    「是指彩花。她跟慎司一樣初中三年級,非常容易發脾氣,每星期起碼一次會叫得左鄰右舍都聽見。」


    比奈子回答。


    「那是我去上大學以後才蓋起來的房子吧。他家的孩子是那樣嗎?」


    「真是糟糕透頂,對吧,慎司?」


    「反正一直都是那樣,本來想不予理會的,但是她叫得我頭痛,實在受不了了。後來雖然稍微好一點,但我已經完全沒心情念書。我想要去參加比賽是不可能了,真的非常不甘心,就拿籃球丟牆壁。」


    「在房間裏丟籃球?」


    「嗯。媽媽立刻就到房間來叫我住手。但是我沒有。我才不要住手呢。不理媽媽繼續丟,心情就慢慢好起來。我對著書架丟,球被媽媽攔截了。」


    「媽媽應該攔得住的。」


    「我非常不爽。要她還我她也不還,我就開始丟別的東西,書啊鉛筆盒之類的。然後媽媽就叫說:快住手!饒了我吧!我心想你活該,你叫我也會叫,所以我也大叫,真是痛快。」


    大哥跟姐姐是不是也曾經明知道會被罵還惡作劇呢?慎司從小時候就很好奇。偷吃菜、把浴缸弄得全是肥皂泡泡之類的雖然很有趣,但並沒有好玩到寧願被罵的程度。


    看到姐姐因為父親罵大哥而皺起臉來,就像自己被罵一樣想縮成一團。但是丟籃球卻讓慎司覺得身體輕快。放聲大叫,頭就沒那麽痛了。


    「要是我在家就好了。」


    比奈子喃喃道。「那樣的話,在你發作之前就可以阻止的……你一直都努力打籃球,想參加最後一場比賽的心情我很了解。我也知道你非常用功念書。我一直都覺得媽媽隻關心慎司,最寶貝慎司,覺得很羨慕。但現在看來你反而壓力很大。


    所以會頭痛。那種時候碰見彩花,聽她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一定很不高興。」


    比奈子雖然表示了解慎司,語氣卻很強硬。「雖然如此,你也做跟彩花一樣的事嗎?你不是很看不起她,說真是不像話嗎?」


    ——到底在吵什麽,真不像話!


    「爸爸也進來這麽說。」


    「爸爸那時候回來了嗎?」


    「我沒注意到,他突然就開門進來了。」


    雖然聲音不大,但爸爸低沉威嚴的語氣讓慎司瞬間停下來。媽媽的臉也僵住了。


    「爸爸還說了什麽?」


    「把房間收好。就這樣而已。我慌忙把書本撿起來,爸爸就下樓去了。」


    「媽媽呢?」


    「跟在爸爸後麵下去了。」


    亂鬧的是慎司,媽媽隻是來阻止他,卻像自己犯了錯一樣,表情僵硬地隨爸爸默默離開了房間。


    「所以他們就在樓下吵架了吧?」


    良幸說。他並沒有責怪慎司的樣子。慎司最擔心的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


    「你沒聽到他們說話嗎?」


    「他們或許有說,我不知道在講什麽。要是大聲吵架的話就會聽見,但是普通說話就聽不到。」


    「對啊,樓上樓下其實聽不見。打開窗子的話,外麵的聲音還聽得比較清楚。」


    比奈子附和慎司。她想起在外麵聽到一樓的鋼琴聲,上到二樓反而聽不見了。


    「但是就算沒有大聲,也可能在吵架。所以……是我的錯。」


    在被人責備之前慎司自己先這麽說了。一時情緒激動丟了籃球,大呼小叫;因為這樣母親就把父親打死了。


    「媽媽也跟警察說,她跟丈夫吵架了。」


    比奈子結結巴巴地說。


    「他們兩個離開房間之後,你做了什麽?」


    良幸改變問題。


    「我把房間整理好,想去洗澡。口也很幹,但是爸爸生氣了讓我很不安,就一直留在房間裏。雖然沒法集中精神,但還是打開參考書看,然後媽媽就進來了。」


    「為什麽?她看起來怎樣?」


    比奈子急急問道。


    「滿臉抱歉的樣子,跟我說對不起。」


    「跟慎司道歉?然後呢?」


    「說我可以去參加比賽,現在不要念書了,出去走走散散心。」


    「媽媽叫你出去散步的?」


    良幸跟他確認。


    「當時已經很晚了,其實我不想去,但是媽媽說了我可以去參加比賽,我就不好意思說我不要去,所以就出門了。」


    「為什麽沒帶錢包跟手機?」


    「我想隻是出去一下而已,用不著帶手機。錢包……」


    慎司話聲一落。該說出來嗎?但是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不能保持沉默。


    「我口渴,媽媽說去便利商店買果汁吧,就給了我一千圓。」


    「但是你跟對麵的阿姨借錢。」


    比奈子插嘴說。


    「媽媽把鈔票折了起來,應該是放到我褲子口袋了。」


    慎司的寬短褲兩邊有大大的口袋。媽媽應該是把錢放到左邊口袋的。


    「但是裏麵沒有?」


    良幸問道。慎司無力地點點頭。


    他沒力氣走到海邊,就在便利商店消磨時間翻雜誌的時候,眼熟的人走進商店。是對麵的阿姨。她看見慎司親熱地打招呼。她說:「明年要考高中了,兩個人互相加油吧。」慎司心想不要把我跟你女兒相提並論。


    專程來轉換心情,這下都白費了。慎司打算離開,拿起放在腳邊的購物籃去櫃台付帳,伸手到褲袋裏卻找不到千圓鈔。褲袋破了嗎?摸了另一邊口袋也沒有。


    本來想把東西放回去,但把已經拿出冰箱好長一段時間的飲料再放回去覺得有點不妥。慎司看見對麵的阿姨正在偷偷看他。他不想讓那種人認為他沒常識。他跟自己說隻是暫借一下,就跟她借了錢。


    「媽媽是不是故意沒把錢放進去?」


    比奈子「啊」地叫了一聲。


    「你離開家的時候爸爸在幹什麽?」


    良幸問。


    「應該是在樓下,但是我沒看見他……」


    家裏的樓梯直接邇到玄關。媽媽跟著慎司到門口,跟他說:「路上小心。」送他出門,至於爸爸在做什麽他就不知道了。沒看見爸爸他還鬆了口氣。


    「媽媽在你房間的時候樣子有很奇怪嗎?」


    「我看不出來。」


    「大哥認為媽媽叫慎司去散步的時候,爸爸已經死了嗎?」


    「什麽……」


    比奈子的話讓慎司瞠目結舌。媽媽是要讓慎司在案發當時不在場,所以才叫他去散步的。慎司去便利商店沒帶錢讓店員留下印象。為什麽在大哥跟姐姐說出來之前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呢?


    從便利商店回家時救護車停住家門口,父親被抬出來。慎司嚇得逃跑了。他在網咖得知案情,一切都是自己大鬧造成的。他害怕被人責怪,不敢回家。本來以為案發當時自己不在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慎司,對不起。我之前懷疑你。我以為媽媽是要替你頂罪,所以撒謊說是她幹的。」


    良幸低下頭。


    「我也這麽以為。慎司,對不起我不在家。」


    比奈子包低下頭。


    「不要這樣啦。」


    慎司使盡全力才說出這句話。他們不該道歉。慎司寧可他們責怪他說都是你的錯。他低下頭,無法迎向他們的視線。


    「但是我還是不明白動機。就算吵架了,怎麽會到用擺設毆打爸爸的地步?慎司,你再好好想想。真的什麽也沒聽到嗎?爸爸因為你亂鬧責怪媽媽,可能話說得很重。有到用擺設毆打那麽嚴重的地步嗎?話說擺設到底是什麽?」


    「大哥的獎杯。警察讓我跟晶子阿姨看了。」


    比奈子低聲說道。


    「我想應該不是故意的。爸爸從以前開始就會把我跟慎司在運動會上得的獎杯都擺出來,大哥的剛好是最大的。」


    慎司也是第一次聽說。他終於明白大哥為什麽要大家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說出來了。警察不管怎麽調查,媒體不管怎樣大肆報導,有些事情是隻有家人才知道的。不先了解這些,憑著外界的資訊來考量今後的事情,應該是想不出解決之道的。


    慎司再度回想那天晚上。對話、表情、氣氛——


    「……啊。」他抬起頭。


    「你想起什麽了嗎?」


    「我出門以後心想剛才的騷動外麵或許會聽到,就四下張望了一下。對麵人家的叔叔在市棚那裏。」


    「他剛下班回家嗎?」


    「等一下,對麵隻有一台小車。我常常看見對麵的阿姨傍晚的時候開回來,對麵的叔叔上班應該不是開車的。他為什麽在車棚啊?」


    「回家之後打算再出去,要是在整理車子的話,有可能長時間待在那裏。」


    「外麵可能會聽到什麽。」


    聽到良幸跟比奈子這麽說,慎司心裏也「啊」了一聲。對麵的叔叔可能聽到父親跟母親的對話。


    「回家吧。」


    良幸拿著帳單站起來。比奈子也跟著起身。慎司跟在他們後麵。


    一天已經過了。現在是淩晨零點三十分。橘色光毯仍舊稀疏地延伸到雲雀之丘。


    【七月五日(星期五)晚上十點二十分~七月六日(星期六)淩晨零點三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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