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天,厚重的雲層覆蓋了巴黎的街道。雨水靜靜落下,十字架林立的墓園氣氛就更加地悲傷了。


    人群中央擺著豪華的棺木,上麵鑲著精細的裝飾和寶石,但現在這個地方應該沒有不識趣的人會在意這具棺木的價值。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自恃為貴族那樣拘泥於階級意識的羅洛特父親準備了這樣昂貴的棺木,是他所能做的,一點點父愛的證明。


    躺在棺材裏的羅洛特是那麽地美。她閉著眼睛,緊抿雙唇,略帶波浪的卷發一點也沒有失色。雙手置於胸前,身上穿著本來是要參加婚禮、已經清洗幹淨的白禮服。


    艾瑞克看著棺內,咬了咬牙。年輕氣盛的他胸中無處宣泄的怒火令他渾身顫抖。朋友想跟他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羅洛特的父親麵無表情地杵在棺木對側。他像是失魂落魄一樣毫無生氣,任憑雨水拍打。旁人看不過去,替他撐起了一把傘。


    羅洛特的母親心想著至少要表現得堅強一點,不斷向來客點頭致意。她似乎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招呼的對象究竟是能夠發自內心悲傷與共的舊友,還是基於義務前來的商工會會員。


    一名男子就夾雜在眾多來客之間。他是羅洛特的保鑣達爾克。他身穿喪服,擺出盡管充滿悲傷卻仍極力壓抑的表情。在場所有人作夢也想不到他就是凶手。


    朗誦聖經,吟唱讚美歌。


    人們談起生前的羅洛特是多麽活潑、帶給人們歡笑的少女。


    當女管家說到她的淘氣個性有多難管教時,大家都笑了一下。


    羅洛特的棺木闔上了。


    幾個葬儀社的人將豪華的棺木埋進土裏。


    這是為了讓美麗的千金小姐就此安眠。


    雨勢稍微變強了。


    2


    文化祭翌日,學校補假一天。不過琴也還是去了學校的準備會室。他暗自期待會不會在那裏遇到實彌。


    不過那裏並沒有半個人在,一切彷佛理所當然。準備用的工具、紙片、瓦棱紙箱散落四處,落寞地敘述著當時的忙碌。


    穿在人台上的sorcières mode製服也靜靜佇立著。


    琴也取出實彌的眼鏡端詳起來。那是卯月拋棄的東西。


    ——霜月實彌她真的舍棄自己了嗎?


    他忽然注意到房間角落的書架上放著一本雜誌。那是他第一次來到這間準備會室時,實彌在看的雜誌。


    他不經意拿起來翻閱。各式各樣的模特兒穿著最新流行服飾,其中新堂卯月占的版麵特別大。


    琴也翻到某一頁時停了下來。乍看是平凡無奇的廣告欄。


    不過下方刊載著一小段文章。


    那是sorcières mode征求模特兒的廣告。


    這時教室門應聲打開。


    轉頭一看,是留美華。她一看到琴也就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


    「真是的,原來琴也學長在這裏啊?請不要害我到處找人!」


    留美華怒氣衝衝的說道。


    「留美華……?」


    「我去你家找你卻找不到人嘛!居然丟下我一個人,真是太過分了。下次我要處罰你喔?」


    「啊,嗯……對不起。」


    琴也的聲音一點霸氣也沒有。


    留美華探頭看著琴也手上的雜誌。


    「……學長,妳就這麽在意霜月學姊嗎?」


    「也不是在意。我隻是搞不懂,為什麽霜月同學要故意主動接納那件禮服呢?」


    「我勸你別想太多比較好。不過就是個笨女人罷了。」


    「妳也不用講得那麽難聽嘛……」


    琴也一反駁,留美華便輕輕歎了口氣。


    「真是的,琴也學長就是好管閑事。」


    話一說完,留美華仰望窗外。接著輕輕說了:


    「……我多少能夠體會她的心情。」


    「咦,為什麽?」


    這句話實在太意外了,令琴也不禁反問。


    「我從一出生就擁有魔女的力量,就這樣一直活到現在。當我好不容易從那種痛苦解脫後,我反而不知道自己今後該怎麽活下去。那股力量的確是受到詛咒的惡魔力量。可是,我會想,不再是魔女的自己究竟還剩下些什麽呢?——我想她或許也是同樣的心情。」


    一度利用禮服的魔力站在人前的她在害怕失去那個力量嗎?


    實彌曾說過自己「齷齪」。齷齪究竟意味著什麽?就是因為自認齷齪,才想要靠禮服的力量變美嗎?


    但這樣下去,實彌會被禮服吸收,真的就此消失無蹤吧?


    「留美華,我想設法幫助霜月同學。」


    聽了琴也這番話,留美華不發一語,注視了他半晌,接著稍微笑了一下。


    「我就知道學長會這麽說。我啊,無論何時都和琴也學長同在。無論何時,我都會助琴也學長一臂之力。」


    「謝謝妳,留美華。對不起,我老是依靠妳。」


    「別客氣……所以說,學長。琴也學長可以盡量把我變成魔女喔!」


    留美華伸出雙手摟住琴也的脖子,凝視著他。


    「不要光是親我的手或是衣服,我希望學長喜歡我身體哪個地方,就盡情親吻那個地方。」


    留美華忽然湊近臉,琴也緊張了一下。


    琴也凝視著靜靜閉著眼睛湊近雙唇的留美華,他也閉上眼睛迎合她。


    兩人的嘴唇接近時,琴也的手機發出震天價響的聲音。


    「我要超級巨無霸巧克力聖代大杯1.5倍!琴也學長請客!」


    留美華吼著點完餐以後,依然怒氣未消地將菜單摔在桌上。


    「為、為什麽是我要請客……那要一千五百圓耶……」


    琴也一抗議,留美華便雙手環胸,悻悻然別過頭去。


    「難得氣氛正好耶……」


    她一個人念念有詞。


    這裏是車站附近的家庭式餐廳。四人桌一側坐著琴也和留美華,對麵坐著打電話找兩人出來的由奈以及修道士雷恩。


    「哎呀,這麽想卿卿我我的話大可不用客氣。等什麽,還不快親一親啊。」


    由奈以挑釁的口吻對留美華說道。


    「妳說什麽~」


    留美華和由奈站起來扭成一團,裝了水的杯子不斷搖晃。


    「妳、妳們兩個住手啦!」


    琴也設法安撫兩人,勸她們坐下。


    雷恩麵帶苦笑看著他們,接著麵向琴也。他的打扮還是一樣,像個造型失敗的搖滾歌手。盡管他一副西洋人的麵孔,卻因為那身稍嫌俗氣的裝扮反而跟家庭式餐廳的光景出奇地協調。


    「抱歉,突然找你們出來……是這樣的,霜月同學的事,我從由奈那邊聽說了。所以我想問你們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琴也猜不透雷恩這麽問的用意為何。他們修道士是在打探什麽嗎?還是在警戒留美華這個魔女?


    「……我,想幫助霜月同學。」


    盡管如此,琴也還是老實回答。就算隱瞞也無濟於事,況且要是修道會肯救實彌的話,那是求之不得。


    「怎麽幫?」


    然而雷恩這種問法惹得琴也稍微動怒。


    「……想辦法不就是你們的工作嗎?」


    隻見雷恩搔搔頭笑了。


    「啊哈哈,傷腦筋啊。你說得沒錯。」


    實彌已經麵臨危機,他卻一點緊張感也沒有。雖然這個男的在文化祭幫助過他們,琴也還是有點不耐煩起來。


    「抱歉抱歉,我無意互探底細。霧間同學,我也知道妳已經複活為魔女——我就單


    刀直入地說了。我希望你們協助解決這次事件……也就是幫忙打倒伊修爾梅。」


    雷恩手按著桌子邊緣,低下頭來拜托。


    「請、請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們修道會的力量應該比琴也他們要強得多才對,為什麽要來拜托他們……?


    「我今天也請假,所以我現在說的話跟修道會無關,這是我個人的請求。」


    琴也愈來愈糊塗了。就在他一臉困惑之際,剛才點的冰紅茶和巨無霸聖代送來了。


    留美華瞬間將雷恩的話拋諸九霄雲外,立刻大快朵頤起來。


    「我看我還是從頭說起好了。」


    雷恩接著以眼神示意由奈。


    由奈從包包取出一張大紙。


    「羽田同學,麻煩你看一下好嗎?」


    琴也接過紙一看,好像是外國舊報紙的影本。


    他看了一眼,倒抽一口氣。報導正中央刊登著一張占了大半版麵的鋼筆畫。


    畫中是飄浮在某個異國街道的夜晚,宛如幽靈的白禮服。


    「這是從十九世紀巴黎發行的八卦報紙上擷取下來的報導,這篇報導介紹了當時巴黎市民間流傳的奇聞異譚——報導內容如下:十九世紀中葉,巴黎後街發生了駭人的連續殺人事件。被害者多達十多人,這些人全身上下就像是被利刃砍過一樣遭到切斷。凶器雖然無法斷定,不過根據研判,似乎是使用堅硬的繩狀物體捆綁後直接割斷。被害者職業不一,年齡層廣泛,卻有一項共通點,就是他們都屬於某個組織。那個組織是自稱『緋百合會』的集團。隨著事件搜查逐步進展,警方開始接獲大量奇妙的目擊情報。目擊者表示,在案發現場附近,看到了像幽靈一樣飄浮在空中的白禮服。這件事後來就成為巴黎的深夜怪談,為人所流傳。」


    「這麽說,那件白禮服從這麽久以前就……」


    琴也茫然盯著那張鋼筆畫。


    「傳聞具備某種程度的可信性,綜合可以信賴的資訊以後就得到了以下的推論:那件白禮服是名為羅洛特.勃艮第的少女為了和艾瑞克.羅亞爾結婚而準備的禮服——但羅洛特在婚禮前遭人殺害,當時人們就謠傳那件禮服就是羅洛特的靈魂。」


    雷恩接在由奈後麵繼續說明。


    「——剛才由奈提到了『緋百合會』這個組織,其實這也是個重要的關鍵字——我就先來說明一下當時的狀況。十八世紀末那場法國大革命後,路易十六遭處刑,法國的政治情勢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拿破侖稱帝也是在這個時期。之後王政再度複活,然而一八四八年發生二月革命,王政再度被推翻,政治渾沌,事情就發生在這樣的時期。


    組織最初是巴黎商人之間組織的同業公會,用意是讓做同樣買賣的人互相扶持。不過一部分的人不滿於不安定的生活,開始批判政府。其中一部分人的思想更加激進,開始主張再度掀起革命、推翻政府。此外,更有一部分人獨立出來,高喊著自己要成為法國的新王。這群狂熱分子甚至否定了曆史上的法國王室。他們仿效法國王室的※百合徽章(fleur-de-lis),開始自稱『緋百合會』。領導者是個自稱伊修爾梅的人。」(譯注:一說為鳶尾花iris)


    「伊修爾梅……」


    琴也從實彌口中聽過這個名字。不光是這樣,琴也甚至見過他一麵。那個說話很娘娘腔的奇怪社長——其真實身分據說是惡魔。


    「先前的連續殺人事件導致『緋百合會』輕而易舉地被毀滅了。可是最後並沒有發現伊修爾梅這個人的屍體。難道他逃過一劫了?不對,這個事件的犯人正是伊修爾梅,伊修爾梅這個人召集了革命同誌以後,某天突然將他們通通滅口了。」


    「他到底是為了什麽才這麽做……?」


    「簡單說就是革命詐欺。」


    「……啊?」


    革命這樣大義凜然的辭匯配上詐欺,聽起來好像最近的某某詐騙一樣。這奇妙的組合聽得琴也當場傻住。


    「伊修爾梅號稱要籌措資金革命起義,向讚同者吸金後納為己有。他會招攬那種狂熱分子,大概是因為他們會為了目的,不擇手段調度到資金吧!


    伊修爾梅不斷改變自己的主義、主張,一再重複同樣的手法。他建立地下組織,網羅對社會不滿的同誌,號稱是為了革命,煽動成員去調度資金,經過一段期間後將他們通通滅口,消滅組織。他在背地裏密謀策劃革命,表麵上卻是經營一間小小的裁縫店——也就是專門製作衣服的店。


    在那之後不久,他就不再插手任何政治活動了。他從一開始就對政治不感興趣。他利用積蓄的資金展開他的事業。就在十九世紀結束,進入二十世紀的時候……你知道那是怎樣的事業嗎?」


    「sorcières mode……」


    琴也回答,雷恩點頭。


    「當然一開始並不是這個名字。他一口氣擴大先前經營的裁縫店,大張旗鼓做起生意來了。當然並不是從一開始就經營得非常順利,還有好幾次瀕臨破產,不過他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法,公司一次次複活,而且規模比以前更大……然後到了二十一世紀,終於晉升為在全世界開設分公司的知名品牌。伊修爾梅究竟是為什麽要這樣廣為散播自己的衣服呢……那正是為了要讓少女們變成符合他的理想美感的魔女,納入收藏。伊修爾梅遍及全球的企業網絡,換句話說,就是為了捕捉蝴蝶而布下的蜘蛛網。」


    「那為什麽不早點打倒他呢?既然都知道伊修爾梅是惡魔了……」


    隻見雷恩歎了口氣:


    「這個組織太強大了,而且還非常狡猾……其實像伊修爾梅這樣紮根在人類文化社會的惡魔是非常罕見的存在。他仗恃自己的財力,聘請許多律師,阻止我們靠近調查。就連要踏進公司,都必須向法院申請。我們『火炬騎士團』終究不過是區區的小團體,想要對抗更大的團體,談何容易。」


    琴也瞥向由奈。


    「雨宮同學之前好像也不知道sorcières mode是那樣的地方……」


    她和琴也他們一起去過那家公司。


    由奈有些羞愧地低下頭。


    「其實我也是這兩天才聽說的。」


    「這也難怪。目前這間修道院知道sorcières mode內情的人,除了我以外,頂多就剩祭司大人和克勞斯修道士長而已。而且我想他們兩位應該也不是非常清楚詳情。」


    「那,雷恩先生為什麽知道那麽多……?」


    「我是法國人,以前就住在巴黎,加入『火炬騎士團』也是從法國分部開始的。那裏跟日本分部不一樣,是有好幾百人的大分部。sorcières mode的事情在那裏相當有名,畢竟他們的總公司就在那裏……然而這件事卻被視為禁忌,大概是因為上級不想承認那個始終抓不到的伊修爾梅的存在吧!更不巧的是,他下手的對象僅限於精挑細選過的美麗少女,規模雖大,被害者人數卻少。於是上級也樂得輕鬆,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們的想法就是沒空為了少數犧牲者來自找麻煩進行搜查啊。」


    「怎麽這樣……」


    這就表示,就算像實彌這樣的少女成為目標,他們也不會救她了?


    「知道事實的大多數人當然都暗自覺得應該要早日打倒伊修爾梅,可是卻說不出口,因為大家都受到組織的束縛……甚至聽說有部分高層人士收受伊修爾梅的賄賂。」


    雷恩停頓一下,喝口水喘氣。


    「——真是一群敗類。」


    他唾棄道。


    「我一主張要使出強硬手段打倒伊修爾梅,隔天就接到左遷命令,調到日本分部來了。」


    雷恩接著看了一眼身旁由奈的臉,慌慌張張改口掩飾。


    「啊,不過日本分部是個好地方喔!由奈也這麽可愛!」


    然後他鄭重麵向琴也和留美華。


    「總之,我今天請假來這裏跟你們說話,就是為了這件事。修道會本部不會輕易同意搜查伊修爾梅。話雖如此,單憑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拚不贏對方……不過現在既然確定伊修爾梅就在日本,我並不想錯失這個機會。」


    語畢,雷恩再度手按桌子,低下頭來拜托。


    琴也看向留美華的側臉。她已經吃完巨無霸聖代,正攤開菜單,尋找下一道甜點。


    「我說過了,我會助琴也學長一臂之力。」


    「謝謝妳,留美華……雷恩先生,其實我發現了這個……」


    琴也向留美華道謝後,拿出一本雜誌遞到雷恩麵前。那是剛才在教室找到的時裝雜誌。


    「……這是?」


    雷恩接過來看。


    「sorcières mode在征模特兒。上麵刊登著下次甄試會的廣告。根據霜月同學所言,伊修爾梅社長應該會去當評審……然後,那個甄試會的時間是在下個星期天。」


    3


    實彌從隔天以後就一直沒來學校。就算打電話到她家,實彌的媽媽也隻說她去打工。問她打什麽工,實彌的媽媽就支吾其詞,好像不太清楚的樣子……大概就像實彌說的,是禮服的魔力發揮作用,隱瞞實彌就是卯月的事實。


    緊接著到了星期天下午,琴也和留美華來到甄選會場所在的sorcières mode大樓。由奈和雷恩與他們分頭展開行動。首先由琴也他們潛入會場找到實彌,兩位修道士趁隙發動攻勢。


    眼前是蓋在遠離市區的樹林裏,扭成螺旋狀的玻璃雙塔。周邊聚集了十幾名前來應征的女孩子,她們陸續走進大樓。大家都濃妝豔抹,盛裝打扮。其中不少女孩穿著年代悠久的禮服,大概是受到當紅模特兒新堂卯月的影響。


    「欸,留美華……我真的非得穿成這樣不可嗎?」


    進了玄關大廳,排在等候報到隊伍最後麵的琴也按著頭……他戴著飄逸的女用長假發。


    「那當然。因為這次甄選隻限女性啊……別擔心,非常適合妳喔,琴乃妹妹。」


    「就跟妳說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啦……」


    琴也難為情地忸怩起來。盡管服裝是牛仔褲配上男女兼用的夏季運動服,遠遠一看,還真像是在麵試前緊張的羞澀少女。


    輪到留美華和琴也站到報到櫃台前。這次不是之前那個櫃台小姐,而是體格極其魁梧的外國男子。他穿著古老的西裝,戴著一點也不相襯的大禮帽。


    「名字是?」


    男子以製式口吻問道。


    「啊,我叫……」


    琴也正要報上事先準備好的化名時,左手邊的電梯間傳來尖聲尖氣的說話聲:


    「哎呀!妳也來啦!我好高興!」


    搓著雙手現身的是伊修爾梅。他的裝扮跟之前見麵時一樣,是剪裁貼身的背心與格格不入的大禮帽。他看著留美華,整個人眉開眼笑。


    「哎呀,您還記得我啊?」


    「那當然了!像妳這樣漂亮的孩子,我一眼就記起來了!」


    伊修爾梅接著麵向櫃台的男子。


    「來,達爾克,立刻安排她們進來。」


    「遵命。在這之前,先請教尊姓大名……」


    「沒關係沒關係,不過是個名字,我才不在意呢!時間寶貴,動作快。」


    「可是……」


    喚作達爾克的男子依然猶豫,於是伊修爾梅吊起了眼角。


    「你敢不聽我的話!」


    「屬下不敢。」


    伊修爾梅這一喝,達爾克不改臉色,以製式表情……應該說是不帶感情的表情麵向琴也他們。


    「那麽,請搭電梯上二樓。」


    目睹這奇妙的插曲後,琴也和留美華麵麵相覷,離開了櫃台。


    他們依照指示,在二樓下了電梯,沿著展示室的通道前進。左右兩旁跟之前一樣陳列著秋冬新裝。


    ……再過去就是之前琴也誤闖的禮服森林。一進去就好像再也出不來一樣,是個美麗而詭異的森林。


    琴也悄悄握住走在身旁的留美華的手,掩飾不安。


    「哎呀,學長,會怕嗎?」


    留美華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愉悅。


    「才不是。我是想告訴妳接下來要小心。」


    琴也倔強地嘟著嘴。


    不久終於看到那麵猶有印象的粉紅色牆壁。


    「就是這裏麵了……」


    兩人穿過自動門。眾多禮服沿著弧形的房間牆壁陳列,排成圓形,從下方打光。燈開了非常多盞,房間內比之前那次還要明亮輝煌。


    前來應征的女孩齊聚一堂,甄選會開始在即,氣氛莫名熱烈。


    「琴也學長,請小心……她們在看著我們。」


    留美華這麽表示,琴也也點頭讚同。宛如好奇心的強烈視線從房間全方位投射過來。


    那是寄宿著靈魂,變成魔女的禮服們的視線。


    房間正麵搭著略高出地麵一階的小小舞台。伊修爾梅和身穿白禮服的新堂卯月從舞台旁的門走了進來,並排站在舞台上。


    「霜月同學……」


    琴也喃喃自語。


    伊修爾梅站在眾人麵前,心滿意足地環顧著齊聚一堂的少女。


    「歡迎妳們來!美妙、真是美妙!妳們大家不管是哪個孩子,全都是我中意的類型!」


    伊修爾梅激動而迫不及待地大喊。知名領導品牌的社長出現在眼前,前來應征的少女們似乎也感激不已,回以熱情尖叫,周圍陷入了狂熱狀態。


    伊修爾梅接著催促一旁的卯月。


    「來,妳也來問候大家。」


    卯月上前一步。當紅模特兒一登場,歡聲更加高亢。卯月在眾人聲援下浮現滿意的笑容,啟齒準備說話。


    眾人鴉雀無聲,唯恐漏聽任何一個字。


    「霜月同學!」


    但下一瞬間響起的卻是琴也的聲音。拿掉假發恢複本來麵貌的他,呼喚著卯月——不對,是呼喚沉睡在她心底的實彌。


    事出突然,這時群情騷動了起來。


    「你是誰啊?」


    卯月不悅地看著他。


    「等一下,琴也學長,動作太快了啦!」


    留美華急忙阻止,琴也卻繼續說下去:


    「霜月同學!霜月實彌同學!聽得見嗎?聽到了就回答我!」


    卯月表情歪扭,瞪著琴也。她的身體瞬間晃了一下。


    「我們一起準備活動,真的好開心!我們大家再一起做點什麽吧!」


    「學長也真是的……」


    留美華歎了口氣,突然伸長了手指著卯月怒吼:


    「好了!妳還想躲到什麽時候!難得琴也學長好心呼喚妳,妳要敢無視,我可饒不了妳!」


    卯月抱頭跪下,呻吟起來。


    「嗚嗚嗚……我、我……」


    她身後的伊修爾梅氣急敗壞起來:


    「那些孩子倒底是怎麽回事!還有那不是男的嗎?快給我攆出去!有沒有人在啊!達爾克不在嗎?」


    「快逃!」


    說話聲一響,瞬間就打消了周圍的喧嚷。


    卯月搖搖晃晃站起身來。


    「各位……快逃……!這裏有危險!千萬不可以……待在這裏!」


    卯月……不對,實彌如此大喊著。她上氣不接下氣,拚了命維持理性,呼籲著大家。


    眼看氣


    氛不對,女孩子們之間議論紛紛起來。


    「羅洛特!爭氣點!沒用的孩子!」


    伊修爾梅抓住實彌的頭發用力拉扯,放倒她。


    「霜月同學!」


    琴也正要衝上前時,女孩子們之間爆出尖叫。這些應征者周圍接連傳出東西倒下的聲音。是放置在四周,穿著禮服的人台接二連三倒了下來。


    「這些孩子真沒耐性呢。唉,算了。之後再來慢慢挑選出色的孩子吧——達爾克!把這個礙事的男人收拾掉!」


    伊修爾梅這麽說完,便拖著實彌走出舞台旁的門。


    「我們追上去,學長。」


    琴也點頭。然而——


    周圍的禮服蠢蠢欲動起來。世界的色彩彷佛為其魔力所吸收一樣逐漸消褪。冰冷的剪影畫牢籠覆蓋周圍。


    從高雅的禮服噴出黑影,變成少女的剪影。


    現場為混亂所包圍。女孩子們尖叫逃命,有的人當場昏倒。她們竄逃之際,一具影少女撲向她們的背。


    此時刀光一閃,影少女被擊落了。黑影的首級被斬斷,掉到地上煙消雲散。禮服癱在地上,靜止不動。


    「各位,往外跑!快!」


    雷恩的聲音響起。他穿著修道士正裝,一麵揮杖應付那些襲擊而來的禮服,一麵指示逃生路線。


    「羽田同學!霧間同學!」


    同樣是一身修道士裝扮的由奈跑了過來。


    「這裏就交給我們,你們快去救霜月同學!我們隨後趕去!」


    琴也點頭,接著看向留美華。


    「走吧,留美華。」


    「好。之前竟敢把我變成水手服害我蒙羞,這次我要好好教訓那個元凶!」


    琴也和留美華去追伊修爾梅。


    兩人打開伊修爾梅他們離去的那扇門,剪影畫空間就到此中斷了。


    一關上門,甄選會場混亂的喧囂就像是被隔絕在門外似的徹底靜了下來。這裏光線昏暗,好像是夾在通道之間的置物間。


    然而眼前是前所未見的異樣光景。


    除了門以外,牆壁全部都是玻璃門展示櫃。陳列在展示櫃裏的……是假人。


    緋紅剔透、鬼斧神工的美麗少女裸體。好幾十具這樣的假人密密麻麻排放在一起。就算那隻是單純的人造物,一口氣看到這麽多逼真的人像,大多數人應該都會覺得不舒服。


    更何況現在這些假人的真實身分為何,兩人可是清楚得很。


    過去曾經活生生的少女們。其靈魂遭惡魔的衣服奪去後,變成空殼的身體。


    「怎麽這麽殘忍……」


    琴也不由得喃喃自語。


    「……不要緊,她們還有可能恢複原狀。」


    沒錯。留美華之前也和這裏的假人碰到同樣的遭遇,如今還是複活了。


    琴也和留美華打開盡頭的門。門後是狹窄的上樓階梯。


    兩人爬上樓梯,來到挑高三層樓高的寬敞空間。那是蓋成圓形的大廳,左右兩旁設置著大型電梯。天花板中央部分是毛玻璃,從外頭引進柔和的日光。看樣子再往上一層就開始分成雙塔。


    或許是因為今天是例假日,看不到半個員工。之前來的時候,這個地方也是人少得不成比例,現在更是靜得詭異,隻有大廳中央的噴泉聲毫不間斷地流出。


    「魔力從上麵飄了過來……」


    留美華看著天花板說道。看樣子伊修爾梅似乎是逃到了更高的樓層去。


    「該往哪走才好……」


    琴也交互看著兩座電梯。


    「琴也學長,追上他們固然要緊,不過……」


    留美華站在他麵前,目不轉睛看著他。


    「在這之前,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吧?」


    留美華的聲音格外地性感,琴也不禁緊張得咽下唾液。


    沒錯,要是追到伊修爾梅,就免不了一戰。而手無寸鐵的琴也和留美華根本沒辦法戰鬥。現在唯一的武器,就是魔女的力量——


    留美華牽起琴也的手走向噴泉,在池畔坐下。


    「沒問題吧,留美華……?」


    琴也向她確認。


    「那還用說嗎。我不是說過,我會助學長一臂之力嗎?」


    留美華接著解開胸前的扣子,掀開衣襟。


    「來,學長,給我魔女的力量……」


    琴也稍微彎身,親吻頸部下方兩根鎖骨之間。或許是因為不斷奔跑,留美華稍微出了點汗,汗珠沾上他的唇瓣。


    「嗯!……」


    留美華的身體抖了一下,叫出聲來。一陣刺痛劃過琴也的頸根,滲出血來。


    琴也更加用力親吻按住她的肌膚,好忘記痛楚。


    「琴也學長……太大力了……」


    琴也這一壓,留美華就摟著琴也的脖子,整個人往後仰。


    「呀!」


    她就這樣跌到噴泉裏麵。琴也也跟著一頭栽進水裏。


    「對、對不起……一不小心就……」


    琴也抬頭一看,留美華坐在眼前,腰部以下浸在水裏,全身濕透。衣服緊貼肌膚,隱約透明。


    「討厭……學長真是個冒失鬼……」


    留美華濕淋淋的雙手拉著琴也的頭湊向自己。噴泉濺出的水花打在身上。


    「我說,學長。那時候的那個真的好棒!麻煩學長再來一次……」


    「……那個?」


    留美華紅著臉,輕輕點頭。


    「對。請學長……咬我。」


    「唔,嗯……」


    於是琴也稍微抬起頭,張開雙唇叼住留美華的左耳。


    「哈嗯……」


    留美華發出屏息似的嬌聲。留美華的耳朵好柔軟,好冰涼,薄得驚人。


    唇尖反複使力、放鬆,含吐吸吮,舌尖循著耳朵遊走。


    他的耳朵起了變化,好像有針在刺。


    但留美華的耳朵是如此纖細、嬌弱,激起了琴也一點點的攻擊心。


    琴也戰勝不了那股欲望,於是張開門牙輕咬留美華的耳朵。一次、兩次。他稍微移動位置,按著節奏反複啃齧,而針也隨之一次次刺著他的耳朵。


    「呀……啊……」


    留美華好幾次輕輕彈起身子。


    不知道在第幾次稍微使勁咬下的瞬間——琴也的耳朵一口氣撕裂了。


    「嗚啊、啊啊啊啊……」


    琴也忍不住抽身。鮮血自他的耳朵汨汨流出,沿著臉頰滴落水麵。


    「學長的技術變得真好……來,換這邊。」


    留美華歪過頭指著另一邊耳朵,一點也不在乎痛苦嗚咽的琴也的樣子。


    琴也想要依靠,想要逃離苦痛尋求撫愈,含住了那隻耳朵。


    但他痛得牙齒連連打顫,一不小心用力咬下去。


    琴也另一隻耳朵立刻跟著撕裂。琴也喘不過氣,當場跪了下來,額頭抵上留美華胸前。


    兩耳流出血來,染紅了噴水池麵。留美華提起琴也的下顎,拉近麵前。


    「你看你,是怎麽啦?接下來才要正式開始喔,琴也學長。」


    留美華接著拉下敞開的襯衫。肩膀露了出來,濕透的白胸罩散發著豔麗的光澤。無數水珠在肌膚上閃閃發光。


    琴也貼上積水的鎖骨,舌尖感受著堅硬細長的骨頭,然後咬下去。


    看不見的斧頭擊碎了琴也的肩膀,湧出的鮮血流入留美華胸前的溝壑。


    但他並沒有停止。吻沿著鎖骨水平移動,來到相對側。此間已經沒有軟玉溫香當前的喜悅,隻有為奉獻粉身碎骨、咬牙忍耐的意誌。


    「非常好……學長,就是這樣。你看,多麽漂


    亮……」


    留美華一隻手掬起混雜著血漿的水,看得陶醉。


    支撐身體的手再也使不上力、動彈不得,琴也的頭逐漸下滑。


    盡管為此,為了持續奉獻,琴也從雪白胸罩縫隙間咬住柔軟的渾圓。


    「呀嗯!不可以……留下……齒痕……」


    留美華忍不住叫出聲。小巧的胸部一搖,胸罩滑了下來。斧頭粉碎了琴也的肺,血花染紅了留美華的胸膛,噴泉將之衝淨。


    寒意竄過背脊,吐意湧上喉嚨,頭腦快要模糊空白,盡管如此,琴也依然追尋著生命的源頭,咬住留美華胸部尖端柔嫩處。


    「哈、啊啊啊……」


    留美華張大嘴巴,挺腰後仰。


    琴也的意識逐漸稀薄的同時,世界的色彩也跟著淡去。暖意消失,冰冷的死寂世界降臨。


    琴也漂浮在水麵上,眼神呆滯地仰望天空。噴泉在黑白二色的世界裏化為詭異的漆黑濁流,隻有琴也身體流出血液是紅色的。


    噴泉突然膨脹、炸開,魔女從四濺的漆黑水花中現身。她張開雙臂,吸起噴水池內擴散開來的血液,匯聚成兩條紅鞭。


    「……又是隻有上半身。」


    琉美華打量著自己的身體,頗有微詞。雖然看得見白皙的臉和雙手,以及相連的胴體,就是沒有腰部以下的部分,隻有空蕩蕩的洋裝和靴子在飛舞。


    「琴也學長,你未免也太快就倒下了。要讓我更舒服一點才行呀。」


    琴也舉目一看,琉美華笑咪咪地站在那裏,彷佛以琴也痛苦掙紮的模樣為樂。這笑容乍看柔和,反而更為恐怖。


    琴也背脊一陣發寒。變成魔女的她,表情比平常更加殘忍。就算是為了戰鬥,把留美華變成魔女這件事依然令他飽受後悔煎熬。


    琴也將等同魔女之力的影子獻給了琉美華,上半身因此喪失存在感,染成漆黑。


    「別再發呆下去了,快走吧。」


    琉美華單手摟住琴也的身體,一口氣跳上空中。


    她揮鞭打碎天花板的毛玻璃,整個人跳得更高。


    大樓外也早就為影子世界所覆蓋。琉美華在雙塔之間不斷來回跳躍,尋找伊修爾梅他們的身影。


    然後,找到了。就在高約二十五層樓的一間房間內,他正在看著他們。


    琉美華就像是發現獵物一樣直衝而下。她撞破窗玻璃,降落室內。琴也立定後,環視周圍。


    房間呈圓形,牆壁整麵都是玻璃,極其寬敞。中央放置著大桌和椅子。周圍排放了好幾個衣櫃與觀葉植物,蜿蜒如浪。


    天花板各處掛了好幾件禮服,但卻感覺不到魔女的視線。風從破掉的窗戶吹了進來,隨之靜靜搖曳的禮服令人聯想到屍體。


    這個極盡奢華地享受這麽大空間的房間似乎是社長室。


    而伊修爾梅和實彌就站在桌前。


    「哎~呀,玻璃的錢,不賠我不行喔。」


    伊修爾梅看到琉美華現身,不為所動地這麽說了。


    「隻要賠償的對象消失的話,就一點問題也沒有了。」


    「真是的,最近的孩子怎麽這麽囂張啊。還不趕快把她抓起來!」


    伊修爾梅對著站在身旁的實彌——不對,是實彌身上的禮服說了。


    實彌痛苦地吐著氣,盯著琴也他們。


    「霜月同學!是我!羽田琴也!認得嗎?」


    琴也朝實彌呼喊。


    「羽田……同學……」


    她啞著嗓子回應,向前踏出一步求救——


    但身上的白禮服裙襬蠢動起來絆倒她。


    「羅洛特!這孩子看了就一肚子氣,人家沒興趣了。快吐掉、吐掉!」


    白禮服整件散掉,化作無數條帶狀絲線繞著實彌身體周圍打轉。然後把實彌往外彈了出去。實彌赤裸裸地摔到地上,難過地呻吟。


    「霜月同學!」


    琴也大喊衝向她。


    白禮服立刻恢複原來的樣子,與琉美華對峙。伊修爾梅也無視實彌,目不轉睛看著琉美華。


    「妳、就是妳,非常適合納入我的收藏。羅洛特,妳也想被那孩子穿在身上吧?」


    白禮服——羅洛特動也不動地麵向琉美華,兩條袖子從布分解為絲線,一口氣伸長。琉美華揮舞雙鞭將之打落。羅洛特跳了起來,伸出更多的線捕捉琉美華。


    「好、好,兩個人都非常漂亮!」


    伊修爾梅興高采烈地看著兩人之間的戰鬥。


    琴也趁隙扶著實彌,跑到衣櫃後麵躲起來。


    「要不要緊?霜月同學。」


    琴也脫下運動服外套披在她赤裸的身體上。實彌低著頭,眼眶滿是淚。


    「已經沒事了。來,我們回去吧。」


    琴也鼓勵她。但實彌隻是一味搖著頭。


    「我……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也沒有容身之處……」


    「怎麽會呢?準備會還沒解散啊!對了,這次我們大家一起開慶功宴吧!」


    「要是舍棄了那件禮服,我又會,變回齷齪的自己……」


    實彌小到快聽不見的聲音抽噎著。


    「什麽齷齪……霜月同學到底是哪裏齷齪了?」


    琴也這一問,實彌低著頭從頭說起。


    「我小時候穿過禮服。」


    「禮服?」


    「嗯……小學的時候,在我們班上,每當同學過生日,就會舉辦慶祝派對。某天,輪到我喜歡的男生要辦生日派對。我硬是拜托父母買了禮服,穿去參加。我以為這樣他就會明白我的心意,一點也沒想到自己搞錯了場合……等我到了學校,所有的男生都嘲笑我。我喜歡的男生也捉弄我,拿泥巴弄髒我的禮服。雖然我很難過,我還是穿成那樣去參加了派對。所有的男生都笑了。雖然女生都袒護我,可是那時候我覺得好丟臉、好懊惱,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了,居然對著她們大吼——別管我,我比妳們都還要漂亮——於是從那天起,就再也沒有人願意跟我說話了。」


    實彌抱住頭。


    「為什麽我會……說出那種話來呢……齷齪的人明明是我……」


    實彌吞聲暗泣了一段時間以後,擦了擦眼淚。


    「對不起……突然跟你說這種話。」


    琴也輕輕搖頭。


    「沒這回事。那時候的霜月同學一定真的比任何人都還要漂亮。」


    實彌抬起頭。


    「為什麽……?」


    「因為妳不是為喜歡的男生特地打扮過了嗎?那樣怎麽會齷齪呢?」


    「可是……」


    「之前我不是幫大家拍過照嗎?霜月同學也在內。」


    那是拍攝服裝秀票選用相片時的事。


    「那時候的霜月同學真的非常漂亮——比新堂卯月要漂亮多了。」


    「沒這回事……」


    實彌困擾地低下頭。


    琴也從內袋掏出實彌的眼鏡,替她戴上。


    「羽田同學……?你這是?」


    「不可以忘記喔。妳看,妳戴起來明明這麽好看……來,我們一起回去吧。」


    身穿禮服的影少女時而繞圈旋轉,時而踮步跳躍,彷佛在跳著優雅而華麗的舞蹈。但動作敏捷,一再巧妙閃過雷恩揮舞的法杖刀尖。雖然每一具的力量並不大,不過一次對付好幾十具就難纏了,雷恩也開始喘了起來。


    「由奈!要不要緊!」


    雷恩呼喚她。隻見由奈果然也是氣喘籲籲,不過依然回答得鏗鏘有力:


    「不要緊!完全、不成問題!」


    「好,就差一點了!」


    雷恩奮力揮杖。隻要斬斷首級,影


    少女就不會動了——這些原本也是受害者的少女所受的傷固然令人擔心,不過他們斬切的並不是實體,不至於成為致命傷。


    經過兩人一具接著一具確實打倒後,影少女的數量已經減少。


    「雷恩先生!後麵!」


    由奈出聲,雷恩回過頭去。一具影少女就近在背後伺機攻擊。長及背部的頭發款款搖擺,個頭嬌小的剪影——要不是染成這副漆黑的模樣,臉上大概正浮現著惹人憐愛的笑容吧。


    但她現在是敵人。於是雷恩揚起法杖。


    ——這時候,他猛然發覺,動作一瞬間停住。


    然後他不自覺出聲,輕喚那個名字。


    「瑪蓮……」


    他腦海裏回想起從前她洋溢著甜美笑容的情景。


    不知道哪一天,她說了:我買了新洋裝喔。非常漂亮、可愛呢。下次約會,我穿給你看!


    那時她說得興高采烈。但就在幾天後,她從親人、朋友、以及雷恩麵前消失了。


    影少女——瑪蓮跳了起來,目標不是雷恩,而是在他附近嚇得直不起腰的應征者。利爪一瞬間陷進她的肩膀,瑪蓮張大嘴,想要吞噬她的靈魂。


    雷恩揮杖橫砍瑪蓮的背。


    瑪蓮的影子當場裂成兩半崩塌,破裂的禮服一瞬間飄舞起來。


    雷恩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彷佛拚了命在忍耐些什麽,最後朝遭到攻擊的女孩子說道:


    「來,站得起來嗎?這裏很危險,快逃。」


    女孩子輕輕點了好幾下頭,踉踉蹌蹌地跑走了。


    「呀!」


    這時雷恩聽到一聲暗暗慘叫,是由奈的聲音。


    「怎麽了?」


    雷恩回過頭去,一個西裝筆挺的壯漢就站在由奈前麵,戴著一點也不相襯的大禮帽,拿著兩把手槍對準由奈。他似乎是剛才伊修爾梅呼喚多次,名為達爾克的男子。


    「大事不妙……要趕快到羽田同學他們那邊去才行……」


    雷恩的聲音有些焦急。


    這時達爾克忽然開口,對由奈說道:


    「妳應該會是社長中意的類型。跟我過來。」


    琴也從衣櫥後麵看著留美華戰鬥。


    琉美華和羅洛特的戰鬥幾乎勢均力敵……但感覺起來琉美華仍略居劣勢,因為伊修爾梅一直在妨礙琉美華戰鬥。


    「羅洛特!下手輕一點喔!這孩子等一下還要納入我的收藏呢!」


    「別開玩笑了。那種下流嗜好,敬謝不敏!」


    「氣死我了!羅洛特!好好整整這孩子!」


    伊修爾梅像青蛙一樣跳了起來,從背後抓住琉美華的雙肩,抵到羅洛特麵前。羅洛特伸出的絲線化作荊棘襲擊而來。


    「少拿你的髒手碰我!」


    琉美華抬靴猛踢伊修爾梅的小腿,趁伊修爾梅摔倒之際跳上半空,避開羅洛特的攻擊。絲線打得窗玻璃整片粉碎。


    「要是至少製得住伊修爾梅社長的話……」


    琴也痛恨無能為力的自己,握緊了拳頭。


    「羽田同學……」


    這時琴也身後的實彌出聲了。


    「把我,變成魔女……」


    「咦!」


    琴也不禁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時候,你在保健室不是說過嗎?你說你有把人變成魔女的力量。」


    實彌正眼注視著他。


    「所以,我希望你借給我力量……是你的話,我無所謂。」


    琴也閉上眼睛沉思。


    這麽說來,曾經變身為卯月的實彌的確應該也有資質。


    可是,這麽做真的好嗎?琴也實在不想連實彌都變成魔女。


    「羽田同學有說過,我並不齷齪吧?」


    「唔,嗯……」


    實彌打開披在身上的運動服外套,赤身裸體地仰躺在地。畢竟是當過模特兒的人,體態婀娜多姿,形狀姣好的胸部散發出氣質,雙腿筆直緊實。


    「既然如此……你就證明給我看……既然我不齷齪……你就應該辦得到……對吧……?」


    琴也注視著實彌湧上紅暈的臉龐。


    「可是……」


    「……如果你不願意,我就不相信你說的話。」


    琴也輕輕歎氣。她的口氣強硬到像在脅迫他一樣。


    「……妳不後悔?」


    「我不後悔。所以……拜托你……」


    她澄澈的眼眸令琴也下定決心。要是他不動,她就無法釋懷吧!


    「那……我要開始囉……」


    琴也跪了下來,臉湊近實彌胸口。


    ——就位在身體中心,隱約聽得見心跳聲的位置。


    雙唇輕觸平緩雙丘間的溝壑。


    「呀。」


    觸碰的瞬間,實彌發出了既像怕癢,又像怕羞的聲音。


    痛楚尚未造訪琴也的胸膛。琴也的吻滑上實彌的左右雙丘。每當他觸碰到柔軟圓潤的肌膚,實彌氣若遊絲的喘息便隨之響起。雙唇接著觸碰胸部尖端,伸出舌尖輕按,便傳回恰到好處的彈力。


    ……但那一刻始終沒有來臨。無論琴也再怎麽親吻她渾圓的胸部,他們兩人始終沒有產生任何魔女之力引起的變化。


    「是不是我……沒有魔女的資質……」


    實彌這麽說道,通紅的臉龐稍微蒙上一層不安的陰霾。


    「這……」


    話一出口,琴也才忽然想到。對了,目前上半身的影子是歸琉美華所有。而琴也的那個部分目前沒有影子。


    琴也的力量,就是將他擁有的『琉美華.路維特的影子』暫時分給其他少女。照這樣看來,會不會是同一個部位的影子不能同時分給兩人呢?


    「霜月同學,我要稍微往下喔……」


    琴也移動頭部的位置,湊近實彌腹部一帶。接著再度親吻。


    位置是反複喘息、上下起伏的腹部正中央,肚臍凹陷處。


    「噫……好、好癢……」


    實彌發出搔癢難耐的聲音。琴也抬起頭來,胸前溝壑另一側的臉龐因為難受而扭曲,麵頰潮紅,眼鏡稍微起霧。


    「霜月同學,不可以勉強自己……」


    但實彌伸手按住琴也的頭。


    「沒關係……快,給我力量……」


    唇尖沒入凹陷處。他伸長舌尖,探入她的身體中心。味道有些許甜又有些許鹹。


    「唔呃!」


    琴也腹部受到異物貫穿似的衝擊,鮮血差點從嘴角吐出來。


    為了逃避衝擊,琴也的頭更往下移,從低窪移向平原。


    貫穿琴也腹部的異物也隨之往下切割。


    「呀……啊……」


    實彌拔高尖叫,忍不住並攏大腿夾住琴也的頭。


    「霜月……同學……」


    琴也強忍著腹部的疼痛與出血的腥味,呼喚她的名字。


    「嗯……對不起……我不小心……嚇了一跳……」


    琴也悄悄遊移雙唇爬上大腿內側,好使她放鬆。


    「啊……」


    實彌發出歎息似的聲音,放鬆雙腿的力道。琴也接著親吻她的膝蓋,舔舐她修長的小腿肚。他握住她的右腳尖,含住她的大拇指,挑舌輕搔。堅硬冰涼的指甲激起舌頭的快感。


    「唔!」


    突如其來的衝擊令琴也全身為之緊繃。有如竹簽的物體一口氣貫穿了他的腳,腳猛然麻痹,不聽使喚,身體不支倒下。她的額頭靠著實彌的下腹部,喘著大氣。琴也的血和實彌滲出的汗水濡濕了她的大腿內側,散發動人光澤。


    「羽田……同學……你……要不要緊……?」


    琴也發


    不出聲音回應,腳抖得地上的血泊泛起陣陣漣漪。


    琴也覺得自己已經到極限了。要是再繼續承受痛楚,理性就要飛了。


    但實彌還沒有變化成魔女。


    於是琴也抓住實彌雙腿根部,雙唇輕觸腿根之間。


    「呀啊!」


    實彌的慘叫夾雜著哭聲。宛如斧頭的衝擊劈砍琴也腰部。


    琴也心想,就剩一次了。他隻能再親吻實彌的身體一次。要是再承受一次疼痛的衝擊,他恐怕就再也受不了了。


    最後琴也輕輕含住實彌那個部位,溫柔地咬下,味道甘甜而苦澀。


    「咿啊啊……啊……啊啊……」


    琴也壓抑的慘叫聲綿延不絕。


    有東西從琴也的腰貫串腹部,衝擊令他倒在自己的血海中。


    下一瞬間,空氣刮起黑色漩渦,包住實彌的身體。漩渦包著她的身體將之抬起,貼在她的肌膚上,形成魔女的裝束。


    實彌落地站穩,身穿著一襲宛如火槍衛隊服的寬襬裝束。


    她接著垂眼看著不支倒地的琴也,細長鋒利的血塊狀物體貫穿他身體正中央。實彌抓起一端,一口氣拔出。


    琴也的身體跳了一下,存在感便與疼痛一起脫離他的身體。


    實彌舉起手中凝固成細條狀的血端詳。


    那是一把彩上鮮紅的西洋劍(rapier)。


    「謝謝你,羽田同學。」


    實彌道了謝,從衣櫃後麵探出頭來,觀察房間中央的情形。


    琉美華和羅洛特仍在交戰。琉美華似乎快被逼到窗邊。稍遠處,伊修爾梅正背對著琴也他們。他情緒激昂地看著琉美華她們戰鬥,並沒有注意到實彌。


    化身魔女的實彌衝了過去。西洋劍伸向前方,朝惡魔的背刺去——


    劍尖命中背部,接著一口氣貫穿。


    伊修爾梅拱起背來,臉色大變,瞪著實彌。他的眼睛睜得老大,神色駭人。實彌抽出西洋劍,伊修爾梅蹣跚地前進了兩三步,被刺穿的背開了個黝暗的洞。


    「哎呀,這孩子!看妳做了什麽好事!」


    伊修爾梅轉過身來叫道。他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痛。


    實彌沒有退卻,她進逼上前,揮劍刺進伊修爾梅的腹部。這次使力往水平方向切開。伊修爾梅的胴體裂開一半,身軀搖晃了一下,禮帽掉到地上,身體往後仰倒,就此一動也不動。


    琴也從後方看著這幅景象,鬆了一口氣。


    「終於……結束了嗎?」


    他喃喃自語,正要跑過去時——


    不料從伊修爾梅頭上掉下來的禮帽帽緣像黏土一樣朝四方伸展,變得像四隻腕足的海星一樣,接著抬起整個身體。


    「霜月同學!帽子!」


    實彌這才趕緊麵向禮帽。


    伸出四肢撐起身體的禮帽膨脹開來,伸展到接近天花板的高度。


    紅色眼珠從帽窩深處居高臨下瞪著他們。帽窩像血盆大口一樣張開,襲向實彌。


    「霜月同學!」


    禮帽將實彌整個人蓋住,包裹起來。


    ——紅劍自帽頂刺出,從內側緩緩切開了禮帽。


    禮帽一麵發出刺耳的怪叫聲,一麵潑灑出綠色液體。它像在痛苦打滾似的不斷顫抖,最後無力地扁塌,就此安靜下來。


    豎直了西洋劍的實彌從中現身。


    槍口對準由奈和雷恩的達爾克忽然渾身無力似的搖晃並倒了下來。禮帽滾落在地,帽頂部分裂開,噴出綠色液體,然後就這麽扁塌,變得一動也不動了。


    「怎麽啦……?」


    由奈提心吊膽地靠近一看,簡直就像是扁掉的昆蟲。


    「原來是子體。」


    「子體?」


    「對。那是從母體分裂出來獨立活動的惡魔——這是社會化的惡魔時有的現象。不過就算獨立,兩者本是同根生,所以母體死了,子體也活不成。」


    雷恩接著調查達爾克倒地的身體。冰冷、沒有呼吸。一看就知道這身體從幾十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就一直是這個狀態了。


    而且脖子及手臂根部等部位,到處都是縫合過的痕跡——就像是把一度四分五裂的身體重新拚湊起來一樣。


    4


    「琉美華!伊修爾梅已經消失了!就剩那件禮服!」


    琴也大喊著。


    「這我知道!……不過她可不是普通的難纏!」


    房間中央的白禮服——羅洛特在伊修爾梅被打倒後依然……不對,是更加狂暴。她失控似的揮舞絲線。她也不管袖子或裙襬變短,一味吐出蠢動的白線,不分青紅皂白地揮向房間任何一個角落。她打碎衣櫥,襲擊琉美華,攻勢絲毫不減。


    琉美華騰空翻轉閃過攻擊,絲線打中窗戶,接二連三敲碎玻璃。


    「琉美華!」


    琴也想要衝到琉美華身邊,卻受阻於狂風暴雨般的絲線,無法靠近一步。


    「讓我來!」


    隻見實彌架起西洋劍,朝羅洛特的背突進。她飛身越過迎麵撲來的天羅地網,在空中翻轉一圈,揮劍貫穿白禮服。


    羅洛特背一仰,渾身痙攣似的顫抖,從內部噴出黑影。黑影化作人形,頂著微帶波浪的飄逸卷發,發出既像歌唱亦像發狂的尖叫聲。那是少女羅洛特的影子姿態。


    白禮服裙襬伸出好幾條線抓住實彌摔飛她。


    「霜月同學!」


    琴也扶起倒在地上的她。


    羅洛特卻看也不看實彌,一心一意追逐琉美華。


    「目標是……琉美華嗎?」


    琴也茫然喃喃自語。


    琉美華焦躁起來。羅洛特的動作並不是單純的攻擊,打個比方來說,就像是捕食獵物的肉食性動物,她就像饑餓的野獸那樣狩獵琉美華。


    「麻煩適可而止好嗎!?」


    琉美華揮動雙鞭。


    羅洛特的禮服裙襬垂直裂了開來,她卻毫不在意。


    「我的……身體……耀眼的……模樣……」


    聲音猶如黑暗深處傳來的悶響。


    接著羅洛特再度發出難以辨別說話內容的尖銳叫聲,全身伸出的絲線一齊朝琉美華疾馳而來。


    「嗚!」


    琉美華皺起眉頭往後跳開,借著背部破窗而出,來到空中。羅洛特伸出的線飛出窗外,纏住雙塔大樓的表麵。羅洛特緊追不舍。她出了窗外,接二連三放出的線纏住大樓表麵,攀爬而來。


    「真是的……看我怎麽擊落妳。」


    琉美華低語揚鞭之際,大樓到處傳出玻璃破碎的聲響。


    「什……!」


    緊接著發生的異樣光景,令琉美華不禁睜大了眼睛。


    隻見無數禮服像生物一樣從所有窗戶爬了出來,被羅洛特的禮服吸引過去。它們從布分解成線,和白禮服伸出的線交織成新的布匹,不斷擴大白禮服。影少女們與羅洛特混合在一起,增加羅洛特的體積。


    羅洛特在轉眼間巨大化,塗滿影子的漆黑手臂插進大樓窗戶,一路爬了上來。


    「我想要……妳……我想要……耀眼的妳……」


    羅洛特發出好似風聲的淒涼聲音。她像要折斷脖子似的扭過頭來,那張黑臉麵向琉美華。強烈的憧憬驅使著羅洛特捕捉琉美華。


    「別開玩笑了!」


    琉美華繼續往上空逃,她認為現在就算再怎麽鞭打那龐然大物也起不了作用。


    琉美華來到大樓屋頂,降落在該處庭園的假山草皮上。


    「我得想辦法找出她的弱點才行……」


    然而就在這時,大量白線從四麵八方倏地伸了過來,彷佛要填滿整座空中花


    園。琉美華還來不及跳起,絲線搶先一步逮到她的手腕,纏住她的身體,繞上她的脖子,將她吞沒。


    「唔……這下……糟了……」


    白禮服的布料逐漸覆蓋琉美華全身。


    「琴也……學長……」


    如鋼鐵般堅硬的線割著肌膚,留美華呼喚他的名字。


    琴也和實彌追著琉美華衝上樓梯,來到屋頂的空中花園。


    「琉美華!妳在哪裏?沒事吧!」


    在影子世界中,庭園的草木都發黑變色。天空染得像血一樣。琉美華全身籠罩在天空的紅光中,站在中央的假山上。


    她身上的白禮服膨脹開來,體積是琉美華身體的好幾倍。到處都是一道道紅線,好像勾破了一樣。鮮紅的天空下,為血所玷汙的純白裙襬在她身後翻飛。


    那模樣彷佛是染血的新娘。


    琉美華佇立不動,以空洞的眼神看著他們。


    「琉美華……」


    琴也呆滯地注視著完全變樣的她。


    「我……」


    琉美華忽然開口。


    「我終於得到了!看啊!這耀眼的美麗模樣!」


    那並不是琉美華的話語。那是侵蝕她靈魂的羅洛特的聲音,瘋狂而可悲的少女的聲音。


    「來,看啊!看看我的模樣!」


    她發出高歌似的聲音笑著。孤獨一人。


    隻有笑聲不斷被吸進鮮紅的天空。


    琴也應該已經失去知覺的胸膛深處在發痛。


    是因為她的模樣太過悲哀嗎?或許是,但不光是這樣。


    他實在不忍心看到琉美華……不對,是留美華這樣受傷痛苦的模樣。


    像那樣虛張聲勢的孤獨模樣一點也不適合她。隻要再靠近一點、親密互動再多一點,就會知道盡管說話狂妄,盡管百般折騰他,卻依然愛著他,這才是留美華。


    「我得去救……留美華才行……」


    琴也邁出步伐。


    「羽田同學!危險!」


    實彌慌忙製止他。


    「留美華說過,無論何時都會助我一臂之力,她是我心中排名第一的夥伴,她說過無論何時都會陪在我身邊,她是我最愛的人。」


    琴也再往前走。強風迎麵而來。


    禮服的絲線乘風飛舞,劃過琴也的肌膚。臉頰一陣刺痛,留下一道血痕。


    緊接著好幾根線纏住他的手腳。


    下一瞬間,線被斬落在地。


    「我來掩護你!」


    實彌揮劍擒線。


    「謝謝妳。」


    琴也向她道謝,便衝了出去,朝琉美華所在的那個地方——


    有東西在壓迫他的頭。亡靈般的聲音不斷向他傾訴。聲音低沉苦悶,就連在說些什麽都聽不清楚。那是為憎惡、絕望與瘋狂所妝點的影少女們所發出的靈魂之聲。是封印在美麗禮服裏的黑暗聲音。


    即將不勝負荷的琴也依然不斷前進。


    留美華的禮服伸出的布料回旋飛舞,拉倒琴也。他的臉頰擦過地麵,粗糙的觸感弄傷了頭部。


    琴也按著刺痛的側臉,站了起來。


    他毫不畏懼,繼續往前走。當禮服再度蒙上他時,琴也拚命抓住布料末端,死命鞭策著存在感所剩無幾的身體。


    盡管如此,他還是差點被拉倒,他以膝蓋磨地,繼續爬著前進。


    「琉美華……留美華……」


    他一路呼喚著她的名字,等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剩下約一公尺時,琴也跺了一下地麵。


    他跳向她,一口氣抱住她的身體。


    「琉美華!是我!琴也!羽田琴也!」


    琉美華眼神空洞地仰望天空,琴也對著她說話。


    「琴……也……?」


    她夢囈似的說了。


    「不對……我……想見的人是……艾瑞克……艾瑞克……你在哪裏……」


    琴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眼睛。他並不認識那個人。但他清楚知道,那個人在她心目中非常重要。他想起在遙遠的過去發生的某個事件——那個人是本來應該要跟羅洛特結婚的對象,是她還是人類時的摯愛。


    然而琴也無法治療她的悲傷。他所能做的,隻有告訴她事實。


    「艾瑞克不在這裏……他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琴也靜靜地告訴她。


    「你騙人……你騙人……他明明說過……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都要永遠在一起……」


    琴也湊近麵頰偎著她的臉。


    「至少他人並不在這裏。這個世界隻會令妳難過……」


    「嗚嗚……」


    她發出哽咽聲。


    「我以為隻要我比任何人耀眼……他就能夠找得到我……」


    淚水從她眼裏流了下來。


    「艾瑞克……我好想……再見你……一麵……」


    琴也一麵聽著她的聲音,一麵想著——


    如果留美華不在了,我是不是也會這樣悲傷呢?


    於是琴也悄悄湊近自己的雙唇,摀住了她喃喃祈禱的櫻唇。


    為了給留美華自己所有的力量,為了讓她想起自己是誰。


    白禮服起伏波動,朝空中展開,彷佛聽得見它悲傷的咆哮。


    那是獻給魔女的吻。利刃在琴也口中切削肆虐。他疼痛難耐,意識逐漸遠去。流出的血從口中溢出,混進她臉頰上的淚水,化作緋淚,掉下一滴。


    眾人圍繞著年輕的兩人,大家都報以祝福的話語,歡欣鼓舞。


    站在會場中央的兩人害羞地紅著臉,握著心愛的彼此的手,交換誓言。


    新娘身上的禮服非常耀眼,表現出人生這一瞬間的喜悅,向家人、朋友以及眾人展現出內心無法壓抑的幸福。


    然後,兩人遵從神父的指示,注視著彼此,靜靜交換誓約之吻。


    羅洛特和艾瑞克在這一瞬間成為一家人。


    那是在某個遙遠的國度、遙遠的時代,宛如童話故事的光景……


    琴也緩緩睜開眼睛。他好像在不知不覺間昏過去了。


    全身的知覺恢複了。剛才紅得像在燃燒的天空,如今是風平浪靜的藍天。在大樓屋頂上,冰冷的影子世界恢複成開始染上秋色的日常光景。


    朦朧的視野對到焦以後,隻見留美華正探頭看著自己。


    「琴也學長,感覺如何?」


    留美華扶著倒下來的琴也。


    「嗯……我好像做了奇怪的夢……似乎是某個地方的婚禮……」


    「我也是喔……感覺好像跟琴也學長結婚了一樣。」


    留美華滿臉飛紅地說完,便吃吃笑了起來。


    琴也起身。


    留美華回到原本的世界後依然穿著魔女的黑洋裝。


    「留、留美華……那身裝扮是怎麽回事?」


    隻見留美華稍微提起衣襬。


    「那孩子已經和我同在了。」


    「……那孩子?」


    琴也腦海裏浮現了那件白禮服。「已經和她同在」是什麽意思?


    「羽田同學!霧間同學!你們沒事吧!」


    琴也聽到了由奈的聲音。他轉頭一看,在她之後,實彌和雷恩也跑了過來。


    「抱歉,我來遲了……伊修爾梅呢?」


    雷恩張望四周。放眼所見,已經都恢複為平和的日常光景。


    「一切都結束了……」


    琴也回答。


    沒錯,戰鬥結束了——


    突然間,原本祥和的秋色褪去,景物為剪影畫般的世界所包圍。


    天空染上了不吉利的紅色。


    「怎麽回事


    !?」


    由奈心生動搖地說道。


    實彌叫出聲來。


    與大廈同高的巨大蟲子正沿著另一座的塔爬了上來,朝這裏接近。數十隻細長的腳支撐著身體,像尺蠖那樣拱起身軀,全身布滿醜陋的疣,兩顆眼睛集中在右側。


    「那……那是……什麽啊……」


    琴也目瞪口呆地說道。


    「你們這些家夥……居然敢破壞人家的收藏……我饒不了你們……」


    是伊修爾梅。他展露著不堪入目的模樣,深惡痛絕地瞪著他們。


    「這裏就交給我!」


    雷恩架起法杖。伊修爾梅的一隻腳迅速揮下,腳尖打掉了一部分屋頂。雷恩勉強閃過這一擊,整個人卻飛了出去,重重摔了一記。


    「小嘍囉給我閃邊去!」


    伊修爾梅扭身歪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留美華。


    「就是妳!給我妳的身體!給我妳的美貌!我這副模樣是個錯誤!我必須要是這世上最美的!給我妳的模樣!」


    伊修爾梅張大了長滿好幾層利牙的嘴巴,鋪天蓋地逼近。


    「琴也學長,請學長再給我一次力量——這次請親吻這孩子。」


    「……咦?」


    留美華指著自己身上的魔女服。


    琴也戰戰兢兢地注視著漆黑的洋裝。他咽了咽口水。


    傷口雖然已經愈合,不過接連的魔女契約已經讓琴也身體疲憊不堪。疼痛的記憶還烙印在腦海,他的本能拒絕繼續受創。


    琴也不禁輕輕搖了頭。


    「我之前也說過了吧?無論何時我都會助學長一臂之力……琴也學長難道接收不起我的好意?」


    「沒、沒這回事……」


    琴也顫抖的聲音這麽回答……但他就是無法將嘴唇湊近留美華。


    留美華似乎按捺不住,直接抓住琴也的頭。接著誘導他的頭來到身上的魔女服,用力按下去強逼他親吻。


    一陣像是電流的衝擊竄過琴也身體表麵。


    隻見魔女服一瞬間擴張開來。一根根纖維從衣襬處開始散掉,化作無數堅硬的黑線在空中飄舞。


    隨著絲線的量增加,琴也皮膚表麵也出現了割傷,宛如被利爪抓過。


    「嗚啊啊啊……」


    彷佛全身的皮都被剝下來的苦痛毫無停止的跡象,折騰得琴也發出呻吟。全身噴出血絲,逐漸塗紅了留美華從洋裝下裸露的肌膚。


    留美華毫不在乎自己赤身裸體,甚至求之不得似的浸淫在琴也的血中。


    隻見絲線飛出,化作無數鞭子漫天飛舞,鋼鐵般的硬度將伊修爾梅的身體切得體無完膚。


    蟲子的腳被切斷,全身噴出綠色的液體。


    「咕啊——!」


    巨大的蟲子發出了含糊的刺耳悲鳴,逐漸癱掉了。


    琴也筋疲力竭,連站都站不住,直接倒向留美華。臉埋進她胸前染血的溝壑間,接著滑落,顫抖的雙手抓住了她的腰。


    「太棒了!琴也學長,你看,這個力量!」


    「留美……華……」


    抬頭一看,她神情恍惚,看似純真少女,卻彷佛更加突顯出她的殘酷似的。


    啊啊……害留美華變成魔女……這麽做真的對嗎……


    意識再度朦朧起來的琴也這麽想著。


    離sorcières mode大樓有段距離的樹林裏,一隻黑貓高高坐在樹枝上。黑貓目不轉睛地看著遠處奇形怪狀的雙塔塔頂。


    「哎呀,伊修爾梅也真是不堪一擊哪。不過你居然進化到去適應人類脆弱的社會,真該說是你自己悲哀才是……要知道,我們是反應人類的精神來確立自身的存在啊。」


    黑貓接著伸出前腳擦了擦臉,再度看著相同方向。


    「不過話說回來,霧間留美華……我好像太小看妳了。妳不但這麽快就複活成魔女,體內居然含有魔女之王的資格之一『高貴的美麗』……這下值得我好好期待了……」


    然後黑貓就搖著尾巴跑掉了。


    他來到一處昏暗的場所,四麵的石壁宛如古城。


    黑貓的模樣起了變化,身體變為人形。一身隆重的燕尾服與手杖,最後連臉都變成了人臉,化身為一位老紳士。


    他拿著一個大得需要雙手環抱的碗,碗裏是蠢動的『影子』。那是塗成漆黑,有著人類手腳形狀的『影子』。


    「哎呀,伊修爾梅那家夥好歹也多留點『影子』給我啊。害我枯等了那麽久,結果居然就隻有這麽一點點而已。」


    老紳士……梅爾裏斯念念有詞地筆直走進最裏麵的房間。


    宛如地牢的房間內,有一個少女。她坐在床上,伸長了赤裸的雙腳,肌膚汙穢,過去應該楚楚動人的連身長洋裝變得破破爛爛。她低著頭,長及地板的頭發沾滿塵土,雙手纏著鎖鏈。


    梅爾裏斯在她跟前恭敬地跪下來,溫柔地撥起她弄髒的頭發。蒼白的臉蛋露了出來,眼神空洞。


    「肚子餓了吧?雖然少了點,請別客氣盡量吃。」


    於是少女探頭埋進碗裏,狼吞虎咽地吃起『影子』。


    梅爾裏斯溫柔地摸了好幾下她的頭。


    「好乖喔,一直忍到現在。再過不久,足以匹配妳的『容器』就要完成了。再忍耐一下就好了。『純粹的靈魂』,梅爾麗莎。」


    5


    在那之後的兩個星期,『火炬騎士團』與其遍及世界的分部忙得分身乏術。伊修爾梅被打倒的消息在當天通知各國,同時進行搜索sorcières mode公司的活動。


    鑒識報告指出,至今視為伊修爾梅人物的肉體是死後經過兩百年以上的屍體。同一時間,sorcières mode各國分公司的幹部遺體也紛紛尋獲。據說遺體附近都掉著一頂流著綠色液體的扁塌大禮帽。


    世界聞名的當紅服裝品牌在一瞬間瓦解,其真正的理由並不為世人所知。電視或報紙報導該公司發生了大規模舞弊事件,社長及主管階層死亡的原因眾說紛紜,一說是權力鬥爭引發行凶,一說是集體藥物濫用所致。


    一般員工並沒有人知道公司受到惡魔汙染,不過其中似乎有不少人隱約察覺到這家公司不對勁……


    伊修爾梅捕獲的少女靈魂透過修道會的技術,大多數已經和變成緋紅假人的肉體順利結合,重新複活為人類。不過就算恢複成人類,長年陷入瘋狂狀態的靈魂在重返社會以前,仍需經過長期治療……不過,她們還沒有失去希望。


    已發售的sorcières mode品牌服以含有非法有害物質為由全部回收,予以燒毀處分。有害物質究竟為何,坊間流傳著各種臆測,卻沒有任何人料想得到那是惡魔的衣服。


    琴也在某天晚上偶然打開電視,正好播放著這樣一則新聞——


    畫麵顯示著某個國家骯髒的街角。幾名男子不耐煩地將大量充滿高貴甜美氣息的衣服胡亂堆積在一起,潑上燈油,接著放火。


    火勢一瞬間蔓延開來,成堆少女服冒出濃濃黑煙,熊熊燃燒著。


    畫麵另一頭彷佛會傳來慘叫聲,琴也不由得摀住耳朵。


    那光景有些淫靡、有些夢幻,更有些悲淒。


    「我真是一點都不服氣!」


    留美華從剛才就一直手扠腰大發脾氣。


    「這中間一定有什麽差錯。琴也學長,請再統計一次。」


    這裏是文化祭準備會室。準備期間始終雜亂不堪的室內,如今也已經整理幹淨了。今晚所有參與協助者一起舉行了慶功宴。


    「妳不要強人所難啦,留美華……結果就是這樣,又有什麽辦法。」


    「才沒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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