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自小看著少女長大的保姆,阿曼目睹著她撐著小小的脊梁日以繼夜畫稿子學鋼琴,也見過她在睡夢中的哭泣,再到出走秦家,每一步的艱辛都讓人發自內心疼惜這個纖細又單薄的孩子。


    初時到園子裏入住的時候,她很是害怕少女會寄人籬下,處處看人眼色,所幸的是冷漠的男主人並不經常在家,而僅有的第三次會麵,飯桌上這一來一回無聲的壓迫感卻讓她生出了無限的擔憂。


    飯後,沒等她找到機會了解情況,臉色愈發冰冷的男主人又徑直把人帶進了書房。


    “哎喲,這可怎麽辦喲?”阿曼是樓下急得團團轉,揪著收拾碗筷的梅姨不停絮叨,“這一大早上回來兩人一句話都沒說,吃飯的時候封先生還那樣為難小卿,這會兒上去,都不知道是不是要訓人?小卿這孩子打小就不容易,心思又敏感……”


    梅姨平時話不多,這時也是憂心不已,“你不說我也心疼小卿那孩子,先生板著臉就夠可怕的了,剛才夾菜我看著都心驚膽戰,這一會兒可千萬別出事才好。”


    說到最後,幹脆碗筷也不收,陪著阿曼杵在樓梯口巴巴當起了望夫石。


    而此時家中最為冷酷無情的男主人卻是麵沉似水,一點也沒有處罰人的愉悅感,踏進書房的一刹那,率先開口的便是兩個字,“解釋。”


    解釋為什麽一個人闖進警,察局?為什麽出了事情不通知他?為什麽剪斷郭藝家裏電話線……


    關於這個話題,秦卿的腦子裏可以帶出十萬個問號,可每一個她都不想說實話,抿了抿唇角,最終以著同樣冷酷的方式回應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這種冷漠到近乎尖銳的答案在眼下緊繃的氣氛裏無異於雪上加霜。


    封衍保證,如果眼前站著的是他手底下的兵,現在已經被一腳踹到牆角了。


    可偏偏這個人不行。


    “秦卿。”封衍第一次喊出了她的姓名,語調雖然冰冷,卻已然代表了一種妥協,長久的對望之間,他終究還是把積壓多日的話問出了口,“你是不是討厭我?”


    所以才一直拒絕他的照顧,一直擺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在對待的秦家的態度上是這樣,現在連生意上的麻煩也這樣。


    這種示弱的問題實際上從男人的臉上也絲毫看不出相符的表情。


    可這已經足夠令秦卿感到驚訝,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給出了答案,“不是。”


    一問一答之間是極其迅速的無縫連接,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急切,少女頓了頓,有些別扭地移開了視線。


    聞言,剛才還一臉冷色的男人卻是緩和了情緒,主動上前一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溫熱的呼吸落在少女黑色的發梢,神情專注道:“那為什麽拒絕我?”


    那為什麽拒絕我?


    思緒有些飄忽的秦卿冷不丁嚇了一跳,驟然抬起頭迎了上去,猝不及防間額頭觸到男人的下巴,被新冒出的胡茬刮過,撩起一陣細密的刺痛,可她全然沒有去注意這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清晰倒映出男人的臉龐。


    砰砰……心髒開始無序地跳動。


    忽而,男人又抬手向她的臉探來。


    “你……你做什麽?”她突地向後退了一步,第一次在交鋒時刻露出了無措,臉頰不可控製地泛起了高溫。


    “這裏。”男人一愣,因著她退避的腳步眼底掠過一抹微不可查的暗色,隨即才用指尖虛空指了指她的額頭,“蹭紅了。”


    少女的皮膚實在過於嬌嫩,輕輕一碰就紅了一片,清晰得像是烙印一樣。


    “哦,沒事。”秦卿垂眸一邊回答著,一邊又覺得那塊地方像是火燒一般灼熱起來,有些別扭地轉移話題道:“你的好意,我一直都知道,可說到底,我不姓封。”


    有時候男人的話簡潔到容易令人產生誤會,譬如剛才那樣的情形,如果不是有前因後果,她都要誤以為這人是在跟她表白了。


    而她拒絕男人的原因,其實也很淺顯易懂。


    隻是話一出口,不免又讓氣氛冷卻了幾分。


    男人穿著一身板正的綠軍裝站在對麵,高高隆起的眉梢刻滿了不悅。


    “你說過的。”秦卿自嘲地勾起嘴角,聲音趨於平淡,緩緩道:“我跟封月沒有關係,那我又要以什麽立場讓你替我出頭?封衍,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時隔半個月,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隔閡終是被挑破。


    許多事情並不是一時平息了就可以當做不存在,如果永遠規避隻會讓其在心底生根發芽,甚至是潰爛流膿。


    聞言,封衍微微一愣,麵上閃過一絲驚訝,繼而又在少女執拗的表情裏漸漸斂住了眼角,“你還是沒放棄。”


    “是。”事到如今,秦卿也是供認不諱,全然沒有遮掩的意思。


    封衍垂眸凝視著少女下巴倔強的弧度,俊美的容顏也一點點覆蓋上了冰霜血色,“你知道自己要麵對的是什麽嗎?”


    敵人的力量,包括潛藏在這股勢力背後盤根錯節的體係,那是連封家都不敢輕易去撬動的一塊版圖。


    可是,“刀山火海,我都不會後悔。”秦卿話語堅決,清亮的眸子裏帶著勇往無畏的戰意,她連這條命都是封月給的,大不了再還給她便是了。


    一個不怕死的人一旦下定了決心,便是排山移海也難以撼動。


    封衍讀懂了她的決絕,心中除了疑惑不解,更多的是冷然的肅穆,沉默了幾秒,他終是開口道:“你知道這次事件裏,還有一方勢力來自澳門嗎?”


    澳門,但凡提起這個地方總能讓人聯想到另外一個詞語——賭。


    秦卿一怔,立即便反應了過來,“你是說,封月的仇家已經注意到我了?”


    “嗯。”封衍從喉間低沉地應了一聲,“所以你不能再輕舉妄動,這段時間就在學校裏,哪裏也別去。當年,小月出事……是我的責任。”


    這麽多年來,一直深藏在男人內心那些不願意去觸碰的傷疤,這一刻被親手狠狠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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