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記得自己進門的時候隻碰過一壺水,沒想到就這麽中了招,醒來看到屋子裏昏暗的擺設,她便曉得這場折磨還沒結束。


    小房間裏堆放著鋼琴跟學習用具,還有許多小孩子用的桌椅,四麵憋悶地沒有窗戶,隻有頂頭一個小窗口透出了微光。


    小時候她時常被關在這裏,有時是鋼琴彈錯了一個音,有時是一道數學題算錯了答案。


    時隔數年再舊地重遊,這裏依舊讓她感到難以忍受的窒息。


    叮……


    突然,屋子裏響起了一個短促的音符,清脆的高階音刺得秦卿神經一震,模糊的視線才看到鋼琴旁邊坐著一個佝僂的影子。


    “秦卿,你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我很了解你。”磨砂紙一樣沙啞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像是黑夜裏索命的鬼魂,“你很聰慧,做事情也很堅持隱忍,但就是心地太善良,每隔一段時間跟下人相處就會產生感情,所以我不得不頻繁更換宅子裏的人。大抵阿曼對你是真的好,所以三個月換期的時候,你拿刀抹了脖子,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狠勁。”


    老太太用和藹的語氣開起了回憶錄,仿佛跟少女相處的時光處處都是美好的記憶。


    可是,“如果你把我放下來,我可以泡壺茶陪你慢慢聊。”秦卿動了動脖子,仰頭看了一眼束縛住手腕的繩子連接在舊式大風扇,腳下空蕩蕩無所支撐,才不過一會兒功夫,胳膊被吊得生疼。


    “你這孩子越來越沒規矩了,哎,也怪我一時大意把阿曼留下,讓你生出了多餘的情感。”老太太沒理會她的要求,自顧自幽幽地說著,“你是數百年來秦家最為優秀的繼承人,學識樣貌才華都是萬裏挑一,就是性子太過執拗,認定了一樣東西便不肯輕易放手,阿曼是這樣,現如今你所依附的男人也是這樣。”


    男人,她說的是封衍。


    “……”秦卿抿著唇停止了動作,神色警惕而危險地看著她。


    “你看,我就順嘴提了一句,你便用這般吃人的眼光看著我。秦卿,我遠比你自己要了解你。”時明鳳慢慢撫摸著琴鍵,低聲細語地說道:“你的內心充滿了不安,恐懼跟孤獨,多餘的情感讓你找不到宣泄口,所以常常會孤注一擲投入到一個人的身上。你期望對方能回應你,專屬於你,甚至恨不得能打上自己的標記。所以你派人看著阿曼,美其名曰是保護,實際上是害怕她的背叛。”


    沙啞聲線裏吐露出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子在心髒上劃拉口子。


    秦卿遲緩的神經來不及反應便被上一世慘痛的記憶襲上了心頭,阿曼的死,秦婉柔的背叛,秦家人的落井下石……一切她所付出守護的最後都倒戈相向,成為了截然相反的結局。


    “不是,我沒有。”她晃著昏昏沉沉的腦子,隱隱嗅到空氣中一絲異香,思緒混沌中仍堅守著不被摧毀的底線。


    她隻是想保護阿曼,沒有藏著其他齷齪的心思。


    “不,你有。”時明鳳按下一個音符,答案擲地有聲,“你內心缺乏的安全感必須借由別人的回應才能填滿,你不承認自己的偏執跟失敗是因為你忘了當初就是自己強留著阿曼。她根本就不願意在宅子裏伺候你一輩子,誰也不想一生都當下等人。是你強迫了他,而現在你有了新的目標,就是你的監護人。你渴望對方能陪在你的身邊,為你所囚禁,不安跟掌控欲讓你焦躁,如果有一天他有了情人,你會拿起刀,扼殺他對你的背叛。”


    空氣裏催,眠的異香越來越濃,壓抑的環境讓思緒很難保持清醒,犀利又刻薄的語言幻化成一把刀,隨時隨地準備刺進脆弱的心理防線。


    “……”秦卿微微放大瞳孔,層次分明的漂亮眼睛有些失了真。


    她很想開口像剛才那樣反駁回去,但思維卻被對方帶領著幻想到有一天男人真的牽著一個女人站在她的麵前,那種畫麵單單隻是腦補便讓她無法接受,心口鼓漲的情緒似乎真的要一刀殺人。


    “嗬嗬,你看,連你自己都騙不了。”時明鳳察覺到異樣,磨砂紙一樣難聽地低笑起來,好似找到了突破口一般把刀子直接戳了過來,“秦卿,你這樣的性子,主動隻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的。我是為了你好,等懲罰結束了,就留下吧。”


    隻有這座宅子,才是你真正應該待的地方。


    也不知這老女人打哪兒學來的新花樣,打擊完心理後,天花板的大排扇便開始掛著一檔的風速吱呀吱呀轉動起來。


    秦卿的精神還在困頓跟混亂中不得解脫,冷不丁兩條胳膊傳來一陣撕扯的劇痛,繩子已經在風扇的帶動下開始轉圈。


    “唔……”手腕被磨成一片血肉模糊,秦卿短促地發出了一聲嗚咽,疼痛中咬破了舌頭,中樞神經打了個激靈,思緒反而清晰了不少。


    眼下窗外已經是夜幕降臨,時間估摸著也過了幾個小時,時明鳳為人小心謹慎,如果不是真的放下戒心,不會肆無忌憚地折磨她。


    秦卿嚐著嘴裏的血腥味,借著黑暗的環境把腦袋一偏,觸動了藏在頭發裏定位器,同時抽動著指尖亮出刀片,一邊忍著磨骨的疼痛,一邊隔著繩子。


    出發前她留了口訊,現在從據點趕過來救人,前後不會超過二十分鍾,老太太隻要放鬆了警惕,看守著阿曼的男管家很快就會出現。


    果然,夜裏泛著涼氣的房間讓時明鳳輕輕咳嗽了起來,不到五分鍾的功夫,男管家便從走廊一側端著水跟藥走了過來。


    “你來了。”老太太也沒怪他擅離職守,接過水杯喝了幾口,看著還在轉圈的纖細身影,有些疲乏道:“我累了,半個小時後把她放下來,處理完傷口就讓她簽文件吧。”


    既是少女闖出的禍,那麽就該由她來收拾爛攤子。


    “是,母親。”男管家應了一聲,抬眼示意一旁的秦婉柔,後者還頗為不甘地瞅著屋裏想看熱鬧,頓了好幾秒才推著輪椅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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