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巡警那天不必值勤,本來想去淺草奧山看表演,順道逛逛,不知為何卻提不起勁兒。從言問搭渡船前往向島,沿著堤防悠閑散步時,瞥見樁上卡著一包東西,楠巡警投想這麽多信步走去,卻又有些在意,走了約半町※路後,又折返拾起那東西。(※舊時距離單位,半町約五十公尺。)


    那東西用油紙包著,捆上牢實的白線,像是放風箏用的線,而且應該是用來放大型風箏。打開包裹一看,赫然發現裏麵是一條人腿與腳踝。一條左大腿,和一截右腳腳掌。楠巡警嚇了一跳,趕忙拿到自己隸屬單位報案,這天是二月三日。


    警方並不是很重視,因為這附近常發生幫派砍殺事件,那些幫派分子常被砍斷手臂、腳踝,倒也稀鬆平常,大概是那些家夥懶得處理,隨手一包丟進河裏吧!以地緣關係來看,會這麽認為也是理所當然。


    楠巡警也頗有同感,因此並未堅持什麽。但隔了兩天後,二五日的傍晚,他搭乘竹屋之船前往向島辦事,辦完事正準備搭船返回時,不知為何又信步走到堤防上,又發現岸邊草叢有個用油紙包裹的東西,他驚訝地趕忙拾起,果然又是同樣東西,這回裏頭裝的是左臂和右手掌。


    “這事可真妙·難不成死者有什麽冤屈想對我說嗎?本來差一步就要登船,不知為何又走來這裏,總覺得冥冥中有股力量。兩天前原本想去奧山,也是莫名其妙改變心意搭船來此散步。現在回想,那天和今天一樣,像是被條看不見的線給牽引似的。”


    楠巡警心中頓時湧起一股詭異又紛亂的心緒,將東西帶回署裏。


    新包裹裝的是左上臂及右手掌。最初那一包裝的是大腿與腳踝一下部位,無疑是起分屍案。


    遇到這種屍體被肢解得知此零碎的分屍案,說明起來可是很麻煩的,因為單是以手、手臂或腳等名詞來說明並不明確。解剖學上分得相當精細,各部位有其一定名稱,不像平常用語那般籠統。


    從肩膀到手肘的部位,以前稱為胳膊,現在則俗稱為“上臂”,總之有其一定名稱。但是從手肘到手掌的部位就沒有明確名稱。因為上半部稱為上臂,所以下半部就叫下臂,不過沒這稱呼就是了。相較於上半部稱為上臂,下半部通常隻稱“手臂”,古書上記載:“渡邊綱砍斷鬼之手臂”,其中的手臂指的是手肘以下部位,並非整條手臂,從前的確是這麽說的。


    不過現在一般說法,“手臂”通常是指從肩膀到手掌的部位,所以手臂和手是同樣意思※。現今慣用語中,沒有表示手肘到手掌部位的名稱,所以找不到適當語忙來形容肢解得非常零碎的分屍案※,像是今年發生於東京板橋區的分屍案,因為屍體隻是大略肢解,記者陳述起來還算簡單,相較這起分屍案,光是形容慘遭肢解的部位就夠傷神了。像是從手肘到手掌部位、腳踝以下都位、或是到腳趾部位之類的,一一形容起來的確麻煩。希望讀者賢君們能體諒筆者口齒不甚敏捷的難處。(※日文的手是指手臂。※此為日文中的情形,中文則有“前臂”一詞。)


    那天楠巡警結束勤務,正準備返家時,突然走到泡在酒精中的那些屍塊前,佇立良久。


    “我說這位往生者啊!你撿到他絕對不是偶然,他似乎已經看中你啦!也許他還會再找上你,到時一定要問他是打哪兒來啊!”


    被長官這麽挖苦一番,楠巡警似乎亦有所感。


    玻璃容器裝著左大腿與右腳踝以下部位,另一個容器則裝著左上臂與右手掌。


    “反正都已經肢解得這麽零碎,分別將不同部位包起來不就得了嗎?為何還要兩兩包在一起,難不成凶手心慌了嗎?似乎有些不太合理,而且還胡亂地將左右部位湊在一起,真是奇怪。這麽說,這兩包都是左右部位混在一起,裝著左大腿與腳踝的那包缺了中間小腿部位,裝著上臂與手掌的那包也缺了中間從手肘到手腕的部分,而且兩包裝的屍塊部位剛好對稱,看來死者肯定有什麽暗示。”


    楠巡警認為其中必定大有玄機,不斷地左思右想。過了一段時間,還是沒有發現手腳以外的部位。也沒有任何關於死者的身份與線索。


    不過從那天起,他一回家就開始記錄這起分屍案,也打算私下進行搜查,沒想到這日記卻成了日後破案重要關鍵,從那天起他便刻意繞到堤防那兒散步,不過他與死者的因緣隻有這兩包屍塊,因為其他部位都被別人偶然發現。


    九日發現頭顱以及左腳踝以下部位。十二日發現軀幹。


    雖然找出頭顱就有希望破案,可惜早已麵目全非,鼻子與雙耳被削去,雙眼被挖出,根本無法辨識。唯一留下的是口中金牙,蛀牙很多,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明顯特征。


    不過竟然從最不可能找出線索的軀幹中發現意外之事。經過解剖後發現,胃裏還留有雞肉、竹筍等其他食物,看來是在尚未完全消化時遇害的。


    將頭顱與軀幹連接起來一看,確定死者慘遭勒斃。


    死者為男性,身高約五尺四五寸,中等身材,似乎不是勞力工作者。年齡仍無法確定,應該有二十歲以上,但看起來不老。


    慘道勒斃的是年約二十至四十歲左右的男性,所知僅止於此。


    ※  ※  ※


    因為發現胃裏殘留竹筍,長官們總算開始重視這件案子。


    “會在寒冬吃筍子的人,是什麽樣的人呢?是大財主還是平民百姓?現在這時節哪裏有賣筍子啊!”


    當時還沒發明罐頭,所以胃裏殘留的竹筍肯定是新鮮貨。


    “就算寒冬,土壤下方應該會開始長出小筍,要是挖深一點,應該可以找到像手指般又小又嫩的竹筍,可是沒聽過有人會吃這種筍子!”


    請教目黑一帶居民,得到這樣的回答。從竹筍和雞肉等食物看來,死者應該是位美食家,雖然感覺不像幫派分子,不過也有可能是受邀參加幫派聚會,於回途中慘遭殺害,因此胃裏留有這些食物並不奇怪。


    “總之先一一調查失蹤人口,進行比對,也許能找出死者身份,反正也沒其他辦法可想啦!我們需要一位充滿幹勁、有毅力的人,前往八百八町一帶的蔬果店和餐館,逐間詢問竹筍一事,當然手邊其他職務可暫停十天,看來好像沒有這樣的人選。”


    長官這麽說後,有位年輕巡警神情無奈地站了起來,滿臉陰鬱,垂頭喪氣,這個人就是楠巡警。


    “這事就交給我負責吧!畢竟我和這案子有些因緣。”


    “嗯,不過可不能衝著一股傻勁啊!真是太好了!那就麻煩你針對蔬果店和餐館進行徹底搜查,不能漏掉任何一間哦!依規定可暫停手邊其他職務十天。”


    於是充滿幹勁的楠逛警開始查訪每間蔬果店與餐館。第一天和第二天在淺草一帶查訪,第三天念頭一轉,搭船前往對岸,從向島一家叫“魚銀”的小外送餐館得到如下線索。


    “這季節使用竹筍當食材的隻有我們而已,而且隻限一月三十一日進天,今年已經是第六年了。因為寺島有戶姓才川的人家,每年一且三十一日做法事時,要求一定得用竹筍當食材所以我還特地跑去目黑那裏的民家挖筍子呢!”


    一月三十一日,沒錯,就是這一天。不但地點正確,時間也吻合,這條線索肯定沒錯。楠巡警心中雖然雀躍無比,卻刻意表現鎮定,盡量不讓對方起疑,繼續詢問,得到以下情報。


    住在寺島的才川平作是個專放高利貸的名人,因他走上絕路的至少有一兩千人之多,是個靠耍狠累積財富的男人。自從六年前妻子過世後,每逢忌日一月三十一日那天,吃竹筍就成了才川家慣例,因為竹筍是他死去妻子最愛吃的東西。才川妻子還在世時,都是在盛產期才吃,從來沒在寒冬中享用過,因為會被惡鬼才川平作斥為奢


    侈。可是妻子死後,才川不但在寒冬吃竹筍,還會在妻子忌日那天準備竹筍料理與竹筍飯,邀集親戚前來參與法事,大家都傳言才川失去妻子後,惡鬼的心境似乎起了變化。


    忌日當天,魚銀送往才川家的餐盤共計十四份,還有五升竹筍飯,於中午十二點十分前進達。假設死者中午在才川家用完餐,有可能下午就慘遭毒手,也有可能將餐盤帶回去作為晚餐,因為餐盒裏有竹筍類的燉煮物。


    “一共是十四份餐盤是嗎?看來得一一清查出這十四個人才行。”


    當然不可能直接前往才川家探訪。萬一不小心打草驚蛇,肯定會惹火前輩們,遭受恥笑的。幸好才第三天,還有七天,楠巡警決心靠自己的力量,穩紮穩打找出犯人。


    楠巡警前往拜訪負責法事的報光寺弁龍和尚,希望能得到線索。幸運的是,這位老和尚頗為開朗健談,楠巡警謊稱自己是劇作家的弟子,這次師父想以惡鬼才川平作為藍本,創作一出關於惡鬼放高利貸的醒世劇,因此想請教關於才川家的事。楠巡警拿出四大壺酒作為見麵禮,老和尚絲毫未起疑心,高聲笑著說:


    “貧僧每年都會和才川碰上一麵,所以很清楚那惡鬼的事。他妻子還在世時,有時也會來聽我說法,還曾找我商量幫忙呢!等一下,也許這件事報適合作為題材哦!”


    據老和尚所言,十二年前平作的長男加十被斷絕親子關係。才十五六歲的加十就已酗酒和沾染女色,根本無法管教,在他二十二歲那年和惡鬼斷絕關係,被逐出家門。那時母親杉代偷偷帶著加十來到報光寺,拜托老和尚的弟子們讓加十皈依佛門,收其為徒。


    “她說與其讓他和那些惡親戚混在一起,不如現在和加十斷絕關係,還說如果有人會同情加十,絕對不會是那些親戚,而是憎惡才川家的敵人吧!因為親戚中根本沒有人真心疼愛加十,更不可能與人講什麽情義。因此對加十而言,不但沒有親戚,連個知心朋友都沒有,再這樣下去肯定前途茫茫。她請求我們讓她兒子皈依佛門,收他為徒。我們這間窮寺廟要是多來位弟子的話,貧僧肯定得少喝點酒,幸好那時我碰巧有事去了趟本山,後來她就帶著兒子前往京都,把他丟在那邊的寺院了。”


    雖然加十在京都寺院度過兩年辛苦歲月,無奈惡習不改,還俗加入幫派,之後便生死不明。


    “聽說才川夫人去世後,惡鬼才川整個人也變了?”


    “是嗎?他每年都會請我過去做法事、布施,還請眾人吃竹筍飯,也許真的有什麽改變吧!不過我和那惡鬼交情不是很深,所以不是很清楚,和我最有交情的應該是那頓竹筍飯吧!”


    “受邀參加竹筍飯宴席的都是哪些人呢?”


    “受邀參與法事的成員六年來都沒變,有平作的弟弟,經營馬肉店的又吉和妹妹阿玉,阿玉開妓院的丈夫銀八,杉代夫人的哥哥,在商店街開設一聞名為‘根木屋’小店的長助,以及妹妹阿直和阿安。雖然淨是些一隻腳已跨進棺材的老人,六年來卻沒人駕鶴西歸呢!再來就是些年輕人了,有平作的次子石橙,因為長男被逐出家門,想當然是第一順位繼承人。長女伸子與在當三百代言※的丈夫角造,次女京子與夫婿能文,也是在當三百代言,兩個女兒的夫婿都在當三百代言,聽說為了考取證照已繳了不少學費。這些家夥都是連棺材邊都還沒碰到的粗野家夥,就是這些沒什麽良心的討厭鬼聚在一起享用竹筍飯。”(※指明智前期的無照律師。)


    楠巡警將與會者的名字一一記錄下來。平作的弟弟又吉在吉原開了間馬肉店,妹妹阿玉的夫婿寺田銀八是吉原“三橋樓”妓院的老板。惡鬼平作不但投資開設了七八間妓院,甚至還有酒館、正派商店等,共經營了十幾間店鋪。於是將其中一間妓院和馬肉店當人情送給妹婿和弟弟,自己再從中分得一些利潤。


    亡妻杉代的哥哥在廟前商店街開了間名為“根木屋”的土產店,妹妹阿直與阿安都嫁給生活稱不上優渥的小商人,阿直的次子小栗能文(二十六歲)和杉代次女京子(二十二歲)結婚,能文是平作的秘書,小夫妻倆和平作夫婦同住。


    長女仲子(三十歲)的夫婿人見角造(三十三歲)是土木工的兒子,平作想讓他擔任自己的秘書,因此出資栽培他,不過自從惡鬼吃竹筍飯,拾回一點良心後,便不再像以前那樣滿腦子想發橫財,因此角造對現在的才川家而言毫無用處,三年前搬出才川家後,便在吉原附近頂了間小店,當起三百代言,相反地,與小女兒結婚的能文卻搬進才川家,擔任平作的秘書。京子與能文這對夫妻是表兄妹,不過惡鬼對近親聯姻一事倒也沒什麽意見。


    次子石橙和長男一樣,近來也開始酒色不離身,而且似乎到處打著他是才川家唯一繼承人的名號,四處向人借錢,總之不管是哥哥還是弟弟,惡鬼的種就是生不出像樣的兒子。石鬆今年二十六歲。


    加上主人平作,共有十二名親戚與會,十四份餐盒要減掉兩份。


    “這麽說,一起做法事的有兩位和尚囉?”


    “我崇尚節儉,布施和法事我一個人就綽綽有餘啦!”


    “可是一共有十四份餐盒,那不是多一份嗎?”


    “還有一個是給往生者杉代夫人的。大家享用竹筍飯的同時,也會在案前擺上一份餐盒和竹筍飯祭拜往生者,等大家用完膳後再收下來,進了誰的肚子就不曉得了。其實應該讓貧僧帶回去才對,往生者應該也會這麽想。”


    “餐盒都是當場吃掉嗎?”


    “大家都會帶回去吧!我也不例外。光是那竹筍飯的分量就已經夠多了,所以餐盒帶回去慢慢享用比較劃算。”


    帶餐盒回家享用的人居然有這麽多,令楠巡警有些沮喪。不過死者當然也有可能並非午餐後遇害,所以他不斷告訴自己千萬別喪氣。


    “我和那惡鬼交情並不算深,不能提供你更多情報。不過聽說他們家之前的掌櫃,在淺草開了聞名為‘天心堂’的算命館,當起占卜師。他是惡鬼意氣風發時的左右手,聽說也是個硬漢。後來見主子改過向善便自願請辭,在田島町一帶替人占卜,所以他應該知道不少惡鬼的惡行惡狀。”


    究竟是誰吃了餐盒呢?楠巡警一想到這問題便有些沮喪。到了第四天,還剩下六天半,千萬別著急,不然隻會壞事,搜查方向無法確立,就像是在繞遠路般毫無意義,況且一下子撲來十二名親戚,還真叫人措手不及。


    楠巡警邊想邊走出寺院,聽從老和尚的建言,前往田島町的天心堂查訪。不過這次遇到的對手可就不像老和尚那麽容易應付了。


    ※  ※  ※


    由於楠巡警和加十年紀相仿,便謊稱自己是加十的結拜弟兄。因為加十沒錢玩樂,基於兄弟情誼慷慨借他一千多塊日元,雖然手上握有借條,加十卻突然斷了音信,行蹤不明,令他非常傷神。希望能用這樣的借口順利瞞過占卜師才好。


    “一次費用多少?”楠巡警抱著開玩笑心意試問,隻見對方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這兒費用有點貴哦!好吧!給點折扣,算你三塊日元好了。”


    竟然如此漫天抬價。楠逛警隻好忍痛掏出身上僅有的三塊日元。


    “我在當惡鬼才川平作的手下時,曾替他四處去收利息,可說閱人無數,自然就會看麵相。那時被惡鬼欺騙、壓榨的家夥可是多到數不清啊!個個都是狡猾無比的強敵,絲毫不能輕忽大意。為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努力研究麵相,自然有所領悟,拜此之賜才能成為占卜師。我可是抱著必死決心紮紮實實學習,和那種隻會靠《易經》卜卦的三腳貓算命仙不同,要是覺得準,下次再來找我吧!找我看相、解惑的人,肯定功成名就!所以花個三五日元的很值得啦!”


    他睜著凶惡的雙眼直盯著楠巡警,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惡鬼平作可是連自家人都想欺負的家夥,像是經營馬肉店的弟弟又吉、開妓院的妹婿銀八,都是靠平作提拔才能過著富裕生活。不過,要是背叛平作的訓誡,他可是六親不認,總之順他者昌,逆他者亡,加十便是血淋淋的例子。後來杉代幫加十到京都出家,不過後來他又墮落還俗,離開寺院後就行蹤不明。知道他行蹤的隻有杉代而已,也許他們暗地裏一直都有聯絡吧!聽說直到杉代去世,每個月都有送錢給加十。惡鬼平作當然知道此事,不過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是因為惡鬼心裏一直很感激妻子,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有次平作的仇家刺殺他時,杉代為了保護丈夫,身負兩次重傷,托夫人之福,惡鬼才能毫發無傷。有個如此真心對待自己的妻子,就連惡鬼也打從心底感激,杉代先他離世,惡鬼當然傷心欲絕,自然無心動歪腦筋斂財。杉代去世後我在才川家待了半年,眼看惡鬼洗心革麵,我的賺頭也愈來愈少,才會絕望地改行當起占卜師。對了,關於加十的事……”


    天心堂擺出占卜師的威嚴氣勢,斜睨著楠巡警,一派天下事無所不知的自信眼神,繼續說:


    “隻有杉代知道加十人在哪裏、做些什麽。至於她死後,加十情況如何我就不知道了。杉代臨終前握著惡鬼的手泣訴,如果加十已經徹底悔改,希望能讓他重返才川家,還說他近來確實洗心革麵,謹守教訓的他甚至改名刻苦學習,逐漸懂事成熟。可是我還在才川家當差期間,平作並未因此遺言而心軟。就算心境己變,惡鬼還是惡鬼,愛之深責之切,一旦切斷親子關係就不可能複合,那家夥可是鐵了心,徹底成了冷漠惡鬼。六年來杳無音信,就算有血緣關係也會產生無法跨越的鴻溝,當然難以重掊往日親情,況且平作本來就是個內熱外冷的家夥,天性如此,報難改變。也許世人認為人心操於自我,悲哀的命運都是自己的錯。但平作的個性可不一樣,在他心裏始終堅信,與他人相處隻存在敵對關係,所以像他那種人應該打從心底不相信任何人吧!這六年來連自己的親人都不相信,與加十之間才會產生這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因此就算是妻子臨終遺言,平作還是無法接納早已形同陌生人的加十。不過前些日子,平作長女的夫婿,三百代言人見角造曾來我這兒,聽他說最近平作似乎有些動搖。”


    天心堂一副凶神附體下旨似的,突然,圓睜繼續說:


    “為什麽昵?那是因為次子石鬆也步上兄長後塵,逐漸墮落。加十是十五六歲時開始學壞,就算放蕩也還算輕微,再者加十本來就是個好學孩子,或許他的學問都是在說書場習來的吧!不喜歡念書的平作,本來想讓加十從小夥計做起,培養他繼承家業,誰知他不學好,才被逐出家門。至於弟弟石鬆今年二十六歲,聽說是從二十三四歲開始學壞。我離開惡鬼家時,他還隻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於,那時還沒學壞呢!石鬆和哥哥相反,不喜歡念書又愛玩,對學藝有興趣的他,不但學三味線,還每天跑擊說書場看戲。平作心想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不想再逼走一個,便放手讓石鬆做他想做的事。


    “也許看在世人眼中,會覺得沉迷學藝與放蕩有天壤之別,但是,一向循規蹈矩之人一旦真起了壞念頭,會更容易學壞。雖然不無道理,但本性因人而異。畢竟石鬆發育較遲,一旦墮落就很難振作,和哥哥加十的情況不同。加上背著才川家繼承人的光環,免不了就像你拜把兄長加十一樣,惡鬼之子便開始向身旁的惡鬼們借錢!雖然他也曾來找我周轉,不過別忘了,我可是會看人麵相呢!我直盯著他,石鬆的相就好比一棵爬滿害蟲的孱弱小樹,所以我怎麽可能借他錢!不過他也真敢開口,居然要借個兩萬,為了四處籌措這筆錢,還給親戚們添了不少麻煩,像那個三百代言之所以來找我,也是來問我能不能借點錢給石鬆,想也知道,就算立什麽借據也沒用,當然不可能借他,總之石鬆也快被攆出家門了。聽人見角造說,依加十目前的表現看來,也許有機會重返才川家。如何?三塊日元的費用很劃算吧!你那張借據應該不久就能起死回生啦!”


    原來是這樣啊!楠巡警頷首:“現在的加十先生真的洗心革麵了嗎?”


    “應該是吧!我也很想知道他現在究竟如何,不過連親戚都不曉得加十現在人在哪兒,連用什麽假名都不知道。依杉代遺言看來,應該有誰知道加十下落才是。如果她會向人泄露,應該也隻有丈夫平作或是妹妹阿直吧!杉代和阿直從小感情特別好,因此才會拜托平作出資讓阿直的兒子能文念書,培養他成為三百代言,還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同樣娶了平作女兒,一樣由平作栽培成為三百代言的人見角造,卻是出身貧窮人家的土木工之子。


    “不過就血親關係而言,在平作眼中女婿終究是個外人,因此和妹婿小栗能文相比,長婿人見角造終究隻能被當外人看待。在那惡鬼之家,人與人的距離是無法消弭的,就連我這個盡忠職守的員工,終究隻是個外人。甚至連杉代都沾染上這股家風,絕不將後事托付給沒有深厚血緣關係之人。杉代之兄根木屋長助是個正派商人,為人講信用又熱心,可是在丈夫平作眼中算是外人,杉代也就夫唱婦隨了。阿直的話,因為和杉代特別要好,又有能文這個女婿居中牽線,所以要秘密托付後事的話,除了丈夫,當然就是阿直啦!這是我的看法,三塊日元很劃算吧!雖說要問加十的事可以找阿直,不過也許不會得到什麽正麵答複。看你的麵相是屬於那種後來居上的人,隻要好好握著那紙借據,忍耐一下就行啦!”


    不知天心堂是否想展現值得三塊日元的本事,隻見他卜了個卦。


    “你要找的人就在西放,離東京有段距離。對方品行端正,身體也很強健,加上你的運勢好轉,盡管放心向對方靠近。”


    額外得到卦後,楠巡警遂起身告辭。


    要找那天參與法事的人,可從阿直先下手,楠巡警在心裏這麽想。


    ※  ※  ※


    阿直守寡已久,丈夫十五年前撒手人寰,多虧杉代幫忙,一個女人家含辛茹苦撫養四個小孩長大成人。雖然孩子長大,肩頭負擔也輕鬆多了,但日子還是不見好轉,連三餐著落都得擔心。


    楠巡警故技重施,謊稱自己是加十的拜把兄弟。一說是為了找尋加十下落,眼前這位憔悴老婦馬上釋出普意。


    “謝謝你沒催促他還款,還對加十那麽照顧,願意等到他重返才川家,真的很謝謝你。不過遺憾的是,我也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兒。”


    “我是聽天心堂的占卜師說,隻有您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還在幫才川先生做事時,我的確知道加十先生住在哪兒。其實杉代姊還在世時,都是透過我和加十先生聯係,受姊姊之托,我曾去探訪過加十先生七八次。因為姊姊臨終前和老爺坦白過這件事,所以老爺曾偷偷叫我過去,嚴厲命令我不準再插手管加十先生的事,今後他會全權處理。園為是老爺的命令,我豈敢不從,隻能乖乖聽命,假裝忘了加十先生的事。老爺的命令似乎也傳到加十先生耳中,從此便斷了音信,但如果都沒去看他,實在報對不起姊姊,所以曾下定決心找過他,結果你猜怎麽樣?加十夫婦早已搬家,新搬來的人也不曉得加十先生搬到哪兒去。”


    “這麽說,加十先生已經結婚囉?”


    “是啊!哎呀!我真是的,居然一時說溜了嘴。姊姊過世半年前,加十先生說有件事要請母親答應,所以受姊姊之托,為了調查新娘子的人品還往返了三四次呢!說起來可真是件重責大任,我可是全心全意地幫忙。對方雖然出身貧窮人家,不過人品非常好,我才敢替她賭命擔保,不過姊姊說隻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加十先生絕對


    不能向新娘子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這是有原因的,因為十二年前加十先生被逐出家門時,老爺嚴正地申明過,既然斷了親子關係,從今以後就不是才川家的人,也不能用才川加十這名字,更不能對別人透露自己的身份,這才是徹底斷絕關係。要是有所違背的話,就要告加十先生詐欺。老爺是那種一旦下達命令就不會更改的人,所以我隻能謹遵其訓,不敢有所忤逆。就算加十先生能重返才川家,在那之前仍得嚴守老爺的命令,即使結婚也不例外。對曾誤入歧途、被逐出家門的加十先生而言,結婚成家有其重大意義,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助他一臂之力,幫助他順利成婚。至於後來的事,就像我之前所言,老爺說他要全權處理,叫我別插手。至於老爺究竟要將加十先生如何,不隻我不清楚,大概也沒人曉得吧!”


    “那他以前是住哪兒呢?”


    “雖然事已至此,但唯恐觸及老爺之令,恕難奉告。”


    “那麽隻要告訴我他的新名字,可以嗎?”


    “很抱歉,真的不行。”


    “我隻想趕快找到加十先生,絕對不會給您添麻煩,像是他身上有什麽特征之類的,給我一點暗示可以嗎?”


    “雖然很想幫你,但真的無能為力。要說特征是有一個,不過我不能說。那是他被逐出家門後才出現的特征,隻有我知道而已,千萬別怨我心機深沉啊!要是我不小心說溜嘴,可是會被老爺斥責的,到時可就吃不完兜著走啦!況且如果因為這樣,害加十先生無法重返才川家,那才真的是罪過。”


    “那是有讓他重返才川家的計劃囉?”


    “誰猜得到老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雖然這是才川家的秘密,不過外頭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說什麽加十先生的弟弟石鬆先生也學壞了,搞不好也會被攆出家門,所以老爺或許會原諒已經改過向善的加十先生,讓他重返才川家。不,老爺的心思根本沒人知道,都是些外頭隨意捏造的謠言罷了口就算大家都這麽說,我隻相信自己身邊發生的事,隻要加十先生能得到幸福就好,才沒有什麽計劃呢!”


    “聽說你兒子能文先生與才川家女兒結婚,還成了才川先生的秘書,有沒有聽能文先生提過什麽呢?”


    “沒有,能文口風很緊,不隻能文,隻要是老爺下達的命令,大家可是一個字兒都不敢泄露,不然我們早就被拋棄了。雖然世人都說他是個惡鬼,可是對我們而言,他可是個重感情的人呢!所以我們絕對不敢違逆他。”


    了解這點就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雖然因為謊稱身份而丟了一個查訪線索,不過與其和這些口風緊的家夥們死纏爛打,倒不如另求他途。


    “真的好想見見加十先生哦!我看幹脆請才川先生讓我到他家幫傭算了!”楠巡警開玩笑地說。


    “才川家沒有男仆,偌大宅子隻有兩名女傭,好像也無意多請人手。”


    聽到這番話的楠巡警一時愣住。那麽大的宅邸隻有兩名女傭,就算是白天,邸內也比深夜的公園來得冷清,因此光天日也能在邸內進行任何事,甚至可以輕鬆殺人,也可以從容肢解屍體。


    “最近家族裏有什麽人失蹤嗎?”


    “你把我們想成什麽啦!不管是才家、根木屋的人,大家都秉性正直,而且代代都十分長壽。”


    看得出阿直有些不悅,楠巡警不禁打了個寒戰,隻好就此告辭。真想和才川府的女傭攀談幾句,他左思右想,總算想到一計,臉上不禁泛出笑意。


    ※  ※  ※


    幸好楠巡警繼承了些許敢親的財產,於是他帶了些錢趕緊前往日黑裏,拜托當地居民挖掘土中的小竹筍,將這些竹筍裝入小竹籠,還向認識的人家借了套農事工作服,整個人搖身一變,成了尋常百姓,穿上草鞋,故意塗抹些髒汙,然後背著竹籠,算好在第六天上午十一點左右穿過才川家的後門。


    “我們隻和固定的蔬果店和商店買東西,走吧!不買!不買!”


    有個看起來較年長的女傭出來應門。


    “我和那些開店的人不同,是住在目黑偏僻山裏種竹筍的人家。每年寒冬,向島有家叫魚銀的餐館都會向我采買竹筍,因為今天有事前往東京一趟,不想浪費背上的東西,便打算問問魚銀要不要買些竹筍。天還沒亮我就出門了,快步前往東京辦完事,再繞去魚銀問問,結果聽老板說,有戶姓才川的人家會在寒冬買筍,所以叫我來這兒兜售,要是你們不買,我看別的地方也投指望了。就當做善事,發發慈悲多少買一些吧!”


    “咦?來了個奇怪家夥呢!你等等啊!阿金!你出來一下,有個從目黑山裏來的怪家夥!”


    年輕女傭出來後,兩位女性湊在一起,氣勢更加高漲,開起楠巡警的玩笑,眼看她們快要中計,楠巡警拚命藏也心中竊喜說:


    “我想除了你們這裏,東京大概也沒別處會買竹筍了,帶回去也嫌麻煩啊!反正也賣不了幾個錢,不然就賞我個便當,給我杯水喝吧!我四點就起床出門,真的是餓得發昏呢!這些就當茶水費吧!”


    他抓了一把竹筍塞進女傭的圍裙,隻見兩個女傭感澈不已。


    “你這人可真是慷慨啊!和那種寒冬裏隻會哄抬筍價的人不一樣。哎呀!你的衣服都髒了。”


    “我平常就這德性啊!你們應該也是來自農家,一見鍾情的對象也隻限目黑一帶的筍農吧!我們都是吃米糠醃的竹筍長大,那種像臭大便的東西也隻有我們會醃製。”


    楠巡警一邊嚼著飯團,一邊啜飲女傭用土瓶泡的茶,巧妙地引入正題。


    “這戶人家為何寒冬要吃竹筍啊?”


    “竹筍料理不是我們做的,也沒吃到,所以不太清楚原因,不過老爺他們都會吃竹筍飯和燉竹筍。”


    “原來你們每年都沒吃到向我買的竹筍啊!”


    “有吃過一點竹筍飯啦!不過客人們都會帶走餐盒,我們家老爺和小姐夫婦也吃得很幹淨,光喝酒不怎麽吃東西的少爺,則會將餐盒帶去給他喜歡的女人享用,所以我們也沒口福。雖然會替過世的夫人準備一份,可是每年都不知道究竟是誰吃了。”


    “該不會被小偷吃掉吧!”


    “這可是秘密昵!”


    “算了!說給你這個在目黑種竹筍的小哥聽,也不見得懂。”年輕女傭說。


    楠巡警心想重點呼之欲出,興奮得心髒撲通直跳,還得故意裝作若無其事。


    “被偷吃的不是一些炸的東西嗎?”


    “是竹筍啦!哈哈哈!每年在吃竹筍料理那天,有個穿著呢絨大衣的男人就會從後門進來,避開參加法事的賓客們,偷偷走進位在最裏麵的別館。就連我們也不曉得他到底是何時來,何時離開,是位很神秘的客人。”


    “哦!還真是有趣呢!那不是天狗嗎?聽說目黑那邊有喜歡吃竹筍的天狗,這裏的天狗卻誰也不見,吃完竹筍就消先不見啦?”


    “老爺會和他見麵啊!少爺、小姐夫婦等這家裏的人,都不覺得這人存在有什麽好奇怪的,大家都知道穿呢絨大衣的客人會來,不過上頭命令這件事不準讓參與法會的客人們知道。”


    “上頭命令?不是老爺嗎?”


    “上頭指的就是老爺,這是大戶人家用語,普通老百姓不懂啦!”


    “那麽這怪客到底是天狗還是人呢?”


    “文明開化之世,隻有你們目黑那邊的竹林才會有天狗出沒吧!他看來年約三十左右,白天來白天走,肯定是人類沒錯。”


    “既然不是天狗,那就沒意思啦!這麽想吃竹筍的隻有天狗吧!”


    “我隻是負責端竹筍飯去別館,放在那人麵前。那人陰沉沉的,坐在屋子裏還一副很怕冷似的穿著呢絨


    大衣,頭也沒抬,沉默地坐著。害我每次都是放下東西就飛也似的逃出來,很怕他會開口對我說話呢!”


    “丟下客人,讓他一個人坐在那裏吃竹筍飯?還真是奇怪的人家啊!”


    “沒辦法,得進行法事啊!念完經,用完膳,大夥閑聊一陣,一直到客人回去為止,實在沒辦法顧及窩在別館的怪客啊!我們也隻是負責送些料理和茶水過去而已,從來不曉得那位客人到底是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走的。”


    “居然有個怪家夥在吃我種的竹筍啊!難不成因為吃了竹筍,出現什麽怪人怪事嗎?”


    “不好意思哦!我們這裏可從來沒發生過什麽怪事,隻是每年有個穿著呢絨大衣的客人來而己,況且他也不是那種怪到極點的人。”


    “今年也是白天就消失嗎?”


    “沒人注意到那位穿呢絨大衣的客人到底是什麽時候離開,傍晚過去收拾時,別館早就沒半個人影,餐點也吃得精光。”


    每年舉行的聚會今年也不例外,沒發生什麽奇怪之事,照例都會出席法會的客人今年也沒人缺席,至少沒有發生什麽讓女傭們耳目一新的事。


    該問的都已經問了,再待下去也怕啟人疑竇,也不能過度大方送她們竹筍,於是楠巡警抓了三支竹筍塞進女傭的圍裙便返家了。


    楠巡警做出結論。


    “慘遭分屍的人就是那個穿呢絨大衣的男人,也就是被攆出家門的才川家長男加十。那麽凶手究竟是誰?這就是問題所在。”


    就算拚命思考這問題,但以目前有限的情報也很難有所進展,看來若想更進一步調查,不能再暗中私訪,得光明正大使用警察權限才行,否則難以有所突破。


    楠巡警將目前為止的調查按順序整理,謄寫下來做成報告。畢竟是個寫作門外漢,隻能將事件內容整理一番,但想到必須為自己的推論做出結論便備感困難,看來剩下的三天休假得全用來寫報告,待銷假上班便即刻上呈長官。


    巧的是,那天許久未再出現的部分屍塊又被發現,這次包裹裏裝的是左小腿與左耳。


    已經出現了第三包包裹,楠巡警突然想到,之前認為包囊裏裝的屍塊部位之所以混雜,左右對稱,少了中間部位等特征,肯定有什麽玄機,但這次的包裹顯然推翻這項論點,看來判斷似乎下得太輕率了。正當他為了此事消沉時,有位資深前輩突然這麽說:


    “什麽跟什麽啊!喂,這報告是你寫的嗎?什麽叫做在寒冬中使用竹筍當食材的餐館隻有向島的魚銀?就為了打聽這事,休了十天假到處閑逛?看你這小子這麽混,害我都失去幹勁了。我突然想到,光是你提出的那點,我就能舉出三家一流餐廳,而且我說的這三家,不管是八百膳、龜清還是八百梧,幾乎全年都會使用竹筍當食材。你這小子這十天到底是閑逛到哪兒去啦?還不快重新調查,去問問這三間的廚師!連個調查也做不好,實在太糟糕!你這個隻會打混蒙騙的臭小子!”


    看到前輩如此惱怒,楠巡警頓時驚慌失措。第一天和第二天他隻在淺草附近做地毽式搜查,雖然下穀的八百膳不遠,但沒有時間前去調查,想之後再去,所以第三天先渡河到對岸的向島。因為早從魚銀那裏得到情報,因此之後的調查行動就停滯在魚銀,連同樣位於向島的八百鬆和兩目的龜清也沒去調查。


    這三間名聞天下的餐廳都離警署不遠,前輩都這麽說了,還是趕快照辦吧!倉皇不已的楠巡警,一時亂了心緒,趕緊前往那三間餐廳查訪,果然如前輩所言,每間餐廳在寒冬時節還是會用竹筍當食材,並非什麽稀奇事。因為老實的楠巡警真的一間間做地氈式查訪,以至於浪費不少時間,加上一時忘了隻有高級餐廳才會使用珍貴食材,才有所遺漏。真是無可救藥的錯誤,就算遭千夫所指也無力辯駁。楠巡警傷心到竟興起自殺的念頭,幹脆將自己大卸八塊裝成包裹丟棄算了。


    楠巡警積極偵辦分屍案的心情完全消失殆盡。


    之後三月九日、三月十五日又分別於隅田川發現裝著屍塊的包裹。


    三月九日發現的是右大腿與右臂。


    三月十五日發現的是右手肘至手掌的部位。


    以上突然發現的新屍塊是最後一批,雙眼、右耳、鼻子、左手肘至手掌部位以及左手掌、右小腿等部位自三月中旬直到盛夏來臨前都無消無息。也許已經進了魚兒腹中,或是流向大海消失了吧!


    分屍案的死者身份不詳。眼見案情陷入膠著,投有任何破案曙光,當局決定草草結案,警員中無人對此表達不滿。雖然楠巡警有些不服,不過現在的他羞愧得隻想找個地洞鑽。


    話說盛夏某日,結城新十郎前往隅田川戲水兼串門子,在返家途中順道繞去警署,也注意到這起分屍案。怎麽說呢?那罐泡著酒精的屍塊硬是被塞在最角落的櫃子下層,時值盛夏暑氣,散發出濃濃屍臭。就在眾人為了該如何處置這東西而掀起一片爭論時,新十郎現身。


    “哈哈!這就是那起案情陷入膠著的分屍案被害者嗎?”


    他瞧著泡在酒精裏的屍塊。


    “也就是說,找不到最有可能是這起命案死者的失蹤人口囉?”


    “雖然收到相當多申報失蹤人口的案件,但沒有一件符合各項條件,就算勉強湊合,也沒有一件達到七成的可能性。”


    “都是東京的失蹤人口嗎?”


    “是的,包含周邊以及市郊,尤其是隅田川流經的町村。”


    “看來這死者似乎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家夥啊!”


    新十郎重新確認分屍案的檔案匣,不久便讀完一冊,興致勃勃地開始專心讀起第二冊,碰巧是楠巡警苦心撰寫的長篇報告,實在無法在這吵鬧的地方閱讀,隻見新十郎無奈地台上文件。


    “可以讓我和寫這篇報告的人見麵嗎?”


    “寫那份報告的大人物……當然隻有咱們的楠大人才寫得出來啦!咦?楠大人跑哪兒去啦?每次找他時肯定不見人影,到底跑哪兒去啦?哈哈!不就在那裏嗎?您看,那位聽到別人大喊才一臉心不甘情不願慢慢站起來的家夥,就是我們楠大人囉!”


    “你好!幸會,這報告是你寫的嗎?”


    “啊。哎呀!慘了!”


    “什麽事慘了啊?這報告書上頭寫著:‘引用自我記錄的刑案日記’這行字,你應該還保存著那本日記吧?不曉得方不方便拜讀呢?”


    “搞不好已經燒掉了。”


    楠巡警紅著臉吞吞吐吐地說,一看就知道在說謊,其實很想燒了,卻又覺得可惜。


    因應新十郎要求,楠巡警回家拿了那本日記,新十郎接過後顯得非常興奮。


    “那我就借走報告書和刑案日記囉!你是一個具有偵探素質的人。日本可真是個人才濟濟之國啊!要是知道有你這種人在,還覺得日本沒希望的話,那個人肯定是睜眼瞎子,或反應遲鈍的家夥。”


    新十郎大大誇讚楠巡警一番,留下羞得麵紅耳赤的楠巡警便走了。


    ※  ※  ※


    一周後新十郎歸還報告書和日記,還邀請楠巡警到比較不會有人打擾的別室,兩人無所拘束相對而坐。


    “寫完這份報告書後,為何調查突然中止呢?”


    “準備上呈報告書那天,有位前輩突然問我有沒有去查訪三間知名餐廳,一經調查,才發現那三間餐廳不限時節都會使用竹筍當食材。”


    他將那天發生的事告訴新十郎,新十郎聽了後一臉愕然。


    “你的運氣還真是不太好呢!運勢低迷時,真的會碰到這種事!不過誰都難免會遇上。最叫人扼腕的就是這種偶然,我想對你而言是次很好的教訓。那三間餐廳也都會使用竹筍當食村,搞不好其


    他店也是如此,你就因為這樣喪失繼續追查下去的勇氣嗎?表示你在遇到其他事情時,也會失去勇氣麵對囉?以這起事件為例,能夠察覺自己的無力和脆弱的人才是賢者。明知恐懼,卻能特此化為前進的原動力,恐懼、悲傷之時,別忘了告訴自己要有無論生死都必須勇往直前的勇氣。”


    新十郎像是在訓誡迷途的小孩般對楠巡警說。


    “你的日記很有趣昵!不隻是整理調查報告,敘述也十分大膽,非常有趣。況且當初是你拾獲那兩包屍塊才發現這案子,肯定有什麽玄機才是,證明確有玄機的是第一和第二包裝的屍塊,同樣都混合左右部位,呈對稱狀態,也都一樣缺少中間部分,你不是覺得其中似乎暗藏什麽玄機嗎?也許隻有在日記裏才能如此坦言吧!明明已經遭肢解,又為何刻意將兩個部位包在一起呢?肯定有什麽原因……”


    新十郎抬起頭,微笑地看著楠巡警,口中重複同樣話語。


    “明明已經遭肢解,又為何刻意將兩個部位包在一起呢?肯定有什麽原因……是吧?楠巡警。你可是發現了一個重大的關鍵呢!對了,為什麽你不往這方麵探究呢?”


    麵紅耳赤的楠巡警無奈地回答:


    “因為從第三包開始,就不再是左右部位混雜,也沒有缺少中間部位,看來我的判斷似乎操之過急,太過輕率。”


    “是嗎?關於都是左右對稱和缺少中間部位這點,確實太早妄下論斷,不過早先看出的端倪不就是這兩點嗎?將肢解後的屍塊兩兩裝在一起,實在有些刻意又不合情理,不覺得其中一定暗藏什麽玄機嗎?這是一大疑點。隻因為認為自己輕率判斷便失去勇氣,難道就這樣一筆抹消之前所有的努力嗎?都已經追查至此,輕易放棄實在太可惜了。”


    新十郎的話語中嗅得出關愛與斥責:“給你一個提示,隻要循著之前獲得的情報繼續追查下去,就是你重新出發的最好方法。好啦!接下來是……”


    新十郎翻著那本刑案日記,尋找他注意到的重點說:


    “你從魚銀那邊得知有位弁龍和尚負責法事,就先去找那位和尚的決定是正確的。雖然從和尚那裏並未聽聞什麽重大情報,但接下來訪問天心堂可就有不少的收獲,那位占卜師的話可全都是意味深長的情報呢!你將獲得的情報整理後,推論慘遭分屍的死者,就是每年固定穿著呢絨大表現身的神秘怪客加十,或許你的推論是正確的,不過光靠此一推論還不足夠,其實探索到的線索蘊藏著更多暗示,大概可列舉出五六個。


    “譬如天心堂說是從人見角造嘴裏知道一旦石鬆被逐出家門,加十就有可能重返才川家。這個人見直到小栗和京子結婚,成了平作的新秘書之前,還是平作的左右手,也與平作夫婦同住。可是三年前,他的位置卻被小栗取代,隨即搬出才川府邸另起爐灶。再來,連狡猾聰明的前掌櫃天心堂也不知道加十到底搬去哪兒、改名成什麽,這是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加十現在已經不存在於世上,連親戚也不知道他的假名。從阿直那裏聽到更不可思議的事,那就是連加十的新婚妻子也不曉得他的真實身份與本名。


    “雖然阿直之後所說的話,就那時你所提出的問題而言,並沒有特別含義,但後來阿直麵對你的提問,顯得不耐煩,而且她的回答有種迫近真相的微妙感,不是嗎?你看,就是這個。‘要說加十的特征,那是他被逐出家門後才出現的特征,隻有我知道而已,要是我不小心說溜嘴,可是會被老爺斥責的。’她這麽回答。這就是一種肯定,她斷言隻有自己知道那個特征,不過這隻是讓我們知道阿直的想法,別人無法證明什麽,總之阿直的話語裏隱含著重大暗示。


    “畢竟直到杉代往生前,她是加十與杉代之間的傳聲筒,加上她是唯一去過加十住所和他碰麵的人。杉代往生之後,阿直便被平作叫擊,命令她不準再和加十聯絡。另一方麵,加十也突然斷了音信,擔心外甥的她前去探訪加十,卻得知加十早已搬離,行蹤不明。


    “這可能是平作的安排,我們可以從中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杉代過世後,平作打聽到加十的新住處和新名字,阿直卻不知情。但平作知情一事,並不代表除了他之外就沒有別人知道,也無法證明阿直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情。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平作知悉這一切。所以厘清所有可能,按部就班調查是很重要的。


    “阿直的部分暫時到此,再來是你喬裝成農民跑去才川家賣竹筍一事,實在令人拍案叫絕!喬裝成一般人對偵探而言是輕而易舉之事,但不見得能那樣子和人攀談,所以你真的很有當偵探的天分。”


    新十郎翻到記載那段經過的地方,隻是讀了幾行,就像想起什麽有趣的事般,拚命忍住笑意,掏出手帕拭去眼角淚水,這舉動還真不像平常的他。


    “說什麽目黑一帶有專門偷吃竹筍的天狗!我說你這個人還真是……”極力忍住笑意的痛苦,讓新十郎忍不住用雙手撫著胸口。


    “寺島那位穿呢絨大衣的天狗,雖然女傭隻是簡單形容幾句對他的印象,不過你不覺得很有趣嗎?這個天狗的習慣還真是特別啊!每次女傭送竹筍飯去別館時,天狗先生絕對穿著呢絨大表,沉默地坐在那兒,想必竹筍對他而言,擁有不輸給目黑天狗的深刻含意吧!不過這位天狗在才川家並未受到禮遇,女傭連他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離去都不知道,送竹筍飯過去還飛也似的逃出來,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別館直到法事結束為止,這個天狗還真是飽受不平等待遇呢!除了女傭之外,並未從其他人口中聽到關於這名天狗的事,所以也無法向其他人求證,對了,聽女傭說石鬆曾將餐盤拿去送給一個女性,寒冬中收到別人送的珍貴竹筍料理餐盤,印象應該特別深刻。為了讓對方留下深刻印象,送個有竹筍料理的餐盤,讓對方端出茶水招待,也是個好方法。雖然已經過了段時間,不過依你製作報告的日期來看,對方應該不至於忘了這事,我想一個月之內印象應該還很深刻。”


    隻見楠巡警臉龐有些潮紅:“意思就是找出那名女子,詢問她當天的事囉!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


    “這是石鬆為了自己製造的不在場證明嗎?”


    “不,還是先別這麽想比較好。關於石鬆這方麵,既然知道他曾將自己這份餐盒送給某位女子,就要設法找到那女子,詢問她對於那天收到餐盒一事的印象,也許能發現什麽有利線索。既然有此發現,當然要求證以了解來龍去脈囉!這是身為偵探的基本原則,千萬別急著推理、妄下論斷。一旦抓住線索,隻要先就有價值的部分確認真偽,直到手邊結集的諸多零碎事實自然成形,不必全盤皆吃。”


    “了解。我現在想立刻找到那名女子,問個清楚,我要重新出發!”


    楠巡警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新十郎看著充滿幹勁的他,隻是微微頷首說:


    “那些記在筆記本上經過確認的線索,絕對不是無用的東西。”


    楠巡警點點頭:“我會以這本日記為基準,重新思考,憑自己的力量找出更多線索。雖然自不量力,但經過先生教誨後,已經清楚了解自己所要追求的方向。”


    “聽了你這番話真令人高興。署長那邊我會負責說服的,明早開始就以你獨特的眼力去發掘更多線索,逐步清查過濾吧!我預計花費一周時間解決此案,所以也請你和我一樣,賭上一周時間吧!雖然條件不利,但是會更刺激哦!真期待一周後能和你討論這件案子,那麽就先預祝你順利成功。”


    新十郎像念咒語似的補了一句:


    “衝破難關吧!”


    ※  ※  ※


    一周後的傍晚,楠巡警前往拜訪新十郎,兩人邊用餐邊喝著慕尼黑啤酒,楠巡警說明發現的新線索


    以及確認事實的經過,一旁的新十郎針對各項要點進行批評,絲毫不感厭煩。


    “那麽經過不斷確認、過濾,累積起來的各種線索應該自然成形了吧?”


    聽到新十郎這麽問,楠巡警有些猶豫地回答:“雖然確認後將所有事實串連在一起,的確有了個雛形,但還是有許多不合理之處,尤其是那名收到石鬆所送餐盤的女子的說辭,她說事情都過了這麽久,早就沒什麽印象了,從她那裏根本問不出什麽,我的推理還是無法具體成形。”


    “我從她那裏也隻得到這種答案,不過卻讓我明了另一件事,就是那女人的確記得收到餐盤一事。所以假設餐盒這件事遇上瓶頸,是否代表可以搜索到其他線索呢?”


    “我沒辦法像您這般思路敏捷。”


    “那我就說出發現另一個線索的經過囉!我們知道加十已經娶妻,卻沒有任何請求協助加十的申訴案件,這不是很奇怪嗎?要是他有妻子,應該會很擔心他!於是我想辦法查出他妻子住哪兒,思考有什麽辦法能確認以加十的觀點看到的事實,以及從平作他們的觀點所看到的事實是否有出入。我想到阿直說過的話,那就是加十被逐出家門後,出現前所未有的特征一事。


    “依女傭們所言,活像個天狗的加十總是穿著呢絨大衣默默坐著,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讓人印象深刻的特征,也不曾看到他穿脫呢絨大衣。還有,到目前為止發現的屍塊也沒特別醒目的特征。要說特征的話,可能是身上裝了什麽東西,或是身體有什麽特別之處,但是到目前都沒有發現,因此應該是尚未找到的屍塊上有什麽特征才是。


    “我也曾想過穿著呢絨大衣,默默坐在房內的他,會不會是個啞巴,但並沒有找到任何能夠暗示有此特征的證據,所以此項論點暫且排除。如果身體有什麽特征的話,應該是在尚未發現的雙眼、右耳、鼻子、左手肘到手掌、左手掌或右小腿。其中因為臉上留有右耳和鼻子被削掉的痕跡,就算畸形,總之是有此器官的。再來是右腿部位,因為發現右大腿和腳踝以下部位,因此不可能少掉中間那截小腿。雖然曾想過也許這部位有刺青或是傷疤,但依阿直所言,應該一眼就看得到,並非那種藏在衣服下的特征。如此一來,有可能本來就不存在的器官,隻剩下雙眼、左手掌到手指部分。若是成人後才雙目失明,不可能一個人走那麽遠的路,我也想過會不會是單眼失明,或是裝了義眼。


    “到此先思考一下這件案子的特殊之處,當然是指分屍一事。若為了掩飾單眼失明、耳朵或是鼻子畸形、受傷有必要仔細依每個關節部位切斷嗎?脖子、肩膀、手肘、手腕、大腿、膝蓋、腳踝等等,光是逐一依每處關節部位肢解,就挺大費周章,需要花費長時間以及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再依作業時間長短來思考的話,挖除雙眼、削掉雙耳和鼻子等等,應該需要五分鍾左右。若是臉上有什麽需要掩飾之處,必須予以去除的話,還得再花個五分鍾,再加上肢解大體的浩大工程,在在顯示能犯下此案之人絕非泛泛之輩。一想到肢解大體這項作業所伴隨的風險,想必有其相對應的條件,至少為了掩怖臉部特征,得賭上一定時間與風險處理。除了臉之外,隻剩下左手肘到手掌這部位還是個疑問。那麽這部位到底有什麽特征呢?是不是有文身呢?


    “比起這些原因,讓凶手非得分屍的理由,就是本來就沒有這部位。可以試著推論加十在世時,就少了從左手肘以下的部分。雖然凶手順利殺死加十,但他知道屍體少了左手肘以下的部位,就算毀容也很容易查出死者身份。因此為了掩飾這項特征,必須將屍體大卸八塊,讓人覺得缺少某部位也投什麽好奇怪的。況且原本不存在的部位當然找不到,所以得想個辦法讓別人以為這部位確實存在,因為別的理由而消失才行。依其肢解作業狀況研判,凶手肯定是有此想法才下手的。如此繁瑣地肢解後,再兩兩湊成一包丟棄,這手法的確妙不可喻,也就說明之所以肢解得如此零碎並非為了方便棄屍,而是為了讓失去的一部分肉體就算沒有出現也不奇怪。如果此為分屍的理由,也就沒什麽可議之處了。


    “不過,這麽做反而畫蛇添足,因為那個穿呢絨大衣的天狗,也就是加十,連和他見過六次麵的女傭們也無法確切回答他到底有沒有手。為什麽呢?因為天狗一直都是穿著呢絨大衣沉默地坐著,女傭們每年也隻有看到他穿著呢絨大衣的樣子,誰也無法證明大衣下到底有沒有手,相對地,也無法證明有手這回事。不難想象被逐出家門又失去一隻手的加十,為何要穿大衣遮掩自己。綜合以上論點,可知加十的特征就是少了左手肘以下部位。這是我深思熟慮後所做的結論,也是一項賭注。


    “於是我去拜訪阿直,謊稱自己是加十先生被逐出家門後認識的朋友,所以我當然知道加十先生的特征,故意以加十先生沒有左手是眾人皆知之事為話題,試探阿直的反應,結果證實我的推測無誤。然後又謊稱自己在京都曾和加十交遊,也同遊過大阪、名古屋、橫濱等地,順利套出阿直的話,說她曾前往加十位於橫濱的家拜訪過,畢竟平作要加十搬家,也不可能搬太遠吧!橫濱離東京不遠,經調查後發現橫濱一帶的協尋申報案件,加十果然在其中。我查到加十妻子佳代夫人的住處,立即和她碰麵,想向她確認一些疑點。


    “首先,平作命令加十遷居時,他曾前往橫濱親自指示。此外,陪同他一起前去處理的人,還有當時的秘書人見,以及那時才二十出頭的實習代言小栗能文。那時平作和加十約定,命他每年杉代忌日都要來東京,給他一整年生活費。也許那時他就當著在場眾人麵前,承諾要是加十能洗心革麵的話,考慮讓他重返才川家,也不需要再對佳代夫人隱藏真實身份。從六年前重逢那刻起,法事幾乎就成了親子聚會。無論如何,從那一瞬間開始,加十注定會繼承才川家,人見和小栗不可能沒有領悟到這點。不過究竟能洗心革麵到何種程度,還有待觀察就是了。因此,母親忌日一到就會上京的加十總是迅速鑽進別館,與其說是為了不想讓別人發現,還不如說因為顧慮自己是被逐出家門的人,不便露臉罷了。


    “可想而知,養尊處優的石鬆得知母親忌日哥哥都會回來,心情肯定十分混亂吧!一旦哥哥重返才川家,自己就得讓出繼承權,也就落得什麽都不是了。就像父親對待弟弟又吉一樣,隻是丟給他一間馬內店經營,或是像妹婿銀八那樣分到一間妓院。和惡鬼才川平作的萬貫家產相較,經營馬肉店的叔父身價猶如天壤之別。也許石鬆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更加苦悶,自暴自棄吧!從他打著自己是才川家繼承人名號四處向人借貸的情形看來,他心中當然鬱悶難解。


    “再來說說我和佳代夫人碰麵一事,從收到石鬆給的餐盒那女人口中得不到的答案,卻從佳代夫人口中得知。從加十上京,一直等待他回來的兩個月間,佳代夫人終於壓抑不住心中不安,明知不被允許這麽做,還是毅然決然寄了詢問信去才川家,也收到了回信,但信中隻簡單寫著被逐出家門的加十當然不可能留在才川家,短短幾句而已。於是再也忍受不了的她,親自上京拜訪才川家,出來接待的人就是小栗能文,口氣和那封回信一樣,表明被逐出家門的加十不可能留在才川家。


    “這回答很詭異不是嗎?怎麽說呢?這表示能文相當清楚信中的內容。不管怎麽說,身為親戚,對於加十行蹤不明一事居然冷漠以對,絲毫不擔心,以他的身份來說,不是更加詭異嗎?就像我期待收到餐盒女子的回答一樣,同樣證明了某件事實,那就是放蕩不羈的石鬆常喝醉酒,在她那裏過夜,證明他根本不可能有時間進行分屍作業,不巧那女人對竹筍料理沒什麽興趣,所以對收到餐盒的那天根本沒什麽特別印象。如果能殺死加十,石鬆也被逐出家門,才川家的繼


    承權自然落到自己頭上,能文相信自己絕對有機會,便訂立殺人計劃,順利恭害加十並予以分屍。或許京子也是共犯。惡鬼之子變成鬼一點都不稀奇,人類本來就報容易變成惡。京子對於十二年前被逐出家門的哥哥根本沒什麽感情,隻覺得有人要來搶奪財產,令她產生怨恨罷了。畢竟如此瑣碎的分屍作業與殺人計劃很難獨立完成。”


    能文遭到逮捕,經過偵訊後,證實京子也是共犯。


    “千萬別小看女人啊!絕對不能一味認為女人是善良柔弱、愛好和平的動物,要是相信這種似是而非的說法,可是當不了偵探啊!”新十郎向羞紅了臉的楠巡警耳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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