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在客房與內院的分叉路,柳玉笙低聲作別。


    男子站在原地,目送她走遠。


    錢萬金幾人還沒回來,客房裏一片安靜。


    柳玉笙坐在床畔,不由自主的就想起那個人。


    風青柏,人如其名,清風朗月,如柏如鬆。


    他待人處事很克製,克製在一個禮貌又不至於太過疏遠的距離。


    說話的時候,眼神清潤柔和,讓人生不出反感來。


    攝政大臣,南陵王。


    站的位置那麽高,該是個曆經千帆的人,偏生在他身上尋不到一絲冷硬。


    仿似天生,那就是個霽月風光的人。


    而且,那麽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她在他身上竟然感覺不到距離感。


    他看她的眼神讓她感覺,她跟他是平起平坐的人。


    內院,風青柏坐在圈椅上,有些失神的望著自己的右手。


    剛才,她的睫毛在他手心輕輕刷過,她肌膚細膩的觸感還在上麵殘留。


    時隔九年,再次真真實實的觸碰到她,竟是這樣的情況下。


    答應帶她去客棧,他已經預料到了她會看到什麽場景,他是故意的。


    他想讓她看清楚,他所生存的就是這樣的環境。


    每時每刻,都有人在算計他,無時無刻,都有人想要他死。


    他的生活,每一刻都在廝殺。


    她該會害怕,再見到的時候對他避而遠之吧。


    可是最後一刻,他還是忍不住捂住了她的眼睛,不願意那雙幹淨澄澈的眸子,看到肮髒血腥。


    與其說他在嚇她讓她害怕,不如說是他在逼迫自己讓自己遠離。


    “皇叔,那個人,還能找到嗎?”少年坐在一角,輕聲問。


    自出門回來,皇叔就一直坐在那裏發呆,表情眼神都跟平時大不一樣。


    這種陌生的變化,讓他覺得不安。


    “本王會盡力。”男子說,“找不到,再尋其他辦法,若所有辦法都不行,那你便做好心理準備,生死有命。”


    很無情的話,真真切切從男子嘴裏吐出來,少年卻覺得有種莫名的踏實。


    至少,他沒有如其他人一樣,用好聽的話來哄騙他。


    “皇叔,如果我真的死了,能不能不要把我單獨葬在一個墓,讓我跟我爹娘埋在一處吧。”少年聲音平靜,看向男子的眼神裏,有著淡淡的期盼。


    哪怕從未見過,他也想跟他們埋在一起。


    如果他們還活著,他想,他們一定會愛他的。


    爹爹的愛跟娘親的愛,死後,他總能體會一番吧。


    風青柏靜靜凝著少年半晌,道,“好。”


    “謝謝皇叔!”少年臉上漾出高興的笑容。


    要是往常他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皇叔是不會理會他的。


    今天他能那麽幹脆的答應,他很高興。


    皇叔是個答應了就會去做到的人,所以不怕他騙他。


    隻是到時候,為了完成承諾,皇叔怕是要跟朝中那些個肱骨老臣好一番博弈。


    皇帝死後跟爹娘葬在一起,先朝從未有過先例。


    晌午後,福伯過來稟報居住在客院的姑娘已經用過午膳,歇下了。


    少年看到皇叔臉色流露細微柔和。


    之後是魏紫前來匯報百草穀門人失蹤的進展。


    趁著無人注意,少年悄悄溜出了房門。


    早上那一幕他看到了。


    當時他就站在花廳的窗戶旁,正好將那一幕看在眼底。


    他看到皇叔居然主動跟女子搭話。


    用他從未看見過的表情。


    隱隱約約的,他總覺得這女子跟昨日大街上驚鴻一瞥的少女有些相像,當時皇叔的反應就特別劇烈。


    他沒想到那個女子竟然住到了客院,而且皇叔現在居然還照顧到人家的起居飲食,說沒有古怪他絕對不信。


    他想去看看,那個女子究竟是什麽人。


    “爺,皇上悄悄溜去客院了。”少年不知道他前腳剛走,後腳就被人打了小報告。


    正在聽匯報的男子麵色微頓,片刻後,“不用攔著。”


    少年也不知道,若不是有人有心放行,他根本走不出這屋子的範圍。


    一路躡手躡腳鑽進客院,有種做賊的刺激感,少年抹了一把臉,擺正心態,同時把弓著的腰挺了起來。


    沿著廊簷走,從各個客房打開的窗戶往裏看去,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少女睡著了,睡顏安安靜靜,看起來很乖巧。


    白皙臉蛋布著淡淡潮紅,肌膚吹彈可破。


    挺翹瓊鼻,小巧菱嘴。


    組合起來至多也就一個清秀佳人,勉強耐看。


    少年有些失望的撇了下嘴角,“也沒多漂亮啊。”


    比起宮裏千嬌百媚的美人差遠了。


    怎麽就偏偏能讓皇叔另眼相待?


    手肘支在窗台上,撐著下頜,少年不死心的繼續打量那張臉,試圖找出點獨一無二的亮點來。肯定有他沒發現的地方吸引人,否則單憑這張臉,他敢打賭皇叔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你是誰?在這裏幹什麽?”直到那雙輕閉的眸子打開,大大方方看著他,少年才恍然。


    亮點,是那雙眼睛。


    幹淨澄澈得像被雨水洗滌過的天空,沒有一絲雜質。


    卻又不是那種近乎天真無邪的單純,而是不藏汙垢的純淨。


    “還看?”柳玉笙起身,揚起眉毛,好笑的看著窗口半大少年,“你不知道這樣盯著姑娘家看是不禮貌的嗎?”


    在這古代,這個年紀也能稱為登徒浪子了吧。


    “那你怎麽不生氣?”覺得他不禮貌,怎麽不生氣?不是該跟那些女子一般作態花容失色大叫登徒子哭的梨花帶雨嗎?


    少年沒有被抓包的心虛,眼睛裏反而帶上了更多好奇。


    柳玉笙笑開來,靈動雙眸彎成漂亮月牙,“因為你眼神很磊落啊。”


    登徒子跟純打量的眼神,她尚且能分辨得出來。


    唔,少年點點頭,笑容也是一個亮點。


    勉強算她過關。


    其實他怎麽看她不重要,關鍵是皇叔喜歡,根本沒他什麽事。少年隻是不承認這一點。


    皇叔都答應讓他以後跟爹娘合葬了,他應該是能多相信他一點點的吧。


    兩人都無父無母,也算相依為命八年。


    他既看上這個女子,他來幫他掌掌眼也合情理,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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