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桂花林,覆蓋頗廣,幾乎占據了半個南郊。


    綿延十裏,空氣中香氣濃烈馥鬱。


    入目是高大樹木,茂密枝葉中點綴著片片金黃。


    走在其間,叫人心情舒暢。


    “每年十月,京中踏青的人最喜歡來這裏,桂花林已成京中一著名景點之一。”見少女唇間挽著笑,傅玉箏低聲同她講解。


    “同京郊紅楓山一樣?”


    “原來上次你跟王爺消失了一天,是去了紅楓林?”


    傅玉箏難得放鬆了心情的揶揄,讓少女瓷白臉頰迅速爬上一抹緋紅,動人得緊。


    佯怒嗔了傅玉箏一眼,“你原來這般八卦?”


    “隻是多嘴問上一句,你怎就臉紅了?”


    “日後待你有了心上人,你且等著!”少女放豪言。


    卻讓傅玉箏眼底揶揄斂了下去。


    心頭爬上苦澀。


    她的心上人啊。


    還會有嗎?


    他日,待得王爺事成,她大仇得報,或許她會尋一處不受紛擾的角落,過此餘生。


    倘若,她還能活著的話。


    然於感情事,她不會去強求,也不會去肖想。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何況,這世上,薄情寡性者居多,能夠一心一意兩相白首的男子,又有多少?


    遇不到,寧願不要。


    她不會重蹈娘親的覆轍。


    跟著前頭眾人的腳步,穿過桂花林一隅,麵前視野豁然開朗。


    這裏竟然也建有涼亭,而亭中,已經擺上茶點清酒,亭子入口還有兩位侍女並立守著。


    左旋招呼眾女入座,想來這裏應該是她早早為遊園所作的準備。


    柳玉笙跟著入了席,在亭中往外看去才發現,涼亭的位置建得甚為巧妙。


    地基搭得高於平地,坐在這裏往外看去,能將周圍林景完整收入眼底。


    入眼是美景,空氣中亦有暗香浮動,是個休憩的好地界。


    “柳姑娘初來乍到,作為東道主,我先敬姑娘一杯薄酒,這酒乃是上貢宮中的青梅酒,相府得賞賜了兩壇,今日拿出來與大家共享,姑娘好好品一品。”坐下後,左旋即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柳玉笙。


    “多謝。”柳玉笙笑笑,將酒接過來,當真細細品嚐,一點點的輕抿。


    有人噗嗤笑出來,“柳姑娘,飲酒當痛快,像你這般品嚐,一小杯酒可不得品到天黑?”


    柳玉笙笑言,“我是小門戶出來的,難得能品到貢酒,自要細細品嚐,不及諸位見識廣博,見笑了。”


    “柳姑娘這話就折煞我等了,南陵王府什麽好東西沒有,姑娘住在王府,王爺還會吝惜這麽一壇子青梅酒不成?”左旋道。


    “我倒是不知王府有多少好東西,隻暫住王府做客,豈敢多問。”


    又有人道,“聽聞柳姑娘出身雲州杏花村,還有個小神醫的稱號,姑娘習醫?這麽說來姑娘也識字?我一直以為鄉下人都是大字不識的。”


    “柳姑娘既是大夫,當然得識字才行,否則怎麽給人開藥方?開不了藥方的大夫,那不是誤人性命麽!”


    柳玉笙笑而不語。


    傅玉箏是作為陪同來的,也不會隨意越俎代庖,何況這裏的人,沒一個是她能斥責的。


    惡意還在繼續。


    “我等生活京中多年,從未到過鄉野,甚是好奇,柳姑娘,你們平日裏用膳,吃的都是什麽?”


    “曾聽人說過,鄉間連白麵饅頭都少見,那是逢年過節才能吃上的東西,還得是家境稍微富足的人家才舍得。大多都是吃的黑麵饃饃,還喝野菜糊糊,是不是真的?”


    “聽說鄉下人都在自家院子裏養雞鴨豬羊,整日與牲畜為伍,出門身上都帶著怪味兒。”


    不管參與沒參與這個話題的,女子們視線都投在柳玉笙身上,或交頭低語,或掩唇而笑,隻等著看柳玉笙的反應。


    “是嗎?原來貴女們還能聽到這麽多有關鄉下的傳言。


    我以前也一直以為貴女是那種隻知朱門酒肉臭,不知路有凍死骨的人。


    今日聽得諸位小姐還懂得關心民生疾苦,倒是我誤會了,”


    柳玉笙抿了一口小酒,笑眯眯的,


    “你們聽了那許多聽說,那不知可有聽過,平日裏小姐們入口的青菜,是用出恭物澆灌的?


    哦,還有,豬肉你們日日能吃上吧?豬是吃潲長膘的,你們知道嗎?


    我也很是好奇,若不是擦香粉,吃過這些東西,不知道小姐們身上,是個什麽味兒?”


    眾女紛紛變色,有人捂了嘴,用力壓下反胃作嘔,看著桌上擺著的吃食,瞬間沒了入口的欲望!


    “柳姑娘!這是貴女聚會,你說話怎能如此、如此粗鄙!”


    柳玉笙歪頭,無辜道,“我是鄉下來的,鄉下人粗鄙,你們沒聽說嗎?”


    “……”


    傅玉箏低著頭,得極力才能壓下肩膀的抖動。因著忍笑,一張俏臉憋得通紅,眼底常有的清冷都不複在。


    柳姑娘,總能教人出乎意料之外。


    亭子裏好一會沒有人聲,一席對話,隻有柳玉笙沒有受到絲毫影響,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賞外頭風景,也賞貴女臉上顏色。


    左旋深吸了一口氣,扯出強笑來,“今日既是遊園詩會,大家不要因為幾句話掃了興致,不如來行酒令如何?”


    傅玉嫻立即附和,“好,就以七言詩為範,各做一首詩出來。無需命題,做自己擅長的即可,柳姑娘既然識字,應該沒問題吧?”


    “不敢掃興,可勉強一試。”柳玉笙笑道。


    那種笑,淺淺淡淡的,氣定神閑,好像什麽事情都打不破她的氣勢,直讓人覺得刺眼非常。


    很快,便有人當場詠詩。


    應時節頌金秋的,詠桂花的,造句工整押韻,貴族女子自幼便習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可見一斑。


    輪到傅玉嫻,特地瞧了柳玉笙一眼,啟唇緩道,“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諷刺意味分明,高高在上。


    柳玉笙隻莞爾一笑,未展露出一絲憤怒,反教那些密切關注她反應的人失望。


    傅玉嫻所作淺顯易懂,柳玉笙不可能聽不明白當中諷刺吧?


    如此能沉得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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