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青柏跟康世鳴在灶房談了什麽大家夥不知道,隻看到康世鳴走的時候,整個人好像蒼老了十幾歲。


    連背影都顯出老態佝僂。


    重新回到堂屋,好幾雙眼睛立即朝自己身上投來,風青柏挑眉看向柳知夏,得到柳知夏莫可奈何的表情。


    “阿修啊——”柳老婆子笑眯眯的喚了聲。


    “奶,康世鳴是來辭官致仕的,我答應了,等朝廷那邊派了新縣令過來,將事情交接完畢他就會離開香山縣,離開雲州。”風青柏自動交代,奶奶想問什麽,看她表情就知道。


    “哎喲,還真跟知夏猜測的沒差!”柳老婆子大腿一拍,兩個年輕男人皆無奈淺笑。


    “那他是真的打算把他那個女兒接回來帶走?蔣家肯放人?”陳秀蘭驚訝。


    杜鵑立即道,“康子瑜已經嫁進蔣家了,有婚書為證,她就是蔣家人。哪怕康大人是縣令,也不能把人家家裏媳婦帶走吧?而且蔣家能做出折磨康子瑜的事情來,肯定也不是善類。我猜事情不會那麽簡單,康大人不定得答應蔣家什麽條件呢。所以生娃兒也是個技術活啊,生出來乖巧孝順的那是福氣,像咱家囡囡。生出來像康子瑜那樣的,還不如不生!”


    柳二附和自家媳婦,“媳婦你說得對,我以前就常想把知秋那個混小子塞回去咱重新生一回!生出來隻會氣人有什麽用?”


    這般玩笑話,讓一眾人忍俊不禁,沒人注意到搖籃裏兩個小身板同時抖了抖,尤其是剛才打人犯錯的那個。


    康世鳴的到來沒在柳家掀起任何波瀾,第二天就是大年了,長輩們早早睡下,後生輩的則坐在堂屋裏圍著火盆子守夜,順便包紅包。


    “今年家裏總算是人齊了,還多了兩個小家夥,爺奶爹娘幾個自打你們回來就整天笑得合不攏嘴,心裏高興呢。”柳知秋一邊包紅包一邊低道,“我聽村子裏老家夥們說,人年紀大了就會特別害怕孤獨,總想著後輩們能陪在身邊,繞在膝前。他們怕被小輩忘記,也怕自己年紀大了,慢慢變得沒用了遭嫌棄。雖然我知道你們肯定不會,但是有時間的時候,你們多往家裏跑跑吧。大哥做了官要常駐雲州,囡囡嫁人了成年需要呆在京城,其實爺奶爹娘他們特別想你們,常常坐在院子裏,看著天邊歎氣。”


    他突然的這番話,讓火盆子周圍幾人沉默下來。


    “我知道你們各自肩上都有自己的責任,可能我沒有辦法全部了解。可是我覺得,做多大官,賺多少錢,擁有多大權勢多高地位,都沒有在爺奶爹娘跟前盡孝來的有意義。我就是個俗人,這話我今天說了,你們且聽著,放在心上,盡量做到吧。爺奶今年六十多了。”


    柳玉笙鼻子一下就酸了。


    想哭。


    她一直把家裏人放在第一位,她一直這麽覺得,可是她做的,他們所有人做的,其實都沒有二哥一個人做的多。


    二哥才是至情至性至孝那個人。


    二哥很聰明,很通透。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真的沒有過夢想嗎?


    有的,隻是那些夢想在他麵前,不及陪伴在家人身邊重要,所以他選擇了留下來。


    一個人,幫著他們這些各有情非得已的人盡著孝,陪著長輩們日月晨昏。


    人成長了,有了自己的生活,就似乎會多出很多很多的身不由己,多出很多不得已的理由。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在取舍中,把別的東西排到了前麵。


    總想著下一次,想著以後,想著還有機會。


    眼前的事情更重要,更刻不容緩。


    可是真的是嗎?


    不過是仗著最親的人會理解,仗著他們對自己寬容,仗著他們的寵愛與退讓。


    包好紅包,柳知秋抬起頭來看到寶貝妹妹紅了眼眶,心都抖了,“囡囡,你別哭啊,我就是那麽一說,給你們提個醒!你要是掉眼淚了明年大年初一就是我的忌日!爺奶跟我爹娘的火鉗子掃把木棒槌你是沒嚐過滋味,真要命啊!你——”


    柳慕秋舉起拳頭用力捶到他身上,“大吉大利,快把剛才那句話呸掉!大過年的你胡說什麽呢!你再口無遮攔說這些不吉利的,我先死給你看!”


    難得一見的,小白蓮對柳知秋炸毛。


    舉手求饒,柳知秋雙手合十,“求你們了,千萬別哭,大過年呢,掉眼淚像話嗎?不吉利啊!我錯了,我錯了成不成?”


    “哥,妹夫,救命……”求到後麵,柳知秋有氣無力了。


    他剛才那麽一說,真的就是提個醒,一家人,一年到頭的隻能見兩回,他太心疼爺爺奶奶了才會借著人齊的機會說這些,他沒想把氣氛搞成這樣。


    完了。


    爺奶爹娘那邊不用說,他把囡囡惹哭了,風青柏是鐵定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還有小白蓮,嘖,這是讓他痛身還痛心?


    “二哥,這些年謝謝你。”柳玉笙眨去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柳知秋想了想,指著門外,“我有點累了,要不我先去睡一會,你們在這守著,咱明天見?”


    “啪。”腦門上挨了一記,不痛,他聽到他大哥說,“二貨。”


    “……”


    瞅瞅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的大哥跟妹夫,柳知秋小心翼翼,“哥,妹夫,能饒我小命不?”


    “你能不能別在不該二的時候犯二?”柳知夏捏上眉心,頭疼。


    這二貨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讓你任何時候都哭笑不得,前一瞬的傷感轉瞬煙消雲散。


    這應該是他平日裏哄爺奶爹娘開心練就出來的本事吧,幾乎趨近於本能。


    “我不能辭官。”垂眸看向火盆子裏燃燒的炭火,柳知夏突然道,“咱家不是以前的柳家,牽扯了朝堂跟皇室,是沒有辦法獨善其身的。我必須站在那個位置,才有信心跟能力讓這個家保持以前的安然。風青柏也是如此。知秋,現在的我們各司其職,不是因為野心,是為了能讓爺奶爹娘安心過他們想過的簡單生活。”


    這世上,沒有絕對單一的東西。


    如同光明的背麵必然是黑暗,簡單的背麵必然是複雜,而平淡的背麵,藏著雲湧。


    那些黑暗、複雜、雲湧,需要有人去扛。


    他跟風青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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