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經蜷得幾乎整個貼在地上了,宋家公子如此狼狽,百姓何曾見過?


    一時間哄笑聲奚落聲此起彼伏。


    魏紫站在男子麵前,居高臨下,麵如表情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隻是冷。


    做了這麽多年暗衛,最擅長的除了襲擊防守,還有觀察。


    哪怕宋鑒把臉全部埋了起來,他也能看出他的不甘。


    留情,等於留下隱患。


    “柳芽,鬆手。”握上女子緊抱他腰間的手,魏紫想把她扯下來。


    明明細瘦無力,他單手將能把她的胳膊折斷,可是那雙小手臂此時卻像是鐵鉗子一樣,扯不開。


    而他胸前衣襟,早就濕了一大片。


    是她的眼淚,恐懼的,憤怒的,屈辱的。


    滾燙的,燙到了他心裏,那種感覺,像是有人拿著繡花針,在他心上紮了一下。


    破鞋,這兩個字對於女子來說有多不堪,他體會不到,但是他感受得到她的感受。


    鉗住她下巴,把她死死埋在他胸前的小臉抬起,那雙每每看著他時能盈出秋水的眸子,此時空洞死寂。兩個字,吞噬了她眼裏的光。


    “想不想親手報仇?”他問。


    周圍哄鬧人群因著這句話安靜下來,所有人緊緊盯著魏紫,生怕漏過了丁點細節,錯過一場好戲裏最精彩的部分。


    女子肩頭顫了下,死寂眸子緩緩凝焦,對上他。


    有什麽東西從那雙眼睛裏溢出來,不是眼淚,是殤。


    柳芽半張著蒼白唇瓣,瞳孔裏全是男子的臉,沒有表情,卻總能讓她心安。


    可是現在,這個時候,她真的沒有辦法麵對他。


    她是破鞋,是被弄髒了的人,宋鑒的話像是一柄利刃直直插進她心裏,讓她清醒認識到自己的不堪。


    她有什麽資格一直賴在他身邊,賴在他身上?


    柳芽覺出了自己的可笑,她想不明白,那麽幾個月的時間,她是怎麽忘記了,自己是個不幹淨的人?


    她怎麽,有臉纏著他?


    她怎麽有臉,小心翼翼的隱晦的跟他撒嬌,並為之沾沾自喜?


    她不配的,她根本不配。


    她一無是處,她肮髒汙濁,她什麽都不會,她也什麽都沒有。


    死死環住男子腰間的雙手,一寸一寸,鬆了。


    “誰傷害了你,打回去。”在她雙手即將無力垂落的時候,被男子單手扣住,他看著她,幽深眼眸裏平靜如常,沒有起伏,沒有嘲笑鄙夷。


    他看她的眼神,從頭到尾沒變過,哪怕他親耳聽到別人罵她破鞋。


    柳芽怔然,眼裏有一瞬迷茫,隨後身子被男子推著往前,直直站到蜷縮在地的男人身邊。


    柳芽嚇得後退半步,不知是因為對宋鑒的懼怕,還是因為被那一地牙齒和血給惡心的。


    “一直蜷縮在地的狗,有什麽可怕的?”男子站在她身後,仿似她最堅不可摧的靠山,“踹吧。”


    踹吧,他說。


    失神的瞬間,柳芽反射性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真個探出秀氣的繡花鞋,很不秀氣的往蜷縮的“狗”身上踹去。


    宋鑒沒想到曾經那個膽小如鼠的賤婢,竟然真的敢抬腳踹他,怒極之下張口就罵,“賤人——”


    柳芽嚇得抬腳又踹,及時打斷了男子惡罵。


    “你他媽——”


    踹!


    “老子——”


    踹踹!


    柳芽又怕又有種隱秘的痛快,每次在男子怒瞪她想要開口的時候,她就飛快的去踹他的臉,踹能讓他痛的地方。而地上的人因為被魏紫重傷,除了乖乖挨打之外,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哪怕他偶爾抓住機會想要掀翻頻頻往他身上招呼的女子,也會被莫名其妙的鉗製,出不了手。


    這麽安全,柳芽心頭的忌憚跟懼怕竟然慢慢散去,變得越來越興奮,越來越輕鬆,所有的憤怒屈辱全部還在宋鑒身上。


    她眼前,宋鑒不是人,隻是一隻惡狗,惡狗汪一聲,她就打一下,汪一聲,她就打一下,打得惡狗怕了,不敢再亂吠為止。


    跟著宋鑒一塊過來攔路的一眾爪牙,看見這一幕俱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繼而齊齊偷著往後挪,怕自己入了柳芽的眼,跟著也挨上這麽一回。


    柳芽以前是宋家的家生奴,她是什麽性子,宋府的下人誰不知道?可是眼前這個踹人踹得咬牙切齒甚至時而握拳給自己加油的女子,哪裏有當初半點怯弱的影子?


    以前那些唯唯諾諾都是裝的吧?


    爪牙們心驚膽戰,怕柳芽,更怕柳芽身後站著的麵無表情的男子。


    那絕對是個不好招惹的硬茬。


    硬茬在眾目睽睽之下,於柳芽身後不知道做了什麽動作,就見柳芽身子斜了下,腳下一個踉蹌,踩在了宋鑒雙腿之間。


    淒厲叫聲從城頭傳到城尾,宋鑒徹底昏死過去。


    人群一片沉寂。


    柳芽也在那聲慘叫中醒過神來,看著自己站的位置,再看著繡花鞋鞋尖沾上的鮮血,驚叫一聲轉身投進魏紫懷裏,瑟瑟發抖。


    吃瓜百姓,“……”


    爪牙們,“……”


    最該瑟瑟發抖的是他們吧?


    可是柳芽沒裝,她是真被嚇到了。


    她恨宋鑒,恨這個毀了她清白的人,可是心性使然,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這樣子報仇。


    以前,哪裏敢想去報仇?能從宋家手裏脫離出來,找到個一家子容身的地方,對他們這種最低下的奴才來說,已經是極幸運的事。


    “怕什麽?”瞅著無尾熊一樣掛在身上的女子,魏紫淡道。


    柳芽發抖,怕什麽?怎麽不怕呢?她跟爺爺爹娘都是奴才,命賤如螻蟻,今天打了宋鑒,回頭宋鑒想要整治他們,易如反掌。


    她痛快這一回,或許會給家裏帶來無窮禍害。


    “不用擔心後果。”像是能讀穿她的心思,男子又道。


    柳芽抬起頭,呆呆看著男子,眼裏交織迷茫跟不確定。


    男子大掌罩上她頭頂,揉了揉,硬硬的,掌心厚繭甚至刮了她的頭發,可是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很暖,暖的讓她心安。


    “魏叔叔。”她喚。


    “我擔著。”他說。


    後果,他擔著。


    托著無尾熊,魏紫俯身把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拎起丟進車廂,人隨之上車,“去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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