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男子身形猛地一頓,回頭。


    窗戶砰一聲打開了,用力撞在牆框上,彰顯主人的怒氣。


    婦人就坐在窗戶邊上,側頭冷冷看來,一頭白發在火光照耀下折射出閃爍銀光。


    背了光的眼眸,閃爍的也是冰冷幽光。


    “阿滿。”秦嘯卻笑了。


    阿滿原來,知道他在。


    所以她坐了那麽久,她是在等他解釋吧。


    “很好笑?”


    “沒有。”返身,秦嘯走到窗前,跟婦人隔窗相望。


    廂房的地基比外麵高不少,但是男人站在外頭絲毫不見矮了,皇太後發現自己還得抬頭看他。


    皇太後優雅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保持住自己的氣勢,“你看看你給我砌的屋子,你再看看別人切砌的屋子,都不知道會不會睡睡突然塌了。”


    “……”


    “舞槍弄劍你在行,你就玩你的大刀去好了,你搭房子做什麽?你學過嗎?你有人家那份經驗嗎?你還非得搶人家飯碗?”


    “……”


    “我叫你給我親自搭房子了?誰要你獻殷勤?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嗯。”他笑應。


    “……”


    老婦人被那一聲輕飄飄的嗯給氣得心頭火起,都快成短命鬼了,他還嗯?他還笑得出來?


    “秦嘯,你自己的命你是不是覺得一點不重要?那你走,你去戰場,沒死你別回來!”怒指男人,皇太後背著燈光的眼,悄然蔓出紅。


    “阿滿,”秦嘯抬手,將婦人的手握在粗糲掌心,不鬆,卻是她掙不開的力道,“我已經不是大將軍了,我隻是秦嘯。你也不再是皇太後,你是蕭滿。”


    皇太後銀絲微顫,根本就沒有去掙紮,冷道,“那又如何。”


    “你是皇太後時,尚且因為我的死訊,火焚養心殿。那時候你在想什麽呢,阿滿?”


    便是背了光,可是秦嘯依舊能清楚看清婦人的表情,他看得見他眼睛裏漫出的淚光。


    冷冷瞧著眼前不知道死活的男人,皇太後一言不發。


    她那時候在想什麽呢?


    她什麽都沒想。


    她隻知道,他不在了,她也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這輩子,她心裏隻住過一個男人。


    那是她恪守規矩體統的人生中,最大的不體統,最大的不規矩。


    她從未愧對過誰,是以將他始終放在心上,她也從不曾羞恥後悔。


    “阿滿,我的日子可能所剩不多了,可是不管能活多久,一年,一個月,哪怕是一天,我也想呆在你身邊。”死,他也想死在她眼前,“我不走了,阿滿,你也別趕我走。我想跟你在一起,行嗎?”


    “允了。”


    驕傲的兩個字,沒有一絲猶豫。


    秦嘯倏然便淚盈滿眶,如聽見天籟。


    抬眸,看著下巴微揚氣勢十足睨著他,似給了他恩賜的婦人,秦嘯揚起唇角,任由眼淚滑下臉頰。


    走到她身邊,他用了一輩子。


    可是他甘之如飴。


    他愛了她一輩子,想了她一輩子,臨死前終於得她一聲允了,這便是他最幸福的事。


    “阿滿。”


    婦人不應。


    “你驕傲的樣子最好看。”


    婦人用力將手抽出,他掌心頓時空落微涼,麵前窗戶砰一聲關上了,差點打到他鼻子。


    “別給我灌迷魂湯。就算我是寡婦,想娶我也需得三媒六聘。一句好聽話就想娶媳婦?活該你當四十年光棍!”


    窗裏,婦人罵完後把燈一熄,睡了。


    男人在窗前傻站了好久好久,直到發絲沾上夜露,露汽的沁涼將他驚醒,才沙啞了聲音,“阿滿,你說了我便當真了,你等我。”


    屋內沒有回應。


    月色依舊寡淡如水,隨著月色漸漸斜移,男人不知何時,已然離去。


    廂房內一片漆黑,關了窗戶,連月色都流瀉不進來。


    婦人坐在床邊,於昏暗中,哭成淚人,卻沒有發出丁點嗚咽。


    經曆過那麽多風浪,她以為她不會再害怕了,甚至當初在養心殿引火自焚的時候,她不曾怕過。


    可是今天,親眼看著他倒在眼前,她才知道,她不是不會再害怕,而是除了他,她不害怕失去任何。


    一輩子啊,他們各自走了一輩子,才走到彼此身邊。


    既然她連死都要隨著他去,為什麽活著的時候,她不敢跟他在一起?


    沒有了那些世俗的枷鎖,她就隻是蕭滿。


    她也想為自己活一次。


    一如當年年方十六的蕭滿,滿心滿眼,都是秦嘯。


    夜深人靜,本該靜謐的院落某處,卻喧鬧異常,隻是這種喧鬧,是普通人聽不到的。


    秦亦在角落裏走來走去,忘了影藏身形,跟個幽魂一樣,傳音入密碎碎念。


    “你們聽到了嗎?聽到沒有?我義父成功了,成功了,我要有義母了!皇太後真成了我義母了!”


    “你能不能別叨叨了?剛才你義父吩咐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成功了成功了,義父剛才說,要三媒六聘,請媒婆,置聘禮……”秦亦砰一聲撞牆,“我沒時間了,你們怎麽不早點提醒我!”


    “臥槽你能不能別犯蠢?簡直讓人不忍直視,你真是秦將軍親自教出來了?”


    “人太激動的時候有點失常情緒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義父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剛才還哭了呢,我……”


    砰,神神叨叨的男子被無法忍受的眾人扔出了牆。


    第二日一早,天剛亮,院門就被人拍響了。


    砰砰砰的,又重又急,聽聲音怪是嚇人。


    彼時柳老婆子剛剛起床,正要去灶房忙活,聽到拍門聲納悶上前開門,“誰啊這麽一大早的,別拍了再拍門要壞了!”


    “哎喲喂,夫人快快開門,老身是縣城官媒宋媒婆,給夫人家報喜來了!”


    柳老婆子腳下一個踉蹌,立即拉開門閂,瞪著門口打扮華貴笑得諂媚的老婦人,“啥子?官媒?官媒上我家幹啥來了?咱家可沒人要娶親!”


    “有有有,怎麽沒有!”宋媒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指著上麵的字,“夫人您看我這上麵寫著呢,杏花村柳家大院蕭滿,是你們家人吧?”


    蕭滿?


    蕭滿……


    柳老婆子眼睛一下瞪得老圓,“誰誰誰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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