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柳芽那雙如同夜泉濯洗過的澄澈雙眼,清楚看到裏麵害怕被人嫌棄的緊張不安,柳葉抿了唇,沒有說話。


    “我不害怕,我一點都不怕!”少女也抿了唇,罕有的倔強。而這句底氣不足的話,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說服別人。


    柳葉自己都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明知道這個時候柳芽性子裏的自卑已經在蠢蠢欲動,轉身之前,卻還是吐出了那句讓少女臉色驟然發白的話,“魏大人是什麽身份,你是什麽身份,你還看不清嗎?如果魏大人喜歡你,當初不會不告而別。那樣的大人物,若要娶妻便是千金小姐也娶得,怎會要一個身子不潔的女子相伴。”


    轉身之際,眼角餘光,她看到少女身子如同篩糠一樣發抖。


    咬緊唇瓣,柳葉裝作沒看到,回了房。


    而這晚,直到她睡著,坐在廊簷下的人都沒進來。


    一年一度的農忙開始了。


    這是這兩年來川九村佃戶最歡欣鼓舞的日子。


    以前跟著另一個東家,他們這些佃戶每年能留下的餘糧連填飽自己肚子都不夠,那些米糧,他們留下一把用來熬點粥甚至都覺得奢侈,需得全部用來兌換成黑麵玉米麵,如此才能勉強夠他們支撐大半年。


    即便是這樣,到了每年秋收前的一兩個月,糧食也青黃不接,一個個的餓得麵黃肌瘦手腳無力,唯有等著盼著秋收的到來,拖著一年中最疲憊的身體,幹一年中最重的活計,賺取下一年的糧食維持生計。


    無數佃戶就這樣,熬到死的那一天,一輩子都沒吃過一頓幹飯。


    如今川九村剩下的,堅持到現在的佃戶,是佃戶群體中極為幸運的那極少數一波。


    他們熬來了曙光。


    他們川九村旁邊的農莊換了新東家,換成了柳東家。


    兩年時間,他們的麵貌跟以前已經大為不同。


    抬頭,入目所見的是一張張熟悉卻生機蓬勃的笑臉,雖然幹活依舊疲憊,但是人人眼底洋溢的,都是對生活的希望。


    柳家農莊所屬田地,金黃色稻海中,佃戶們幹活熱火朝天。


    同一時間,杏花村的熱鬧毫不遜色。


    不僅田地裏熱鬧,杏花村跟下坡村的村口也極為熱鬧,又處處可見前來遊說賣米的糧商糧販子以及大戶人家的丫鬟小廝。


    年年吃閉門羹年年不肯死心,好像就算來了買不到米,能來杏花村沾沾福氣也是幸事似的,一股腦往村子不被驅趕的地兒擠,連青河邊上都流動著不少陌生人的身影。


    杏花村這邊的河岸是沒人敢鑽的,也鑽不進來,村口有人守著。


    下坡村那邊相比起來就好活動多了,人便全往那邊站。


    頭兩年,看到這些人緊著巴著的甚至跑到田地邊上遊說,下坡村人還很是虛榮,沒少為此嘚瑟不已,到得現在卻已經煩不勝煩了。


    於是杏花村村民便常常能看到那邊的混子二流子,舉著鐮刀扁擔殺氣騰騰趕人。


    好笑的不行。


    “墩子,別追了,有時間追那麽遠,不如多割幾把稻子,你這是尋機偷懶呢?看把你家婆娘給累的!”


    “不,墩子這不像在偷懶,他是想找人打架。你們看看,他追人的時候比割稻子可有精氣神!”


    “哈哈哈哈!”


    河對岸同樣笑聲一片。


    臉色黝黑的壯實漢子把手裏鐮刀橫指,“一個個的幸災樂禍呢?回頭老子拖家帶口,挨個上你們家吃大戶去!”


    “你什麽德性咱還不知道啊?你來!家家給你管飽!”


    “滾犢子!你們家米不定有我家好吃!回頭弄兩壇子酒,來我家吃!”


    “行,飯菜備好了請上門,咱還能不去?”


    兩個村子的閑聊自然也落在周圍外來人耳裏,借著兩邊對話的功夫,有人大著膽子往柳家田地望去。


    但見田地裏一溜兒的壯漢,穿著莊稼人幹活時候穿的粗布短打,隔著老遠距離都能看到漢子們挽起的袖子下,堅實的手臂肌肉。


    唯一可惜的就是看不見臉。


    有人甚至還細心的數了數,整片村莊稻田裏,就屬柳家田地人最多,十來個,全是年輕力壯的。想來應該是王爺的護衛之類,幹起活來絲毫不比莊稼把式差。


    “你,偷懶!沒用!”大人小腿高的稻禾裏突地冒出個小身板,脖子上掛著個小背兜,兩隻小短手叉腰,神氣活現的怒斥大男人。


    柳玉笙就坐在路邊樹蔭下納涼,一看到那個小身板冒出來,嘴角便抽了下。


    一早上的,巴豆估計什麽都沒幹,所有時間全用來盯著自己老爹了。


    到底多大仇多大怨?


    悄悄捂了眼睛扭過臉,柳玉笙假裝看不見。


    免得最後看到小巴豆的下場,於心不忍。


    田裏,被指責沒用的男人停下割稻子的動作,一手搭在膝蓋上慢吞吞抬眼,視線落在小豆丁肚子前的背兜。


    往裏麵掏了把,掏出一小抓稻穗,一根一根往外丟。


    “按照約定,偷偷在田裏掐下來的不算,偷拿別人割的不算,你憑真本事撿的稻穗紮起來還沒我一根指頭粗,”凝著眼底晃過心虛的小豆丁,男人揚唇,“誰沒用?”


    把從一小把變成一小紮的稻穗又塞回背兜,男人狹長眸子涼涼的,“盯著我沒問題,活別忘了幹,別顯示你自己多沒用。去,幹活。”


    “你等著!”


    “隨時侯駕。”


    斜睨小娃兒氣呼呼滿田地找稻穗的小身板,風青柏這才冷笑上臉。


    隱衛營得令,田地裏不允許出現一根遺落的稻穗,他倒要看看小崽子怎麽在午飯前撿滿一布兜。


    “爹爹,爹爹——”軟軟糯糯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風青柏立即轉身,將奔過來的小娃兒抵住,不讓她往自己懷裏撲,他身上都是稻穀屑,髒。


    “紅豆,去娘親那裏,別往田裏跑,一會該曬黑了。”瞅著女兒小臉蛋紅彤彤的,風青柏皺眉,女兒被曬著了。


    紅豆搖頭,舉起自己手裏挎著的小籃子給爹爹看,裏麵可憐巴巴躺著兩根稻穗,跟小娃兒小臉一樣蔫,“爹爹,紅豆撿、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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