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那麽多年,簡子媚知道,這個哥哥是很少笑的人,通常他笑的時候,隻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對敵人,一種是對靳蕾。


    前者是因為算計,後者是因為他對勒蕾那不明不暗的情感糾葛。


    簡子胥原本溫和的目光在接觸到緩緩向他走來的簡子媚時,微微一凜,麵色如常,目光帶著不悅,大有算賬的架勢,“我警告過你,沒事別隨便招惹蕾寶寶。”


    簡子媚自覺很委屈,跑也似地進了屋裏。


    靳蕾靜靜地看著邢沁央,曾經在她的眼中母親的美麗足以魅惑天下,她可以在舉手投足間供無數人爭相模仿。


    那時她是多麽愛慕貪戀自己母親的懷抱,直到母親毫不留戀地抱棄他們父女倆絕情而去時,靳蕾才對母愛的那種渴望小心翼翼地收起來,不與任何人分享。


    哪怕外界怎樣的風起雲湧,怎樣渲染汙蔑,她都保存著最初母親那純純的愛,她隻想記著曾經的母親。她始終認為那時的母親選擇離開他們是有原因,有苦衷的。


    可是十年前那一場交易,靳蕾對母親的感情就死了,說是死,其實不如說是被她深深的埋藏在了內心最深處,不輕易展露人前。


    她的母親很美,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更美,靳蕾再次看到她在笑,但是卻知道原來的母親是再也回不來了。


    “請問簡太太還有什麽想對我說?如果是想讓我像當年那樣住在簡家那就免了。”靳蕾淡道。


    不經意地抬眸間,遠遠便看到簡子胥站在偌大的庭院中,修長挺拔的身影顯得有些孤寂,他正仰臉望著漆黑的夜空,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其實一直以來她都不曾真正地看懂過他的內心。


    “蕾蕾,不要恨我好嗎?”邢沁央央求著。


    靳蕾收回目光,“我剛剛說過了,我不恨任何一個人,權當著一種生活經曆。如果簡太太是擔心這個問題,那就太可不必了。”


    說完,靳蕾再度意欲離開。


    “蕾蕾,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有關注過你,隻是怕你不想見到我,所以我不敢出現在你的麵前。”


    靳蕾神色平靜,注視著母親的眉眼,淡淡地道,“是嗎?那麽你應該知道外婆已經過世了,做為女兒,連自己的母親去世也都可以不去看一眼,我還真的是挺佩服你這種無情。”


    “她並不是我的母親,我的親生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邢沁央的音調冷沉了下來。


    靳蕾冷笑,“如此大逆不到的話,也隻有簡太太才敢說得出來。”


    “蕾蕾,是真的,你的所謂外婆那並不是我的母親,是你父親不知從哪個角落疙瘩裏撿回來的。


    我之所以選擇離開你們,我也是真的受夠了你父親這種拾荒者的做派。自已都那樣了,已經無法自顧,卻又要把自己當成一個普渡眾生的好人一樣,到處撿一些破爛回來。


    蕾蕾你設身處地站在我的角度想想,那時的我們都已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養活自己都已經夠困難了,可是你父親卻執意要如此,我真的受夠了他……”


    “夠了!”靳蕾突然激動起來大聲地喝斥,“外婆是一個人,不是破爛!”


    靳蕾她不相信,外婆怎麽可能不是她的外婆?


    外婆和她相依為命那麽多年,那麽疼愛她,怎麽可能不是她的外婆?


    她的母親一定是騙她的,嗬嗬,她的母親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無情地六親不認,自然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孝,自然可以連自己從來沒有贍養過的母親也不認,因為她怕落人話舌,一定是這樣的!


    “好好好,我們不談這些,你怎麽認為就怎麽認為好嗎?都隨你。”邢沁央緩下語氣道。


    幸好她有先見之明,知道會有這麽一個情景出現。


    所以她才把靳蕾約回了家裏來,如果在外麵,她一情緒激動必定會引起別人的關注。她是簡家的當家主母,時常有許多媒體記者都盯著她的一言一行,這麽一幕若是被人瞧見了,必定上頭條的,至於內容會寫些什麽?


    那必定是沒有什麽好事,邢沁央想想就有些後怕,更為自己的機智讚歎。


    靳蕾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沉默著。


    “蕾蕾,我聽說淩少軍帶你回淩家了?他們對你好不好?”邢沁央換了一個話題。


    靳蕾此時才覺得,這才是邢沁央約她回簡家的真正目的。


    “有話你就直說吧,也別浪費時間跟我打什麽溫情牌。”靳蕾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一派波瀾不驚。


    卻又對上了遠處的簡子胥,不管何時,他都英俊得令人不敢鄙視。


    他穿著整潔幹淨的英式細條紋襯衫,白色的袖扣,顯示了他嚴謹的作風,身材修長,一身正裝恰到好處地顯示出他完美的身形,他今日沒有打領帶,在夜色下卻給人一種很神秘的氣息。


    此時他竟戴上了墨鏡,這大晚上卻是戴上墨鏡了,靳蕾紅唇微勾,這個男人永遠都是這樣獨立特行,有些行為時常令人匪夷所思。


    也因如此,靳蕾看不清他的神情,而她也不甚在乎。


    靳蕾心有不在焉,卻又耐心地等待著邢沁央,“蕾蕾,淩家不適合你。”


    她本想約席月柔出來喝個茶給自己的女兒簡子媚製造些機會,讓她們聯絡一下感情的,沒有想到卻從席月柔的口中得知淩少軍帶了一個女人回淩家,把她氣得半死。


    席月柔當時可能真的是氣暈了,脫口而出很多不滿的話語,後來發現自己失言了,才收住了話。


    但是邢沁央並不是傻子,從那幾句的表達不滿情緒的話語裏,她基本可以看到整件事情。


    “是嗎?那依你看什麽才適合我?”靳蕾淡淡笑去,帶著幾分譏嘲。


    “蕾蕾,我說的是事實,你應該知道淩家那樣的家世是容納不了有一丁點汙點的人,在你還沒有泥足深陷下去之時,離開他吧,淩少軍並不是你的,你不配。”


    靳蕾冷笑,“那依簡太太之見,誰才配?”


    “蕾蕾,淩少軍是簡子媚的,你何必要插足他們兩人之中?”


    外麵路燈斑斕,有些悶悶的夏夜裏,靳蕾感覺到寒冷,瞬間便帶出了她四肢百骸間的疲憊感,令她不自禁地閉上了雙眼,身子輕輕地顫了顫。


    這就是她的母親?這就是她的母親,永遠把她摒棄在外的母親!


    她的母親說,她並不配,因為母親認為她身上有汙點,更因為母親認為淩少軍是簡子媚的,所以她得退出,她得退讓!


    十年前,她的母親為了討好簡皓明讓她做出那樣的交易。十年後,她的母親了為與簡皓明的女兒簡子媚一個歡心,要她把淩少軍讓出去!


    這就是她的母親啊,這讓她該怎麽釋然!


    “如果我不呢?”靳蕾仍是帶著一絲奢望問道。


    “蕾蕾,你可以回來簡家,我會養你。淩少軍是你妹妹的,你為什麽非得要和她搶呢?與其讓淩家人知道了十年前的事情把你趕了出來,不如現在就離開,豈碼能保全自己的名聲。


    難道你真的是要把自己弄得聲名狼藉才罷休嗎?蕾蕾,那並不明智。”邢沁央盡力地說服著,言語裏帶著隱隱的威脅。


    “所以,為了你的女兒簡子媚,你就必須犧牲我?”靳蕾所抱的那點奢望,點點潰散。


    “蕾蕾,我隻是麵對現實,權衡利弊。”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靳蕾絕望地轉身,疾步快走,她真的不想再呆在這裏,這裏的一切都讓她寒心徹骨。


    “跑那麽快,不累嗎?”突如其來的低沉嗓音讓靳蕾渾身一僵停下了腳步。


    簡子胥,不知什麽時候跟隨在她的身後。


    他想幹什麽?出口譏嘲她,試圖看她笑話嗎?


    沒有回頭看他,既然一開始就決定做陌生人,那就沒必要開口表現得過分熟稔,不是嗎?


    “這些年,你學會的隻是傲慢無禮嗎?”簡子胥冷傲的聲音一如既往。


    靳蕾無聲冷笑,然後慢慢轉身,淡淡地看著距離她一米之外的簡子胥。


    “這位先生,我們認識嗎?”靳蕾在笑,但是眼睛裏卻沒有絲毫的溫度。


    簡子胥眼眸閃過一絲冷光,邁步向靳蕾挪近幾步,靳蕾站在原地不動,事實上也動不了,她想逃,可是,她又何必逃呢?


    有愧疚的人應該是他們簡家的人。


    簡子胥攏眉,“你……恨我。”話語肯定。


    “我不恨任何人,尤其不恨陌生人。”掃了他一眼,靳蕾冷冷開口,手腕卻被他緊緊地攥住。


    靳蕾狠狠甩開,徑直離開。


    “靳蕾,我們談談。”簡子胥伸手再度抓住她的手掌,卻感覺到一種粗糙。


    那是一雙過度勞作而成的粗糙,她的小手曾經是滑膩得完美無缺,可是現如今卻變得那麽粗糙,這些年她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可想而知。


    簡子胥微微地閉上眼睛,鬆開了靳蕾的手,將手背在了後麵,手指微顫抖著,隻是卻無人看到。


    “請問我可以離開了嗎?”靳蕾平靜無波的聲音在冷寂的空氣裏發酵。


    簡子胥查探她那一雙不再漂亮的雙手時,她並沒有躲避。


    她想簡子胥還是震驚了,盡管他永遠都是那麽深藏不露,將自己的情緒控製的很好,但是她知道自己這一雙曾經被他誇得世上絕無僅有的一雙漂亮的手,如今卻是變成這副模樣,不但粗糙還比她的年齡還老,應該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吧。


    簡子胥睜開雙眸,那雙永遠讓人無法看懂的眸子,此刻顯得更加深幽。


    他想問靳蕾是怎麽回事,但是還沒有張口,卻喪失了詢問的勇氣。


    如果他當年不是那樣對待她,她或許就不會離開簡家,她的一雙手也不可能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那麽,失陪了。”靳蕾看著他,淡淡地移開視線,邁步轉身的那一刻,簡子胥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淡若霧靄,卻能在不經意間劃過心弦。


    “蕾寶”


    身體一僵,但是卻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


    在這世上隻有為數不多的人喚她“蕾寶”,父親,母親,外婆,還有一個就是簡子胥。


    隻是“蕾寶”這個親昵的稱呼,在簡子胥和她擁有的回憶裏宛若曇花乍現,來的快,消失的也很快,他有多少年,不曾喚她一聲“蕾寶”了。


    如果是以前,她會因為這聲再簡單不過的呼喚,飛奔到他的身邊,感動落淚。


    隻是再也不那麽傻了,曾經他嫌棄自己,嘲諷著她,看她的笑話……


    “回來吧,我們可以和睦相處。”


    和睦相處?


    靳蕾隔著幾米的距離與他對視,眼中已經沒有絲毫的溫度,“簡公子,我以為我和你之間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簡子胥深幽的雙眸一閃,邁步走到靳蕾的麵前,他走路其實很慢,但是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黑亮的眼睛緊鎖住靳蕾,“沒有關係?告訴我,在你的心裏,是不是因為十年前的事情,早就給我定了罪?我的刑期是多少?十年?二十年?還是無期徒刑?”


    靳蕾因為他的話語,心髒緊緊地縮了一下,心在狂跳著,不規則的心率讓她的呼吸開始不穩。


    “簡公子,我不是法官,無權給別人定罪。”


    “無權?靳蕾,你的一雙手就是給我定罪的憑證。難道現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簡子胥溫潤開口,聲音裏,卻有種悲壯的堅定。


    “對我而言,什麽樣的生活才是我所想要的,我都已經不清楚了,難道簡公子清楚嗎?”


    簡子胥明白,其實靳蕾一直都愛著她的母親,渴望她的母親眼裏可以看到她。


    奈何,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邢沁央都傷透了她的心。


    “那你母親在你眼中算是什麽呢?”終究,簡子胥還是問出了口。


    靳蕾笑了,“你應該問問我母親,我在她的眼中算是什麽?她是簡家的一份子,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女兒,她的精神世界裏麵有自己,生活世界裏有簡董事長,有簡子媚也有你。而我,隻是她一輩子都洗不掉的汙點和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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