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呼喚著站起來慢慢向前走,並開始更大範圍地摸索。忽然,她瞪大的左眼因興奮而閃耀出光輝。


    “是森崎君嗎?你回來了?”


    應聲腳下趔趄的不隻是佑俐,攙扶她的碧空也緊縮雙肩全身僵硬,,回頭仰望他的佑俐,從那雙深紫色瞳眸深處看到了心靈的激蕩。


    “碧空,你沒事兒吧?”


    幾次小聲呼喚之後,碧空終於眨了眨眼睛,仍然半張著嘴巴向佑俐點點頭。


    “佑、佑俐大人,傷著了嗎?”


    “哪兒都沒傷著。”


    兩人站了起來。


    女孩雙手在空中摸索著挪到牆邊書架旁,在那裏又向無人的圖書室呼喚。


    “森崎君,你如果在這兒就答應一聲,我一直擔心你呢!”


    女孩快要哭出來了,但她拚命地抑製自己。


    “我一個人心裏很害怕,希望森崎君快點兒回來……”


    那麽親切、那麽率真,超越友愛甚至透出愛戀氣息的懇望。那雙在空中摸索的纖手、指尖的牽動也毫無躊躇和畏縮,仿佛在摸索男友的手臂——佑俐忽然想到或不如說感受到了。


    “那個女孩——眼睛殘疾了嗎?”


    空心神不定地問道,嗓音有些失常。佑俐剛想回答說我想不是的——


    “唉呀!”


    女孩停住了腳步,在離她指尖不足一尺處,阿久緊緊地蜷縮著身體。可能是剛才佑俐摔倒時把它拋在了地板上,它還沒來得及返回守護法衣裏麵。


    小白鼠阿久用盡全身力氣喊道:“糟啦!”


    它被發現了!幸虧女孩像是不太害怕老鼠,她歪著腦袋仔細打量阿久,隨後仍然跪坐著伸出手去要抓阿久。


    佑俐霎時間做出決定,她迅速脫去守護法衣風帽並打了聲招呼。


    “把你嚇了一跳,真對不起!”


    女孩像小鹿一般俊敏地回過頭來——這個比喻並非修飾“俊敏”一詞,而是對女孩姿容最為貼切的描摹。


    佑俐把法衣前襟敞開讓女孩看到自己完整的模樣,再把風帽弄亂的頭發甩了一下,然後與女孩麵對著麵。


    “剛才阻止你跳窗戶的是我!”’


    女孩第一次露出膽怯的神情,沒看身後就退縮,後腦勺咚地碰在了書架上。


    阿久刻不容緩地跑過來,沿著佑俐迅疾伸出的胳膊跑到肩頭。女孩隻用左眼追隨著阿久,雙臂緊緊抱住身體顫抖著。


    “請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佑俐威嚴地說道。


    她憑直覺認為,在這裏能夠直接打動女孩心靈的不是親切和撫慰,而應該是威嚴。


    這個想法正確!女孩果然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你……是誰?”


    佑俐微抬下巴、略擴雙肩、凝定視線回答。對了。要模仿賢士的口氣!


    “我是書卷精靈!”


    碧空啞口無言地看著佑俐,阿久抓住了佑俐的耳垂。


    “我是這間圖書室的書卷精靈,也可以說是書卷的化身!”


    說著,佑俐慢慢向前邁了一步。女孩全身都已經貼在書架上。


    “得知你要尋短見,我就變成這副模樣來阻止你!”


    說完,佑俐並攏雙腳鞠躬行禮。這次她是模仿無名之地的無名僧的姿勢。


    “我肩膀上的小白鼠是我的魔使。雖然稱做魔使,但並無任何危險,你可以理解為魔道之魔、魔法之魔。”


    這是書卷所獨具的魔道功力!


    佑俐連自己都覺得這樣解釋充滿了自信。


    女孩緊張的雙肩一下子放鬆,仍然背靠書架坐了下來,裙擺翻亂露出了膝頭。


    佑俐湊近她伸出一隻手。


    “請站起來吧!”


    對麵書架旁摞著兩把教室使用的椅子。


    “你先鎮靜一下,坐一會兒吧!”佑俐向女孩莞爾一笑。


    女孩順從地伸出手來,仿佛中了魔法。


    初夏陽光燦爛,她的手掌和手指卻都冷冰冰的。佑俐挽住女孩手臂,像攙扶傷者那樣邁步,然後讓她坐在椅子上,隨即將另一把椅子放在稍稍離開的位置自己也坐下。


    碧空靜靜地站在佑俐身後。


    “你心情平靜些了嗎?”


    聽到佑俐問話,女孩一隻手輕輕按在胸口,像是在確認心髒跳動。


    “嗯……好像……不要緊了。”


    “那太好了!”


    “謝謝你。’


    在近處看那女孩,模樣清秀端莊。右眼的傷疤雖然令人心疼,但她的美麗卻並未因此而減色。真是不可思議!是不幸事故?還是邪惡的捉弄致傷?佑俐感到仿佛在觀賞天使雕像。


    “你可不能做那種事情啊!你的寶貴生命隻有一次,而且,你的生命不隻屬於你自己。”


    佑俐為初次戴上的威嚴假麵而陶醉,竟忍不住開始說教。


    這時,女孩忽地抬起頭來反問。


    “怎麽能那樣說呢?我的生命隻屬於我自己啊!因為即使我死了也不會有人感到為難。”


    佑俐的陶醉倏然消退。嗯、可是——她居然脫口說出這類威嚴掃地的詞語。


    “那,你的父母親……”


    “爸爸媽媽都不把我當回事兒。爸爸連葬禮都不會來參加的!”


    看起來,女孩兒家裏的情況複雜。佑俐慌忙改換了姿態,拚命地運轉大腦。這……說什麽好呢?


    “哥哥——”


    這個女孩像麵對戀人一樣呼喚著、探尋著。


    “雖說如此,可還有森崎大樹會傷心哪!”


    此話獲得了超強的效果,女孩兒抓住罩衫的前襟垂下頭來,瘦削的肩頭又開始顫抖。


    “我們書卷精靈對你的輕生也感到很悲傷,因為你曾經厚愛過我們。”


    佑俐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在采取以話套話的手段。別無良策,這回得試探性地詢問。


    “你經常來這裏,是吧?”


    女孩兒點點頭。套話有了效果!跟森崎君一起嗎?——當佑俐遲疑該不該繼續這樣問的零點一秒之內,女孩兒主動開口了。


    “我總是跟森崎君在這裏聊書籍的事情。因為我們一起做圖書委員。”


    佑俐開心地微笑了。“這個我知道哦!”


    阿久在耳邊“唧”地叫了一聲,像在告誡佑俐切勿得意忘形。


    不過,這幾句問答效果極佳。女孩兒柔弱地嫣然一笑,並看了看阿久。


    “這隻小白鼠好可愛。它叫什麽名字?”


    “它叫阿久,乍一看挺可愛的,其實已是高齡長者。”


    “沒有的事兒。佑俐!”突然,阿久又像原來那樣開始嘮叨。


    “我也是書卷精靈,雖說比人類壽命長得多,可我不是高齡者,還算是青年哪!”


    女孩兒雙目圓睜,連被傷疤遮蓋的右眼都骨碌地轉動了一下。


    啊!前功盡棄了!


    “你是不甘寂寞了吧,阿久?”


    “一直是這副老鼠嘴臉我真受不了!你好。小姑娘!”


    阿久刷啦一甩尾巴,抽動著粉紅色鼻頭向女孩致意。


    “小姑娘叫什麽名字啊?我還不知道呢!請告訴我吧!”


    這也是一種策略,阿久考慮得很周全。


    “我叫乾美智留。”女孩立刻答道。


    “是大樹的同學嗎?”


    剛要點頭,女孩大吃一驚。


    “阿久——先生,你知道森崎君嗎?”


    “嗯!因為——我很擔心大樹的境況,就像擔心你一樣。不僅是我,佑俐也很擔心,書卷精靈都很牽掛大樹的境況。”


    另外,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在下名叫佑俐,”佑俐再次微微鞠躬,“我的名字有那麽點兒來曆,不過解釋起來話就長了。請你諒解。美智留同學。”


    美智留忽地歪了歪腦袋,佑俐注視著她的眼睛,是不是惹她生氣了?


    可她的目光很透亮。


    “我……沒有什麽小名之類的。”美智留用手指掩住嘴說道。


    “別人隻叫我小乾,所以當你叫我美智留時總覺得有點兒別扭。”


    “很別致的名字。”佑俐說道。


    沒有小名!僅憑這一點,年齡雖小但同為少女的佑俐體會到了她的孤獨感。這也是一種佐證!——同學都在教室裏上課的時間、美智留獨自悄悄呆在圖書室裏的含義的佐證!


    尋死輕生的理由的佐證!


    即使如此,佑俐還是繼續發問:“這個時間還在上課呢,對吧?你來圖書室要是被老師發現,不會受到責備嗎?”


    “沒關係,我是偷偷進來的。我這段時間又沒來上課,你知道的吧?”


    佑俐注視著她的眼睛,慢慢地點了點頭。


    “森崎君失蹤之後,我又不上課了。”美智留使勁兒咬住嘴唇。


    “但是,我特別想來圖書室——無論如何必須來這裏,所以我就偷偷地進來了。而且老師不會責備我的,因為有約在先。”


    “有約在先?”


    “老師說在圖書室上學也可以。”


    雖然進不了教室,但可以進圖書室,類似於“保健室上學”。


    “但是,課外時間就會有人來,所以不能在這兒逗留太久。”


    美智留小巧端莊的臉龐驟然閃過恐懼的神色,她不想見到任何人。


    “這不要緊!如果有人來的話,我可以把你隱身直到他離開。”


    佑俐話音未落,下課鍾聲傳了過來,美智留隨即便渾身哆嗦起來。


    “課間是多長時間?”


    “五、五分鍾。”


    霎時之間,圖書室外麵響起學生們的喧鬧聲。房門時開時關,笑聲回蕩,腳步聲來回穿梭。


    佑俐輕輕站起來走近美智留,隨即用守護法衣把她從頭到腳罩起來,並把食指豎在嘴邊。


    “這就不怕了。你閉上眼睛吧!”


    美智留全身僵直,冷汗不止,呼吸急促。她真的十分懼怕,懼怕圖書室外的世界,懼怕那裏的學生們。


    佑俐看了看立正站在空椅子後麵的碧空,他正在注視美智留,腦袋微微傾斜著,表情像是對初次見到的美智留入迷,目不轉睛。


    鍾聲又響了,寧靜隨之來臨。所幸課間很短,沒有學生進入圖書室。


    “好了,我們又可以安穩一會兒了。”佑俐回到剛才的椅子上坐下。


    “佑俐,小不點兒,”美智留說道,“你就像個小學生。你是擔心我害怕,故意化身成那個樣子的吧?”


    佑俐心底閃過一個念頭——是啊,我其實是個上小學的女孩,森崎大樹的小不點兒妹妹,阿久還叫我小姑娘呢!但這隻是一閃念而已。


    “因為我喜歡這個樣子。”佑俐平靜地答道。


    “你和阿久也滿搭調的呢!”


    “是啊,帶著寵物小白鼠的小女孩嘛!”


    美智留的微笑比剛才更燦爛了,還帶出了笑聲。


    “森崎君有個小學生妹妹,他經常提起——我家的小不點兒友理。”


    這真是突如其來的震驚,但佑俐的承受力已經很強,並未因此紊亂方寸。


    “她一定很傷心,哥哥不見了,她一定在哭鼻子呢!”


    亂了方寸的是美智留!剛才憑借微笑在她心中維持的岌岌可危的平衡終於崩潰,堤壩決口了。


    “我,必須去道歉!森崎君做出那種事情全都是因為我,所有的事情都怪我不好。我必須誠懇道歉。可我做不到,做不到!”


    傾瀉而出的竟是內心告白!佑俐趕緊在周圍、在心中尋找抓靠,唯恐被突然告白的洪流衝走,這次連她自己也驚詫得臉色驟變。


    這時,阿久的小手啪地打了佑俐耳垂一下,長長的尾巴輕柔地撫掃著她的脖子。站在身後的碧空使勁兒按住佑俐晃動的肩頭。


    佑俐扭頭仰望碧空,他仍在全神貫注地凝視美智留,深紫色瞳眸映出美智留的白色學生服。


    阿久把鼻頭貼著佑俐的耳朵輕聲說:挺住啊、佑俐!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她卻癢得快要笑出來了。


    美智留蹙眉皺臉地哭了起來,彎下身子從椅子上滑落,雙手抱著腦袋。佑俐呼啦一下撩開守護法衣蹲靠在美智留身邊。


    “因為你承受了太多痛苦,所以才想到輕生的,是吧?”


    美智留顫抖著猛勁兒點頭,佑俐慢慢地撫摸她的背部。這時,她感到自己仿佛也在被撫摸,心中充滿了溫情。


    “你心裏很痛苦、很沉重吧?”


    美智留大聲哭了起來,堤壩裏積澱的苦水奔流不止。佑俐堅定地站在洪流的岸邊。


    “卸掉重負吧!告訴我,你心中的苦惱是什麽?森崎君怎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在下是——”


    不、不,佑俐使勁兒地搖頭。


    “我們就別客套了,我嘛、美智留,我是書卷精靈,所以學識淵博。但現實世界的狀況卻難以完全把握,因為我是書本嘛!我很難隨心所欲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查什麽就查什麽。”


    佑俐抬眼環視圖書室裏的書本們,沉默之中感到了聲援的力量。她也無言地向書本們點頭致意。


    “美智留,講給我聽吧!發生了什麽事情?了解事情的原委之後,我們書本也許能幫你和森崎君做些什麽。”


    美智留抽噎著直起身來,她滿臉都是淚痕,眼眶紅紅的,右眼的傷疤更令人心痛。亂發搭在前額和臉頰,佑俐輕輕地為她梳攏了一下。


    “你非常熱愛我們書籍,所以我們是你的夥伴、你的朋友。相信我,講給我聽聽!”


    美智留叭嗒叭嗒地掉眼淚,又從裙子口袋取出手絹擦了擦臉。手絹皺巴巴的已經濕透,她恐怕在見到佑俐之前就已淚流不止了。


    “森崎君、他……”


    美智留說話斷斷續續,並痛苦地喘息著。佑俐又開始撫摸她的背部。


    “他幫助了我。”


    “幫助了你?”


    “我常受欺侮,他向全班同學呼籲說那樣不好。他保護了我!”


    兩人是初一時的同班同學。


    “入學後不久就有人欺侮我,但那時還不是很過分。更放肆、公升的聚眾欺侮是在進入第二學期的時候,起因大概是體育課開始的遊泳項目。”


    佑俐眨眨眼睛繼續問:“班裏同學為什麽欺負你?他們嫌你什麽不好?”


    美智留睜大左眼直盯盯地望著佑俐。


    “佑俐,你看到我的臉就沒想到什麽嗎?”


    “你是說,眼睛上有傷疤嗎?”


    美智留點點頭並用手指摸摸那裏。


    “三歲時,我從我家二樓陽台掉了下去,不巧地麵放著一件園藝l具……”


    金屬工具劃破了臉,右眼險些完全失去視力。


    “受傷的當時和一年之後我做過兩次手術,取下臀部和大腿內側的柔軟皮膚做了移植,所以別的部位也留下了疤痕。”


    因為開始上遊泳課,所以疤痕被同學們看到,這便成為欺侮行為擴大化的因由。


    “他們一定感到很疹人。這也難怪,連我自己都不願意照鏡子。”


    入學當初,美智留曾被一部分同學喊作“妖怪”。當他們得知美智留肢體也有疤痕時,背地裏的壞話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當然,也有人不


    說這種缺德話,可他們保護不了我。如果向著我的話他們就會受到欺侮,所以隻能假裝什麽都沒看見。”


    佑俐把嘴繃成了一字,氣得說不出話來。她能夠判明美智留受欺侮的因果關係,但卻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加害者心理的卑劣和肮髒。


    “也就是說,那些人以你臉上疤痕為話柄來欺侮你、嘲諷你,對嗎?”


    這種問法,口吻上十分嚴厲,所以不知原委的局外人會以為——佑俐在威脅美智留。


    “是的……”


    “理由隻有這些嗎?”


    美智留渾身一顫。


    “我不知道。倘我不管別人說什麽都一笑了之,結果沒準兒就有些不同。”


    “那不可能!你沒有錯兒!”佑俐咬緊了牙關。


    “那些欺侮你的家夥們的——怎麽說呢……主謀?主犯?那些家夥是男生還是女生?”


    “開頭是男生,進入第二學期之後,女生們也……”


    “他們的名字你都知道吧?告訴我好了。”


    “佑俐,”阿久插嘴道,“你冷靜點兒!”


    “我怎麽才能冷靜下來?冷靜不了啊,阿久!”


    佑俐喊道,她握緊拳頭揮舞著。


    “怎會有這等邪惡現象?無可忍受!美智留,你告訴我,那些家夥都是些什麽人。阿久,你幫我找來咒語。”


    “什麽咒語嘛?”


    “我要把這些家夥一網打盡,送進‘無名之地’!然後叫他們剃光頭、打赤腳,隻穿破布袍,推著‘咎之大輪’度過餘生!這些家夥才是名副其實的‘咎人’!”


    佑俐發出了切割金屬般的呼喊,禁不住站起身來,正好與碧空四目相對,看到了悲傷的深紫色眼眸。


    “哦,對不起!”


    因為碧空就是“剃光頭、打赤腳,隻穿破布袍”的“無名僧”、“咎人”,而且是被驅逐的“咎人”。


    “你別信口開河嘛。佑俐!”


    阿久的語調忽然透出老成持重的意味。


    “即便是‘奧爾喀斯特’也不能使用這種魔力,而且也不存在那樣的咒語。隨意從‘圈子’裏選人驅逐到無名之地,並不是‘奧爾喀斯特’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誰能做得到呢?”


    沉默片刻,阿久顫動著胡須回答:“故事之神或許……”


    “或許”一詞真叫人泄氣,佑俐的血壓急轉直下。


    “故事之神?真有這種神明嗎?神明不也是故事嗎?”


    “所以嘛,”阿久明明身為老鼠,卻技巧高超地歎了口氣,“那可是神秘莫測哦!那是不可觸及的奧秘。”


    “賢士是這樣說的嗎?”


    阿久兩隻小手捂住鼻頭蜷縮起來又說“或許”。


    “賢士它們說過——你還年幼,就是這個意思啊!”


    碧空沉穩地發話:“佑俐大人,美智留閣下似乎很為難。”


    果真如此!美智留困惑地呆立在旁邊。


    “是啊!抱歉了,謝謝你!”


    由於一時疏忽,佑俐競麵對碧空說起話來。與此同時,美智留的僵硬感驟然消融。


    “佑俐,你在向誰道謝呢?”


    她看不到碧空的身影。


    “沒什麽,我自言自語呢!”


    她笑著敷衍道。阿久從佑俐肩頭沿著胳膊爬下去,騰地跳上美智留膝頭。


    “我、跟美智留在一起吧!佑俐怪可怕的。”


    真沒禮貌!不過,美智留已經高興地用指尖撫摸阿久,佑俐也就不再計較了。


    “也就是說,森崎大樹君對那些蠢家夥發起反攻了,對嗎?”


    美智留把阿久放在掌心上,然後點點頭。


    “什麽時候的事情?”


    “去年十月吧……開始是在課外活動時提出意見。”


    “你剛才說你兩人擔任過圖書委員,是吧?那麽,森崎君沒有更早地發現你受欺侮嗎?”


    出人意料,美智留很靦腆地微笑了。


    “森崎君是個大紅人、大忙人,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把我放在眼裏的,而且那時欺侮我的人也不敢那麽明目張膽。”


    “森崎君不是班級委員嗎?”


    這類話題似有耳聞,森崎美子也和大樹曾有論及:“你被推薦當上班委了吧?有什麽打算?”


    “棒球俱樂部活動很多,很忙的呀,所以擔任圖書委員倒還可以。”這是他自己說的啊!好像事兒也不多。


    “美智留是因為喜歡書籍才成為候選人的嗎?”


    “女生圖書委員是抓鬮決定的,因為大家都不想當。”


    不管選什麽委員,我都不可能拋頭露麵去競選——美智留又小聲地補充道。


    “那……後來森崎君被選中了。”


    “嗯!”


    佑俐心中暗想,這對美智留來說或許也是不幸——因為有一部分女孩心中萌生了對美智留的嫉妒之情。當然,學年伊始時還沒有什麽,但隨著森崎大樹人氣漸旺,妒火開始熊熊燃燒。為什麽?為什麽讓那種妖怪跟森崎君兩人當圖書委員呢?——這種說法,想想都會令人心生厭惡,那些家夥也能說得出口?


    “欺侮行為變本加厲,森崎君就有所覺察了。”


    大樹為美智留而鬥爭,他向大家呼籲,這樣做是不對的,是可恥的——大家不這樣想嗎?


    “以前視而不見的孩子們看到有森崎君挺身而出,也就不害怕了。”


    對美智留的無情欺侮停止了,被封阻了。


    “初一第三學期,我可以每天都來上學了。


    美智留懷念地眯起眼睛小聲嘀咕道。


    那時候真是太好了,可是——


    “那段時期,老師幹什麽去了?森崎君站出來之前,老師也視若不見嗎?”


    美智留慌忙搖頭。


    “根本不會!兼橋老師全力以赴地鼓勵我,還批評了欺侮我的孩子們呢!”


    兼橋昭子是一位年輕女老師,擔任英語課。


    “但是……兼橋老師還是新手,第一次當班主任……而且,嗯……”


    像是很難說出口,美智留嘟著嘴講述。在欺侮行為學生團夥的家長中,有一些所謂“怨言超多監護人”。當兼橋老師對欺侮行為進行教導時,他們馬上向校方發難並向教委打電話。


    “那些都是強加於人的說法,嗯……大都是造謠中傷,所以給人的印象總像是兼橋老師不好。”


    佑俐又咬緊了牙關——“校長在做什麽?”


    美智留沉默不語了,佑俐開始發問:


    “校長既沒站在兼橋老師的立場,也沒站在你的立場,而是對無理取鬧的家長們點頭哈腰,裝聾作啞,對吧?”


    就像剛才阿久那樣耷拉著腦袋,美智留小聲回答說:“我不知道”。


    “你爸爸媽媽呢?”阿久顫動著長長的胡須問道,“你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他們一定很擔心你吧?”


    美智留剛剛有些恢複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嘴角抖動著,一副失落的樣子。


    “我從陽台摔下去的時候,媽媽在場。”


    她的視線隻離開我一分鍾!


    “於是她遭到爸爸的痛罵,還受到爺爺奶奶責難。”


    夫妻關係由此變得不和諧,事故之後不久就離婚了。


    “後來媽媽一個人工作撫養我,她總是累得筋疲力盡,所以從沒有過開心的時候。從我上學之後,她就開始晚上出去工作,而且開始酗酒,這也很不好……”


    媽媽可能沒有精力照顧美智留——佑俐想道。


    “你爸爸呢?”


    聽到問話,美智留像被什麽龐然大物擠扁了似的


    霎時愁眉苦臉。


    “爸爸說……見不得我的臉。”


    見不得!不想見!


    “他跟媽媽離婚後一次都沒來看過我。他又結婚了,又有了孩子。”


    美智留的語調慌亂而反常,但她沒有流淚。她悲痛到了極點,心緒焦灼,淚水已幹。她雙手的指頭彎成了鉤子狀,似乎要抓撓自己的臉。


    “所以,媽媽特別恨我,她說她跟爸爸經過千回百轉的戀愛好不容易結了婚,卻因為我而葬送了幸福。”


    “這樣說可不對!”


    阿久跑上美智留肩頭,跳上她的手指,然後甩開長長尾巴,把美智留的手從她臉上拉開。


    “美智留的媽媽吧……她其實是在自責呢!都是因為痛苦實在承受不了,所以,很難悉心照顧美智留。媽媽怎麽會怨恨你呢?”


    美智留雙手捧起阿久,把臉埋在手掌之間,阿久用溫暖柔軟的白色皮毛摩挲著美智留的臉安慰她。


    一種冰冷的感覺墜入佑俐胸中,心靈仿佛被凍傷般陣陣絞痛。


    美智留遭遇的事故在所有的人身上都可能發生,確實是天大的不幸。而這次事故又引發了連環不幸,並且長期折磨著美智留。


    幸福是多麽脆弱而不堪一擊!喜悅是多麽容易被剝奪!但在心安理得地享用它們時卻往往意識不到。


    而且,邪惡、它能夠多麽巧妙地鑽人人心的瑕隙之中!


    嫉妒、惱怒、罪惡之心、覆水難收的後悔、悲歎、哀傷,所有這一切都不可能單獨為害,每個人心中都會有它,甚至可以說,毫無瑕疵的心靈就等於僵死的心靈。


    然而瑕隙中一旦棲居了邪惡,一切都會發生劇變。邪惡會將嫉妒、惱怒、罪惡之心、後悔、悲歎、哀傷變為有形之物,且賦予其爆發的能量。


    這種能量總是在尋求“敵方”、尋求“靶標”。


    美智留麵部受傷,心靈受傷,被父親拋棄,與母親失去骨肉親情。校長等人冷漠無情,隻有年輕的班主任老師竭力維護美智留。但老師畢竟勢單力薄,包圍美智留的邪惡勢力非常強大,逼得她走投無路。


    她是被禁錮在塔樓中的公主!


    這種比喻忽然浮現在佑俐的腦海中。嗯,是的。美智留那纖巧的腰身、略帶孤寂感的美麗眼眸,正與那位失去祖國、被王宮放逐而淪為敵囚的高貴公主完全契合。


    而森崎大樹則是馳援孤立無助的美麗公主的白馬騎士。


    “英雄!”


    佑俐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美智留抬起頭來。


    “對於美智留來說,森崎君是一位英雄,對吧?”


    美智留點了點頭。


    阿久的黑眼睛直盯盯地注視著佑俐,聳動了幾下長胡須欲言又止。


    “英雄和公主在征伐敵寇之後應該能永遠地過上幸福生活。不是嗎?故事中就是這樣講的。”


    是的,故事中!


    “為什麽森崎君進入了初二,到了現在的現在還會惹出那麽大的亂子?”


    美智留凝視佑俐的黑眸中眼看著湧出了淚水。不、不是淚水,雖然透明無色但卻是血。佑俐明白了,這話剜割了美智留的心,鮮血正從新的傷口流出。


    “所以說——都怪我不好。”


    森崎大樹幫助了美智留,用真心英雄的行動拯救了她。


    “進入初二之後,這回是森崎君成了被同學們欺侮的對象!”


    進入初二後大樹和美智留分開了班級,班主任也換了人。


    “兼橋老師為我受欺侮的事件承擔責任,而被免除了班主任。”


    這樣的處分與小題大做無異,但美智留的境遇還算不錯,因新班級的氛圍平穩和睦,班主任老師也在竭力避免美智留遇到初一時代的那種麻煩。


    森崎大樹的境遇卻完全不同了。


    “在我受欺侮時知道的學生和老師都很少。鄰班的孩子有一半人都沒覺察。”


    但是,雖說森崎大樹勇於伸張正義的行為得到了全年級的好評,有人卻對此感覺不悅(有學生也有教師)。


    “森崎君為了幫助我而在班裏呼籲時,別的老師不配合,令兼橋老師非常為難。所以,森崎君隻是說出了自己該說的話——我們的班主任頗覺為難。”


    然而教師中有人認為,這樣的做法太狂妄自大,因為大樹把學校和老師都當成了批評的對象。


    這種逞能的“英雄”可得治一治!


    這對教育有害無益!


    學生就要懂得學生的本分!


    就是這樣一位班主任,對升入初二的森崎大樹嚴陣以待。


    佑俐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渾身顫抖,甚至害怕把心中的疑問說出口。


    “也就是說,是班主任煽動欺侮森崎君的嗎?”


    美智留沒有應答,隻是睜大了淚水漣漣的眼睛盯著佑俐。


    “或許,森崎君殺傷的兩個學生也是在那個老師手下‘活動’的?”


    終於,美智留點了點頭,又點了一下頭。


    佑俐嗓子發幹,有點兒窒息的感覺,她好不容易調勻了呼吸。


    “班主任老師的名字叫什麽?”


    “幡、幡多老師。”


    這是一位年近五十的男性教師,擔任社會科的教學。聽到這裏,佑俐更感到喘不過氣來。


    “兼橋老師在事件發生後怎麽樣了?現在怎麽樣?”阿久問道。


    “她停職了,跟我一樣。”


    大樹殺傷同班同學的事件使希望之丘中學陷入了巨大的混亂。校內有的老師主張合理處置,有的老師心急火燎地推諉責任以求挽回顏麵。在激烈爭執中,兼橋老師早早地受到了停職處分。幡多老師強硬地堅持——此次事件的引發原因是對森崎大樹初一時欺侮事件的處理不當,校長和學校幹部也認同此理,所以兼橋老師再次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用通俗的話來講,那就是被迫地抽了個壞簽。


    “阿久,我更正剛才說過的話……”佑俐說道。


    “應該直接驅逐到無名之地的,是校長和幡多老師。”


    “我都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嘛!”


    責怪佑俐之後,阿久進一步詢問美智留。


    “大樹的爸爸媽媽把握準確的情況嗎?”


    美智留的目光變得有些黯淡,缺乏自信地搖了搖頭。


    “我想,森崎君可能沒告訴父母初一那會兒的事情。那種事情,沒必要特意去講呀。”


    佑俐也完全理解了,她認為肯定是這樣,森崎大樹不是那種主動向父母表功的少年。


    “那麽,受到欺侮的情況呢?”


    “也沒說過,阿久,”佑俐搶在美智留前麵回答道,“他就是那樣的人,他說不出口。”


    佑俐閉上眼睛,她終於明白了,終於理解了。當時——大樹出人意料地提前回家並悄悄地進入浴室,就是因為在學校遭到了欺侮。他的頭發上、臉上或者身體上都沾染了必須洗清的汙垢,或許還因受傷沾染了血跡!


    森崎大樹是個堅強的少年,有點兒小風小浪不會折服,可當時他周圍的狀況確實非同尋常。君臨於頭頂的班主任就是欺侮行為的倡導者,而且還冠冕堂皇地打著“教育”的旗號,所以,在他手下“活動”的學生整治大樹時不必有絲毫的躊躇。當然,趁機興風作浪的家夥也大有人在。


    再沒有比這更邪惡的世象構圖了。


    這種邪惡絕非一名初中生能夠與之對抗。


    但是,森崎大樹並沒有沉默屈服,非正義勢力無論怎樣強大仍舊是非正義的,不能屈膝投降,必須奮起抗爭。


    所以,大樹才開始尋求更加強大的力量。所以,他才被“英雄”的故深深吸引,被


    那強大盾牌背麵的“黃衣王”的黑光深深地吸引。


    尋求越獄功力的黑暗之王與尋求破除邪惡功力的少年,就這樣相遇了。


    促使大樹成為“最後真器”的仍然是憤怒。不是單純的憤怒,而是義憤,是正義的憤怒。


    惋惜與悲傷使佑俐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奧爾喀斯特”法衣裏麵,森崎友理子在哭泣。


    “被大樹刺傷的兩人是學生一方的頭目或者叫領頭的。”


    阿久小心謹慎——注意措詞得當,而美智留則明確地斷定:


    “那兩人都是幡多老師的跟屁蟲!他們說隻要老師吩咐,那就什麽事兒都可以幹,耀武揚威的。”


    “戰爭一爆發,這類家夥就會出動,曆來如此。”


    “戰爭?”佑俐反問道。


    “是啊!是戰爭啊!這也是戰爭嘛!”


    這又是“黃衣王”所企求的。隻要是“英雄”的故事,必然伴隨著戰爭。


    “佑俐大人,”碧空謙恭地呼喚道,快要忘記他的存在的佑俐恍然回神,“美智留閣下有沒有從你哥哥那裏聽說過《英雄見聞錄》呢?你哥哥怎樣得到它、怎樣保管的?你知道不知道?”


    碧空看著美智留,仍然是凝望奇景的神情,又似乎有一點點懼怕美智留。不過,這也許是過慮。


    “剛才,美智留閣下有個引人關注的舉動,她麵對隱身的佑俐大人呼喚森崎君。”


    對了!而且還問——“你回來了?”


    那麽,是不是對她來說,大樹隱身突然返回圖書室是一件完全可能預料的事情呢?


    不,毋寧說她就是在等候大樹的返回。正因如此,美智留此前才會說“想來圖書室!必須來圖書室”!


    佑俐向碧空遞了個眼神,表示理解他的疑問。然後,她轉向美智留——美智留的眼睛上捂著已不起作用的、透濕的手絹,她雙手輕輕相握著開始發問。


    “美智留,從現在開始,我們所談到的內容都很重要,可能關係到森崎君的性命。”


    智留打了個趔趄,差點兒把手絹扔掉。佑俐改換了語調,“所以對我所提出的問題,請你坦白地回答,不要有任何隱瞞。好嗎?”


    美智留用充血的左眼看看佑俐的眼睛,然後點了點頭。


    “我們書卷精靈了解到,他為自己攝取了某種書籍隱含的強大魔力。”


    美智留並沒有表現出意外和驚奇,又微微地點點頭。


    “那是一本叫做《英雄見聞錄》的書,你知道嗎?”


    “森崎君……說過。”


    “你見到過嗎?”


    美智留搖搖頭。


    “他說那本書很重要,而且是偷偷拿出來的,所以很小心地藏了起來。”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阿久焦急地插言道。


    佑俐用食指按住它的腦袋,然後繼續問話:


    “美智留,你很喜歡書,是吧?”


    “是的。”


    “森崎君也很喜歡書。”


    “沒錯,但他並不像我這樣的書蟲。他說,聽我談起讀過的很多書之後,他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說,書也是好東西嘛!


    佑俐慢慢地點點頭。


    “那好,美智留,森崎君向你說起過深山別墅圖書室的事情嗎?古代書籍堆積如山的舊圖書室!”


    美智留細直的喉管咕嚕地蠕動了一下。


    “那間圖書室我知道,他領我去過。一起去的,三個人。”


    “三個人?”


    “我們還邀請了兼橋老師,是坐老師的汽車去的。”


    那是進入春季假期之後不久的事情。風和日麗中駕車巡遊,太開心了!美智留淚眼朦朧地說道。


    那個時期,欺侮美智留事件的風波已經平息,大樹升人初二後所直麵的困局還沒有發生。


    原來如此,這是兩人最無憂無慮的祥和時光。


    “森崎君吧,說真的,他不是跟我交朋友的類型。”


    蜷縮著身體,美智留小聲說道。


    森崎大樹是班裏的紅人,人氣特旺。像美智留這樣樸實無華、害怕拋頭露麵的女孩兒,一般連接近他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當初,雖然我們一起擔任了圖書委員,卻沒有交談過。我也不知道該向森崎君說些什麽,森崎君或許也是這樣吧!”


    但是,當作為救助美智留的白馬騎士自報家門時,大樹的立場也改變了。不,應該說是想法變了。


    “森崎君想和我交朋友,可是我們之間沒有共同點,隻能談談書籍方麵的話題。所以,森崎君一定也感覺為難!不知因了什麽由頭,他就說起有個古怪的叔祖。”


    他在深山一座鬼屋似的破爛別墅裏,開辟了一間收集全世界珍稀書籍的圖書室呢!


    美智留產生了興趣,但在欺侮問題解決之前,她無暇考慮別的事情。即使如此,深山別墅的圖書室仍然在她的心底留下了印跡。所以,在欺侮行為完全消失的第三學期中間,當大樹又提到這件事時她特別高興。


    “我不禁脫口而出,說我也想去那裏看看。”


    於是大樹說,那就一起去吧!我也想再去一次呢!


    大樹告訴美智留的有關水內一郎別墅的情況是準確而詳細的。同時,大樹對別墅的地址也記得很清楚。


    乘電車很難到達那裏,而且,因地處深山必須開車,所以就找兼橋老師幫幫忙吧!


    兼橋老師也很感興趣。不過她身為教師,必須求得兩人家長的同意。


    “森崎君說,告訴父母的話絕對得不到許可。那是涉及遺產繼承的物件,所以不能擅自進入,隻能悄悄地去。”


    “沒什麽可擔心的,老師。年底去的時候我就觀察過窗戶等處,隻要劃個小洞伸進手去就能輕易打開。悄悄進去參觀一下,再悄悄出來就行了嘛!又不是去做壞事。”


    佑俐吃驚不小,大樹居然還有這一手!不過,頭一次去時就觀察過窗戶結構倒也符合大樹的個性。


    “兼橋老師沒有生氣嗎?”


    美智留露出此前未曾見過的調皮表情,綻放出明媚的笑靨。


    “開始老師說——那怎麽行?但後來就被森崎君說服了。”


    如此這般,三人便決定一起出行。


    “瞅空子兜風玩兒啊!”佑俐不禁自言自語起來,“他是什麽時候去的呢?看他好像每天都在參加俱樂部的棒球訓練嘛!”


    阿久迅速“噓”地提醒了一下,佑俐馬上覺察到自己失言了,美智留露出疑惑的神情。不妙!


    佑俐故意大聲幹咳了一下。


    “美智留,你覺得怎麽樣?那間圖書室——”


    “我也在那兒呆過呢!”阿久也趕緊幫著掩飾,“在給佑俐當保鏢之前,我一直跟夥伴們灰頭土臉地待在那裏。”


    “對呀!阿久其實不是老鼠而是書呢!”


    所幸——美智留似乎轉移了注意力。


    “聽森崎君講過之後,我自己也做過各種想象。可是親眼看過實物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微不足道。那裏全是從未看到、從未聽說的古書,那麽多……”


    是的,那裏匯集了比這間圖書館多得多的書籍!


    “駕車兜風真是開心極了!在疾馳中邊聽喜愛的音樂邊聊天,途中吃著盒飯觀賞美景。”


    美智留的語調有些低落。


    古色蒼然的別墅遵循大樹策劃的步驟,輕易地容許了三人的侵入。不過,兼橋老師卻一次又一次地出著冷汗。


    “走近圖書室的時候,我感到越來越冷……不知為什麽難受起來。”


    “那是因為空氣不流


    通的緣故。”阿久說道。


    美智留沒有應答,她微皺眉頭抽取記憶中的相關情節。


    “森崎君興致勃勃,而兼橋老師還是有些緊張。森崎君真是興奮異常,或者應該說是興高采烈。”


    他打著手電筒帶路徑直向圖書室裏麵走去,兼橋老師和美智留不得不在昏暗的別墅裏緊緊追趕。


    “我……特別害怕。”說著,美智留真的渾身一激靈。


    “整個房間都像是用古書建造的,那間圖書室,太可怕了!走進去之後有一種身體加重的感覺。”


    不過當時美智留並沒說出這句話,因為她不想讓雙目熠熠生輝的大樹掃興。


    “兼橋老師非常驚訝,她說看不到用日語寫的書。老師當然英語很好,第二外語學的是西班牙語,可是她說這裏的書一本都看不懂。”


    大樹一進圖書室就全神貫注地查閱書架上的書,兩人搭話他連聲都不吭。美智留實在太憋屈了,多次離開圖書室去外麵換氣,兼橋老師爺是如此。


    也就是說,森崎大樹有過多次獨自逗留在圖書室裏的機會,他就在那時拿出了《英雄見聞錄》和阿久,並瞞著兩人把書藏了起來。


    “佑俐大人。”碧空開腔了。


    佑俐又幾乎忘掉了他的存在,所以嚇得差點兒蹦了起來。


    “什、什麽?”


    “請您問一下美智留閣下,您哥哥當時是用什麽方式在書架上查閱的?講得再詳細點兒!”


    “詳細點兒?”


    “比如說,是隨意拿出來翻一翻呢?還是帶著什麽目的性刻意地尋找?”


    美智留似乎剛被喚起了圖書室“太可怕”的記憶,她臉色煞白,低頭不語。


    佑俐橫了阿久一眼。


    “碧空提出的這個問題,你也應該能夠回答,對吧?”


    阿久狼狽不堪。


    “或……或許。”


    “或許?什麽意思?”


    “我吧,在被大樹摸到並從書架上抽出來之前——”


    睡著了!阿久坦白地說道,並翹起尾巴想要遮住臉。


    “書本也要睡覺的嘛!沒有人使用、沒有人需要的時候就睡覺了。”


    “賢士也睡覺了嗎?”


    “那老爺子……要不怎麽叫賢士呢……那個……”


    “不像你睡得那樣死。”


    這樣一來,就知道阿久為何至今閉口不談與森崎大樹邂逅的原因了。總之,是阿久失策了。


    “我被裝進大樹的書包,發現《英雄見聞錄》也在。我頓時發出了尖叫,可惜已經遲了。”


    佑俐呼喚美智留,抬起頭來的美智留嘴唇發白。


    “當時,森崎君看起來是不是像在尋找某種特定的書?”


    美智留歪著腦袋,左眼珠遊移不定。


    停了片刻,她似乎很抱歉地搖搖頭。


    “不知道。我不記得了。總之我很難受,但又不想讓森崎君看出來,就拚命地忍著。”


    啊,可是一美智留瞪大了眼睛。


    “這麽說來,森崎君確實講過莫名其妙的話。”


    那是在擬定駕車兜風計劃的時候。


    “那是多麽奇妙的圖書室啊!有那麽多古老的圖書啊!簡直不像是這個世界的情景!”


    ——年底全家去探險之後,我經常夢見那間圖書室。


    “他說圖書室裏有人呼喚森崎君,一直在呼喚,大樹、大樹……”


    佑俐感到,有一種低於冰點的戰栗沿著脊背神經竄了上來。


    去年十二月,全家造訪水內一郎的別墅時,大樹應該正在作為美智留的白馬騎士而英勇奮戰著。他確實表現得如同英雄一般,擴大了己方勢力,力求掃平敵方。


    正在此時,圖書室裏有個聲音在呼喚他。呼喚他名字的正是——“黃衣王”。


    不,那正是“英雄”的力量,那是一張盾牌的兩麵。


    “碧空,明白了嗎?”


    佑俐隻掀動右半邊嘴向碧空發問,卻沒有應答。轉眼一看,碧空又開始呆呆地注視美智留的臉了。


    阿久的尾巴輕輕抽打著佑俐的臉頰。


    “我也有話要問美智留呢!”


    佑俐點點頭。美智留又把耷拉著的腦袋抬起來。


    “美智留,剛才你一邊摸索一邊呼喚大樹,是吧?然後又問——你回來了嗎?那是什麽意思?”


    美智留痛苦地扭曲了臉。她剛要跳樓自殺就又被阻止了,並且為此耗盡了精力,而這一追問又接踵而來,她一定是疲憊不堪了。不過,佑俐仍然希望她回答這個問題。


    “太對不起了!這是最後一個問題,再不會追問你了。我會把你送回家的,所以請你回答阿久提出的問題,好嗎?”


    美智留緊緊抓住佑俐的手臂,體溫通過守護法衣傳遞過來,佑俐也把手疊放在美智留手上。


    “進入初二,當我聽說這回是森崎君受到了欺侮時……”


    “嗯、嗯。”


    “我向森崎君道了歉……反複多次地道了歉……我請求他,哪怕我再受到欺侮,哪怕我不再來學校,也不要再保護我了。”


    當然,大樹不會接受。


    ——沒關係的,你不要擔心。


    “可森崎君還是深深地受到了傷害,身心疲憊,這樣下去他會被壓垮的。所以我跟兼橋老師商量,想去見見森崎君的母親。”


    大樹不知怎樣覺察到此事,於是他對美智留放了狠話,如果那樣做就斷絕交往。兼橋老師也做了說服工作,但大樹不聽勸解。沒問題!憑我自己的力量能夠解決!我有信心處理好這件事情!


    是的!佑俐在心中予以肯定。大樹確實很有信心,因為他拿到了《英雄見聞錄》,已經開始受其影響了。


    結果,森崎大樹造成了同班同學死傷事件。


    然而,他用的是很小的刀子。即使沒有《英雄見聞錄》、不借助“黃衣王”的功力,普通的初中生也可能使用那種小刀。這令人百思不解。


    “黃衣王”棲居在大樹身上並令其錯誤地使用一把小刀,其邪惡力量就隻起這麽一點兒作用嗎?無論如何令人難以接受。


    不過,或許確有這種情況。這也是“戰爭”嗎?一個人用刀刺傷他人,使對方流血、失去生命。這能算是真正的戰爭嗎?


    “出事那天早上,我去和森崎君見了麵。”


    佑俐正在沉思,所以美智留說的話差點兒沒聽到。她一口氣兒沒調順,驚訝得險些背過氣去。


    “見了麵?和他……”


    “嗯。到校後即在大廳換鞋櫃那裏。森崎君不知為什麽特別精神。”


    大樹對她說了這樣的話——今天要發生令人震驚的事情!


    “令人震驚的事情……”


    佑俐複述道。美智留臉色蒼白,一個勁兒地點頭。


    ——這樣就可以全部了斷,不會再發生問題了。


    “美智留相信了嗎?”阿久問道。


    美智留搖搖頭。


    “我很害怕。膽兒小,害怕有事兒。我覺得森崎君有些不對勁兒,因為,他好像又陶醉忘我了。”


    所以美智留緊緊跟著他,一定要問個究竟。全部了斷?怎麽了斷?你想幹什麽?你不能一個人蠻幹!


    大樹笑了——沒有問題,不用擔心!或許會一帆風順。


    或許!或許?那如果不順利又該怎麽辦?美智留仍然窮追不舍,大樹突然收起了笑容。


    ——會很順利的,絕對!全都順利地了斷之後,我就向你解釋清楚。


    “我不能相信,隻覺得森崎君可能做出令人恐懼的事情。”


    你不是要幹什麽壞事吧


    ?美智留走近大樹嚴厲逼問道。


    ——壞事?


    大樹突然像返回幼童般天真無邪地反問道。


    ——壞事?什麽樣的壞事?


    美智留回答,會受到大人和老師斥責的事情,會把你抓起來送走的事情。當時美智留的不祥預感完全準確!


    可是大樹聽到她的追問反倒又笑了起來。他笑著對美智留這樣說。


    ——即使萬一發生了那種事情我也能見到你。我會隱身。我會來找你解釋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意味著不會被任何人抓住嗎?美智留越來越恐懼,可大樹卻毫不動搖。


    他說,我們就這樣約定了。


    ——地點也約定好吧!就在圖書室裏。無論今後發生什麽樣的事情,我一定來見你。就在圖書室見麵吧!即使看不到我的形體,你也會明白那就是我。我會讓你明白的!


    我會隱身,不被任何人看到——他故意留下此話一定別有用意。大樹可能已根據《英雄見聞錄》掌握了魔法,掌握了超人的功力,就像現在的佑俐。


    這次是佑俐發問:“美智留相信他的話了。是嗎?”


    美智留相信了。不,她寧願相信。她希望這樣。所以,她沒有繼續勸阻大樹。


    “所以,你剛才把我們當成大樹了。是嗎?”


    美智留又淚水漣漣了。不知哭泣了多長時間,女孩的悲歎仍然沒有歇止。


    “事件發生之後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森崎君有朝一日返回圖書室。”


    不上學,也可以來圖書室。有一個不能不來的理由,因為跟大樹有約在先。


    可是,無論等待多久都是徒勞,大樹失蹤之後再沒來過。出事後已經過了多少天?美智留被孤身一人留在了寂寞恐怖的地方。


    絕望之餘想尋短見,她來到了圖書室。


    “雖無任何依據,但我覺得隻要從圖書室窗口跳下去,就能飛到森崎君現在的所在……”


    此種心情佑俐感同身受,能夠痛切地理解。


    “這些事情讓你痛不欲生,謝謝你全都告訴了我。”


    佑俐攙扶美智留從椅子上站起來。


    “好了!你得先回家休息,眼下最重要的是撫平身心創傷,盡快恢複健康。”


    我們就這樣約定了!佑俐在麵前豎起手指,認真地注視著美智留。


    “不許再想自殺,絕對不要再想,那樣隻會讓大樹傷心。說定了!”


    “我們一定找到大樹帶回來,好嗎?”阿久也大聲說道。


    在尚無把握的約定上再增加更加重大的約定。不過,美智留還是答應了。


    “我等著!”


    “嗯。相信我們,耐心等待。”


    就在此時,佑俐感到頭暈目眩,寒氣在全身遊走。


    “‘奧爾喀斯特’大人!”圖書室的書本們屏著呼吸接二連三地低聲喊道,“‘奧爾喀斯特’大人!請當心!逼近你了!”


    佑俐忽地擺好了架勢,碧空也緊急戒備向四周環視一周,阿久跳上佑俐頭頂。


    “什麽逼近我了?”


    書本們快速地小聲回答:“貫穿‘黃印’的家夥逼近你了!”


    “那是我呀!”阿久發出反常的聲調說道,“你們現在才發現嗎?代也有‘黃印’嘛!可是沒有問題的嘛!”


    “不是‘奧爾喀斯特’大人的隨從!”


    書本們的呼喚聲調越來越高,最後變成了尖叫。


    “逼近你了!逼近你了!趕快離開這裏!”


    離開?到哪兒去?


    碧空抓住佑俐的手腕向圖書室門口跑去。佑俐被碧空拖著,一隻手攬著美智留的肩膀跑了起來。


    “到這邊來!”碧空喊著打開圖書室門。


    三人跑到走廊上,阿久抓住佑俐的頭發飄在空中。在它的小小身體還沒落到佑俐頭頂時,佑俐上身前屈猛然停住腳步。阿久尾巴劃了半圈弧線飛過佑俐,撞在前麵碧空的脊背上,爪子掛住了黑衣。


    “怎、怎麽了?”


    碧空也停了下來,眼前難以置信的景象阻止了他們的行動。


    圖書室位於校舍西頭,所以從出口外麵的走廊一直延伸到l形校舍的拐角。剛才來時,走廊一側的排窗射入了燦爛明媚的陽光。


    然而,現在卻變得昏暗。不,確切地說是漸漸昏暗下來。


    天花板、左右排窗和牆壁、走廊——由四邊構成的方形空間,如方筒般筆直地延伸,那盡頭是嚴嚴實實封閉了四角形空間的黑暗,此時,它正向這邊彌漫過來。它嚴密地保持著四角形狀,猶如一堵黑牆向這邊推進。


    走廊空間逐漸被四角形的黑暗充填。


    碧空瞠目結舌地緊緊盯著黑暗,並在佑俐和美智留前麵張開臂膀。佑俐也再次用身體護著美智留,輕輕地把她推到後麵。然後,她從碧空的胳膊下麵鑽過且站在他的前麵。


    “佑俐大人!”


    “沒事兒!”


    在他們簡短的對話之間,四角形黑牆逼到離佑俐鼻尖一米處戛然而止。


    佑俐聳起雙肩,站穩雙腳,揚起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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