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淳風沒有告訴明宣他們, 鮫人血可解百毒,有些事情本不該讓太?人知道,否則便如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之說一般, 引來殺戮與爭奪。他?說臨淵從海??岸尋到了一株藥草,可解他們身上的蠱毒。


    明宣??此又是高興又是不安:“大師兄,這藥真的能解毒嗎?”


    曲淳風抓了一把藥材扔進罐子裏,然後拍了拍掌心的藥末:“死馬當活馬醫吧,已經是如今這個境況, 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


    他煎藥的時候, 並不讓他們看著, ?那些師弟支出去, 一半抓魚,一半劃船出海,去看看楚國??在是個什麽境況。


    臨淵見曲淳風把藥熬好了,尖銳的指甲正欲朝著手腕劃去,在半空中卻忽然被攔住了,他抬眼, ??上曲淳風欲言又止的神情, 靠過去吧唧親了他一口, 然後晃了晃尾巴尖。


    曲淳風見狀, 不自覺鬆開了他的手, 似乎是覺得那指甲太過尖銳剜肉,抽出了身旁的長劍, ?冰涼的劍鋒抵在臨淵蒼白泛青的手腕上, 然後緩緩上移,落在他食指處——


    那柄長約三尺的青鋒劍在血肉上悄無聲息劃過,卻?留下一道微小的傷口, 又小又淺,僅掉了滴殷紅的血珠下來,便自己凝住了。


    臨淵見狀第一次覺得曲淳風腦子不好使,這麽淺的傷口,流出來的血?夠喂螞蟻的,捏住劍身下移,然後在手腕處倏的劃了一劍,粘稠的鮮血滴滴答答落進藥罐,流速緩慢。


    曲淳風見狀瞳孔一縮,心髒莫名抽了一下,他本能握住臨淵的手腕,皺眉道:“深了。”


    臨淵:“不深。”


    鮫人的體質很特殊,太淺的傷口是流不出?v?血的,臨淵似乎是覺得那血滴滴答答流的太慢,不顧曲淳風的阻攔,又在手腕上劃了一下,這才勉強夠用。


    他收回手,像小???一@?舔了舔自己的傷口,往日冶豔的唇色有些微微發白,尾巴也無精?采,臨淵靠在曲淳風懷裏,閉眼蹭了蹭他的肩膀;“給他們喝吧。”


    他似乎累極了,說完這句話就沒再??。


    曲淳風第一次覺得自己卑劣,他?沾了血的劍放在一旁,然後撕破自己的衣袍下擺,默不作聲把金瘡藥撒在臨淵已經開始凝固的傷口上,用布條包紮好。做完這一切,才用手背碰了碰臨淵的側臉,?覺得溫度比往常要涼一些。


    曲淳風雖不知鮫人身體有?強悍,卻也能看出來失血過?必定有??損耗,他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臨淵身上,不自覺?他攬緊,低聲問他:“可有哪裏難受?”


    生平第一次,語???緩的不像話。


    臨淵聞言費勁睜了睜眼,又重新閉上,思考一瞬後,把尾巴放在了曲淳風腿上,可憐巴巴的道:“難受。”


    要摸摸。


    曲淳風摸了摸他墨藍色的長發,??在不知該如何才能減輕他的苦痛,避開有些刺目的烈陽,?他從岸邊抱到了樹蔭底下。


    臨淵扯住他的袖子不鬆,狹長的眼睛有些睜不開,看起來病懨懨的:“不許走。”


    曲淳風任由他攥著,聲音低沉:“我不走。”


    臨淵聞言似乎這才放心,枕在他腿上睡著了,仍像從前一般,習慣性蜷縮在一起,乖乖抱著自己的尾巴。


    曲淳風曾經無數次的想過、思考過,世間為什麽會出??這@?一條鮫人,一舉一??都能影響到自己的思緒,這??於曲淳風平靜得如一灘死水般的前半生來說,是從未有過的感受。


    臨淵……


    曲淳風內心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在舌尖翻來覆去,不知念了幾個來回,末了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麽,?懷中的鮫人攬緊了一些。


    明宣等人劃船回來,就看見這一幕,曲淳風重禮數,從前就算與臨淵親近,但也不會太過明目張膽,??如今卻在大庭廣眾下摟摟抱抱,??在不似從前作風。


    明宣猶猶豫豫上前:“大師兄……”


    曲淳風抬眼示意他噤聲,看了眼身旁瓦罐裏的藥,讓他們自己拿下去分喝,明宣見臨淵似在熟睡,沒有?想,點了點?,輕手輕腳的?藥取走了。


    一直到晚間的時候,臨淵才終於蘇醒,他看起來還是沒什麽力?,??了??尾巴,想從地上起身,卻被曲淳風按住了肩膀:“你傷還未好,別亂??。”


    臨淵懶洋洋的伏在他膝上,輕輕蹭了蹭,一縷發絲落在肩?,襯著蒼白泛青的皮膚,無端?了幾分旖旎,有?無力道:“餓……”


    傷勢本就未痊愈,怎麽能下海。


    曲淳風聞言?他安置在一旁,看了眼夜色下平靜的海麵,取過身旁的劍道:“等我回來。”


    曲淳風雖不會水,但淺水區卻無礙,他?過於寬大的袖子卷起,又?下擺紮入腰間,走進了海水中,??在是夜間,漲潮時不v?螃蟹魚兒都會遊出,他耳力極佳,雖隔著漆黑的海麵看不清什麽,但僅憑??靜也能聽出幾分門道。


    “唰!”


    曲淳風聽見身側有??靜,長劍快如閃電般刺入水中,等再抬起時,上麵已經穿了一條兀自掙紮不休的魚,他見分量尚可,隨手扔到岸邊,繼續去捉下一條。


    明宣倒是第一次見曲淳風捉魚,見狀跟著走入海中:“大師兄,我幫你。”


    曲淳風並不看他,?自顧自盯著海麵:“有什麽話就說吧。”


    明宣這才低聲道:“大師兄,我??明義等人今日喬裝成百姓出去?探消息了,楚國……”


    他頓了頓才道:“楚國已經亡了……”


    昭寧帝雖說昏庸,可他們到底也是楚國人,落到如今這個境地,難免心有戚戚。


    明宣道:“咱們入島沒?久,北地的軍隊便一路?入了京城,改立國號為周,泉州本地的官員也替換了人,新君還算賢明,免去貧苦之地三年賦稅,以待休養生息,??在百姓安居樂業,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


    這四個字於戰亂不休的天下來說,已經算是一種奢侈了。


    曲淳風又刺了一條魚上來,他用衣服下擺裹著,想起洪觀微的卦,忽而歎了口?:“楚國?數已盡,北有明君而替,都是命數。”


    明宣看向他:“大師兄,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總待在島上也不是個辦?。


    曲淳風心中早有?算,轉身朝著岸邊走去:“??在還不是時候,等再過一段時日,我們便回岸上去,屆時我再告訴你們。”


    明宣看著他的背影,猶猶豫豫問道:“大師兄,你還想當官兒嗎?”


    ??如今新君剛立,正是用人之際,天一門等人精通堪輿數術,若想混個官當,倒也說不上難。


    曲淳風聞言腳步一頓,回?看向他:“你想讓我當官?”


    誰料明宣搖了搖?:“大師兄,我怕你當官。”


    最是無情帝王家,再賢明的君王與大臣間也免不了猜忌嫌隙,當官或可得一時風光,但那種如履薄冰的日子誰過誰知道,他們如今好不容易逃離火坑,又何必跳進去,更何況還帶著前朝舊臣的身份。


    明宣寧願在這個小地方??????當一個普通的算命道士,一輩子也不回去,但他不知道曲淳風是怎麽想的。


    洪觀微死了,天一門的掌門便是曲淳風,按理說他們都得聽掌門號令,再則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總歸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分開就分開的,誌向相同還好,倘若不同,??在令人為難。


    曲淳風沒說話,半晌,笑了笑:“師兄知道。”


    他說完這句話,拍了拍明宣的肩膀,然後走向了海岸邊,一步一步,方向清晰且明確。


    曲淳風把魚處理幹淨,然後放入了罐中熬煮,沒過?久,湯汁就變成了奶白色,他倒了一碗出來,等吹涼之後,才略有些笨拙生疏的喂給臨淵喝。


    雖然在島上受限,沒有什麽山珍海味,但卻足夠鮮美,再則就算不好喝,臨淵也不會嫌棄曲淳風煮的東西,全部都吃了個幹幹淨淨。


    臨淵舔了舔唇角,然後看著曲淳風,也不說話,指尖繞著一縷?發,過了許久,才忽然出聲道:“你第一次給我抓魚吃。”


    曲淳風記不太清楚了,不過臨淵既然這麽說了,那可能就是第一次吧,他頓了頓,然後又猶豫著道:“那……以後我再給你抓。”


    臨淵原本覺得流了那麽?血是一件很虧的事,如果不是曲淳風,他大概率也不會管閑事,但??在忽然又覺得生病似乎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有些歡快的??了??尾巴:“等我好了,給你摘果子吃。”


    他倒是挺懂得禮尚往來的。


    曲淳風又笑了笑,他抬手,在茫茫夜色中指給臨淵看:“等你好了,我們就回岸邊去。”


    臨淵聞言尾巴頓了頓,心想他們是人類,自然不可能天天生活在海島上,就像鮫人沒辦?生活在陸地上一@?,有些失落,小聲道:“那你別走遠了……”


    走遠了,他就找不到了。


    “不遠,”曲淳風指著他之前住的那間漁屋的方向,遙遙道:“等回到岸邊,我便在那裏蓋幾間房子,然後住下來。”


    臨淵聞言眼睛亮了亮:“你要當漁夫嗎?”


    曲淳風聽見他的問題,略微挑了挑眉,然後背靠在樹下,?臨淵也攬進了懷裏,望著滿天星辰,閉眼斂去了眸中的笑意,?覺心胸開闊:“好,你抓魚,我賣魚。”


    臨淵怔怔看著他:“那你的師弟呢?”


    “他們?”曲淳風想了想,“他們可能去市集上算命吧。”


    上次他去市集的時候,東南西北四條街的算命攤子都讓他們給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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