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慶將在三天後舉行的這一天,兔田趁著中午休息時間來到漫研社。他傾全力在「好萊塢」練習,一直沒跨進過漫研社,但是昨天晚上在「好萊塢」的練習成果令他心滿意足,心情相對輕鬆許多,因此興起到漫研社看一下情形的念頭。


    他滿懷期待打開漫研社的門,眼前出現了與他以往所見大不相同的情景——那是為配合校慶改變模樣的活動室。幾乎占滿室內的工作桌與椅子全高高疊起,堆到角落。由於這些桌椅有礙觀瞻,便以一整排展示用畫板遮掩。畫板上貼的全是兔毛成使出渾身解數畫出的作品,最大幅作品尺寸足足有b2大小,顯出驚人魄力。從畫板尚未貼滿這點看來,作品應該還會繼續增加。活動室正中央擺有長桌和折疊椅,長桌上放的是兔毛戍的漫畫,顯然是希望能讓參觀者悠閑地坐在椅子上翻閱作品。活動室一角有個提供閱讀漫研社過去作品的專區,這一定是為了拿來應付校慶執行委員,強調在這裏舉辦的的確是漫研社的活動,以免遭責難「這麽做是把活動室私有化」時,讓自己陷入無言反駁的困境。


    不過,反過來說,活動室幾乎成了兔毛成的個人作品展覽空間,這讓兔田不禁有些感動。


    隻有一個社員的漫研社居然能規劃出如此完整的展覽,他再次為兔毛成的行動力感到驚訝。


    「——嗯?噢,這不是兔吉嗎?好久不見啦!」


    至於規劃這次展覽的兔毛成本人,則是不知為何套著一件上理化課時學校規定穿著的白色實驗服,頭發不是以發箍而是以發夾夾起,臉上還戴著副眼鏡,一身散發出成熟氣氛的打扮。然而她的身材嬌小,整件實驗服顯得鬆鬆垮垮,搞得自己活像是「小孩裝大人」。


    兔田不解她為什麽要打扮成這個樣子,隻見她一雙小手烏黑,手裏握著墨水瓶和毛筆,腳邊鋪著一張巨大的模造紙。模造紙上頭有幅以毛筆繪成的畫……


    「我一直很想這麽做,向井上雄彥大師致敬。不過這真的很難,我畫出來的東西遠遠不及大師,簡直是丟人現眼……可惡!真教人不甘心!不行!這種東西根本搬不上台麵!還是老老實實地從塗鴉開始吧。」


    看來她為了展示作品,打算挑戰用毛筆作畫,身上的白色實驗服也是為了不讓製服被墨水弄髒的裝扮。


    兔毛成氣得連連跺地,看來用毛筆繪畫確實有其難度。她用毛筆畫出的作品比用筆畫得還糟,跟井上大師相比當然更是天壤之別。


    不過,兔毛成自己也很清楚這點,這也非常符合她的性格。


    「兔毛成學姊……你的臉頰沾到墨水了。」


    「唔——擦掉了嗎?」


    「啊啊,愈弄愈糟啦,簡直像長出黑胡子了。」


    這也很像她會做出的事。她用實驗服的袖子抹了抹臉頰上的墨水,結果抹得嘴邊都是墨水,肮髒不堪。


    「……唔,那裏有濕紙巾,可是我現在沒手可以拿!怎麽辦!」


    「好好好,我來幫你。」


    兔毛成的小手被墨水弄得髒兮兮的,又用兩手拿著毛筆和墨水,實在挪不出另一隻手,兔田隻好用濕紙巾幫她擦去臉上髒汙。


    她抬起小巧的下顎,毫無防備地闔起雙眸。兔田一摸到她那柔軟嬌嫩的臉頰,就忍不住心跳加快。


    「……擦幹淨了嗎?」


    「呃……啊,再、再等一下——好了,擦幹淨了。」


    擦完後,兔毛成嫣然一笑,再次轉向模造紙。這次她不再規矩作畫,而是連草稿也不打,隨手亂畫。她揮筆的側臉像極了拿著粉筆在路上亂畫的孩子,天真無邪,令人不禁泛起微笑。


    「不過真是太厲害了,幾乎都準備完成了嘛。準、準備日不是還沒到嗎?」


    兔田再次環顧室內說道,兔毛成沒放下毛筆,邊作畫邊回答:


    「這些全是小菊的功勞,準備日那天,大家都有班上或是社團的活動要忙,所以我想至少要在準備日前完成擺設。而且我打算在校慶後停筆一陣子,專心準備大學聯考,弄起展覽也就格外起勁。」


    「咦?你要參加聯考嗎?我、我還以為彌會直接當個漫畫家。」


    從兔毛成口中聽到大學聯考這四個字,讓他有些意外。


    「哈哈哈,大學生也可以把漫畫家當成目標啊,何況現在景氣這麽差,要是沒能成為漫書家,至少還有大學畢業這個學曆保障。」


    說的也是,這話確實有道理。


    他向來以為兔毛成是個勇往直前、不瞻前顧後、堅持走自己的路的人,沒想到她居然也會站在現實的角度思考將來的事情。他原本以為兔毛成總是靠直覺做事,沒想到她會仔細研擬校慶表演的作戰計劃,甚至為了不讓朋友分身乏術,特地貼心趕在準備日前完成個展的準備工作。她果然是個性格多麵的人。


    不過,也拜此之賜,他總算理解兔毛成為什麽會如此投入在校慶舉行的個展。


    「所以說呢,這次個展算是我這幾年來的成果展示。」


    換句話說,兔毛成打算以這次的個展正式告別投入漫畫的高中生活。這麽一想,他衷心期盼會有許多訪客光臨,反正班上活動沒有他插手的餘地,校慶當天他打算一有空就盡量到這裏幫忙。


    「對了,我聽阿金說囉。你要仿效《脫兔的反擊》那部漫畫,把團名取做脫兔的反擊嗎?」


    「啊,是……很、很奇怪嗎?」


    「不,我覺得不錯哦。我說真的。七元流一定也會很高興。那部漫畫的評價和銷量都很差,不過這表示那部漫畫總是有意義的。對漫畫家來說,沒有比這更讓人開心的禮物了。」


    「要是那樣就好了。啊,兔、兔毛成學姊,你的臉又髒了。」


    「我、我現在沒手!」


    「是、是。」


    兔田與兔毛成就這麽度過了一個悠閑的午休時光。


    「大、大家好,今天也麻煩各位了。」


    放學後。兔田與乃香、阿金三人今天也來到了「好萊塢」。


    脫兔的反擊的團員——三位大姊聞聲,出其不意地從舞台後方露臉,招手呼喚乃香。


    「乃香妹妹~我們幫你準備好囉~」


    「咦!真的嗎!」


    乃香拿起剛放下的書包,拋下一句「你們先去準備吧~」便踩著輕快的腳步消失在舞台後方。她到底打算做什麽呢?不過她這樣隨心所欲的舉動也不是今天才開始,兔田和阿金見怪不怪,照樣著手準備練習。


    「久·等·啦~」


    一會兒過後,乃香的聲音傳來,兔田與阿金拾起頭,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差點沒發出噗的一聲。他們的反應不像發噱,而像是鹹到血脈賁張。


    乃香以模特兒般的優雅姿勢走下舞台,身上的打扮令人驚豔,充滿挑逗。


    她脫下剛才穿在身上的製服,如今包覆她那肉感身軀的隻有一件學校泳裝。嬌細的手臂豔麗扭動宛若手環的裝飾袖,煽情的纖細美腿纏著一雙膝上襪,套了一雙高跟鞋,平滑鎖骨突起的頸部裝飾著宛如項鏈的領子與領結,最吸引人目光的是彷佛從頭頂長出來的一對兔耳朵,以及在充滿彈性的臀部上晃動的絨毛尾巴。簡單來說,乃香穿上了兔女郎裝,現身在兔田與阿金麵前。


    「團名是脫兔的反擊嘛~我就請大姊姊們配合這個名字,借我舞台裝囉!演出當天我會穿著這身打扮炒熱現場氣氛!說不定有人會塞錢給我呢!」


    她一身情色意味濃厚的猥褻打扮,卻一點也不害臊,這時更是筆直走向兔田他們,挺起豐滿的胸部。她沒多理會手足無措的兔田,刻意擺出嫵媚的姿勢逗弄阿金。


    「怎麽樣啊,阿金?看看我這完美的身材和性感的服裝,你流口水了吧~?挑起你的拍攝欲


    望了對吧~?你要是認真說服我,我也是可以考慮擺點姿勢讓你拍的哦~」


    她那坦然的態度顯示出十足自信,畢竟她的外貌可說是豔冠群芳,有這樣的自信也是理所當然,她的態度不隻不顯得高傲,在某種意義上甚至令人覺得這是一種賞賜。不過,和興奮異常的兔田相反,遭逗弄的阿金本人平靜得令人驚訝,臉上還能看出不滿之意。


    「……胸部露得不夠多,開衩又開得不夠高。身材偏肉感,另外就是身高太矮,腳部線條差強人意。而且你穿的根本就是學校泳裝吧,你沒穿絲襪,選了膝上襪,不會是因為學校泳裝是低衩泳裝吧?你這個人做事真是虎頭蛇尾,不要小看兔女郎,回去穿好正統的兔女郎裝和網襪再說。六十五分。」


    這人實在厲害,居然挑剔這樣的尤物,眼光未免太嚴苛了……兔田打從心底這麽認為。


    「這家夥,眉毛連動也沒動一下,居然批評得這麽起勁……沒辦法啊,學校規定的泳裝才能拿來當舞台服嘛,要是穿上真正的兔女郎裝肯定會被禁止出場的啊~」


    乃香似乎打算在校慶的表演上穿著兔女郎裝。兔田忍不住在心中搖頭,就算穿的是學校泳裝,肯定一樣上不了台。


    「算了,還有兔吉會稱讚我。」


    乃香對阿金做了個鬼臉,輕盈地跳到兔田麵前,以平時漫不經心的態度,擺出撩人的姿勢。


    「怎麽樣?還不錯吧~?迷上我了嗎~?這對兔吉來說太刺激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兔吉,你怎麽啦?你的臉紅得很誇張耶。」


    「唔、啊……呃……」


    兔田沒有阿金那麽豁然,是個身心健全的普通高中男生。一個讓他不知眼睛擺在哪裏好的豐滿美女湊上前來,怎麽可能保持冷靜……


    「?」


    「啊,那、那個……學姊很適合這套衣服!很可愛!」


    他奮力擠出心中真實的感想,因為實在太難為情,他不敢直視乃香,隻是猛盯著自己的腳尖。乃香應該早已習慣受到讚美,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他卻是鼓起極大的勇氣才有辦法開口稱讚女孩子。開口前就已經讓他羞得要死,說完後他更是羞得無地自容、耳根發燙,心想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像隻煮熟的章魚。


    他以為會遭到乃香嘲笑,事情發展卻與他的預料相反,乃香一直沒有出聲回應。


    他覺得奇怪,抬起疑惑的視線看向乃香。


    「……嗅、啊、嗯,謝謝……你回答得那麽認真,害我也難為情起來了……」


    乃香說著,不知怎地搔了搔染上潮紅的臉頰,眼神遊移。兔田和乃香滿麵通紅,像在照鏡子似的。拿著攝影機拍下全程經過的阿金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乃香也跟著恢複以往的氣勢。


    「哇、哇哈哈哈哈!哎呀~兔吉的前途不可限量呢。這個天生小白臉!阿金,你先把外套借給我吧。」


    他彷佛窺見了乃香意外的一麵。乃香穿上兔女郎裝不是因為對自己有自信,而是當作一場兒戲。隻是,兔田被她女性化的一麵惹得滿臉通紅,原本沒察覺到這點的乃香頓時羞怯不已。


    乃香急忙套上阿金的外套,遮起曝露在外的美豔裝扮。然而,微微泛紅的臉蛋配上在泳裝外套上製服外套的身影,其實更顯煽情。


    「好了,練習啦!練習比服裝更重要呢!男生們不要再擺出一副色眯眯的模樣啦!」


    兔田不禁想問,先繞著服裝的話題打轉的明明是你吧?不過乃香說的也沒錯,不能再繼續胡鬧下去了,於是馬上將意識切換到練習模式。距離校慶還有三天,盡管脫兔的反擊的表現令人滿意,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大姊們已經在舞台上準備就緒,乃香也輕快地站到麥克風架前,兔田於是背起吉他,步上舞台。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發生了一件事。


    「——不好意思,營業時間還沒到,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店門口傳來高木媽媽的聲音。


    「我們來這裏,是因為聽說最近家族裏有人頻繁在這裏進出。」


    接著響起的聲音對兔田來說相當陌生,似乎是個語氣淩厲的老婆婆。


    他轉過頭,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結果發現有個穿著和服的老婆婆帶著看似保鑣的兩個男人站在店門口。老婆婆縱然年事已高,背脊卻很直挺,站姿和容貌都相當端莊,宛如高尚雅致的古老柳木。從老婆婆身上穿著和服看來,他還以為是高木媽媽的朋友,但由剛才的對話聽來似乎又不是這麽一回事。高木媽媽此時看著老婆婆走進中央大廳的眼神更是充滿困惑。


    她到底是誰呢?這樣詭異的氣氛沒有維持太久。


    「你到底在做什麽,乃香?」


    「老、老師……」


    舞台上,乃香站在麥克風架前,臉上氣血盡失,雙唇輕顫。


    兔田聽見阿金在一旁啐了一聲。


    「這下慘了,那是乃香的祖母,也是梅園流現任當家。」


    阿金悄聲把乃香與老婆婆的關係告訴兔田。兔田來回觀察兩人的表情,不祥的預感在心中升起。當家臉上布滿風雨欲來的怒色,乃香則是像隻小狗害怕地縮起身子。看得出來當家專程走這趟不是為了來替乃香打氣。


    當家隨便瞄了一下「好萊塢」店內,眯起眼看著高木媽媽和「脫兔的反擊」的三位大姊,最後瞪著乃香的打扮緊蹙眉間,毫不顧忌地放聲辱罵:


    「你怎麽可以這麽不知羞恥!身為在全國擁有一千名門生的梅園流下任當家……你知道自己草率的行為等於丟盡了所有門生的臉嗎?」


    正統茶道世家——梅園家當家不留情麵,以令人寒徹心扉的冷冽語氣嚴厲斥責差勁的繼承人。


    高貴的梅園流——根本不可能允許繼承人乃香出入這種店家,又與人妖組團。


    兔田懷疑自己也許太小看乃香的遭遇了。他原本以為乃香不過是繼承家業,但悠久的曆史與代代傳承的傳統,以及擁有大批門生的本家所需負起的責任,並不是他想像的那麽輕鬆。如今,他才親身體會到這一點。同時,他也終於理解到乃香是在多麽沉重的重擔與束縛中展現天真活潑的一麵,綻放無憂無慮的笑顏。


    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很明白這件事沒有自己置喙的餘地。他想走到低著頭,渾身顫抖的乃香身邊,卻隻能默默在一旁密切注意事態發展。


    「當初是你死命求我,我才會答應讓你在高中畢業前可以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看來我一時心軟,隻是讓你得寸進尺而已。我們有必要再談談這件事情,趕快把衣服換下來,我們要回去了。」


    當家就連歎氣也帶著淩厲的氣魄,完全不給乃香反駁的餘地。怪不得乃香會這麽害怕,他可以輕易想像乃香依照指示回家的身影。


    可是,低垂著頭的乃香沒有看向當家,反而瞥了兔田一眼。她的視線與兔田短暫交會後,筆直凝視著當家,戰戰兢兢但又清楚明白地表明自己的意誌。


    「練習還沒結束。」


    她拋下了梅園流下任當家的身分,選擇擔任脫兔的反擊的主唱。


    她不曉得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能說出這句話。


    但是當家就連乃香的勇氣也不屑一顧。


    「……你要堅持玩音樂也行,我會幫你辦理轉學手續。」


    「「「!」」」


    聽到這句話,不隻是乃香,連兔田和阿金也倒抽了一口氣。


    「你想在校慶上玩樂團是你的自由,隻是你如果決定這麽做,我會馬上辦理轉學手續,讓你進入我以前推薦過的住宿製女校就讀。」


    這話聽起來像是威脅,然而當家在以平靜的語氣傳達完今後的因應對策後,沒有理會乃香的反應,隻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


    想想」,隨即與保鑣揚長而去。


    「…………」


    暴風雨過後的寂靜與令人不敢貿然開口的沉重氣氛彌漫店內,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乃香。


    「……對不起,給我一點時間。」


    說完,她獨自快步走進化妝室。阿金猶豫著是否該繼續拍攝她的背影,最後還是收起螢幕,低聲說了一句:


    「那個老婆婆是認真的啊。」


    阿金說的沒錯,從乃香的反應和當家隻給了她兩條路選擇的強勢作風看來,這話不是在開玩笑的。要是在校慶上演唱,乃香就得轉學,進入當家選擇的住宿製女校。學校既是當家選的,一定沒有乃香期盼的自由,隻能過著猶如籠中鳥的生活。


    「可惡,這下得另外找主唱了。」


    阿金說著,束手無策地用拳擊手套搔了搔頭。兔田也認同他的意見,煩惱起代替乃香的主唱人選。


    話雖這麽說,距離校慶隻剩下三天,如今要到哪找歌唱實力堅強,又可以炒熱觀眾氣氛的主唱?不僅如此,就算找到主唱,那個人也必須從頭記起原創的歌曲,時間上不可能趕得及。這麽一來,最實際的方式就是拜托樂團的三位大姊之一擔任主唱,可惜他們是男性,很難飄高音唱出原曲,雖能把音調低,可是這麽做也會大幅降低歌曲魅力,無法炒熱現場氣氛——


    他愈想愈覺手心冒汗,無計可施。


    由於進行得都很順利,他從未想像過校慶演出一敗塗地的可能性……這股不安如今帶著強烈的現實考量逼近他。但是——


    「好啦!雖然有茶道家闖進來搗亂,還是要振奮起精神練習!為了迎接三天後的校慶,我們要全力衝刺!」


    「「!?」」


    兔田和阿金全睜大了眼,轉頭看向聲音傳出的方向。從化妝室回到舞台上的乃香朝氣十足地咧嘴大笑,甚至發下豪語,要站上校慶表演舞台。


    「你、你在說什麽!你會被迫轉學耶!」


    「嗯,對啊,老師說到做到嘛,哇哈哈哈哈哈。不過呢,我不是答應過你,『我不會再失敗了,這一次絕對會成功』嗎?」


    昨天的談話掠過兔田腦海,乃香確實這麽說過。她這麽做是將自己無法實現的夢想寄托在兔田身上,也是為了彌補過去沒能幫上朋友的遺憾,她抱著必定會同時實現這兩種想法的堅固決心,與兔田立下約定。


    隻是……


    「絕、絕對不行!這麽一來,乃香學姊的自由就……!」


    在現在的狀況下,遵守約定的代價未免太大。


    再過一年多,乃香就得置身茶道的世界——此時可說是她尚能維持自由的緩刑期。在這緩刑期內,乃香得以即時逃出梅園家的牢籠,進入一般高中的廣播杜,與兔毛成等人和廣播社的社員過著令她備感珍惜的歡樂時先。但是,她要是信守承諾,站上校慶表演舞台,就會失去這一切。乃香這輩子最後的緩刑期恐怕會……


    他不容許自己奪走乃香的自由,這麽做隻會造成更大的傷害。這是他一個人的戰爭,乃香即使出力,也不該做出如此重大的犧牲。


    他信賴乃香,把她當成夥伴,因此更不願意看到她為自己受傷。他不想傷她,更不能傷她。


    可是——


    「可是沒有別人可以唱了嘛。校慶就快到了,現在才要找人當主唱,還要唱好這些歌,簡直是天方夜譚。」


    乃香一語道破。


    沒錯,都這個時候了,根本找不到什麽優秀的主唱,他在思考過後也得到了相同的結論,沒有餘地反駁,也想不出可以解決目前困境的備案。


    兔田無言以對,乃香於是露出豁達的微笑,歎了口氣。


    「對吧?隻有我能唱嘛,還是兔吉,你要自己唱嗎?」


    兔田嚇了一跳,馬上在心裏猛搖頭。乃香一定隻是隨口提議,沒有其他意思。


    他心裏這麽想,不料乃香接下來說的話更令他驚愕。


    「你不想上台唱歌吧?你排斥唱歌對吧?」


    他猛然一顫。


    「……你、你注意到啦……?」


    「碰上『聲音』,我的聽力就特別敏銳呢。」


    像是在捉弄不知所措的兔田,乃香用指尖捏捏自己的耳朵。


    「你故意發出低沉的嗓音,用奇怪的方式說話,就是要藏起原本的聲音,我想你應該是有所抗拒,所以一直沒點破。」


    原來乃香早就看穿了,而且一直刻意隱瞞,直到現在才提起——


    (太奸詐了……)


    他打從心底這麽想。乃香既然聽得這麽仔細,應該也聽出了他不是不能唱。


    沒錯,他能唱每一首「脫兔的反擊」一直以來練習的曲子——說起來這也是理所當然,好歹是自己作的曲子,他自然是以自己唱得上去的音作曲。


    但是他的「能唱」是指能依照譜上的音發出聲音,絕不具有可以在人前唱歌的歌唱實力。兔田發出的,是在國中時飽受譏笑、在桃中時一不小心發出就惹人覺得惡心,懷疑是假音還是吸了笑氣、隻會讓他心生抗拒的聲音。要他唱,他隻能唱出這樣的聲音。


    乃香應該就是了解這一點,才會這麽問他——


    「你能唱嗎?」


    因此他更覺得乃香奸詐。


    乃香詭的沒錯,自己不可能拿出這種聲音在人前唱歌。


    所以他阻止不了乃香,隻能依靠乃香,隻能以乃香的自由,換取她的歌聲。


    「…………」


    「好啦,時間不多了,快點練習吧!」


    乃香輕輕拍了拍兔田的肩膀,刻意朝一動也不動的兔田擺出開朗的笑容。


    「不~用~擔~心!我是自己想唱,不是勉為其難,也不是騎虎難下。為可愛的學弟出一份力,我覺得很驕傲呢,一點也不後——」


    「由我來唱。」


    他發出了尖細的聲音。至於他的嗓音有多尖,每個人各有不同看法,可能會認為是嬌弱的聲音、女人或小孩的聲音、瀕死的聲音、雞被緊勒住脖子發出的聲音、外星人的聲音、吸了笑氣的聲音、假音……然而,在乃香耳中,她確實聽見了野獸威猛的咆哮聲。


    當然,這裏沒有野獸這樣危險的動物。


    在乃香麵前發出尖細嗓音的是一隻兔子。


    「我自己唱。」


    兔田不再裝出低沉的嗓音,而是以原來的聲音宣言。


    「……你能唱嗎?」


    乃香確認道。老實說,他不想唱,他根本不想用這總是遭人嘲笑的嗓音上台唱歌。想到這將會為自己帶來一輩子的屈辱,他就怕得要死。


    「沒問題。」


    但他依然沒有迷惘。


    因為排斥自己的聲音、抗拒唱歌,就得剝奪乃香的自由?他不能接受這樣的做法。他不能接受為了自己個人的戰爭而讓乃香受到傷害。就算用乃香的自由換取校慶表演的成功,他也高興不起來。


    因此他決定自己唱,這才是正確的做法。他不是不能唱,隻是不願意唱。結果會讓自己蒙羞?自己沒辦法在校慶舞台上炒熱觀眾氣氛?求之不得。這樣的下場隻是證明自己的能耐不過如此。


    「……那麽,你能先唱個幾句來聽聽嗎?」


    應乃香的要求,兔田拿著吉他,站上舞台。他沒有站到以往左後方的位置,而是走到舞台正中央的最前方,站在麥克風架前。


    不隻刀香,阿金和高木媽媽的視線也全集中在他身上,他甚至能感覺到大姊們的視線在背後緊盯著他。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受到眾人注目,要在這種情形下拋出自己一直以來抗拒的聲音,他隻感覺到非比尋常的恐懼。


    不過,要是因為自己心裏害怕或是害羞,把事


    情搞砸,那才是可笑至極。乃香要是看到自己那副丟臉的模樣,難保不會堅持擔任主唱。


    所以他要賣力地唱,盡全力唱出別人或許覺得刺耳的歌聲。


    他要唱,唱得讓乃香能安心讓出主唱的位子——


    倒數的鼓聲——


    隨跳躍的貝斯聲響起並且向前衝出的兩把吉他——


    狂奔的前奏——


    然後——


    脫兔的反擊奏出激昂樂聲,泛濫在「好萊塢」店內。


    兔田真的開口唱了。


    在場所有人——包括靜觀事態發展的高木媽媽,拿著攝影機的阿金,就連一起演奏的三位大姊也為兔田接近尖叫的歌聲大感震撼,難掩驚愕與動搖。


    除了乃香之外……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是不能唱,不過這還真讓我吃驚呢。」


    乃香的細語沒有傳進任何人耳中。


    此時支配這空間聲音的不是別人,正是兔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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