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吉爾達·雷一行人除了聖德基尼聖堂的方向之外,幾乎已經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


    在潘劄的提議下,當他們遠離森林入口之後先按兵不動,等天亮了再來決定去路。可是在層層相疊的樹枝與冰雪遼蔽下,他們幾乎看不到天空,傳說中的「迷蹤森林」果然其來有自。


    「我們繼續朝西南方通過這片森林,再度穿過鹽沼,應該就能到達鄰近的努姆斯伯爵領地。」


    奎裏德手裏操縱著繩索繼續說道:「總得想辦法不迷路到達才行。可是……」


    微亮的前方應是低垂太陽的位置,他們借此計算前進的速度,一路追逐著太陽。這麽一來,所有人應該正朝著西南方前進。


    一開始,他們用折下的樹枝取代竹竿,隻靠它跟拉繩作為動力,前往森林深處。可是樹枝一旦插入泥沼中,便經常拔不出來,隻能讓它抵著像橫梁一樣粗的大樹根上方來改變方向。他們扔出前端綁著勾爪的繩子慢慢往前拉,光是依賴這個需要耐心的動作,便使得前行宛如牛步。


    這時奎裏德發現爬上盤根錯節的粗大樹枝,靠著相連的樹枝前進會更加快速。有些橫亙下層的樹枝直徑都要跟手臂一樣長,因此隻要爬上去把雪踢落,就能輕鬆地在樹枝間行走。不過舍棄雪橇太過冒險,因此眾人改變方式,將科娜留在橇上,由四個男人在樹枝聞穿梭並用繩子拉雪橇前進。


    科娜唱到喉嚨沙啞,再加上失去白蜥的傷痛,讓她看起來毫無睡意。隻是用憔悴又帶了一圈陰影的雙眼,迷茫地看著泥沼表麵。


    「話說回來,這裏真冷。」修勒抱怨道。


    盡管樹木擋住了雪原上刺骨的冷風,但自樹枝間隙吹進森林造成的風聲,聽來格外淒涼。拉動雪橇之後流下汗水,但潮濕的冷空氣立刻就會加快體溫下降。此外,光線在經過雪與樹木的漫射之後,被整座森林的藍白色光線吸收,導致此處所有事物看起來都帶了一圈淡藍色陰影。


    吉爾達·雷看了看手中木竿的切口,白色樹皮包覆著帶有濕氣的藍色組織。藍色的陰影大概是源自於此。從切爾克西手中拿出的那顆石頭,與這個樹枝的質感相同。如果石頭還留在他手上,就可以切開石頭兩相比較內部了。不過吉爾達·雷的結論就是這兩者皆屬於聖德基尼家族所有。


    就連住在奧拉邊境的獵人修勒與潘劄兄妹,都表示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奇妙的森林。其原因之一當然是聖德基尼皇爵領地無法輕易靠近,況且還有那麽多僧侶將人們隔絕在「白色森林」之外。傳說中這座森林擁有魔力,或許也是因為所有樹木都能用來當護符。


    昨天吉爾達·雷向修勒等人問及有關僧侶們所唱的那首歌謠。


    「歌詞是什麽意思呢?『天之帶』還有『藍色階梯』指的是……」


    「喔,所謂『天之帶』又叫奧·烏冽冽,指的就是極光。奧·阿拉翁則是指『鹽沼』。至於『藍色階梯』,我想大概就是藥王樹了。」


    「那麽桑德就是藥王樹的神格化?」


    「桑德是奧拉的守護神。守護神從天而降化成了藥王樹,所以兩者其實本質相同。」


    「不過我記得,藥王樹似乎已經枯死了?」


    吉爾達·雷的不經意反問,讓修勒顯得很驚訝。


    「你說什麽?誰告訴你這種會遭天譴的話?聖德基尼皇爵家一直守護著藥王樹喔,永遠會如此。」


    奎裏德感到有趣地又說:


    「也有人說奧拉被神明所遺棄了。那是獲得生命魔法所付出的代價。」


    「到底是誰說的啊!」


    在修勒追問之下,奎裏德看著吉爾達·雷回答道:


    「鳳旅團。」


    這是鳳旅團為了反生命魔法所散布的說法之一。吉爾達·雷也親耳聽喬貝爾說過。


    吉爾達·雷思考了一下,宣稱藥王樹已經枯死的人是皇爵,而人民將他視為信仰藥王樹的象征。到底那名少年為什麽要這麽告訴雪芙兒呢?


    這時科娜發出了細微的聲音,中斷吉爾達!雷的思緒。


    「科娜?怎麽了?你快休息吧。」


    不理會奎裏德的吩咐,科娜用嘶啞的嗓子不斷地唱歌。呼吸哽在咽喉處,讓她劇烈地嗆咳著並把頭往後仰起,左右不停地擺動。


    「她的樣子不對勁……科娜!」


    吉爾達·雷停下腳步想要下到雪橇去,有人卻從背後用力撞上他。


    是潘劄。潘劄踩空了樹枝,吉爾達·雷迅速地捉住他的手臂撐起他,發現潘劄的手臂軟弱無力。他握著繩索的手凍僵似的冰冷,嘴唇發紫地說道:「雪橇……」


    這時,雪橇傾斜了。


    「喂,修勒!」


    奎裏德大叫,然而站在另一根樹枝上的修勒沒有察覺,打算一個人繼續前進。等繩索被他扯緊後他才終於發現並回過頭來,隻見這名養鳥人的表情跟科娜一樣空洞。


    「抱歉,我沒注意到……」


    修勒無論是說話或反應都非常遲鈍。就算已經很累了,這也不像修勒的行徑。


    「稍微休息一下比較好。」


    科娜也已經意識不清,嘴裏喃喃念著莫名其妙的話。吉爾達·雷跟奎裏德回到了橇上,問道:


    「『迷蹤森林』裏可能擁有會消耗精神的魔力。隻有你跟我沒事,會不會是因為其他人沒有穿鎖子甲?」


    「我是各自給了他們一條腰帶,上麵裝了能保護靈魂的鉚釘。不過那個效果比鎧甲還弱……」


    奎裏德讓科娜喝下幫助清醒的酒之後想讓她躺下,但科娜還是不住高亢地唱著歌。吉爾達·雷脫下了身上的鎧甲。


    「那我的鎧甲跟科娜的腰帶交換好了。」


    「不行!如果沒有兩個能正常活動的人在……」


    在奎裏德出聲阻止之前,吉爾達·雷就已經脫下了鎖子甲。他感到身體瞬間沉重了好幾倍,好像有淡淡的一層棉花包裹著他的腦袋。這三個人一直都是這種感受嗎?


    「我比科娜還有體力,用腰帶就夠了。」


    奎裏德沒有繼續與他爭辯下去。吉爾達·雷解下科娜從肩膀至腰際交叉的密織腰帶,為她穿上鎧甲,總算讓她停止唱歌。吉爾達·雷纏上腰帶後,也比剛剛脫下镘甲時還輕鬆一點。他在腹部上用力,發現身體感覺能恢複原本的狀態,但無法改善視線的昏暗。


    「也讓修勒跟潘劄休息一下吧。」


    這兩人也筋疲力盡,隻能勉強站在樹枝上了。為了幫助他們兩人回到雪橇上,吉爾達·雷跟奎裏德打算再度爬上樹枝。


    這時,吉爾達·雷感到背脊一陣寒意,並聞到近似於胡椒的臭味。下一瞬間,坐在樹枝上的潘劄,肩膀就中了一箭。


    「趴下!是追兵!」


    吉爾達·雷拿下背上的弓箭,朝箭的來處也射了一箭。然而下一支箭打橫飛出來,射進修勒的腳踝。同時也傳來一群人的大吼聲。


    「捉住他們!」


    一群穿著魔法實務局黑色軍服的人,將他們團團圍住。


    潘劄失去平衡掉了下去,修勒則驚險地倒臥在樹枝上。奎裏德拋出繩子套住潘劄的身體,潘劄的腰部以下陷入泥沼中,幸而疼痛讓他意識清楚,能夠捉住繩索。


    不住落下的飛箭在雪橇四周交錯,紛紛插在泥濘及樹木上。吉爾達·雷趴在橇底,將射鳥的大弓從台座上拆下拿好。


    「奎裏德!」


    他將另一支箭遞給奎裏德,奎裏德也明白地架在弓上。兩支綁上細繩的箭發出尖銳的哨音穿過狹窄的樹木間隙,瞬間撂倒兩名士兵。細繩上綁著好幾個地雷,繩子受地雷重量影響而像蛇一樣扭曲蜿蜒,落在死去士兵身旁的樹木和其他士兵們身上


    。地雷上的彈簧立即鬆開引爆,樹木應聲飛散,士兵也粉身碎骨。


    魔法實務局的士兵怒吼著,也開始投擲地雷。盡管距離太遠在扔到雪橇前就爆開,士兵們仍趁此機會靠著綁了鞋底板的雙腳越過泥沼,縮短了他們與雪橇的距離。


    奎裏德與吉爾達·雷扛起大弓兵分兩路爬到樹上。緊追在後的地雷與箭雨也分成兩路。修勒則躲在高處的樹枝間。


    「潘劄,雪橇交給你了!」


    奎裏德大吼之後,捉住大樹根的潘劄拉扯繩索將雪橇拉到粗樹根的後方,用樹根遮掩住科娜與雪橇,守著他們。


    吉爾達·雷發現了分成兩股的樹枝,於是鑽了進去。他用樹枝當盾,拉緊了大弓的弦。他從高處環顧了一下,魔法實務局的士兵將近百人,而且有一半已經改變戰術,脫下鞋底板爬到樹上打算采近身戰。他朝其中一支隊伍射出箭,將他們連同樹枝炸飛。他手邊綁上地雷的箭所剩無幾,每枝箭能打倒的敵人數量也有限。


    敵人能這麽接近並包圍他們,吉爾達·雷等人卻渾然無所覺,恐怕也是森林的魔力所致。他甚至聽不見任何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


    吉爾達·雷想起胡椒般的臭味是什麽了。


    那是生命魔法的味道。追兵中有魔法師。魔法師掩藏了自己的氣息,並在箭上下咒讓吉爾達·雷無法察覺。


    他快速地環顧敵軍,發現那些僧侶並不在其中。士兵們都穿著相同的軍服,並沒有他在伊歐西卡爾見過的黑色長袍。可是他發現了一件事。自脫下鎖子甲之後,吉爾達·雷的視線就一直很陰暗。他仔細看著森林,有個方向比他的視野更加陰暗。


    如果施在這座森林的魔力妨礙他的視力,那麽更加陰暗的地方,不就是另一種消除氣息的魔力?敵方魔法師一定躲在該處。


    吉爾達·雷眯起雙眼集中注意力,朝最難看清的方向射出一箭。箭在中途好像被彈開似地偏離路線,地雷在目標一段距離之外引爆。


    果然沒錯。吉爾達·雷好像在昏暗中摸索般,前往那個方向。


    2


    雪芙兒逐漸深入森林,一路上不放棄地對聖德基尼皇爵說道:


    「求求你。雷閣下他不是會引起無謂殺伐的人。如果我們追上他,請讓我先跟他說話。會進入森林一定有他的理由。」


    「你打算進行和平談判?就憑身為人質的你?」皇爵跨坐在白蜥上,眼睛依然直視前方。他用生命魔法找到雷閣下的所在地,正直接朝那方向而去。


    「我隻是不希望任何人無辜受到傷害。」


    「不是任何人,是『你的』騎士吧?」


    雪芙兒光聯想到「我的騎士」這樣的詞匯就覺得羞恥。


    「我也擔心你啊。萬一你使用咒文過度……」


    皇爵突然別開臉,讓雪芙兒覺得自己冒犯了皇爵。而皇爵突然聲音僵硬地說道:「看來入侵者又增加了。」


    「咦?」


    「除了雷之外,還有人破壞我的魔法陣闖入森林。」皇爵的臉色變得更加嚴厲。


    「是、是誰呢……?」


    「你說呢?」


    皇爵美麗的唇瓣因譏諷而扭曲。


    「就算雷是像你所說的那種男人,除了他之外的人你也無法了解。他們行動的目的為何,沒有人知道。這個醜陋的世界上,仍有許多你無法想像的人,會因為自己的欲望及目的而殺人。」


    少年突然看起來很滄桑。之後無論雪芙兒怎麽跟他說話,他也不肯回應。


    少年白晰透明的側臉,看起來就像個冰冷的陶器,宛如砍下「白色森林」的樹木後所打造的雕像般。就算兩人並行駕馭著白蜥,雪芙兒也覺得隻有自己像個異類。這座森林發出結晶質的亮光,邊緣還帶有一點藍色的光線,皇爵與兩頭白蜥看起來就像是森林的其中一部分。


    雪芙兒覺得在旅行途中原本稍微親近些的少年,突然離她越來越遠,甚至察覺到自己跟士兵一樣怕他,這讓她有些焦急。


    「阿修拉夫,你進入這座森林很多次了嗎?看起來好像完全不擔心迷路……」


    皇爵稍稍蹙起眉頭,看著樹林。


    「我在這塊領土出生,成長到七歲。在多姆奧伊的皇子也是如此。隻有聖德基尼不會在這座森林中迷路。」


    皇爵那雙閃爍不定的碧綠眼眸,仿佛正看著樹木的靈魂。或許他有自信靠著魔法避免迷失方向。雪芙兒倒是已經不知道自己從哪個方向來了。


    然而當前方傳來激烈戰鬥的吼叫聲時,剛才所想的一切都已經無足輕重了。


    皇爵讓白蜥避開到一旁,迂回地繞向騷動來源。爆炸聲與哀嚎聲震天價響,穿透重重樹木,雪芙兒也看見紅色的碎片混著雪堆及泥濘飛散在空中。


    隱隱約約還能看見的,就是黑色的軍服。魔法實務局的士兵們正在攻擊雷閣下。恐懼攫住了雪芙兒的心髒,她身子往前探,目光專注地尋找雷閣下的身影,但皇爵駕著白蜥更加前進遮住了她的視線。皇爵手上拿著剛剛的小刀,迅速地在樹幹上畫下魔法陣。他詠唱咒文並繼續驅策白蜥,在與戰鬥中心差不多距離的另一棵樹上,畫下另一個魔法陣。雪芙兒座下的白蜥也跟著他,兩人繞開了爆炸聲與混亂,小心移動著。


    正當皇爵畫好第三個魔法陣時,雪芙兒發現樹上有個沒穿軍服的男人。


    「雷閣下!」


    雪芙兒雖然想要大喊,喉嚨卻仿佛被哽住般隻能發出微弱的聲音。皇爵用魔法製止了她。


    「別妨礙我。如果你離開這個結界進入那裏,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站在樹上的那名男子並不是雷。對方身形比雷還要矮,年紀也稍長。身穿棕色皮褲,外套上還罩了一件毛皮,膝蓋下也包著毛皮綁腿。他完全沒有發現雪芙兒兩人,以狩獵用的弓朝士兵們射箭。


    皇爵的手撫摸著魔法陣詠唱咒文。


    「伊斯·奧·梅拉倫。」


    這時,細微的空氣顫動由魔法陣傳遞到另一個魔法陣。某種力量就像一道波紋般,緩緩滲入包圍戰場的三角結界中。一開始什麽也沒發生。士兵們仍舊高聲怒吼著,左右揮舞長劍或長槍,在樹木及樹根間劈砍刺擊。有一群士兵發現了樹上的男子,便群起攻擊他打算拉他下來。男子已經半陷入瘋狂,拚命朝靠近的人射出手中的箭。


    雪芙兒想知道男子的同伴在哪裏,看了看其他士兵聚集的地方,但沒有找到。她拚命地尋找雷閣下的身影。


    接著雪芙兒發現狀況很不對勁:聚集在一起的士兵們開始刀劍相向,他們的嘴裏發出令人無法理解的喊叫。


    「別過來!我殺了你!怪物!」


    士兵用長槍刺擊士兵,用劍砍殺同伴。他們不去尋找敵人,而是跟同袍短兵相接,同室操戈。雪芙兒見狀不寒而栗。


    「阿修拉夫,你做了什麽……?」


    「這是伊斯的咒文。催動『水魂』,產生憤怒與敵意。在這個結界裏的人,會將自己之外全都當成敵人,被瘋狂所侵蝕。」


    「為什麽……魔法實務局軍隊不是你的同伴嗎?」


    眼看著森林的樹木逐漸染上大量鮮血,四處回蕩著令人不忍卒聽的哀嚎與劈砍肌肉的聲音。


    雪芙兒發現了送她鍛冶道具的薩古。薩古猙獰地張牙舞爪,身上留著冷汗,捉住身旁跟他幾乎相同表情的士兵,兩人拿劍朝對方猛砍。長劍刺中薩古的腹側,讓他不支倒下。其他發狂的士兵隨之朝薩古當頭砍下。雪芙兒驚恐得發不出聲音,不假思索地想要閉上雙眼,但卻辦不到。


    皇爵冰冷的呢喃在她耳邊響起。「他們不遵從我的命令。明知道無法活著走出森林,還是要硬闖。不知恐懼為何物的人就必須了解


    ,這個世界上依舊有著絕對不能侵犯的聖域。」


    皇爵的表情相當嚴厲,就像毫無同情憐憫之心的雕像般。


    或許是咒文的效力,雪芙兒的耳朵嗡嗡作響,好像被隔絕在周圍的聲音之外。她的視野也變得歪斜,仿佛從上了栓的瓶子裏眺望外界般。但皇爵不允許她閉上眼睛,隻能眼睜睜看著麵前的殘酷景象。


    她看見薩古被殺,最後沉入泥沼中。接著其他人的血又覆蓋上去,死者也不斷增加。士兵們紛紛死去,那種恐怖感更加使人瘋狂。


    發狂的並不隻有魔法實務局的士兵。樹上的男子也停止了剛剛的防禦戰術,與靠近他的士兵們亂打一氣,毫無章法地揮舞長劍。他的表情因更深的驚怖而扭曲,如同一隻垂死掙紮的野獸。士兵們也都失去了理智,不分敵我地斬殺同伴與那名男子。


    雪芙兒又發現另一個穿著棕色外套的人在樹枝上奔跑。四、五名魔法實務局的士兵在糾纏的樹枝間蹣跚前行緊追其後。那名男子在有彈性的樹枝上巧妙地取得平衡,並且一回頭就砍下兩名士兵。摔落樹枝的士兵,就被下方的同袍砍死。樹上剩下的兩名士兵,則開始互相砍殺。


    樹上的男子動作相當自製,不像其他人一樣化身成野獸。雪芙兒專注地看著他,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雷閣下。男子的防風帽低得幾乎蓋住雙眼,讓她看不清臉孔。男子很高大,有著結實的體格。


    那男人正在大吼,腳下一蹬便跳到另一根樹枝上。雪芙兒的視線隨著那名男子移動,隻見之前在大樹根旁湊成一團的士兵們不停胡亂械鬥。男人朝亂鬥的士兵們扔進一顆球狀物。球體爆炸,斷裂的長槍與士兵的身體也應聲飛起。


    裂開的樹根下方藏著一輛雪橇。雪橇上有兩道人影正在打鬥。男子上前空手打倒其中一人,怒喝道:「潘劄,振作一點!」


    被打倒的人影就這麽倒臥在雪橇裏。而剛剛在爆炸下幸存的士兵們紛紛包圍住雪橇。棕色外套的男子爬上樹根,再度扔下一顆球,但這次沒有爆炸。


    另一群人從旁邊的樹枝飛躍過來,碰上這群發狂的士兵。在立刻又展開的殺伐中,雪芙兒看見了另一道棕色身影。剛才爬上樹根的男子對著出現的人大叫。


    「吉爾達·雷!」


    雪芙兒大吃一驚。她看見吉爾達·雷宛如一頭猛獅般迅速撂倒士兵。他的外套被砍碎,隻有一條編織腰帶讓破碎的上衣固定在沾滿鮮血的皮膚上。黑發倒豎,雙眼散發出強烈的憤怒,看上去就像另一個人。


    「那就是雷嗎?」


    皇爵靜謐的聲音在雪芙兒耳邊響起。少年靠近自己用魔法引起的血海地獄,就像觀察水族箱一樣觀察著結界內部。這個人,真的與那個把士兵們從無底沼澤一一救起的皇爵是同一個人嗎?


    「雷閣下……」雪芙兒低吟。


    吉爾達·雷砍倒了眼前的士兵們,跳向雪橇所在的樹根。接著他一劍朝穿戴帽子外套的男人砍下,看起來已經喪失理智。


    「住手!」雪莢兒的尖叫聲幾不可聞。


    戴帽男子雖然擋下了吉爾達·雷一劍,卻因為他的淩厲攻勢而節節後退。雙方僵持不下時,男子近距離地大叫道:「吉爾達·雷!是我,奎裏德!」


    或許真的聽見他的聲音了,隻見吉爾達·雷有瞬間的停頓。男子擋回來的刀刃,掠過吉爾達·雷的臉頰。吉爾達·雷動作僵硬地垂下手中長劍,狠厲扭曲的臉頰痙攣著,燃燒著怒火的雙眼中,理性的藍色光芒忽明忽滅。


    「奎……裏德……」


    然而下一瞬間,吉爾達·雷再度揚手揮劍,就好像剛剛不過是一時失手。名叫奎裏德的那名戴帽男子迅速往後跳開。吉爾達·雷突然放低了姿態,將劍一把插在腳邊的樹枝上,用力地喘著氣,似乎正在跟自己交戰,想要壓抑不由自主的四肢動作。


    「喔……他在抵抗伊斯的咒文啊。」皇爵輕聲說道。


    雪芙兒渾身顫抖,看著吉爾達·雷的肩膀與雙腿因用力而肌肉賁張,彎曲到極限。眼前的光景,與騎士過去受喬貝爾的禁咒魔法陣淩遲的記憶重疊。吉爾達·雷很堅強,無論麵臨多麽強大邪惡的咒文都不會屈服,是個會挺身而戰的騎士。當時他也同樣奮力抵抗禁咒,幾乎使得全身血管破裂……


    皇爵又說道:「這種咒文,對於意誌堅強的人來說更加危險。如果抵抗得超過極限,就會使得『水魂』崩毀。」


    皇爵平淡的口吻,讓雪芙兒不寒而栗。她覺得皇爵看起來有著無法言喻,非比尋常的冷酷,已經不像是人類了。


    這時,吉爾達·雷將自己的劍抵著膝蓋,不想被排山倒海而來的意識淹沒,長劍劃破膝蓋上的皮肉,鮮血滴在樹枝上。


    魔法實務局的士兵們紛紛攻向騎士與奎裏德,奎裏德上前應戰保護身後的騎士。騎士奮力地抬起頭想要參戰,用顫抖的手拔出劍來。但微小的動作就會讓他的理智瘋狂且失控。因此光要克製自己便耗盡了騎士的全副精力。他的表情也在理性與瘋狂間不斷轉變。雪芙兒覺得再這麽下去,騎士的身體一定會承受不住。


    雪芙兒立刻從白蜥的背上攀住白色樹根。皇爵察覺並想要阻止她,她卻雙腳一蹬爬上了樹根。雪芙兒攀上樹幹再爬到樹枝上後,因為高度而感到暈眩。稍遠處正在泥沼上打鬥的士兵們發現了雪芙兒,紛紛朝她怒吼。雪芙兒跳到下一個樹根上,來到吉爾達·雷所站的樹枝。


    「雷閣下!」


    「什麽人!」


    神色戒備的奎裏德,表情立刻一變。雪芙兒記得奎裏德的臉。他是從伊歐西卡爾的皇爵官邸送她回宿舍的裏沃人。她記得他名叫奎裏德·曼斯頓。吉爾達·雷就是與這名裏沃人來到這座森林。


    吉爾達·雷僵硬地轉過身。「雪芙兒……?」


    騎士的藍色眼眸認出了雪芙兒。一名士兵從下方拿長槍往上一刺,擦過雪芙兒的腳踝。但雪芙兒沒時間感到害怕,她跨過槍尖向前奔跑,在吉爾達·雷的身邊跪了下來。


    雪芙兒拿下自己的額環,戴在吉爾達·雷的額頭上。她的視線也迅速地變暗。就好像有非常沉重的東西取代了額環朝她席卷而來。雪芙兒執拗地看著吉爾達·雷的雙眼。隻見凝縮得像尖錐的瞳孔緩緩地打開,藍色的眼中恢複了雪芙兒熟悉的光采。


    放下心之後,雷劈般的衝擊便貫穿了雪芙兒的太陽穴,讓她什麽都看不到了。她分不清上下,被漂浮的感覺所淹沒。喪失意識之前,雪芙兒隻記得自己往下落,還有冰冷濕潤的泥沼觸感。


    3


    薩亞雷感覺到包圍四周的恐怖壓力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不絕於耳的怒吼與刀光劍影突然中斷,戰場上隻剩下呆滯與寂靜。傷痕累累的士兵彼此麵麵相偅看起來似乎不記得自己剛剛做了什麽。


    其中大致了解發生了什麽事的人,或許隻有身為總大魔法師的薩亞雷。


    當恐怖的咒文力量入侵「水魂」的時候,薩亞雷也察覺到皇爵的存在。他太專注要包圍吉爾達,雷一行人並壓製他們,才會有瞬間的鬆懈讓皇爵有機可乘。


    不對,他會沒發現皇爵的接近,都是因為那名多姆奧伊的騎士。吉爾達·雷察覺到薩亞雷在自己身邊設下的盲目咒術,並且朝他直逼而來。騎士並不是魔法師,應該不可能看見薩亞雷的身影,恐怕他是看出魔力密度間的些許差異吧。盡管如此,吉爾達·雷還是很精準地攻擊著薩亞雷藏身處的樹木周遭。


    太了不起了。吉爾達·雷的強烈魂源與肉體間的絕妙平衡,是個能供薩亞雷徹底研究的最理想人類。騎士魂源散發的光采,使得薩亞雷移不開視線,就好像想要毫發無傷捕捉美麗野生動物的獵人般,讓他有瞬間的渾然忘我。


    薩亞雷改


    寫了魔法陣,從藏身的樹木後方現身。騎士不知道這是誘騙他的陷阱,一腳踏入薩亞雷從遮蔽轉換成咒縛的魔力場。


    「魔法師……!」吉爾達·雷眯起雙眼看著薩亞雷。薩亞雷將自己的魂源注入騎士的雙眼中,遭到騎士的抵抗。薩亞雷發冕到騎士戴在身上的防魔法腰帶,於是加強了魔力。一般人在這時早已在薩亞雷的支配之下了。


    就在這個時候,強勢蓋過薩亞雷咒文的波動,如海嘯般吞噬他們。以那麽強大的魔力讓他親身體會到生命魔法的威力,對薩亞雷而言也是頭一遭。他隻能盡全力收攏「水魂」,讓自己不被士兵們所陷入的狂亂侵襲。


    薩亞雷放開了捉住吉爾達·雷的魂源網,改成保護自己的一道繭。騎士剛才受到支配而毫無防備的靈魂,直接遭受皇爵的攻擊。


    吉爾達·雷不再注意薩亞雷,開始失控化身為瘋狂戰士。薩亞雷在繭中無計可施,隻能看著所有不分敵我自相殘殺的魔法實務局士兵幾乎全軍覆沒。而在幾乎要劈開繭的魔力刀刃突然消失之際,薩亞雷聽見了咒文。


    「諾西克·奧·梅拉倫。」


    薩亞雷感覺咒文淩厲地衝擊「土魂」。就連在繭的守護之下,都讓他呼吸困難,肺部仿佛要被壓扁似的。士兵們則當場無法呼吸,捉著胸口痙攣起來。


    聖德基尼皇爵站在突然出現的兩頭白蜥背上,臉上超然的表情,與薩亞雷認識的那名易怒少年判若兩人,充滿著與剛剛的魔力非常相稱,令人不快的威嚴。


    其中一頭白蜥用那可怕的下顎,在泥沼中銜起一具軟弱無力的身體。沾滿泥濘的帽子飄落,金棕色的頭發飛散開來。原來是雪芙兒·阿爾各。泥濘沾在她的臉上,也看不出她究竟是死是活。


    在皇爵與白蜥們消失在樹木間之前,四周全部都凝結,就好像時間靜止了一般。正當薩亞雷以為全軍覆沒之際,樹上有個影子移動了。


    對方戴著毛皮帽子幾乎遮住眼睛,是吉爾達·雷的同伴。隻有這個人展現了不同凡響的戰鬥力。男子自樹根上飛身而下,從剛剛埋著雪芙兒·阿爾各的洞穴中拉出另一個沉沒的人。是吉爾達·雷。


    薩亞雷對巴拿巴男爵送出了召喚咒文,這時戴帽男子朝他的方向射了一箭。那是一支綁了地雷的箭。薩亞雷驚險地躲過爆炸,而男子已經帶著吉爾達·雷藏身在樹木之間了。


    不隻吉爾達·雷,竟然連看起來不是魔法師的同伴都能感覺到薩亞雷的魔法,這讓他感到驚訝並提高了防備。太小看對手反而自討苦吃了。他重新整頓好自己,讓男爵發號施令。


    「撤退!全體撤退!」


    隻有幾個人出聲回應。除此之外的所有士兵,全都倒在白色樹木的樹根處,任由混雜冰雪的泥沼吞噬他們。


    「除了聖德基尼家族之外,沒有人能活著離開這座森林——」


    少年皇爵留下的這句話讓薩亞雷靈魂發寒。不過,魔法實務局局長薩亞雷的靈魂原本就像冰一樣寒冷。薩亞雷的薄唇上揚起一抹自大的笑容。


    從死神手上逃過一劫的吉爾達·雷,他的魂源太容易追蹤。騎士魂源的波動,他已經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4


    吉爾達·雷呼喚著雪芙兒。


    閃耀著光芒的少女出現在他麵前,打破幾乎要吞噬他的黑暗。他與少女金綠色的雙眸四目交會,也記得自己手中還抱著少女。


    「吉爾達·雷,你認得我嗎?」奎裏德看著他。


    吉爾達·雷舉起空空如也的雙臂看了看,那是幻覺嗎?可是,戴在額頭上的鐵環觸感,讓他回想起少女往下摔落的一幕。


    「雪芙兒呢……?」


    「聖德基尼皇爵把她帶走了。」


    失落感與不安攫住了吉爾達·雷的胸口。「發生什麽事了……?」


    他正躺在草橇上,修勒也躺在他身邊。潘劄坐在上方的樹枝上觀察四周動靜。每個人渾身都是泥濘。他努力想要起身,科娜從旁幫了他一把。


    「都怪我……因為你把鎧甲借給我,才沒有辦法抵抗魔法。」


    糾結在一起的黑發散落在她高高的顛骨上,落下嚴重疲勞的影子。奎裏德指了指吉爾達的額頭,做出了爆炸的手勢。


    「你抵抗過頭了。要不是那女孩給你戴上額環,你差點就死了。你還是別把它拿下來比較好。」


    吉爾達·雷想起來了。「抱歉……奎裏德,我差點殺了你。」


    吉爾達·雷的劍跟腰帶放在他的身邊。刀刃已經擦幹淨了,但劍柄與劍鍔的雕飾上仍留著些許紅色血跡。潘劄靜靜地說道:「我也發狂襲擊了科娜。幸虧奎裏德早一步把我打倒了,讓我沒有像修勒一樣瘋狂那麽久。」


    盡管修勒想要用蒼白的嘴唇硬扯出一抹笑容,但似乎還沒恢複到足以開口說話的體力。他的大腿及腹側纏著染血的布條,身上還有一堆數不清的傷口。這點吉爾達·雷也相同。


    「你沒事嗎?」


    「我身上穿著鎧甲,自備的護符則放在這裏。」


    奎裏德用指尖敲了敲義眼,發出了堅硬的響聲。


    「眼睛與『月魂』及『日魂』直接相連,因此我所受的影響大概隻有你們的一半。」


    盡管如此,在那麽混亂的打鬥中奎裏德竟能幾乎全身而退,也相當令人佩服。如果沒有這名冷靜難纏的男人,吉爾達·雷等人早就全數被殲滅了。


    「噓!」


    潘劄發出警告,舉起手上的弓箭。奎裏德起身備戰,吉爾達·雷也拿起長劍。


    「是魔法實務局的士兵!站住!」


    潘劄在白色樹木的另一邊大聲喝叱。奎裏德從雪橇爬上樹根,在潘劄身後拉開弓箭防衛著四周。吉爾達·雷也爬到樹根上,看見大約五、六棵樹之外的樹根處,有幾個穿黑色軍服的人。


    站在前方的軍官,揮舞著沾滿血汙與泥濘的圍巾。


    「我們不想打了。我軍提議休兵。」


    「休兵?你們有什麽企圖?」奎裏德怒吼回應道。


    「我是巴拿巴男爵,我軍隻剩下六名傷患而已。指揮官聖德基尼皇爵舍棄了我們!」


    吉爾達·雷與奎裏德麵麵相偂


    士兵們與軍官並排站立,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筋疲力盡,似乎必須彼此攙扶才能站著。好不容易高舉了雙手,但因為腳下還有鞋底板,所以沒辦法站得很穩。


    潘劄跟奎裏德從樹枝上確認他們已經沒有其他同伴。吉爾達·雷也找了一下那名讓視線變暗的魔法師,但沒有找到。


    「衣服脫掉!」


    奎裏德要士兵們脫下身上的衣服,確定他們沒有暗藏武器。在冷空氣侵襲下,他們的皮膚慘白,渾身布滿了傷口與重擊造成的紫紅色。吉爾達·雷看清楚他們的身上沒有魔法陣或咒印之後,開口問道:「你們還有部分軍隊留在聖堂的部落裏吧?想引我們出去嗎?」


    軍官說道:「我們回不了部落。因為『迷蹤森林』的魔力讓我們找不到進來的路。而且你們也見識到皇爵的魔法了吧?他打算把我們跟各位一起消滅,不準備讓進入這座森林的任何人活著回去。我們也都有不回學都的覺悟了。為了活著離開這座森林,我們需要各位的幫助。」


    奎裏德嘲笑他們。「魔法實務局的精兵,竟然這麽沒用!」


    巴拿巴男爵麵自如紙,忿忿地說道:「聖德基尼的魔法太異常了。那種生命魔法,根本是把奧拉軍人的榮譽踩在腳下。我們是戰士,不是受製於他的人偶。」


    吉爾達·雷對這點也有同感。他知道奧拉軍隊最自豪的就是靠生命魔法戰術所取得的壓倒性強勢,但一開始就打算犧牲前線作戰人員的戰術,無論多麽優秀都令人無法接受。


    然而奎裏德卻比較實際。「我們接受你們的投降,有什麽好處?」


    男爵回答:「就是情報。我會告訴你們如何破除皇爵在這座森林布下的結界,還有魔法實務局的魔法師布下的結界。」


    聽到魔法實務局的魔法師,吉爾達·雷立刻問道:「那個魔法師現在在哪裏?」


    「在稍早的戰鬥中死了,皇爵殺了他。」


    失去了魔法師,讓他們也失去了希望,既然如此想投降就可以理解了。連防寒衣物都被剝奪的士兵們淒慘地顫抖著,奎裏德說道:「也好,就告訴我們方法吧。」


    「那請讓我們穿上衣服,讓體弱的人先休息。」


    巴拿巴男爵看起來鬆了一口氣。尤其是兩名受傷較重的人,看起來就像要立刻倒在泥沼上了。潘劄與科娜伸出援手帶著他們來到草橇。潘劄說道:「鞋底板我們接收了。」


    吉爾達·雷因此回過頭去。奎裏德跟他沿著樹枝走近巴拿巴。巴拿巴與三名部下爬到樹根上,打算要脫掉鞋底板。


    「奎裏德,停下來!」


    吉爾達·雷的大吼聲就像引線般,引發了連續的爆炸。


    火球從他們腳下竄起,樹木也從根部傾倒。身後的草橇裂成兩截,被火舌包圍。火焰中的傷兵與科娜等人掙紮著。奎裏德與吉爾達·雷從幾乎要折斷的樹枝蕩到另一根樹枝上。


    剛剛他們所在的樹木,樹根整個被刨起來,呈現一片焦黑。被火焰與黑煙纏身的士兵,在燃燒時便沉入沼澤。


    「科娜!潘劄!修勒!」


    奎裏德僅靠著雙臂在樹枝間擺蕩,打算回到雪橇。一個很像科娜的身影搖搖晃晃地站起,火焰包圍著她全身,頭發宛如火炬般。甚至連雙眼也被焚燒,已經看不見任何人了。


    她伸手想要捉住什麽似的叫喊著:「奎……裏德……!」


    直到最後,那個身影終於在火中消失。


    「科娜……!」


    吉爾達·雷站在被掀起的樹幹後方,看見巴拿巴扔出鞋底板。鞋底板上的地雷丟中奎裏德捉住的樹枝後爆炸,奎裏德隨著樹枝落入火焰中。


    巴拿巴男爵毫發無傷,將另一個鞋底板丟向吉爾達·雷懸掛的樹枝。吉爾達·雷早一步身體一擺飛落樹根旁。接著爆炸強風波及到他,將他摔在樹幹上之際,巴拿巴從下方捉住他的腳。吉爾達·雷一腳踢開巴拿巴的頭部,將他撂倒在樹根上。第一次爆炸時他就已經把劍丟棄了,因此巴拿巴男爵與他正打著肉搏戰。


    「快!殺了他……!」


    巴拿巴嘶啞地叫著,另一名士兵嘴裏咬著吉爾達·雷的劍攀上樹根。這名士兵的腰部以下殘缺不全,隻靠手臂緩緩爬行。吉爾達·雷在這名士兵眼中,看見切爾克西死前眼中的瘋狂。


    士兵朝他一劍砍下,吉爾達·雷驚險地避開劍尖,快速地移動身體以巴拿巴為盾牌。長劍順勢刺進巴拿巴的肋骨。吉爾達·雷把握機會一腳踢開士兵奪下長劍,士兵也自樹根上滑落。


    拔出長劍後,巴拿巴的身體像魚一樣彈起纏住了吉爾達·雷。吉爾達·雷揮劍刺入巴拿巴的耳下,巴拿巴下顎迸裂,血液瞬間噴灑而出。


    「奎裏德!」


    他推開巴拿巴的身體,讓他倒向正在燃燒的樹木。沼澤已經淹沒了奎裏德的脖子,隻見奎裏德不住掙紮。吉爾達·雷解開身上的織紋腰帶扔向他,奎裏德捉住腰帶,靠向樹根。


    「抱歉……」


    奎裏德神情僵硬地往上爬。從他的手臂到頭上,布滿了無數的白樹碎片。染滿鮮紅血液與黑色泥濘的臉上,雙眸不住閃著精光。即使當吉爾達·雷為他除去碎片的時候,那雙眼也沒有看吉爾達·雷,而是專注地看著被燒光的雪橇與熊熊燃燒的烈焰。


    潘劄、修勒跟科娜,都隨著士兵們一起被燒死了。一起涉險,剛剛還活著的同伴,現在隻剩下異臭焦黑的屍塊。科娜臨終前的哀嚎,還在他耳邊久久不散,


    這趟旅途中,奎裏德頭一遭疲憊地閉上雙眼。


    「……我沒看出那個男爵是魔法師。」


    「不,我不認為他是。」


    吉爾達·雷從巴拿巴流下的凝固血液中發現一顆約拇指大小、散發藍色光芒的石頭,雖然與切爾克西身上的石頭相似,但隨著光芒黯淡下來,刻在上麵的象形文字也跟著融化,滲出有黏性的藍色髓液,跟從這座森林折下來的樹枝相同。


    「他被這個東西操控了。」


    讓巴拿巴他們說出自己不是被操縱的人偶,卻讓他們自己炸了自己。魔法實務局真能容忍這麽殘忍的魔法嗎?


    「是聖德基尼皇爵幹的嗎?」


    奎裏德的聲音中帶著陰沉。吉爾達·雷握碎手中已經毀壞的藍色魔法道具,那是有如半幹黏土般的易碎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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