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停戰協議在喬亞市外的砂丘舉行。


    裏沃軍總司令官西爾森將軍在此處搭蓋大帳棚,與奧拉軍代表塔西狄爾提督和各自的隨行人員齊聚一堂。自開戰以來,沙漠的暑氣便日益嚴苛,因此大帳也必須開啟以保持通風,但大火燃盡後的黑煙仍伴隨著屍臭味,從成為一片廢墟的首都隨風飄來。


    阿米蘭堤這方麵,則是由代理國王的托麗榭絲王妃出席。但王妃似乎仍未從失去國王的悲痛中恢複,隻是像個美麗的人偶般坐著,會議就在裏沃與奧拉的應酬話中持續進行。


    西爾森將軍拿出他與已故的米爾法·喬亞太守簽訂的密約,主張裏沃有占領首都的權利。米爾法太守的遺體被發現時,是混雜在裏沃水軍主艦「大車轍」號的殘骸下。該處同樣也發現了提督摩裏鋼的遺體。


    此時,西爾森的副官拉達右,正在鼓動他的三寸不爛之舌。


    「眼下那堤克王已經過世,米爾法太守簽訂的契約當然可以作為阿米蘭堤繼承人簽下的契約,憑他所囑咐的遺言,不僅是首都,我們裏沃更應該受托接受整個阿米蘭堤。所以未來的阿米蘭堤應該歸入裏沃的統治管轄。」


    看著眼前西爾森與拉達右梳理工整的頭發與指甲、完全沒有任何汙損的鎧甲及披風,讓塔西狄爾提督相當不悅。很明顯這兩個人一次也沒有親上前線。原本出席這場會議是大使希茲納凱斯的責任,但希茲納凱斯在首都喬亞遭受空襲時犧牲了,隻好換塔西狄爾坐在這裏。


    盡管塔西狄爾自己在船艦墜毀下奇跡似的生還,然而他的兩邊大腿都骨折,渾身也布滿大小傷勢。但比起這一點,為了他失去的心腹覓魂師柯得馬,也為了讓麾下數百名勇敢捐軀的奧拉士兵不要白白犧牲,他吃了秤砣鐵了心,絕不讓步。


    「奧拉軍獲得阿米蘭堤的同盟國托勒斯全部的授權參戰。在那堤克王的繼承人出現之前,必須暫時接手統治阿米蘭堤的人,除了托勒斯王之外不作他想。如果裏沃選擇忽視這件事實,那麽我軍也會視貴國為人侵者,並加以驅逐。」


    塔西狄爾是個直率的軍人,不理會拉達右的謀算,很憨直地說出不惜一戰決勝負的選擇。代表托勒斯國王的王弟瑪哈金盡管有出席會議,但很聰明地沒有表態。不隻沒有表現出托勒斯覬覦阿米蘭堤王位的樣子,也沒有覆議塔西狄爾所說的話。


    西爾森不知道塔西狄爾隻是在威脅裏沃,還是真的想繼續打仗。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在這裏退讓。已經厭倦駐紮在沙漠裏、開始懷念城市生活的將軍毫不掩飾他的急躁。


    這個時候,坐在最末席的奎裏德·曼斯頓參謀總長發言了:


    「王妃托麗榭絲陛下已經懷有阿米蘭堤的繼承人了。最適合暫時代理統治者之位的人,除了王妃不作第二人想。」


    這番話讓眾人大吃一驚。繼承人已經出現,對在場大部分人而言宛如晴天霹靂。


    可是曼斯頓還是很冷靜地繼續說下去:


    「為了救國英雄那堤克國王,相信阿米蘭堤人民也會追隨王妃陛下。王妃陛下,您以為如何?」


    王妃緩緩地開口說道:


    「先王賭上性命保護了阿米蘭堤。我也會盡力繼承先王的遺誌。」


    看起來像人偶般的王妃,用清晰勾勒的藍色眼眶和鮮豔的紅唇,傳達出她無可動搖的堅定意誌。王妃深藍色的眼眸燃燒著一簇火苗,接著說出更驚人的話:


    「不隻是我父親托勒斯王,裏沃與奧拉兩國英勇的戰士啊,請大家借我力量保護阿米蘭堤。阿米蘭堤未來將會與兩大國同時進行交易,成為連接哥蘭奇尼亞帶河與哥塔希利帶河的橋梁,維持完全中立的地位。」


    拉達右向西爾森使了一個眼色,以威脅的口氣說道:


    「我們無法相信您的保證。有裏沃士兵在阿加拉斯看見鳳旅團的鳥船了。我們也聽說那艘神獸船就是那堤克王找來鳳旅團的證據……」


    然而,裏沃水軍雖然很積極地打撈神獸船,但從找到的碎片上根本無法證明有鳥人的魔咒。此外,鳥船在那之後根本沒有在阿米蘭堤出現,很明顯地鳳旅團不打算繼續介入這場戰爭。就像他們過去出沒的狀況一樣,鳳旅團的目的並非領土或利權,隻留下謎團與恐懼。


    深知這一點的王妃斬釘截鐵地反駁:


    「您錯了。那堤克陛下與鳳旅團一戰,保護了我國民。我阿米蘭堤一直都是這樣,經常受到『紅色平原』非法地帶的人們威脅侵擾。未來這些無法之徒不知是否會再伸出魔爪,因此奧拉與裏沃可以從旁協助守護我們嗎?我們將心懷喜悅,因為我知道兩軍一定都會提供我們需要的守護。」


    年輕的王妃強調自己的無力與阿米蘭堤的弱小,以退為進。阿米蘭堤已經沒有足以自保的軍隊,強大如裏沃、奧拉,隨時都能夠割據阿米蘭堤。現在王妃等於認可了兩軍的駐守。


    如果實際上要割據,一定會伴隨割據比例的糾紛。對於兩軍而言,長時間的戰爭以及神獸船帶來的破壞,都比他們所預期要來得嚴重。曾經非常美麗的首都喬亞和阿米蘭堤的富饒國土,也遭受極大的毀損。正因為如此雙方才要舉辦停戰協議,希望保住自己的利益。


    可是,如果暫時將王位交給王妃,在這段時間內建立起分割統治的體製,那麽以裏沃而言,就能夠確實打進奧拉的勢力圈,對奧拉來說,則是能大半阻止裏沃的侵略。因此這場會議也逐漸傾向以王妃的提案作結。


    2


    奎裏德告訴了吉爾達·雷有關停戰協議的內容。奎裏德與王妃是私下先達成協議後,才去出席會議的。一旁的馬可斯桑對吉爾達·雷說道:


    「這就是真正的『立王者』的作法。」


    擁有這個別名的參謀總長奎裏德·曼斯頓,過去曾在查哥斯指定繼任統治者,如今也跟該國王保持良好的關係。馬可斯桑曾批評是東施效顰的拉達右,就是想利用米爾法太守使出同樣伎倆,但卻因米爾法死去而無法達成目的。


    「他找錯人了。沒有勇氣親自到前線的人,根本不配得到王位。」馬可斯桑誌得意滿地說道。


    「王妃真的懷了子嗣嗎?」


    聽到吉爾達·雷的問題,奎裏德挑起一邊眉毛回答他。


    「這不重要吧。假裝肚子大起來這種事,每個女人都能做到,重點是好處。那個王妃多了一年可以讓她考慮要不要重建阿米蘭堤。在這一年內,也能判斷出她到底適不適合當個君王。對國民來說,至少不必擔心生活在戰火之中。」


    吉爾達·雷認為對裏沃而言,如果她不適任,就有名目能夠取走她的統治權。可是奎裏德卻給了王妃各種建言,不隻奧拉,他也提供了不少裏沃的弱點。例如裏沃所要求的征稅權,雖然在阿米蘭堤王的名下予以承認,但相反地,他建議裏沃要以帶河通行費的名目,歸還給阿米蘭堤相同的金額。


    「你打算把托麗榭絲陛下當成自己的傀儡嗎?」


    吉爾達·雷的問題中帶著批判。奎裏德雙手抱胸睨著吉爾達·雷。


    「如果能確保和平,當個傀儡又有什麽關係?隻有和平的時代,才能允許平庸的君主存在。」


    接著奎裏德一臉惡作劇似的,親昵地輕喃道:


    「多姆奧伊的阿爾多哥王就是個好例子。他早晚隻能屈服在奧拉的外交壓力下成為屬國,況且鳳旅團肯定不會因為一次的失敗就放棄多姆奧伊。我想你也很清楚,如今多姆奧伊真正需要的,是強勢且有遠見的真正統率。」


    奎裏德又給了他別有深意的一眼。


    「例如單槍匹馬就甩開整個裏沃大軍的少年英雄,吉爾達·雷。」


    聽在馬可斯桑的耳裏,大概隻會當成是奎裏德舉的例子而已。但吉


    爾達·雷則暗忖奎裏德話中的真意。奎裏德想在這時揭穿他的身分嗎?可是這麽做,奎裏德能得到什麽好處?


    奎裏德觀察著他的反應,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說著。


    「君主的血統根本不是問題。人們需要的是英雄,而我則是喜歡英雄的『立王者』。」


    眼見他一臉飽含深意的笑容,吉爾達·雷不禁正色回答。


    「雷閣下是個騎士。想必不會成為大國手中的棋子去篡奪王位。」


    奎裏德聽完放聲大笑,接著突然間收住笑容。


    「騎士要忠誠地守護君主,是嗎?可是所謂忠誠仁義,應該奉獻的對象是國家本身,而不是君主個人吧。比國王擁有能守護更多人的器量卻放棄它,是對命運的不敬。」


    少見的認真口吻,讓吉爾達·雷覺得自己多少窺得了奎裏德的真正想法。


    「我跟你會相識也是命運。你說對不對,馬可斯桑?」


    「嗯,說得是啊。就像我的腳會骨折也是命運。」


    馬可斯桑這麽回答,奎裏德便立刻又恢複了原本輕佻的口氣。


    此時,吉爾達·雷總算明白奎裏德是為了對他講這番話,才大老遠帶他來到阿米蘭堤。


    3


    雪芙兒在王妃的邀請下,跟王妃住在同一張大帳棚內。


    從神獸船生還的女官們恢複精神後,想要替王妃張羅身邊大小事,但王妃似乎不想要重複後宮的生活了。逃出喬亞首都的侍童們也都來到王妃身邊,眾人皆住在暫代王宮的港町,王妃也命令她們在港町工作。莫娜是這些侍童的其中之一,不過齊亞的行蹤成謎,達拉泰雅則在喬亞失去了性命。


    王妃隻留下雪芙兒與艾斯姆隨侍在側,持續每天參與協商會議的日子。王妃忙到幾乎每天都沒時間能好好泡澡,但她完成工作的毅力卻很驚人。隻有在每天結束稍做休息的時候,才會在身邊的雪芙兒麵前展露疲憊的模樣。


    「雪芙兒,我其實很害怕。隻要一想到阿米蘭堤的未來就掌握在我手中,我就會忍不住發抖。可是,恐懼沒有辦法讓我前進,所以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的夫君尚未完成的事,就由我來完成。」


    出席會議時的王妃,看起來就好像穿上鏜甲的騎士。王妃像已逝的那堤克王那樣剪齊頭發,挺直了背脊闊步向前。就算沒了那雙高跟涼鞋,她仍比過去看起來更亭亭玉立。


    「我沒有可以信賴的臣子。雪芙兒,如果你願意,未來能不能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呢?」


    王妃的央求讓雪芙兒有些困擾。


    「我不適合做女官呀。」


    王妃笑了。「我知道。我隻是希望口風很緊的你能在我身邊,做我商量的對象。我不勉強你,但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雪芙兒覺得心意堅決的王妃非常耀眼動人。因為王妃接受了國王的靈魂。她認為就算不使用魔法,人們還是能夠承接另一個人的魂源。愛情能夠施展比生命魔法還強大的魔力。


    她也好希望自己像王妃一樣,擁有能賭上一切的目標。如今她完成了確認吉爾達·雷平安無事的目的,未來該怎麽辦,其實她還宛如置身五裏霧中。像自己這麽不成熟的人,王妃還好意給她工作,她也很認真地思考是否要心懷厭激地接受。


    可是雪芙兒心裏還是有件非常介意的事,得先解決才行。


    4


    雪芙兒拜托吉爾達·雷,請他帶她前往「卡爾加」的帳棚。騎士忖度雪芙兒所說的話,並如往常一樣尊重她。進了帳棚,這些不顧生命危險跳上神獸船的士兵們,都已脫下黑色鎖子甲正在休息。一看到雪芙兒出現,便紛紛慰勞似的向她打招呼。


    「你頭發長了,我還以為是誰呢。」


    庫比亞多會這麽說,是因為雪芙兒紮起了頭發遮住額頭兩邊的角。就算自己已經看習慣了,但老是讓初次看見的人受到驚嚇,對她而言也是個麻煩,所以她還是恢複了先前的作法。


    「艾斯姆打算隨身保護王妃了嗎?」


    被塔歐一問,雪芙兒便給了肯定的答案。艾斯姆肯定是王妃身邊最值得信賴的護衛。


    雪芙兒不著痕跡地靠近塔歐與庫比亞多,像要經過他們身邊似的碰了一下他們的手腕。可是他們兩人都不是雪芙兒要找的人。


    察覺到雪芙兒的神情,吉爾達·雷問道:「阿劄破在哪?」


    庫比亞多回答:「部族的同伴要回去,他出去送他們了。」


    於是騎士跟雪芙兒離開了帳棚。


    「讓人幫忙不好嗎?」


    雪芙兒雖這麽說,但吉爾達·雷卻搖搖頭。


    「奎裏德可能也是同夥。或者整個『卡爾加』都是。」


    如果是那就太可怕了。雪芙兒聽說了吉爾達·雷成為奎裏德部下的經過,也感覺這個獨眼的裏沃人深不可測。正因為吉爾達·雷也認同奎裏德的實力,所以才更加小心謹慎。


    兩人在聚集馬匹的岩石後方,見到了阿劄破。那裏是港町與營帳之間的一片空地,沒有其他人在。吉爾達·雷對雪芙兒說:


    「阿劄破一樣是個很勇猛的戰士。雪芙兒,你先躲起來。」


    為了能立刻呼救,雪芙兒待在靠近營舍的岩石後觀望。


    阿劄破脫去了上衣,露出結實身體上的紋身。從披散著紅發的肩膀延伸至手臂的圖樣,看起來像是黑色的翅膀。鋸齒狀的線條橫越前胸與背部,以漩渦形式在左脇下連接。他的腰帶上插著一把跟雪芙兒的腳掌差不多寬的半月刀,全身就像是蓄勢待發的武器。


    「阿劄破,我有話跟你說。」


    「喔,什麽事,吉爾?」


    紋身的戰士用非常輕鬆的語氣說話,令人感受到他對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伴的信賴。吉爾達·雷靜靜地站著,在隨時都能應戰的距離下開口。


    「你是鳳旅團的人嗎?」


    那雙紋了刺青的雙眼猛然往上揚。


    「你說什麽?」


    阿劄破雙肩肌肉僨張,背部的刺青蠢動,看起來就像野獸倒豎毛發的樣子。


    「雪芙兒認為讓神獸船停下來的人是你。」


    「那是覓魂師做的……」


    「奧拉的魔法師相信你就是魔咒師。因為他一開始碰到你,就感覺到你的魂源了。你隻是想讓我們以為那是假裝出來的,但事實卻是如此。」


    阿劄破突然間拔出刀來。吉爾達·雷迅速飛退,也立刻拔劍擋住。阿劄破低聲咆哮,使勁地壓下交鋒的刀刃。吉爾達·雷以刀鍔抵開,用力打上阿劄破的右肩。隨著一記鈍重的聲響,阿劄破的右手臂無力地往下垂。他迅速地將刀子換到左手,劃開吉爾達·雷的上衣。騎士的上衣裂開,雪芙兒差點驚叫出聲。這時吉爾達·雷的劍打下了阿劄破的半月刀,刀尖沒入地麵。在阿劄破重新備戰之前,吉爾達·雷便快一步地用腳踩斷刀身。阿劄破想纏住吉爾達·雷的腳,騎士卻朝他的手砍了一劍。


    阿劄破立刻站起,用滿是鮮血的手拿起短劍。他完全沒有出聲,似乎也不感覺到痛。可是他的眼神絲毫不見冷靜,已經陷入狂亂了。吉爾達·雷拿著劍說道:


    「為什麽你不使用魔咒?你可以試著對我施展魔咒。」


    騎士試探著阿劄破。盡管從他裂開的上衣能看見防禦魔力的鎖子甲,但這仍是過於危險的建議。


    阿劄破用極為低沉的聲音說:「你又懂什麽魔咒了!」


    雪芙兒不寒而栗。她曾認識擁有相同眼神的人。那種憎恨全世界,詛咒者的眼神。


    阿劄破朝吉爾達·雷伸出了手。


    「住手!不可以!」


    雪芙兒飛奔出去,捉住阿劄破的手臂。


    透過斑斑血跡,雪芙兒可以感覺


    到阿劄破的魂源。阿劄破嚇了一跳想要抽身,吉爾達·雷的劍尖卻指著阿劄破的脖子。


    「放手!」


    阿劄破齜牙咧嘴地瞪著雪芙兒。老虎般的紋麵雖然很可怕,但雪芙兒從他的魂源中感覺到這名戰士身上,並不隻有憤怒。


    雪芙兒說道:「那時候,我一個人無法整頓那麽多的魂源。可是那個時候有人穿過了那些人淩亂的魂源,將波動送到我這裏來。那個波動與奧拉魔法師的魂源不同,卻跟我現在所感受到的你的魂源顏色一樣。是你救了那艘船跟大家。」


    雪芙兒輕輕放開手,隻見阿劄破的厚唇扭曲。


    「……看來你都知道了。」


    這時,戰士全身一直受到壓抑的魂源散發出強烈的波動。阿劄破的魂源,帶有火焰般的紅色。


    吉爾達·雷蹙著眉,再度舉起劍。他也感受得到阿劄破的力量。


    紋身戰士沒有避開劍尖,垂下肩膀試探性地看著雪芙兒。


    「我不是鳥人的同夥。可是小時候,我曾被擄上鳥船。你不也是如此嗎?」


    雪芙兒嚇了一跳。她總算明白阿劄破看著她的眼神,為什麽總是帶著痛楚與哀憐之色。


    「我的故鄉不是查哥斯,而是在『紅色平原』上的遊牧民族。鳥人以『紅色平原』的某處為據點,隨心所欲地出現襲擊部落,擄走小孩。我在五歲的時候被綁,大約半年後被釋放,那時已經快死了。我被惡靈附身,無論白天晚上都會做惡夢。頭痛得像要裂開一樣,總是聽見根本聽不到的聲音。那幫人打算讓我發狂。」


    雪芙兒可以想像那樣的經曆。因為鳳旅團的喬貝爾所施展的魔咒,讓她也曾嚐過相同的痛苦。阿劄破帶著憎恨的眼神,就跟過去埃梅研究禁咒時相同。是一切都被奪走的人所懷的憎恨。


    吉爾達·雷說道:「鳳旅團對你做了什麽?」


    「我不知道。部族的祈禱師用這一身刺青替我趕走惡靈,可是不管是被擄之前的事,或是在鳥船上發生的事,我全都不記得了。之後……我偶爾也能從生物身上感覺些什麽。雖然不是一直如此,但無論是野獸或人類,有時我都能不透過交談,直接去感受氣息與情緒。我不曉得那是否就是你們所說的魂源……」


    這些話太驚人了。阿劄破的刺青,說不定與雪芙兒額頭兩側的突起有相同的作用。鋸齒線條集中的左脇,恰好就是「土魂」的位置。也許那名祈禱師能夠幫助米莉蒂安複原。


    雪芙兒說:「你的魂源比一般人還要強,尤其是『土魂』。我也認識一個『土魂』特別強大的魔法師,你就跟他差不多強大。」


    雪芙兒指的是托亞。托亞在聖德基尼家族中,是魔力僅次於皇爵的魔法師。或許阿劄破也是在沒有自覺的狀況下使用了魔力。


    阿劄破搖了搖頭。「我不想跟魔法扯上關係。我發誓過要找鳳旅團那幫人報仇,成為奎裏德的部下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吉爾達·雷收起手中長劍。


    「既然如此,我們都一樣。抱歉懷疑你了。」


    阿劄破聽到他這麽說,稍稍睜大了雙眼,來回看著雪芙兒與吉爾達·雷。


    「原來如此啊……」


    雪芙兒用自己的衣帶替阿劄破止血,吉爾達·雷幫阿劄破接回脫臼的肩膀後,問道:


    「奎裏德知道這件事嗎?」


    「我沒告訴他。他隻知道我來自『紅色平原』。在我們部族跟裏沃南部哨戒軍起衝突而差點全軍覆滅時,奎裏德正好在前線率領一個小隊。他派出一名和談使者拯救了我們部族,同時也跟我們弟兄交換了契約。」阿劄破指著吉爾達·雷身上的黑色鎖子甲。


    「因此,我們部族就把製作蛇紋石鎖甲的方法告訴奎裏德。奎裏德知道我們害怕鳥人,卻有一套防衛的方法。」


    雪芙兒聽吉爾達·雷提過裏沃的抗魔法裝備,也因此被勾起強烈的興趣。聽了阿劄破的話之後,她又想起一件事。


    「能反彈魔力的劍也是你們部族所打造的嗎?我曾經在奧拉看過那樣的劍。」


    阿劄破低頭看著斷裂的刀子。「我的刀也一樣,不過打造這種刀的是其他部族。他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將這種劍賣給裏沃了。」


    雪芙兒感到很興奮。這才是她所追求的事。


    「我是個鍛冶工匠。我要往哪個方向才能找到那個部族呢?我想要學習打造那種劍的方法,也要替你把刀修好。」


    生命魔法大大地改變了她的人生,如果她能獲得可以親自對抗生命魔法的技術,那該有多好。她原本是這麽想,才會向聖德基尼家族學習咒文,然而卻一直無法運用自如。畢竟她希望以工匠身分生活下去,現在她總算找到能同時實現兩個夢想的道路了。


    阿劄破看著興奮的雪芙兒,感到疑惑地蹙起眉。


    「鍛冶?你嗎?你說真的?」


    「真的。」


    雪芙兒抬頭看著吉爾達·雷。她認為雷閣下一定能夠理解她,可是吉爾達·雷也一臉驚訝地望著她。雪芙兒覺得自己宛如被澆了一盆冷水。


    「我……我無法成為一名貴婦。難得您給我去奧拉學習的機會,真的很抱歉……但我想做我能辦到的事情。請讓我去那個部族。不會有問題的,我到這兒之前也都想辦法一個人過下來了……」


    盡管說得結結巴巴,雪芙兒還是努力地想傳達自己的決心。就算會讓雷閣下失望,隻有這個目標她絕對不改變。可是,她沒有勇氣抬頭看雷閣下的雙眼。


    「你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雪芙兒·阿爾各。」


    她聽見騎士這麽說。


    「就好像上天的指示一樣,告訴我該做的事。」


    雪芙兒瞪大了雙眼抬起頭。吉爾達·雷睿智的藍色雙眼,靜靜地泛起一股熱切看著她。


    「對抗鳳旅團的武器,是多姆奧伊最需要的東西。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雪芙兒愣愣地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然而,她感覺到所有的恐懼與不安都消失,無論什麽事都辦得到。就連向來不放過雪芙兒的孤獨,都在吉爾達·雷綻放的光芒下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她可以跟這個騎士結伴同行。


    這時,雪芙兒第一次發現到另一件事。


    她想自己果然還是繼承了梅比多爾杜王子的意誌。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能對多姆奧伊這個國家有所貢獻。可是如果一切都如吉爾達·雷所說,那麽雪芙兒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已逐漸地往那條道路靠近。


    那是偶然嗎?最初當她接收靈魂時,她覺得自己就要被王子支配,並感到非常害怕。但她逐漸感激自己被賜予的生命,也能夠接受自己的變化。如今雪芙兒的意誌似乎已經與王子的意誌融合了。


    人為了什麽而活?她覺得很少有人能對此毫無疑惑且擁有堅定的信念。或許這隻是她的錯覺,但雪芙兒仍是生平第一次得到了這樣的信念。就算在這條道路上前進,可能還是會迷惘,也可能像她在寨亞的山上一樣,不斷地走進死胡同。但她確定,即使如此她也不在乎。


    受到劇烈跳動的心髒驅使,雪芙兒發出了歡呼聲。


    5


    當晚,奎裏德·曼斯頓接獲馬可斯桑的報告,說吉爾·歐塔斯不見了。


    長角的少女也從王妃身旁消失,隻在帳棚內留下道別的信。王妃雖然難過,卻沒有指責她不忠誠,隻遺憾自己無法好好為她餞別。


    比起騎士逃亡這件事,他還帶著少女一起離開,讓奎裏德有些吃驚。那名少女對騎士而言,竟是那麽重要的存在?或者是少女本身擁有奎裏德所不知道的價值呢?


    「我還沒放棄喔,吉爾達·雷。」


    裏沃的參謀總長眯起他的獨眼,眺望「


    多拉肯思奇山脈」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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