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為什麽到那艘船上的黑蜂不回來?百疾怎麽樣了!」


    埃梅·巴吉爾靠在鳥船舷窗邊怒吼。黑蜂群圍繞著離陸飛行的帝國軍旗艦,隨著一起爬升。倒在地麵上的百疾士兵們接二連三爬起,抬頭看著在頭頂上飛舞的蜂群。


    「雪芙兒也在那艘船上吧?她沒事嗎?」小寶泫然欲泣地問著,埃梅則逼自己鎮定下來。他有點懊惱自己不經大腦地自亂陣腳,讓徒弟跟著不安,於是又重新低聲詢問鳥人們。


    「黑蜂不管用嗎?」


    站在艦橋上的鳥人們,附加遮陽板的鬥篷連帽有如鳥喙;他們的帽子遮去了目光,表情看起來也莫測高深,絲毫不顯慌張。他們運作著舵輪及操帆栓,冷冷地向他報告。


    「地上的百疾幾乎都被我們的黑蜂吸走了魔力。可是百疾本體還在那艘船上。」


    「半數黑蜂已經回船了,另外半數還在繼續追擊本體。」


    埃梅被鳳旅團的魔咒師綁架,協助他們研究身上有能吸出百疾波動的針與魔法陣的蜂。因此鳥人與埃梅創造的蜂,會像吸取蜂蜜一般受百疾詛咒吸引,並在吸收該波動後搬運回鳥船上的蜂巢內。


    這些名為鳥人的魔咒師們,很巧妙地威脅了埃梅。如果埃梅單槍匹馬,他肯定會抵抗到最後;但以小寶的性命,以及埃梅自己想阻止百疾軍的目的威脅利誘之下,埃梅最後還是屈服了。然而隨著研究不斷進行,埃梅訝於鳳旅團法術的多樣性。利用蜂來阻止持續擴散的百疾詛咒,這種想法大概隻有魔咒師才想得出來。在北國的奧拉學都中,並沒有人會研究昆蟲靈魂。


    他一開始就知道,雪芙兒發現的管針之術要個別施展在每個百疾身上,那有多困難。此外他就算與聖德基尼家族進行研究,也找不到能一次替許多人施展的方法。然而,如今他們既然已能利用這些機動性高、微小又大量的有針蜂,隻要再施加簡單的魔法陣後,就能完成這個目標了。


    「百疾的本體?讓他逃走一切就白費功夫了。」


    艦橋中央放了一把高背椅,鳳旅團長老梅根·金席克悠哉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埃梅怒瞪著她。


    梅根的栗色雙眸平穩地回望埃梅。「放心吧。我們的夥伴一定會好好完成任務。」


    鳥人們開始詠唱咒文,埃梅警戒地察看發生何事,隻見旗艦在蜂群的包圍下,逐漸朝他們逼近。


    「怎麽回事?」


    「潛入帝國軍的夥伴們在那艘船上的氣囊施了咒。畢竟我們也預料到百疾一定會奪下疾風船。」


    梅根的外表相當年輕,擁有柔嫩的肌膚與優雅修長的手腳,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超過一百歲的高齡魔咒師。可是在她及腰的褐發以及前額僅一束的白發覆蓋下,「日魂」蘊藏著深不可測的智慧知識。兩人一起進行研究時,梅根對生命魔法的高深知識以及無止境的熱情,總讓埃梅既驚訝又佩服。盡管對方是個魔咒師,埃梅還是受到梅根的才能與魅力所吸引。埃梅盡管知道梅根是靠禁咒接收了吉爾達·雷死去弟弟都藍的靈魂,埃梅也隻在遠處看過那名俊美不輸吉爾達·雷的都藍騎士。然而眼前這名魔咒師長老盡管身形願長,卻像個貴婦般纖細,埃梅無法想像她穿著鏜甲揮劍的樣子。


    這是因為波動完全不同的梅根·金席克的魂源,從內部徹底改變了年輕騎士都藍的靈魂。是埃梅創造的禁咒造成了這個結果,想到吉爾達·雷親眼看見產生改變的弟弟時所遭受的變化,埃梅也很難平靜接受眼前梅根的沉穩表情。


    「所以……你打算連船一起拿下嗎?」


    「嗯,恐怕剩下的黑蜂們全數出動,也無法將那個魔力全部吸完。」


    梅根冷靜說出的事實,讓埃梅背脊發涼。能隨心所欲操縱那麽大批軍力的魔力,正是聖德基尼家族將百疾稱為神明的魔力。


    「你們獲得那魔力之後打算怎麽辦?」


    「你知道後又能如何?事到如今還想阻止我們嗎?」


    梅根輕柔的聲音帶著笑意。這時小寶突然大叫:「埃梅,那艘船……!」


    從北方天空出現的新疾風船,開始朝旗艦發動炮擊。梅根對鳥人們下了命令。


    「把它打下來。」


    小寶臉上血色盡失,埃梅察覺後大喊。


    「等一下!那不是帝國軍的船!」


    正在發動炮擊的船上掛著黑色軍旗,與奎裏德,曼斯頓所帶來的軍旗相同。


    然而梅根隻是看著前方。鳥船射出簇火的飛箭,燃燒了疾風船的左翼帆。插著黑色軍旗的船立刻失去平衡,螺旋狀地落至雲下。


    ◎


    「可惡!那群鳳旅團的混蛋!」


    阿劄破氣得在旗艦的炮列甲板上用力跺腳。麥那的疾風船消失在雲朵間。盡管沒那麽容易墜毀,但單翼毀損之下也無法追擊了。更何況下方是敵軍裏沃的領土。二人隻能祈禱那艘船能退至安全的領空。


    奎裏德以為鳥船會繼續攻擊旗艦,鳥船卻出乎意料地脫離前往西方,反而變成旗艦在後方追逐,速度越來越快。包圍南部蘇賈瓦的帝國海軍慢了半拍地朝空中炮擊,目標卻已不在射程內了。


    「他們不是要攻擊蘇賈瓦啊……」


    奎裏德急急地檢查留在炮台內的炮彈。炮彈與火藥所剩無幾,而且沒有炮手也無法發動攻擊。奪下旗艦的天女難道已經沒有能攻擊鳥船的士兵了,所以沒有派任何人下來。既然如此為何要追擊鳥船?


    「她該不會早就與鳳旅團聯手了吧……?」


    施加在氣囊上的魔法陣,說不定正在將旗艦帶往鳥船。魔咒師們雖然把咒文賣給裏沃,卻絕不會與特定的國家或軍隊聯手。經常都隻是為了超越情勢與倫理,鳳旅團獨有的目的而行動。


    可是阿劄破卻不假思索斷然說道:「吉爾絕對不會與魔咒師聯手。我相信雪芙兒說的都是真的。吉爾沒有對雪芙兒見死不救,而且明明有機會殺了我跟參謀長,卻沒有下手。這不就代表了那個怪物天女與吉爾的想法完全不同嗎?」


    鳥船與旗艦掠過蘇賈瓦川上遊,朝西北方前進。前方的無法治地帶「紅色平原」就是鳥人們的巢穴。他們得搞清楚這群鳥人到底在盤算什麽。


    「我去救成為人質的雪芙兒。這麽一來,我想吉爾就會采取真心的行動吧。不上去看看狀況,我們就無法開始……」


    「阿劄破,你該不會喜歡上雪芙兒了吧?」


    遭奎裏德打斷之後,阿劄破紋麵的臉不悅地蹙起。


    「我偶爾也是會想些風花雪月之外的事啦。」


    猛虎般的阿劄破,神情瞬間與馬可斯桑和藹的臉重疊。奎裏德倏地鬆開眉頭。


    「如果不是『偶爾』才如此,我就升你為副官了。」


    2


    旗艦的速度越來越快,追在鳳旅團的鳥船之後進入「紅色平原」上空。


    「船舵與操帆栓都沒用!」


    成為百疾的航空士走投無路地大喊。前來炮擊他們的軍艦早已被他們遠拋在後,消失無蹤了。


    「為什麽!繩索斷了嗎?」


    「不是……我不清楚!」所有艦長以下、位於艦橋上的將領們,全都狼狽地看著天女。


    天女緩緩地舉起魔劍,刺進艦長胸口。「沒用的東西!」


    吉爾達·雷聽見薩亞雷詠唱咒文,吸取了艦長的魂源。雪芙兒一臉慘白,連尖叫都辦不到。吉爾達·雷仍舊受到咒縛,隻能用眼角餘光看著她的身影。


    「又是鳳旅團幹的好事嗎……」天女的額頭因激憤而怒張,劇烈脈動著。交織縱橫的青黑色血管,從額頭一路延伸到眼睛周圍以及臉頰上。


    將幸存的空軍變成百疾,是薩亞雷的失策。黑蜂至今依舊如烏雲般


    盤旋在甲板上,隻要一出艦橋就會成為餌食。吉爾達·雷明白了黑蜂隻會攻擊百疾,並將那些魂源帶回鳥船集中。就像覬覦多姆奧爾湖的芙蕊神或「赤砦」的火神頌恩一樣,鳳旅團肯定也是為了獲得百疾魔力才會使用黑蜂。隻要想到如果讓魔咒師們獲得百疾魔力將會發生什麽事,吉爾達·雷就一陣寒顫。可是眼前隻要能奪走薩亞雷的能力,就算是要利用敵人的計劃,或是自己要陪著薩亞雷命喪魔咒師們的手上,這都無所謂。他隻希望雪芙兒……


    薩亞雷又殺了另一名空軍。他不認為薩亞雷會失去理智到放任怒氣任意殺戮,想來是為了迎戰帝國空軍艦隊而耗費太多魔力,才會對魂源如此饑渴。畢竟原以為奪取旗艦之後便能獲得補充的魂源,幾乎全部被鳳旅團劫走了。天女的四肢時而出現痙攣,白色肌膚上隨處浮現的青黑色血管,就像是百疾兵的膿血斑紋。不,其實不像。吉爾達·雷認為應該是在百疾的強大魔力影響之下,開始無法駕馭魂源了。薩亞雷在殺死馬可斯桑時曾說,百疾魔力與他的魂源產生共鳴,使他能完全支配米莉蒂安的靈魂。他還說自己獲得了與神相等的第八個靈魂。那個第八個靈魂,換句話說就是百疾的靈魂。薩亞雷想要支配百疾,或許反而被百疾所支配了。或許是同時支配七個靈魂的力量逐漸衰弱,使米莉蒂安的魂源得以呼喚雪芙兒。


    這時,炮聲在他的腳下震動,炮彈從右舷往鳥船的方向發射了。炮彈雖然被鳥船的守護陣反彈回來,但的確是這艘旗艦所發出。


    「下麵有人!」船員說完,薩亞雷那雙綻放青色磷光的雙眼便一亮。


    「你去,吉爾達·雷。把人帶過來。」


    在吉爾達·雷來得及反應之前,他的身體已經動了。


    「是,天女大人。」吉爾達·雷走過雪芙兒麵前,披風一角微微碰到她。雪芙兒的金綠色雙眸泛著淚,似乎想對他說什麽。他不想把雪芙兒留在饑渴的薩亞雷身邊。然而如果他抵抗,薩亞雷或許會要他親手收拾雪芙兒。他比什麽都還害怕,薩亞雷之所以不讓雪芙兒變成百疾,正是為了要這麽做。


    帶著開啟無間地獄之門的心境,他打開通往甲板的門扉。黑蜂群正想飛進來,他的手臂卻動起來揮劍趕走了蜂群。黑蜂很快便離開吉爾達·雷,再度包圍艦橋。上甲板找不到任何活口,如果發射炮彈的是百疾兵,黑蜂斷然不可能放過他們。而如果打算攻擊鳥船,那就不會是鳳旅團的同伴,應該是幸存的裏沃軍。也因此薩亞雷才會讓吉爾達·雷前往處理。


    然而吉爾達·雷在炮列甲板上看見了勝算。


    「等你好久了,吉爾達·雷!」奎裏德·曼斯頓一劍砍了過來。


    奎裏德露出失去義眼的左眼,揚起不可一世的笑容,毫不掩飾無賴的本性。他被卷入混戰之中,竟然能生存下來混上旗艦,而且完全沒有失去鬥誌。他仿佛看見奎裏德當年在奧拉隱藏軍職身分,陪他深入險境時的那股魄力。如果是眼前這個男人,一定能完成萊謬·葉慈所辦不到的事。


    吉爾達·雷擋下一劍,開始與對方短兵交接之際,也奮力抵抗著自己身上的咒縛。雖然隻有一點,但因為薩亞雷開始衰弱,因此咒縛有了鬆懈。因為這破綻的出現,讓身體已經熟悉的劍術稍微一偏,反應也慢了半拍。這已經足以讓奎裏德的劍傷到他了。


    「吉爾達·雷,為什麽!如果你恨裏沃,為什麽不早對我說!如果想殺我,一開始就該這麽做了!」


    奎裏德一反常態地拚命開口質問,不斷逼近吉爾達·雷。兩人身上都受了傷,染血的手臂交錯相抵。


    「你打算把雪芙兒賣給鳳旅團嗎?說啊!」


    騎士看著舉劍相抵的奎裏德的獨眼,感覺到對方的怒火。奎裏德是為了不讓旗艦被鳥船拖行才會發動炮擊。盡管在迫切的危機中,他仍靠著名參謀特有的洞察力采取行動。


    吉爾達·雷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竟然隻能依賴曾如此憎恨的敵人之力。可是若是奎裏德,他可以弄沉這艘船以除掉薩亞雷。即使自己被殺了,他也能放心的將雪芙兒托付給眼前這名對手。吉爾達·雷用盡了全副意誌力,扭動受到咒縛的身體,將脖子暴露在奎裏德的劍刃之下。可是劍刃卻偏了幾寸,而且是奎裏德故意打偏。就在這刹那,咒縛又掌握了吉爾達·雷,讓他把劍送進奎裏德的腰腹間。


    「可惡!」奎裏德痛喊一聲,順勢倒下時也掃倒吉爾達·雷的腳。


    吉爾達·雷正想站穩卻踩了個空。他從打開的艙門滾下了船艙,撞上氣囊。


    紫色火花迸發,竄過吉爾達·雷全身。他聽見自己全身骨頭的傾軋聲。隨著皮膚焦臭味傳來,黑暗籠罩了他,再也沒有感覺。


    3


    騎士才一出去,薩亞雷就又殺了士兵,剩下來的飛行員或操舵手嚇得渾身發抖,卻隻能在一旁觀看,無法逃走。雪芙兒覺得下一個就會輪到自己了。騎士正要出去時,好像瞥了她一眼。她想著莫非那就是訣別的眼神,心痛如絞之餘卻仍不肯相信。雪芙兒不想相信騎士竟會將她交到薩亞雷的手裏。


    此時薩亞雷開始用士兵的血在地板上畫魔法陣。看見他畫出了七芒星,雪芙兒不住顫抖。薩亞雷感覺到雪芙兒的恐懼,微微一笑。「雪芙兒·阿爾各,你不必那麽害怕。巴吉爾的禁咒我已經使用得相當熟練了。畢竟我就是這樣與米莉蒂安連接靈魂的……」


    彎著腰步伐搖晃的薩亞雷就像個老太婆一樣,但咒縛力量之強,讓雪芙兒無論如何掙紮卻一步也走不開,隻能緩緩地被拉進魔法陣中。薩亞雷讓雪芙兒躺在七芒星的芒角上,用浮現血管的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在她脖子上以鮮血描繪象形文字。薩亞雷打算對雪芙兒施展禁咒。


    「不……住手……」


    雪芙兒啜泣出聲。她感覺到薩亞雷的魂源就像以前那樣在她全身爬竄,自己的七個靈魂都起了厭惡的感覺。薩亞雷在自己脖子上也畫了象形文字,以安撫的聲音說道:


    「這次輪到你跟我的靈魂接合了。你不會死,就像米莉蒂安如今還跟我在一起。你也會跟我在一起,又或者說是跟吉爾達·雷一起留在我身邊。這也是吉爾達·雷的希望喔。」


    聽見他這番話,雪芙兒瞪大雙眼。「吉爾達他……?」


    那一瞥的意思竟是如此嗎?騎士想要百疾的魔力,當時留下雪芙兒跟薩亞雷走了。可是如果雪芙兒與薩亞雷靈魂相接,是否就能成為騎士所希望的存在呢?


    薩亞雷開始低聲詠唱咒文。雪芙兒晈緊牙關想要抵抗,但那股波動卻纏上她的靈魂,傳進脖子上的「月魂」。薩亞雷的魂源與百疾的波動相似,帶著甜蜜又沉重的顫動,並且對她以波動說著話。


    這是吉爾達·雷的期望。不可以將百疾的魔力交給鳥人。可憐的是米莉蒂安的靈魂承受不住這種重量了,因此需要你的幫助。雪芙兒,如果是你的靈魂,應該就能接受了……


    如果雪芙兒擁有百疾魔力的話,說不定就能阻止詛咒蔓延了。至少她不需要再次嚐到那種喪失與孤獨的感覺。雪芙兒心中的希望也就是這樣。如果吉爾達·雷也是如此希望,她覺得這樣下去就能實現了。


    從一開始就是如此。因為雪芙兒接收了梅比多爾杜王子的靈魂,才能夠接近騎士。所以如果這是騎士的希望,那麽接收薩亞雷的靈魂或許正是雪芙兒的命運。無論世界變得如何,隻要騎士遺願意愛她……


    雪芙兒,救我……


    微微的波動擾亂了雪芙兒的魂源,她回過神,發現薩亞雷的波動已包圍了「月魂」。


    救我……


    微弱的波動與薩亞雷的魂源及百疾詛咒都不同,聽起來如此的熟悉。雪芙兒想起她被蜂群纏繞之前,也聽過相同的聲音,於是想辦法安定魂源仔


    細聆聽。


    救我……


    閉嘴,米莉蒂安!


    「米莉蒂安……?」雪芙兒大吃一驚。盡管非常不清楚而隱晦,但那的確是米莉蒂安的聲音。


    薩亞雷的波動變得焦躁,打算強硬地突破她的「月魂」。


    雪芙兒,這是吉爾達·雷的希望喔……


    雪芙兒的魂源雖然因為甜蜜的顫抖而感到酥麻,但這股甜美這次卻混雜著腐敗,伴隨著暈眩。雪芙兒體內有不知名的東西強化了她的抵抗。這時薩亞雷的波動又變得更大,還微微發出痛苦的呻吟。


    薩亞雷正在抑製米莉蒂安的波動,想將她趕到角落。他完全不在乎米莉蒂安的痛苦與哀嚎。


    「薩亞雷,如果我接收了你的靈魂,米莉蒂安會怎麽樣?」雪芙兒抵抗著薩亞雷的波動。


    不必擔心,她會跟我一起活在你的靈魂中。隻要照我的話去做,就沒什麽好擔心的,雪芙兒……


    薩亞雷的力量又推向雪芙兒。


    「你就是說這種話,才讓米莉蒂安對你雷聽計從對不對!」


    此時,百疾的波動開始襲擊雪芙兒的靈魂。詛咒貫穿了「月魂」,薩亞雷的波動湧了進來。同一時間,米莉蒂安的悲傷也回蕩在雪芙兒的魂源中。


    米莉蒂安在伊歐西卡爾時是如此崇拜仰慕薩亞雷,也因此她才願意接收薩亞雷的靈魂。可是當米莉蒂安如願之際,她就成了薩亞雷的奴隸。薩亞雷支配她的靈魂,她隻是被利用了。


    吉爾達·雷真的希望讓雪芙兒也這麽做嗎?就像當時她決定與梅比多爾杜王子靈魂相接時阿爾各村的家人所表現的那樣,吉爾達·雷也想將雪芙兒交給薩亞雷嗎?就像父親與伯父、就像薩亞雷那樣,吉爾達·雷也成為隻喜愛會順從他的人了嗎?真的是那樣嗎?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不是雪芙兒所愛的騎士了。


    犧牲這麽多人之後,她竟然忘記自己為何來到這裏,隻想待在騎士身邊,而這根本不是為了騎士,而是為了雪芙兒自己。在利亞納的水窟中沒有阻止騎士也是這個原因,而如今她又要犯下相同過錯。


    她來見他,並不是為了留在他身邊,而是為了跟騎士一起彌補錯誤,能夠多拯救一些人。如果雪芙兒就這麽任人支配的話,她就誰也救不了。就算支配她的人是吉爾達·雷也一樣。


    她想觸碰騎士的靈魂。吉爾達·雷的靈魂真的變了嗎?再也回不去原來那種金色的光輝了嗎?雪芙兒對他已經無能為力了嗎……


    隨著一記爆炸聲,艦橋的牆壁也炸開了。一道人影跟著一大群黑蜂湧入。


    「雪芙兒!振作一點!」是阿劄破的聲音。雪芙兒雖然睜著雙眼,眼前的黑蜂漩渦卻讓她幾乎什麽也看不到。薩亞雷以帶著七彩的青色魔力光芒包圍自己與雪芙兒,咒縛著她。倒在地上渾身是血的操舵手與飛行員看起來就像淹沒在黑色沙塵中了。


    「你這個怪物……!」阿劄破砍向薩亞雷,青色光芒反彈了他的劍,讓阿劄破撞上身後尚未損壞的牆壁。正當他要再站起來之際,腳下又發出了一道巨響。


    整艘船像發病一樣喀啦作響,船正在失速墜落中。薩亞雷拉著雪芙兒走到舷側。可是黑蜂漩渦仿佛要絆住他似的纏著兩人。接著以可怕速度墜落的感覺,以及風暴般吹襲的強風,震懾了在場的所有人。


    雪芙兒勉強從舷側隙縫看見的,是直逼眼前的陡峭斷崖。


    4


    「啊啊!要掉下去了……!」


    小寶大叫,埃梅則倒吞了一口口水看著裏沃軍艦。鳥船的艦橋上戰況也非常吃緊,鳳旅團的魔咒師們正忙著強化咒文。正當他們進入「紅色平原」之際,軍艦的上甲板爆炸了,主帆檣應聲斷裂。倒下的主帆檣打斷了右舷的水平帆檣,兩者一起墜落,隻靠著繩索吊在空中。軍艦失去了平衡,高度逐漸下降,朝著平原西邊盡頭的多拉肯思奇山脈靠近。


    「還來得及。目的地不遠了。」


    鳥人長老梅根·金席克筆直地盯著前方。


    多拉肯思奇的連綿山脈,上方就像以斧頭削過的木棒,或是破裂的瓦片邊緣一樣排列著,形成了有如劍山一般的奇景。它的險峻與深不可測,形成人類足跡無法踏入的領域,也造就了裏沃與奧拉兩大國勢力圈中的夾縫。鳳旅團的鳥船自從綁架埃梅之後,就一直藏身在這座山脈中。


    鳥人的「鳳旅團」原本是以「紅色平原」為據點,但在「赤砦」時因為吉爾達·雷與火神頌恩的關係失去了大半船隻與成員。苟延殘喘的兩艘鳥船躲過了裏沃「南部哨戒軍」的追擊,能夠休養生息,都是拜多拉肯思奇的地形所賜。一般的疾風船會受到幾乎垂直的劍山幽穀間吹拂的氣流影響,隨時有撞山的危險,但鳥人們在主要的峰頂上施下魔法陣,創造了專屬的航道與停泊處。


    自從「鳳旅團」創設以來,似乎就創造了這個鳥巢。包括鳳旅團創始者之一的梅根·金席克在內,其他許多鳥人都來自位於多拉肯思奇山脈西方的奧拉屬國群——洛曼榭同盟。


    鳥人們勉強操縱著搖晃的軍艦,避開多拉肯思的尖銳峰角。可是軍艦的船身上處處破損,似乎隨時會空中解體。埃梅與小寶隻能不斷祈禱雪芙兒平安無事。


    「下錨。」


    梅根·金席克下達指示後,兩艘鳥船左右散開,分別靠近兩座高峰,然後各自將錨拋進兩麵懸崖中間刻好的魔法陣裏,停在半空中。尖銳的劍山群峰中,有幾座特別拔高竄入天際,鳥船漂浮的高度四周正飄著雲海。


    鳥人們讓軍艦在比鳥船更深處停下來,停在突出的山峰之間小開口的雲海上。


    「開始進行九星陣。」


    梅根說完,鳥人們詠唱的咒文也有了變化。埃梅看見紫光形成的絲線從軍艦往四麵八方延伸,纏住周圍的高峰。不對,或者該說是從峰頂延伸出紫光,以蓮花般繚繞著雲海的九個高峰為基點,形成一個九芒星魔法陣。


    「九星陣……?」


    埃梅的雙眼瞪得像銅鈐一樣大。他所知的生命魔法陣式中,最大的屬七芒星陣。就連七芒星陣都被視為禁咒不許使用,如今鳳旅團卻做出比它多了兩個星角的複雜術式。


    鳥人們傾巢而出現身甲板之上,開始詠唱咒文。軍艦被牢牢釘在魔法陣中央,破裂的船腹內流瀉出與魔法陣相同的紫光。接著盤旋在甲板上的蜂群也開始釋放紫光了。


    蜂群集中在船尾一處,形成紫色光球。光球不住震動顫抖,收縮成一團的狀態,就像一隻掛在紫光蜘蛛網上的巨大毛蟲。此時,紫色光球突然迅速膨脹,出現細小裂痕。


    裂痕中發出七彩的光芒,這一瞬間,埃梅看見被光球包圍的雪芙兒以及另一道人影。


    「雪芙兒!是雪芙兒與米莉蒂安!」小寶大喊。


    梅根迅速舉起手示意,鳥人們的咒文更加高亢緊張了。紫光的點蓋住了七彩光芒,補好了裂痕。


    「巴吉爾老師!雪芙兒怎麽了?他們對她做了什麽?」


    在小寶的質問下,埃梅也隻知道梅根他們想要吸收魔力而已。光球之所以會反複收縮膨脹,也可能是百疾魔力的那道七彩光芒正在抵擋鳥人咒文,兩者間不斷抗衡所致。


    「金席克魔法師!為什麽要波及雪芙兒?你的蜂群與這個九星陣不是隻想要百疾的詛咒而已嗎?」


    在埃梅的逼問下,梅根第一次尖銳地眯起了栗色雙眼。


    「雪芙兒……那女孩又要來阻礙我們……」


    她低聲說了一句後,很快又恢複了平靜的口吻。「就如剛才所見,那女孩正打算吸收百疾的魔力。」


    「這怎麽可能!該不會……你打算用那個魔法陣殺了雪芙兒吧!」


    「無論百疾依附在誰身上


    ,我們都隻想要那股魔力而已。如果百疾已經深入靈魂的話,那個人的靈魂也難免會受到傷害。」


    梅根靜靜地說完後,再也不去理會埃梅的怒罵及小寶的哭泣聲了。


    5


    灼傷的疼痛讓奎裏德的意識清醒過來。他看見船腹上的大洞,還有即將泛白的天空及傾斜的左舷帆檣。阿劄破埋好的火藥發揮作用了。奎裏德不知道自己昏過去多久,不知不覺天都已經亮了。


    「這是哪裏……」


    此時他發現外麵的異常光景:心下大驚。船停泊的地方並非陸地,而是在雲海間;遠處數個陡峭的山峰發出了紫色的光芒。光芒映照著四周所有的東西,奎裏德轉過身,隻見氣囊也包圍著相同的光芒。他立刻明白這是魔咒之光,仔細一看,釋放紫光的山峰中段地帶,有鳥船的蹤跡。


    「被鳳旅團抓了嗎?」


    就連空氣中部帶著魔力,不住顫動。此時必定正在進行某種可怕的魔咒。紫光太過刺眼,讓他看不清倒在他身邊的人影。


    「吉爾達·雷……?」


    在奎裏德與吉爾達·雷彼此砍殺之際,雙雙失足墜入船艙。他隻記得吉爾達·雷碰到氣囊魔法陣,全身迸出雷擊般的火花。奎裏德想要叫醒騎士時,發現自己的手腕受了嚴重灼傷。


    吉爾達·雷的傷比奎裏德更嚴重。右半身幾乎毀了,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奎裏德以為他死了,想要去碰他的胸口,騎士身上的鎖子甲卻像熱鐵塊一樣燙到他的指尖。


    吉爾達·雷忽然睜開雙眼。「別碰。你會染上詛咒……」


    騎士呻吟般地擠出聲音,在奎裏德麵前舉起左手。那隻蓋滿黑色斑紋的手抖得厲害。騎士的雙眸似乎因害怕微亮的曙光而眯起,釋放狼虎般的光芒。


    「你染了百疾……!為什麽?剛剛不是還很正常嗎……」


    奎裏德退了一步後,吉爾達·雷粗淺地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並爬起來。燒傷的傷口中不斷噴出膿血,吉爾達·雷扯了扯蒼白的臉頰,自嘲地笑了。


    「正常?一直到剛剛我的確很清醒,卻無法隨心所欲行動,現在雖然陷入半瘋狂狀態,卻能動了。托你的福……」


    「什麽意思?」


    「我被下了雙重詛咒。一旦解開操縱我手腳的第一層咒縛,立刻就會被百疾入侵……」


    得知天女竟是接續魔法實務局局長薩亞雷的靈魂,讓奎裏德相當驚駭,但他相信吉爾達·雷的說法。既然是薩亞雷,那的確擁有足以率領百疾軍攻陷帝國軍的老謀深算及野心。不對,應該說是阿劄破與雪芙兒讓他願意相信吉爾達·雷。當他與吉爾達·雷打鬥時,覺得騎士似乎想故意敗給他。那時他豁出去地想讓吉爾達·雷跌入船艙弄昏他,不過,他碰到了魔咒師的魔法陣,才會讓兩人雙雙被灼傷。


    「……恐怕是這個氣囊上的魔力,解開了我第一道咒縛。謝謝你,奎裏德。」


    「可是若你成了百疾,不就無法抵抗薩亞雷了嗎?」


    從騎士呼吸時不斷滴落的膿血來看,他正在盡全力抵抗詛咒。他拚了命地壓抑自己隨時想攻擊奎裏德的衝動。


    「沒錯……他現在也在叫我……為了逃離鳳旅團的魔法……」


    隨著吉爾達·雷的視線看過去,奎裏德才察覺頭上的紫色光球。仔細一看,是散發紫色光芒的黑蜂漩渦。光球就像顆心髒一樣不斷搏動,纏住傾斜的舷側。


    「薩亞雷跟雪芙兒就在那裏麵……」


    吉爾達·雷拖著右半身,開始爬上舷側。奎裏德正想跟上去,卻被大聲喝止。


    「別過來!不是百疾的人隻要接近那個,就隻會被咒殺……我無論如何都要讓雪芙兒遠離薩亞雷……那之後就拜托你了……」


    奎裏德怱然領悟了:吉爾達·雷打算犧牲自己。


    「別隨便就死了,吉爾!我隻能幫助活著的英雄啊。」


    「……我是個死不足惜的罪人。盡管如此,還是隻能把雪芙兒托付給你……」


    不忍再看那傷痕累累的背部散發的悲哀與哀求,奎裏德打斷騎士。


    「我對你發誓,會照顧雪芙兒。」


    騎士不再回頭。


    「謝了,奎裏德。」


    吉爾達·雷一接近光球,釋放紫光的蜂群便將他團團圍住,拉進了那道漩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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