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知身的胸口暈開好大好大的一朵血色的花,雲間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甚至懷疑這不過是一場噩夢。從她決定做這一切開始,她想過自己會死,想過很多人的死,唯獨沒有想過趙知身的。


    這是曾經帶著她穿越過修羅戰場,九死一生過的人啊,他從容若水,那麽強大。


    但說到死,趙知身也曾在她眼前經曆過一回的。


    韓地徹底淪陷那年,趙知身將她帶出雪原後,一直對她很好,幾乎是言聽計從,雖然雲間除了貪嘴之外,也很少會提無理的要求。趙知身那時還不懂得怎麽照顧人,隻知道照顧一個人,就要無論如何填飽她的肚子。


    那時雲間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比任何時候都要能吃,趙知身便用盡法子由著她吃,短短幾個月,將她的身子骨養得十分壯實,第一次月事也就跟著來了。


    雲間從很小起,就跟阿爹阿娘住在軍營裏,軍營裏都是男人,她沒有見識過月事這樁事情,阿娘整日都在同阿爹和兵將們討論作戰方案,也就忘了對她做這方麵的啟蒙教育。


    雲間第一次看到床單的上血,嚇得眼淚橫流,以為自己得了什麽疑難雜症,就要死了。趙知身發現這事兒的時候也很尷尬,抖著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瓜,尷尬地安慰:“沒事的,你隻是來了月事。”


    雲間瞪著小鹿一般的眼睛,眼角的淚花還沒有抹淨,天真地問:“月事是什麽?”


    趙知身想了想,試著想出一種簡單易懂的說法,想了很久,才尷尬地道:“月事就是……你就快到了給人做老婆的年紀……”


    “給人做老婆就會有月事麽?”雲間問。


    趙知身又想了想,“那倒也不是。”


    “那我的月事是怎麽來的?”雲間仍大大地瞪著眼珠,天真而無辜,見趙知身遲遲沒有回答,忽然想明白了什麽,驚訝地道:“我……我整日與師父同吃同睡,雖然沒拜過堂,但是阿娘說過,隻有夫妻才是這樣的,我這月事,是因師父你來的。”


    趙知身隱在麵具下的臉皮抖了抖,一雙溫柔深邃的眼睛無助地眨了眨,終是隻摸了摸雲間的頭,語氣責備而寵溺,“不要說這樣的胡話。”


    為了搞清楚這樁事情,雲間決定去外麵找個明白人問問,那是韓國與霍北接壤的一個小鎮,因為不斷與霍北有貿易往來,得意在戰亂中流傳下來。


    雲間來到街上,卻聽到了一個悲壯的消息,兩月前,朝曦公主與韓帝退守朝曦門,守城不利,南帝夫婦以死殉國,沈朝曦下嫁南國名將陸晚成,韓國已經亡了。


    此役之後,韓地各城紛紛棄刃投降,唯獨宣武戰神曾帶領過的一支奇兵負隅頑抗,接連暗殺了數位駐軍在韓地的南國將首,為了不讓這樣的事情繼續發生,南國從蕭沙關挖來了朝曦公主和宣武戰神夫妻的遺骸,曝屍荒野,大潰軍心。


    雲間被這個驚天噩耗打得昏了頭腦,跑回去求趙知身帶自己去找阿爹阿娘,趙知身自然不肯,雲間又求他給自己繪一張地圖,趙知身也是拒絕。


    但她無論如何要去給阿爹阿娘收屍,雲間聽說女子來月事時會腹痛難忍,便假裝在床上痛得打滾,趙知身無奈隻好外出為她求要,雲間便趁著這時候,偷偷跑了出去,賣掉了身上僅值錢的玲瓏玨,買了一張簡陋的地圖,帶著盤纏獨自上路了。


    然邊陲之地最是魚龍混雜,她變賣玲瓏玨時,便已經被惡人盯上,才走了不到半日,便被惡人抓了起來,搶走了盤纏銀兩,要將她賣到軍營裏去做軍妓。


    那一夜趙知身單槍匹馬,衝散了霍北和南國共同駐紮的聯軍營地,將雲間搶回來的時候,身上全是刀口,雖無致命之傷,但失血過多,已然是要不行了。


    雲間守著奄奄一息的趙知身,決定出去找大夫買藥,但過往趙知身隻要弄到一分錢,都變作了魚肉喂了她的狗肚子。那玲瓏玨不知怎麽又回到了趙知身的手上,雲間想再次拿玲瓏玨去變賣換錢,趙知身雖然虛弱得快死了,卻緊緊將那玲瓏玨攥著死也不放。


    雲間沒有辦法,隻能去大街上立了一個牌子,磕頭求藥。一整個上午,麵對來來往往的行人,將頭磕得砰砰響,額頭上已經出血,又結痂,血痂再次破裂,又再次凝結。她不知到底磕了多少個響頭,才終於湊夠了銀錢,找了大夫,將趙知身從鬼門關外拉了出來。


    趙知身一口氣吊著,仍需藥材供養,她便沒日沒夜地出去磕頭,比之乞丐還不如。也是從那之後起,她便無比厭惡這樣的動作,她告訴自己,沒有什麽事情,能讓她再向無關的人磕頭。


    那一次趙知身醒來之後,雲間滿額頭的血包,劈裏啪啦地掉著眼淚,她什麽也沒說,她知道說什麽也沒用,隻哭泣著翻出那張被翻皺的地圖,當著趙知身的麵將它撕得稀巴爛。


    “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我再也不給師父添麻煩,隻要師父活著……”


    她誠懇的保證,趙知身卻淡淡地笑,“地圖上的內容,你早已經背下了吧。”


    雲間是真心實意地在下保證,趙知身這樣說卻像是不信任她一般,雲間便哭得更加洶湧而慚愧,趙知身仍是淡笑著,抬手揉了揉她的發絲,虛弱地道:“你要做什麽、去哪裏,我不攔著。但是,我和你一樣,也希望你活著。”


    經曆這一次,她已懂得那種非常希望他活著的人可能會死的難過,所以之後她一直很乖,直到他的離開。


    ……


    此刻趙知身躺在她的懷裏,雖然已卸下了麵具的偽裝,但仍是那個人那副骨,從在醉月樓相遇以來,雲間從沒有問過他一句,是因為從第一次見麵起,她就已經堅定不移地認出了他。


    而那種他可能會死去的痛,並沒有因為長久的分離而改變。


    雲間哭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趙知身的眼睛已經閉了起來,從容平淡的眉目,好像他真的一點也不在意生死。


    杜若從荻花苑那邊趕了過來,看到趙知身的模樣,眉心穩穩一皺,一把將趙知身從雲間懷裏搶過來,“帶去聽蕭別院,愣著幹什麽!”


    是了,趙知身還沒有死,他的身體還沒有冰涼,她急著傷心難過什麽。杜若利落地將趙知身駝在身上,指了一條出路,很快便又有十三公子的人前來接應,一輛黑帳的馬車,再次將她帶進了聽蕭別院。


    雲間一點也不急著去見十三公子,守在趙知身的身邊,一邊清理他身上的血跡,一邊等待醫者的到來,可是等了許久,等到趙知身的氣息越來越虛弱,雲間終於沉不住氣,推開門,看到安康就候在門外。


    “大夫呢,怎麽還不來!”雲間顧不得偽裝,絲毫不客氣地道。


    安康仍是恭恭敬敬地,回應道:“大夫已經來了,這會兒正在公子房裏等著公子吩咐。”


    “吩咐?”雲間一瞬就升起憤恨的冷笑。人命大過天,救人水火,哪裏需要什麽吩咐。到底十三公子又不在乎趙知身的死活,分明是在等著她去求他。


    雲間提著裙子快步地朝十三公子房間奔跑。好在這裏她來過,雖然隻走過那麽兩條路,但她是從小就看著戰爭沙盤長大的人,對建築構造十分容易了解掌握,沒有走一絲多餘的彎路,就衝進了十三公子的房間。


    哪裏有什麽大夫,十三公子正穿著一件素白的中衣,露著大片肌理分明的胸膛,慵慵懶懶地坐在榻上看禁書呢。


    “唰”地一下,雲間跪下來,“請公子救救趙先生。”


    “哦。”十三公子隨意地回應,不說什麽,手中的書又翻過去一張。


    “請公子救趙先生!”雲間說完低下了頭,用力吸氣,不讓眼淚掉下來。


    十三公子仍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仿佛書看得累了,兩指捏了捏沒心,對外麵道:“來人,奉茶。”


    雲間的腦子裏飛快地想著,此時她還有什麽可以拿來跟十三公子交換的,她的身世?她的目的?她計劃中的一切?


    還沒有想好從哪裏開口,侍女馬上就端了茶水進來,彎腰候在十三公子手邊。十三公子隻用手背在那茶杯上靠了一下,揮手便打翻了茶盞,嗬斥道:“你要燙死本公子嗎!”


    那侍女還沒見過十三公子這副態度,嚇得急忙跪下來,一下一下重重地磕頭,“公子恕罪,公子饒命!”


    十三公子似是對此很受用的模樣,看著侍女的額頭一下一下與地麵碰撞,高傲地道:“饒了你,下去吧。”


    待侍女出去後,十三公子從榻上站起來,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到雲間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眼睛,嘴角彎起輕鬆的謔笑,“求我?學會了麽?”


    雲間強忍著苦笑,終是慢慢地堅定而鄭重地伏下了身體,“請公子救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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