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沈雲間!”慶王府的議事殿裏,慕容仲氣得將拳捶在身側的矮桌上。他不惜冒這樣大的風險,眼看宸王就要入套了,竟讓她一個舉動就攪合了。


    閆躍林坐在下手,“殿下稍安勿躁,那沈雲間早已與十三公子串通一氣,焉知今日所為,不是十三公子授意她去做的。”


    慕容仲怒意難平,恨恨地道:“就算是十三讓她做的,你我手下,如此勇氣、如此當機立斷者,能有幾人?”說完便歎了口氣,“隻恨這樣的人不能為本王所用!”


    閆躍林道:“既不能為我所用之人,理應殺之。”


    慕容仲越來越不耐煩,“殺殺殺,本王殺她兩次,哪一次不是損兵折將,就說今日宸王抓到那縱火犯的消息,若非早先一步就有人泄密,十三和她怎會如此及時。槐花社裏的那些世家公子,有可能滲透在朝局的各處,就是你我身邊,都說不準有其中成員。這樣的勢力,不反則矣,一旦他們決定出手,將是翻天覆地的震蕩!難道宸王當真已經得到了槐花社的擁護?”


    “若是槐花社的確有意幫助宸王,必定早已知會宸王,令他有所防範,那女子也不必去闖宮門了。”閆躍林道。


    慕容仲聽來有理,舒著一口長氣點頭,“沒有是最好。可那沈雲間,若是背後沒有如槐花社一般的勢力撐腰,絕不敢做出這等犯上作亂的舉動,她現在早已和十三連成一氣,十三的心又是向著宸王那邊的。”


    閆躍林想了想,問道:“那女子與十三公子連成一氣,是為情?”


    “多半是如此,”慕容仲道:“本王已差人審過,圍場上他二人打情罵俏分分合合的模樣,本王也是親眼所見。”


    “既有分分合合,便說明二人之間仍有矛盾,”閆躍林說著對慕容仲露出老成的笑容,“殿下,‘情’之一字,可使人癡纏,亦使人癲狂,”伸手指向一處擺設,“便如這琉璃瓶,千絲交融而流光溢彩,卻也十分易碎,情人之間最是容不得一粒沙子,女人更是如此。”


    ……


    “為了活命,你可願嫁我?”


    雲間聽著十三公子說出這句話,仿佛做夢一般。她似曾做過這樣的夢,夢到自己一身錦繡紅袍,坐在鴛鴦鸞駕中,行在被抬往十三公子府邸的路上。這並不是一個美夢,這樣的夢會使她慌張,亦或者本就是她內心中慌亂的投射。


    雲間本以為為此刻想一條出路並沒有那麽難,可是她自己心裏,也分明知曉有一條捷徑便利的退路,因那退路在那兒堵著,便很難潛下心來,想更好的辦法。


    雲間飛快地眨著眼,掩飾心中的慌亂,“公子的意思,我,小女子聽不明白。”


    十三公子眼神迷離,懶懶而自嘲一般地微笑,看著她問,“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你還要同本公子裝蒜?”


    雲間對上他的目光,瞪著小鹿一般的眼珠問,“現在是什麽時候?現在既沒有刀子架在小女子的脖子上,陛下也沒有下旨立時要將小女子處斬,小女子是不明白公子在說什麽,但想必公子心中有的那個法子,必是個極有效乃至極端的法子,甚至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代價?”十三公子已經明顯皺起眉來,“你認為,這是代價?”


    “不是,”雲間仍有些慌張地道,“小女子的意思是,這樣厲害的法子,應當留到更迫不得已的時候……”


    十三公子的眉漸漸展開,掛著嘲諷的笑意,將“迫不得已”在口中一字一字緩緩地重複,“好一個迫不得已,本公子就願你永不必迫不得已吧。”


    說著,轉身抬腳離開,身形消失在門前時,隻道了一句,“無論如何,你為六哥蒙受此劫,本公子還是會救你出去,你——就自便吧。”


    走出牢室,十三公子對守衛的交代了幾句,隻說雲間是陛下要的重犯,嚴加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必繼續拷問,且聽下一步指示。


    ……


    民戶小院裏,趙知身扶著輪椅緩緩地站了起來,確定自己可以行走之後,抬腳正要向院門走去。


    依然白衣勝雪的謝白衣,將合起的金扇擋住趙知身的身前,“你要進宮?你可知後果是什麽?”


    趙知身手腳無力,已經沒有與謝白衣一戰之力,淡淡而嚴肅地道:“不必攔我。”


    “十年布局,毀於一旦,那女子當真值得你如此做?”謝白衣也嚴肅起來,更上前了一步,手中的金扇已不自覺地展開了一點。


    趙知身定定地看著他,又將目光灑向了別處,不願解釋或者辯駁什麽,也不顧眼前金扇上無數尖利的齒牙,推開謝白衣的手臂,邁開堅定的步伐。


    謝白衣不禁上前了一步,站在趙知身身後道:“你不必去了,慕容笑此刻已經跪在養清殿外了。”


    ……


    入夜後,平地一道閃電,劃開了半個夜空,驚雷四起,一場暴雨總是在有人長跪不起時,來得這樣及時。


    十三公子仍穿著玄黑的衣袍,跪在養清殿外的台階下,端端正正地佇立了許久。暴雨很快就澆透了他的衣衫,連綿不斷的雨水衝刷在如山一般挺拔的輪廓上,看著有些透不過氣來。他麵色嚴肅而凜然,一雙明亮的眼,在暴雨中睜得倔強。


    內侍尹福海撐著芭蕉一樣的黃油傘走出來,遮擋在十三公子頭頂,聲音被風雨撕得有些破碎,“十三公子,這樣大的雨,您有什麽話,等雨停了再說吧。”


    “笑有罪在身,甘願受罰,請尹內侍不要再勸,能淋這一場,笑心中的愧疚適才能減少一分。”十三公子說著,將撐在頭頂的黃油傘撥開,便仍換做方才那副堅持倔強的表情。


    尹福海隻好撐了傘回去,撣了撣身上的水滴,對站在窗邊的南帝道:“陛下,十三公子身子弱,淋壞了可不得了,他有什麽話,便讓他進來說吧。”


    南帝的目光仍在外麵的十三公子身上,卻並不算十分嚴肅,乃至帶著些欣賞的笑意,笑著責備尹福海道:“什麽話!又不是朕讓他跪在那兒的。他既覺得自己該跪,便讓他跪著吧,朕的孫兒,豈會畏懼這一場風雨。”


    “可是,這一直跪著也不是辦法啊。”


    南帝微微歎了一口,“等雨停了,朕親自去問他。”


    這場雨一下就是整夜,伺候在養清殿的宮婢和內侍們,冒著雨水慌慌張張地跑進跑出,伺候了陛下睡下,又伺候了陛下起身。大家都知道陛下對這位十三公子最是疼愛有加,做完活回到自己的寢室內,便關起門來七嘴八舌地推測議論。


    有消息靈通的,已經知道十三公子和今日鬧的那刺客有些關係,議論起來更是五花八門、思路萬千。一早天亮,大家各自回自己工作的地方伺候,又將消息傳幾傳,隻經這一夜,十三公子在養清殿外跪了整夜的消息,便是滿城皆知了。


    似是有意為天子便利一般,那雨到早朝前,便漸漸地停下了。南帝穿著象征帝王威嚴的九龍朝服從養清殿裏走出來,十三公子看見了,便慢吞吞地起身,因長跪而膝上酸軟,扶著膝蓋艱難地走到道路一邊,繼續跪下來。


    是在為陛下讓路。


    南帝邁著尚且健朗的步伐,走到他身邊的時候,腳步微頓一瞬,隻點了下頭。他要的就是這樣的孫子,堅持而不愚昧,成大事者,先要沉得住氣。南帝早已想到十三公子是要來為那刺客求情的,若他進來張口就說,南帝必會責怪他為了個女子,連自己親爺爺的性命都不在意了,對刺客,無論真假,都不能輕易撕開活命這條口子。


    早朝上議論最多的,自然還是刺客的那樁事情,有人告狀十三公子與刺客關係糾纏不清,不宜再讓金梟閣繼續審問此事。有人建議,這樣目無章法的女子,無論究竟是刺客與否,殺之亦不可惜。南帝一一聽著,不做表態。


    散朝之後,便又走回了養清殿,尹福海老早就將目光鎖到了遠處,去尋十三公子的身影,不禁失禮地驚呼一聲,“哎呀,笑公子!”


    不等南帝吩咐,尹福海已經小步跑到台階前,將癱倒在地上的十三公子扶起來,著急地吩咐道:“快,快去請禦醫來,備好熱水粥食,你們幾個,快將十三公子抬進殿裏去。”


    南帝想起來這十三公子小時候確實身體不太好,心裏也有些著急起來,待眾人將十三公子抬去了榻上,便也關切地坐在一邊,滿眼慈愛地將他蒼白的臉看著。


    待禦醫診過了,十三公子才緩緩地轉醒過來,慘白的嘴唇起了一層幹皮。他先是拉住了南帝的手臂,又急忙艱難地從榻上下來,跪在地上深深地叩首,虛弱地道:“孫子有辱天家顏麵,請皇爺爺恕罪。”


    南帝親自動手去扶他起身,十三公子隻腰杆軟軟地直了起來,仍跪著不肯動。


    “你可是為了昨日那刺客?”南帝道。


    十三公子愴然垂首,“孫兒自知這等小事不該驚動皇爺爺,是孫兒管教不利,那女子腹中懷了孫兒的骨血,要向孫兒討一個名分,孫兒不肯,她便不惜如此驚動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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