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萱聽到這個問題還是緊張的,並且也明白了,十三公子這一趟過來,還是為了沈雲間。攪著裙角想了想,不自覺地抿了抿唇,幹脆跪下來,“小女子不知。”


    十三公子仍是那般微揚著下巴,垂眼看人,含著耐心地呼了一口長氣,道:“芷萱,經汀蘭一事,本公子料想你已長進不少。當初本公子待你好,是喜歡你這張臉,以及你無論如何性情跋扈,對本公子都是百依百順的。你應該還記得,本公子初見沈雲間時對她的態度,實是沒什麽憐香惜玉之情的。你最好有些自知之明,你不是她,不要學她的樣子同本公子耍花招,會害了自己。”


    芷萱的眼神難掩緊張地飄忽起來,低著頭道:“我……小女子真的不知道。”


    十三公子麵上掛著微微的冷笑,兩指鬆鬆地夾著一隻精致的小茶杯,“當初汀蘭死時,是沈雲間求的本公子,讓你去為她收屍斂葬,所餘遺物,也通通交還你接收保管,本公子再和顏悅色地問你一次,那些遺物,現在何處?”


    十三公子說完,便將指尖的茶杯往桌上輕輕一甩,茶杯晃了幾晃停穩在桌麵上,濺出一圈不規則的水漬。


    隻這丟茶杯小小的動靜,就將芷萱嚇得心驚膽戰,她對十三公子來說早已是舊人,君心涼薄,她僅有的籌碼,已經不在了。


    汀蘭到底是膽大,殺了吳郎中之後,還有閑心在他房間裏翻騰一番,找了許多自認為日後用得上的東西,當初拿走雪顏羮配方的時候,或許也沒想過其實這個,是能救自己命的東西,隻是對女子來說,駐顏之術十分寶貴,便順手帶走了。


    芷萱又想了想,才低低地道:“賣了……”


    “賣了?”


    “前幾日園子裏來了位公子,說有一處地方,收售人遺物,聽說我這裏有一些,便用了許多珠翠珍寶買了去。”芷萱說著,急忙站起來,捧來一個小匣子打開,“這幾日小女子又典當了一些,其餘的全在這裏了。”


    十三公子將匣子接過來,將裏麵的老珠瑪瑙拈了幾顆在手中,涼涼地看了幾眼,問:“既然要賣,你為何不直接要些金銀,換了這些,還要再費一番功夫典當?”


    芷萱緊張地搖頭,“小女子也想要金銀,但那公子說這是規矩,小女子見這些也比姐姐留下的有用許多,便就應了。”


    “那是何人?”


    “是個新鮮麵孔,也沒留下姓名。”


    十三公子與安康對視了一眼,兩人相互心中已經有了一些答案。看來是他在醉月樓查雲間中毒一事走漏了風聲,已經有人先一步動手了,可這風聲是從何處走漏的呢。


    今日芷萱還算老實,十三公子便在她這邊多逗留了一會兒,這小匣子是肯定要帶走的,便又多賞賜了些金銀,也不虧著她。


    芷萱還是很歡喜的,進進出出地張羅打點,要酒要菜,就像雲間恨不得馬上昭告天下自己已經和十三公子恩斷義絕一般,她是恨不得昭告天下,十三公子又回來找她了。


    待到晌午過後,十三公子酒足飯飽了才離開,馬車悠悠地朝著聽蕭別院晃去,馬車裏,十三公子再次打開芷萱交給自己的小匣子。安康在一旁看著,道:“公子,這許是匯寶樓的東西。”


    “不錯,”十三公子道:“匯寶樓的規矩,是以物換物,錢財無用。看來是有人惦記咱們手裏的東西,想讓咱們拿去換了。”


    “可是匯寶樓歸屬江湖,魚龍混雜,要想進去,也不能帶多餘的人手,隻怕這其中有詐。”安康道。


    十三公子瞟了眼窗外的車水馬龍,他估摸著安排這件事的人是慶王慕容仲,他辦了慕容仲的臂膀閆躍林,慕容仲不可能沒有回應,隻是依現在的情況,慕容仲還敢不敢輕易地殺自己。


    自己若是死了,對慕容仲來說絕對是有利的,但一則,他沒那麽容易殺死,二則,一旦敗露,憑陛下對自己的寵愛,慕容仲自己即便死罪可免,太子之位,是想也別想了。


    “是要謹慎一些,”十三公子道,“閆傳琴現在如何?”


    “還在咱們府裏關著呢,陛下現在顧不上這種小事,金陽代府尹恐怕不敢出這個頭,是也沒人給她做主。閆相倒是從大理寺放出來了,牢裏頭脫了層皮還沒長好,是派人來催問過幾回,不敢來硬的。”安康道。


    十三公子點了點頭,馬車也已經晃到了聽蕭別院外,剛一出來,杜若便穿著一身緊致利落的黑衣立在一旁,幹脆地道:“公子,趙知身準備出城了。”


    十三公子眼睛一眯,上午才說了要徹底查他,竟跑得這樣快,反應夠迅速的啊。旋即又鑽回了馬車裏,“追。”


    ……


    民戶小院裏,趙知身收拾了極簡單的幾樣行裝,換上了一身適合上路的裝扮,站在小院裏,仰頭看著那株靜靜陪伴了自己幾年的槐樹,“代我照顧它。”他對謝白衣道。


    “是它,還是她?”謝白衣拿著金扇的手,指了指那槐樹,又指了指醉月樓的方向,見趙知身輕輕一笑,謝白衣看了眼他身上那方小包袱,“就帶這麽點東西,怎麽夠名揚天下?”


    趙知身靜靜地抬眼,望著高遠的天空浮雲朵朵,“天下已然在此,名,是多少財物都換不來的。”


    謝白衣仍是將一串閃亮亮的金珠子塞進了他的行囊裏,“走投無路時,便去萬字號商鋪,一粒金珠可抵千金,省著點用。”


    趙知身涼涼地看他一眼,“我但凡抵一次,你便能夠知曉我在何處,萬掌櫃的金算盤,打得十分響亮。”


    謝白衣遞去一個好心當作驢肝肺的表情,不禁地道,“你何必走得這樣著急,慕容笑那小子就算想查你,就算真讓他查出了什麽,他敢說出來嗎?萬事尚未具備,你此時前往,會比預計的艱難。”


    趙知身朝醉月樓的方向遙遙地望了一眼,隻道了一句,“東風已來。”說完,又看了眼那些將將晾幹的茶葉,“當做別禮,送你了。”


    謝白衣心中大喜,引著趙知身上了備好的馬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餞別的大禮,幾分無奈地道:“伴君千日,終須一別,此後芳草萋萋,斜陽匆匆,願君長安。”


    “珍重。”


    “珍重!”


    看著那不起眼的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謝白衣才抬起眼來,望著天空四下看了看,自語道:“東風,今日刮的明明是南風。”


    除了那串金珠子,趙知身的行囊裏,沒有什麽貴重的東西,算是珍貴的便是雲間贈給他的那枚腰佩。他長居花樓,雖不是貴客,但姑娘們都待他極好,被塞過不少小禮物,雲間製作這種小物件的手藝,真的不算很好。


    趙知身將那腰佩握在手中,不舍地摩挲,似每一根流蘇,都要細細地梳理過。這便是那東風。


    他沒想到雲間這一路走得這樣快,過去慶王與宸王相爭,還會保留些和顏悅色的姿態,如今已是劍拔弩張的程度,再加上十三公子這個攪屎棍不再蟄伏隱匿,黨爭的那層窗戶紙,已被悄然捅破。這一場抗爭中,趙知身相信宸王是一定會贏的,所以若是再不出手,等到慶王徹底被宸王等人打敗,朝廷上下一心的時候,他要做的事情,就更難辦了。


    何況雲間這邊雖已有足夠的裏應,仍需要外合。


    馬車很快就出了城,一路秋色蕭條,趙知身端端坐在裏麵閉目養神,忽然將手中的腰佩緊緊一握,馬車也立時就停住了。


    十三公子怕追趕不及時,路上已經親自換了馬匹,此刻正跨坐在馬背上,帶著一行人堵在趙知身的車馬之前。


    趙知身已猜到來人,緩緩掀開車簾,並不出來,隻用淡淡的目光看著來人。


    十三公子牽住馬韁,定了定馬蹄,朗聲道:“先生何故走得如此匆忙?”


    “江湖路遠,是要趕早一些。”趙知身淡定地道,目光中的平淡,讓十三公子看得十分不悅。


    見多了故作清高的,他便更不喜歡這樣確確實實清而高的人,目光望去,雖近在眼前,卻盡是遙不可及、深不見底之感。


    “這麽說,先生此去是不打算回頭了?”十三公子問。


    趙知身仍那般淡淡地道:“在下根在此地,落葉之後自要歸根,但可以向公子保證,有生之年,絕不會再踏入金陽城半步。”


    “哦?”


    十三公子看趙知身不太像個言不守信之人,但對這話卻十分不解,他不解,趙知身也不願向他解釋,正要將車簾放下,十三公子道:“既然如此,本公子便要向先生討還一樣東西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玲瓏枕上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年一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年一信並收藏玲瓏枕上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