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中另一間土造的石屋內,慕容仲被看押在這裏,倒是沒怎麽虧待他,吃喝雖不如意,但也並沒有受什麽皮肉之苦,隻是他身邊帶著的人,一天被拉出去宰一個,看得慕容仲也是心驚肉跳,不知這些胡族野人瘋了,是不是真的什麽都幹得出來。


    師子鈺從被關起來那天起就一直大喊大鬧,別說是霍北人,就是慕容仲都受不了了,幹脆把他弄暈了了事。


    花了這麽多天心思,慕容仲終於打聽到,霍北忽然翻臉,是因為懷疑南帝陰謀殺害了他們的老汗王。今日又剛得來的消息,說這件事和親公主師子歸已經當眾招認了,兩國之間一場大戰,避無可避。


    慕容仲慌得直拍大腿,打仗就打仗,反正南帝早想打了,既然是陛下自己做的事情,也怪不到他出使不利上,可他怕死。


    又一個手下的挨了千刀被送回來,慕容仲看著那屍體,數了數身邊僅剩下的幾個人頭,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捱到南帝出兵救援的時候。


    必須要想想辦法才行。


    大夥兒餓得靠在牆壁坐著,半昏半睡的,連個能說話的都沒有。雲間便在這個時候扮成送飯的胡族漢子走了進來,左右看看,關緊了門,走到慕容仲麵前急切地喚了一聲,“慶王殿下!”


    慕容仲聽這聲音十分熟悉,有些驚訝地朝雲間看過去,雲間急忙撕掉了貼了大半張臉的胡須,露出滿臉貓抓過的傷痕。


    “你,你怎麽!”慕容仲更加驚訝。


    雲間眼睛一紅,哽咽地道,“是慕容笑!他為了不讓我阻止他救師子歸,竟狠心將我的臉弄成了這樣!”


    雲間說著,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裏滾落出來,慕容仲震驚地眯了眯眼,“你是怎麽進來的?”


    雲間收了下眼淚,道,“槐花社在霍北也有些人員,小女子趕到霍北之後,本想盡快與殿下會和,但臉上的傷情實在不想耽擱,便先去了一處尋醫,請了人通知殿下慕容笑進城的消息,隻是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慕容仲有些將信將疑,這樣的事情,為什麽偏偏在他進城的時候發生,難道真的不是有人設計好的麽?


    雲間道:“慕容笑實在狡猾,一定是他已事先與師子歸聯絡過了,讓她這時候將這事情捅出來,使得殿下受困。”


    “哦?你說這件事情是十三做的,那他可知道做這件事背後的幹係?”慕容仲道。


    雲間激動地說,“正是因為知道,他才會做這樣的安排。殿下還不明白麽,陛下為何一定要師子歸死在霍北,一則是為了挑起戰端,另一則是為了殺人滅口,可是一旦師子歸說了,這口滅是不滅,意義就不大了。慕容笑想要帶師子歸走,以她現在所處的情勢,再回南國是不可能了,他們要亡命天涯,怎會想要一直被官兵追著,兩國的戰事一旦打起來,陛下也就顧不上他們那頭了。隻是苦了殿下,困在此處,性命岌岌可危。”雲間頓了一下,左右轉了轉眼珠,似思考的模樣,道:“這或許,便是慕容笑的另一個安排,他要帶師子歸亡命天涯,從此南國的朝政便再無法插手,將殿下困在此處,甚至是使得殿下被霍北人殺了,南國就隻剩宸王一枝獨秀了。”


    這也是慕容仲這些日子來一直在考慮的問題,霍北發生的事情,看起來和遠在金陽城的慕容錚沒有任何關係,可若是自己死了,得利最大的就是他了。所以他更不甘心死在這兒。


    慕容仲不信任地問,“你這趟進來,是要救本王脫身?”


    雲間將安靜睡在一邊的師子鈺看了一眼,問慕容仲,“小女子想先請問殿下,殿下將安平侯世子帶來是為什麽?小女子記得先前與殿下說過的條件,小女子希望殿下能幫小女子除掉師子歸,殿下將師子鈺帶來,是為了讓他代替師子歸死,從而完成陛下的心意,是麽?那麽若是沒有慕容笑插手進來,殿下打算將師子歸如何呢?”


    慕容仲被說中了心意,自不回答。


    雲間道:“殿下從沒有相信過小女子,殿下也知道,小女子喜歡十三公子,所以有師子歸在,小女子便無法同十三公子在一處。既然殿下與小女子之間,彼此一點信任也無,小女子還能怎麽救殿下?”


    雲間露出氣憤的表情,目光直直地將師子鈺看著。


    慕容仲冷笑,“那你見本王是為何?”


    雲間更加激動,湊近了一些,抬手摸自己的臉,“殿下看不到嗎!我已經這樣了,我還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一起,看著他所安排的事情,樁樁件件如他所願?可是我必須先活下去,我知道雪顏羮的配方在殿下手中,所以我必須救你。”


    “那麽,你能如何救本王,又如何相信,救出了本王,本王就會將雪顏羮的配方給你?”


    雲間不禁沉默,語氣才低下來一些,她道:“殿下知道,槐花社隸屬江湖,江湖是不問朝局的。小女子既為槐花社中人,必不能違背此盟約,小女子隻能給殿下一個建議,為今之計,殿下唯一的出路是——叛國。”


    “大膽!”慕容仲目光一緊,將雲間憤怒地瞪著。


    雲間垂目,看了一眼地上那挨了千刀死去的護衛,道:“非常時期隻能用非常的手段,南國殺了霍北的汗王,霍北就算殺了南國一個皇孫,這筆賬南國也還沒有還清。他們為什麽不殺殿下,是因為霍北知道,憑兩國現在的實力,這場仗就這樣打起來,霍北打不過,而打仗的最終目的是什麽,是為了城池、土地、資源,他們要以殿下為質,去向陛下談判,殿下清楚陛下是什麽樣的人,他會為了殿下妥協麽?”


    慕容仲深吸一口氣,眼神已經有些亂了。南帝可是一個心狠手辣魚死網破之人,妥協,在他的字典裏是不存在的。


    雲間道:“就算陛下有一半妥協的可能,殿下又為什麽一定要如此被動,等陛下的答案,或者等霍北的態度。殿下為何不主動一些,主動去向霍北談判,倘若霍北能夠答應扶持殿下登上南國的皇位,殿下登基之後,就算送給霍北韓地一半的土地又如何,韓地本來就不是南國的,殿下要的是皇位,失了一半的韓地又如何,可霍北環境惡劣如此,他們需要韓地。與殿下談判,這是對霍北來說,比戰爭更不需要代價的方法。”


    慕容仲沉默著,雲間垂下了眼,行禮後道,“小女子言盡於此,今日所說的話,小女子絕不會再向任何人提起,殿下手中握著小女子的命門,小女子也不敢。”


    雲間離開後,蕭傾歌很快將她接走去休息,看著那在榻上氣息虛弱的女子,他配了些藥讓人送來,看著雲間仰頭一口喝下,眼底不免露出些醫者的慈悲,他道:“倘若慕容仲按照你說的做,這件事情一旦敗露,他便萬劫不複。而你是唯一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不殺人滅口已是不錯,更不可能將雪顏羮的配方還你,你讓性命無憂,你可知道?”


    雲間點頭,品了一瞬殘餘在唇邊苦口的藥汁,“我知道,所以我這一生至多隻剩下半年的時間了,不知道半年,還夠做多少事情。”


    蕭傾歌歎息,“韓國有你這樣的女兒出生,可惜了。”


    雲間搖頭,“我不是生下來就這樣的。”


    “是啊,原本你這個年紀,正該是鮮衣怒馬、促蝶長歌的時候。”


    “蕭將軍這一生可有遺憾?”雲間問。


    蕭傾歌不禁地朝某個方向望去,“有一些,不知是憾是幸。”


    雲間輕輕地笑起來,縮在榻裏輕輕地睡去,將睡前,她的魂魄飛回了聽蕭別院,抓奸當場的母親,將衣服擰成繩追打自己不懂事的兒子,懷孕的小媳婦縮在被子裏,露出一雙小鹿一般的眼睛……


    那是她自流落之後,唯一嗅到過的一絲煙火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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