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朝堂上,南夷來報,那股異軍已越過瘴林攻破沼澤,夷人幾大部族長老已被生擒,現異軍正在夷境內修養,隨時可能繼續東進,攻打南國邊陲城鎮。


    南帝問,“朕派去的援軍可已抵達?”


    “再有兩日便可抵達。”


    南帝聽來便稍安心了一些,他心裏瞧不起那些夷人,當初仗著地形的便利,與南國負隅頑抗了許多年,現在必是記仇,有意消極應戰,輕易就讓人捅了老窩。


    慕容錚並不這樣認為,道:“南夷地勢複雜,北部援軍無法適應瘴沼之氣,臣自薦領兵,親自前往夷地,驅除外敵!”


    “外敵?不過是一群草莽罷了。”南帝不屑地道。


    慕容錚急於說服,直言道:“輕敵乃兵家大忌,縱是星星之火,亦可燎原,犯我邊境者,雖小必誅,請陛下恩準!”


    慕容錚一向是喜歡在朝堂上說實話的,然實話往往都不好聽。過去有慕容仲那個說假話的,他口中的實話便十分具有必要性,但今時不同往日,他想說實話可以,卻不能挑陛下的錯處。


    他說陛下輕敵犯了兵家大忌,又說一群草莽能夠撼動南帝耗盡畢生攻打穩固下來的疆土,這話已難聽之極。


    “宸王此言差矣,”十三公子站出來道,“非是陛下輕敵,宸王當知那夷地易守難攻,當年南國耗費了數年之久,今朝被人一舉攻下,必是夷人消極應戰有意放水,宸王驍勇善戰,若此一去,必能一戰而勝,而對早已失去主權的夷人來說,他們的家園,不過是從一人手中奪到另一人手中,夷人外族依然渙散。”說著轉身麵對南帝,繼續道:“依臣之見,此戰的確不宜速戰速決,讓夷人在外人手中多吃些苦頭,再看到南國對他們的庇護,才是收攏外族之心的良策,陛下聖明。”


    慕容錚反駁道:“夷地既早已收複,便當為自家人看、以誠相待,泱泱南國,不應有外族之談,此乃大國之胸懷!”


    十三公子懷疑他這六哥怕不是傻的,垂下眼來,沉沉地呼了一口長氣。


    但慕容錚的胸懷之說,雖然南帝不愛聽,那些飽讀聖賢書的大臣們很愛聽,見十三公子也不還嘴了,紛紛附議慕容錚的看法。


    南帝表麵有些被說動了的意思,含著老謀深算的笑意,指著下麵道:“你們這些不解風情的東西,宸王正是新婚燕爾,沈絮小公主體弱多病,正需夫婿體貼,驅除草莽事大,關愛韓人公主也非小事,朕可不舍得拆散這對鴛鴦。”


    十三公子清了下嗓子,“陛下,如此家務事還是應私下裏說。”


    南帝便更開懷地笑起來,又指向十三公子,“你小子還敢教朕如何說話、做事了?就不怕朕治你個以下犯上之罪?”


    這話是笑嗬嗬地對十三公子說的,實則是說給慕容錚聽的,南帝要如何治理他的江山,還輪不到他這孫子來指指點點。


    慕容錚眼見實在是說不動南帝的,識趣地退了回去,國舅便在這時候站出來撿漏,道:“既然宸王殿下與諸位同僚,都認為夷地之亂不可小覷,臣願舉薦一人出征為將。”


    “高大人要舉薦何人?”


    “陸家軍——陸洹。”


    ……


    “陸洹。”宸王府裏,雲間坐在床上念著這個名字,從自己的印象中檢索了一番,便將此人的來曆和生平回憶得差不多。


    陸洹是陸晚成的兄長,因朝曦門一役,陸晚成功勳卓著,陸洹雖為嫡子,卻處處被陸晚成壓上一頭。


    陸家雖不姓高,但陸洹的母親,也就是陸老將軍的嫡妻卻是高家人,所以撇去陸晚成這個異類,陸家與高家實際一體連心,都屬於皇後一族的勢力。


    “陛下同意了?”雲間問。


    慕容錚情緒低迷地點頭。


    雲間道:“看來這一仗,勢必要拖延上一段時日了。國舅貪財,陛下不可能不知道,現在國舅已經失了韓地和工部這兩個油水最肥厚的地方,也沒有慶王那樣的人幫助,他想要斂財,不是發災難財,就是發戰爭財。戰事拖得越久,軍餉開銷越大,國舅能從中撈得不少好處。”


    “陛下既然知道,為何還要縱容!”慕容錚不解,乃至憤怒。


    雲間道:“這話應該反過來說,正是因為知道陛下會縱容,國舅才敢如此大張行事,陛下不希望殿下上戰場再得功勳,這已是十分明了的,但一味壓製殿下你,並不是持久之法,在壓製殿下的同時,更要替珺王殿下開辟道路,這筆功勳讓珺王殿下得不是更好。”


    “隻是,”雲間繼續道:“功勳論的不是成敗,而是大小,在街上隨便救了一個摔倒的老婦,也是一件功德,卻嫌少有人問津。南夷之戰也是如此,若珺王殿下去了,一舉得勝,隻能說明是敵人太過弱小。而倘若先派了威名赫赫的陸家軍,久攻不下,再被珺王殿下一舉得勝,才能顯得是珺王殿下勇武。陛下知道國舅必會通過此戰斂財,所以要將戰事拉長,這不正合陛下的心意?”


    “可是夷人的性命,就不管了嗎?”慕容錚不禁地感慨。


    “夷人是外族,陛下在意夷人幹什麽,他要的隻是疆土罷了。”雲間說著,伸手在慕容錚的手背上拍了拍,“殿下,陛下已是花甲之年,他這一生已經走完了大半,心性不會再改變了,殿下明知說不通陛下,今日在朝堂上的話,便不該說。”


    慕容錚也知道不該說,但不說他心裏難安。


    總歸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再多說也是無益,慕容錚也隻能接受罷了。抬眼見雲間的臉色已經有了許多困頓之意,她最近一直是這樣,睡了醒醒了睡,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忽然睡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忽然醒來,東西吃得不多,連拉屎放屁都很少。


    慕容錚感到有些抱歉,“本王不該跟你說這些,又讓你耗費心力了。”


    雲間輕笑,“我現在為肉身所累,能為殿下做的,也隻是陪殿下說說話,開解一二罷了。對了,我一直睡著,謝先生可曾來過?”


    慕容錚謙虛地一笑,“謝先生神出鬼沒,他來沒來過本王倒是也沒有把握,府中是無人見過他出現。”


    雲間想了想,她整天睡啊睡的,日子已經有些過糊塗了,分不清究竟有多久沒見到謝白衣了,反正自她從妃陵回來之後,謝白衣就再沒在她眼前出現,必是心裏有鬼的。她想問的問題,也就沒有機會去問。


    算了算了,已經是個要死的人了,操不起這份心了。


    雲間的眼睛眯了眯,慕容錚幫她把被子蓋好,溫柔地問,“有沒有想吃的,本王叫人去準備。”


    雲間想了想,“想吃……燒雞。”


    “燒雞?”


    “嗯,燒雞。”


    “怎麽似個小孩子一般。”慕容錚笑說著,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拍了拍被子,“睡吧。”


    雲間從小就對燒雞愛得深沉,在她最淺薄的認知裏,給她燒雞吃的就是對她好的人。譬如趙知身,她高興了給她買燒雞,她不高興了也給她買燒雞,為了吃燒雞,她那時候經常故意喜怒無常的。


    但是十三公子看不起燒雞,覺得那東西很油膩,整隻吃起來不雅觀,女子吃燒雞難免吃相難看。但是撕碎了,雲間覺得就不是那種味道了。


    所以十三公子並不是對她好的人,他不給她吃燒雞。


    雲間睡了,做了一個特別美的夢,夢見自己在吃燒雞,在韓國的王宮裏吃燒雞,在父親的軍帳裏吃燒雞,在霍北邊陲與趙知身流浪時吃燒雞,在醉月樓的後院偷廚房的燒雞,還有在聽蕭別院裏,十三公子用筷子打她抓著雞腿的手背。


    醒來時是半夜,房裏的光明明滅滅,她掀開床帳,看到桌上一盞昏黃的大燈,燈中的暗影在牆上遊走,舞刀騎馬的小人在牆壁上你追我趕,一室昏暗,卻又好不熱鬧。


    雲間下了床,看著牆壁上那些追追趕趕的光影,一盞走馬燈似涵蓋了這座人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在專注地做某一件事,卻不知命運的安排,永無止境。


    慕容錚發現她醒了,便從桌案那邊走過來,解釋道:“出去時在街上看到,有趣。”


    “好看。”雲間說著,在桌邊坐下來,正隨口地問,“殿下去街上做什麽?”


    說完便看到桌上的燒雞,一隻、兩隻、三隻……大小、成色各有不同,應該是跑了許多家店,不知道哪一家最合她的口味,索性挨家都買了一隻。


    淪陷在燒雞的海洋裏,雲間覺得此生都要圓滿了。


    ……


    南夷,身披戰甲的男子脫去頭盔,滿頭青絲依然飄逸風流,坐在藤木編的古椅上,他將頭盔放在一旁,動作一貫地輕柔,不怒也不威,全不見戰馬上時的果決。


    土階下跪著幾名異裝老者,因被玄甲兵士看守包圍著,略有怯怯。


    趙知身坐在那兒,對階下的人微微一笑,“在下與南夷無怨無仇,蕩平此地,隻因一個不情之請,請問列為可知夷族古傳聖物——鳳凰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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