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錚這一離開宸王府,便沒有機會大大方方地回去了,案情仍有許多不清晰之處,南帝派人將慕容錚關進了天牢。


    有人提到要不要再把宸王妃也帶過來審審,畢竟她身上的問題似乎更多更大一些,許多問題正麵剖開之後,南帝已經越來越認識到這女子的厲害之處,並不想給雲間當眾狡辯的機會,怕她把這十三公子一手設計下的大好局麵給掀翻了。


    早朝上大家還是在喋喋不休地討論昨夜關於宸王的案子,宸王在賢臣們心中留下的印象太好,那禦前不卑不亢的模樣,也實在令老臣們佩服而傷感,凡侍奉了南帝有些年頭的,誰不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宸王之罪不在眼下,而在將來啊。


    大家忍不住還是想為宸王說些好話,就算奪了他的權剝了他的位,能保他個餘生安穩,也是好的。


    可越是如此,南帝就越是感到,宸王累積起來的威望,是無窮盡的後患,不動則矣,這一動必要連根拔起。


    下了朝,十三公子心裏懷著樁疑問,去了趟天牢,牢門打開,隻見著一具死屍。


    正是昨夜那忽然跳出來指認宸王指使自己偷用禦印的小太監,留下血書一封,畏罪自盡了。


    十三公子心裏很清楚,這小太監不是他的安排,在壓倒宸王這件事上,另有人在推波助瀾。是陛下麽,可如果陛下願意親自動手對付自己的孫子,哪還至於一步步地來逼迫自己,不是陛下,宸王倒台還會正中誰的下懷,且能安排切入得這樣及時呢。


    空想是想不出來的,十三公子在小太監的身上搜了搜,沒有發現多餘的疑點,便又去翻了記錄宮人來曆出身的宗卷。


    其實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考究,這小太監無論從年齡還是到身份,都不可能是槐花社的人,而雲間當時在冷宮請人傳召慕容錚回京,必是通過槐花社在宮中的餘力。


    這小太子必是代人認罪,代人而死。


    槐花社……


    十三公子想起冷宮,想起槐夫人,想起秦家,若說宸王的倒台,究竟還能對誰有直接的利益,會不會就是那位不為世人所知的、為陛下所惦念的、槐夫人生下的皇子?多年前槐花社便與秦家關係密切,那麽現在的槐花社,有沒有可能真正效忠的是那位皇子?


    槐花社為什麽一直幫助沈雲間,是不是因為沈雲間夢想要做的事情,與槐花社和背後之人的目的有許多異曲同工之處。


    想到這裏,十三公子便想起了趙知身,早知槐花社的根基和目的可能如此複雜,當初就不該輕易放他離開。


    “安康,叫人去天牢宸王那邊,盯緊一點,無論食水,仔細盤查,絕不能讓六哥在牢中出任何岔子。”


    安康應下,小聲地道:“宸王殿下到現在本也滴水未進,看來這次是真的傷心了。”


    十三公子無奈,怎麽能不傷心呢,做了一輩子好人,卻是為自己釀成了一場大錯,此恨無異於信仰崩塌,換誰身上也吃不下東西。


    離開太監局,十三公子在養清殿外攔住了尹福海,張口便問:“寶貝徒弟死了,尹內侍怎麽一點都不傷心?”


    “死了?”尹福海震驚,旋即開始傷心。


    十三公子冷笑,“尹內侍不知道?尹內侍你又不傻,宸王會做盜用禦印的事情?你那徒弟代人受過,會讓他活得過昨夜?”


    尹福海垂著沉重的眼皮,哀哀地歎息,“冤孽,冤孽啊……”


    十三公子看著他的表演,忽然又提起,“本王方才在太監局查了宮人出身宗卷,尹內侍你進宮之前,曾在花樓做過龜奴,從那種下作之地,走到今日這個位置,很不容易吧?”


    尹福海麵不改色,仍沉浸在哀歎之中,回答:“老奴不過是按照宮中的規矩,本分行事罷了。”


    十三公子肯定地點點頭,看到禦醫從養清殿裏出來了,便抬腳走了進去。南帝正坐在案前,捧著碗湯藥咕咚咕咚地喝。


    他倒是十分愛惜自己的老身子骨。


    “折騰了一夜,陛下的身子可無恙?”十三公子問。


    南帝放下藥碗,歎了口氣,冷淡地問,“朕沒有召見你,你來幹什麽?”


    十三公子垂目,底氣微弱,“藥方。”


    南帝便懷著怒意冷笑,“你要藥方?要朕去救一名心機如此深沉的女子,若不是她,你二哥怎麽會死!朕不想救她。”


    “慕容仲是咎由自取。”十三公子嚴肅著臉道。


    “咎由自取也是朕的孫子,朕的子孫,一個都不能死!”南帝壓抑著吼道。


    十三公子冷然一笑,“陛下已經傷了六哥的心,還要出爾反爾傷孫子的心麽?這樣的家,這樣的祖孫之情,有何意義?”


    “你!”南帝惱怒地站起來,指著十三公子,“朕都是為了你!朕知道,你手裏還有底牌,亮出來,將你手中的牌亮出來,給朕看看你的本事,隻要宸王的事情結束,沈雲間的人和命,就是你的!”


    十三公子無奈地冷笑著,招呼也沒打就退了出來。南帝願意還他沈雲間的命已經足夠了,至於她的人,他做了這些事情,她已經不可能原諒自己了。


    ……


    宸王府中,禁軍依然層層包圍,不許任何人隨意進出,慕容錚已經去了一夜加一天,還沒有回來。


    “找到了麽?”雲間坐在床上,手掌捂著心口,虛弱地問。


    連周無奈地搖頭,哪裏都找了,沒發現高蓽。


    這不可能,慕容笑要置宸王於死地,不可能安插的都是模棱兩可的罪名。那些其它的罪過,包括偷盜禦印這種事,都是小太監的一麵之詞,隻要宸王抵死不認,這些罪名都無法坐實。


    唯有將高蓽從宸王府搜出來這一條,才算是證據確鑿。


    雲間的腦筋很亂,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仔細思考自己還遺漏了什麽,一名小將慌張地跑進來,道:“不好了,國舅之子高蓽,在東宮,太子妃娘娘的住處被搜出來了!”


    雲間的身子猛然一震,她終於反應過來,她所遺漏的那一點,是十三公子對自己的了解,十三公子料得到,雲間會猜到他會暗中將高蓽藏在宸王府,所以他偏偏沒有這樣做。


    更有一點是,雲間低估了他的卑劣,他要對付慕容錚,對付宸王府,他竟然會將太子妃也牽扯進來!


    她的眉頭緊緊地皺著,小腹裏感到一陣抽痛,精神已經開始有些恍惚,恍惚地告訴自己,撐下去,一定得撐下去,她的錚哥哥還在天牢裏生死未卜呢。


    小將繼續道:“消息還說,十三公子已向陛下呈交去年駐紮在城外官營的火油賬冊,府衙大牢生的那場大火,所用的火油,是從殿下的官營裏出去的,這些證據,都指明,指明府衙大牢的那場火是殿下放的……”


    小將說著哭了起來。


    雲間看著他,緊蹙著眉心問,“你相信這些嗎?”


    “不信!”那小將語氣堅決,“死也不信!”


    “那就擦了你的眼淚,讓珺王,讓慕容笑來見我……”


    ……


    宸王的案子交由珺王主審,十三公子一直在忙著審案子,他並不知道雲間的身子到底能支撐多久,隻有盡快審,盡快將宸王定罪然後昭告天下,才能從南帝手裏換來藥方。


    收到消息之後,十三公子是第二天才來宸王府的,禁軍沒有攔著他,站在雲間所居的院外,十三公子高聲道:“宸王乃帶罪之身,府中妻眷是為罪妾,本王主理此案,不可與罪妾單獨相見,請宸王妃出來說話。”


    雲間在房中聽了這話,眼眶驀地一紅,深吸一口氣,她將眼淚晾幹,更了見人時該穿的衣裳,由嵐兒扶著,推開房門。


    十三公子站在院子正中心望著她,那是一種久經病痛被折磨的黯然無光的臉色,大婚時才裁的衣衫,已經寬鬆了很多,仿佛隻要她輕輕一動,就會滑落似得,那雙原本如小鹿一般水亮亮的眼陷進泛青的眼圈。


    他很想見她,卻不忍心見到這樣的她。


    十三公子微微瞥眼,飛快地掩飾掉眼底的異樣,神情靜默。雲間看著他,一步步地走過來,揮盡所有的力氣,劈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


    “你以為我會求你是嗎?”雲間需微微仰頭才能將他看緊,她目光堅強,語氣憎惡,“不會,我一個字也不會求你,我隻是想看看,你出賣良心的樣子,究竟有多麽醜陋!”


    十三公子目光低垂,隨意灑向一處,言語冷漠,“看到了,還有什麽話想說?”


    雲間輕輕一笑,搖了搖頭,袖中劃出一根金簪,趁十三公子並不專心,紮進了自己的心口。


    鮮血溢出小小的傷口,很快就染紅了素白的衣襟,她苦笑著跪坐下來,被那人飛快地接在懷中,慌亂地將這一朵快將枯萎的百合看著,“你……禦醫,禦醫!”


    她的笑容越發凜冽,包含著一絲淚水,顫抖著看著那為她驚慌、為她瘋狂、為她泯滅良心的男子,在虛弱中撐起力量,一字字道:“慕容笑,我沈雲間此生最悔,不是言多必有失、行多必有錯,隻有一句‘你是我的’,你這樣的垃圾,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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