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真的一孕傻三年,雲間反應了反應,才忽然聽懂了高華陽話裏的字麵意思,愕然抬眼,“你說什麽?”


    高華陽依然那樣笑著,將烙鐵丟回爐中,換了一把不起眼的大棒子握在手裏,“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這孩子的父親,慕容錚已經死了。”


    “這不可能……”


    雲間眼神閃爍,嘴唇蠕蠕地念道。


    高華陽特意提醒道,“就是在你得到雪顏羮解藥的那一晚,橫劍自刎,追隨你去了。”


    說這話時,他的眼神明顯十分得意,看著雲間被唬住的模樣,便越發得意。但下一秒,雲間便撐起了氣勢,牽唇冷笑道,“國舅大人欺負我消息閉塞,也不必編出這種胡話來唬我,我又不是三歲孩童,你說什麽我便信什麽,除非,國舅大人你有證據。”


    “證據?”高華陽話到嘴邊,忽然想到這事情確實沒有證據,若不是陛下那幾日哭天搶地成那般模樣,他倒是也很難相信,好好一個人說走就會走。慕容錚的屍首,從外麵聽來的傳聞來看,似隻有十三公子一個人見過,之後又是如何處理的,也不得而知,當時伺候在宸王府裏的人,也相繼消失無蹤。這事情還當真就是十三公子的一麵之詞。


    但既然陛下會信,那便一定是真的。


    高華陽話鋒一轉,道,“事情過去了這麽久,人早已埋了,就是抬到你眼前來,怕是你也認不出了吧。你盡管認為本官是在詐你,傷了宸王這最後一絲血脈,這心裏的苦果還是要你自己承擔。”


    高華陽說著,將一根大棒子遞給施刑的手下,眼睛悠悠一閉,“動手。”


    雲間麵色嚴肅,不多嘴也不反抗,她知道那棒子會對著她的肚子敲下來,但不知道自己這肚子承受得住幾下。


    用刑的走近,舉著棒子,並沒有馬上下手,仍是又朝高華陽看了一眼,是在等他進一步明確的指使。


    高華陽便裝作沒有看到一般,依然眯縫著眼睛高揚著頭顱,似在給雲間最後一點猶豫的機會。


    那女子癡癡地笑起來,“國舅大人不知道吧,這骨血不是宸王殿下的,是那害了宸王哥哥的人——慕容十三,宸王哥哥若是真的不在了,這一棒子下去,我倒是要感謝國舅大人你讓我解脫。”


    高華陽皺眉,轉眼向雲間看過來,隻看到那女子笑容明麗,卻又麵如死灰,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忖之中。


    “你說真的?”


    雲間笑了一瞬,而後閉眼,“動手吧。”


    高華陽卻猶豫了,等了半晌也沒有動靜,雲間便再度抬起眼來,笑對著高華陽,“國舅大人是不是想到了更好的計策,我的骨頭是很硬,若是不硬,先前慶王在世的時候,早已不知折在他手裏多少回。可是慕容十三,是個在感情麵前十分軟弱的人,拿我,拿他的親生骨肉去要挾他,不是更好?國舅大人必也聽說了,這軍陣圖先前就在我的身上,我曾和他那樣親近,他不可能沒有看過,況且,他是陛下最看好的一個孫子,一旦他日他繼承了皇位,國舅大人你還是沒有好日子過,不如現在趁著他的把柄就在手中,想一些更長遠的事情,隻要他肯聽你的話,這財政上的一點點危機,還怕過不去麽?”


    主動權再次回到了雲間手上,這讓高華陽很不舒服,可她說的又不乏道理,但這骨肉到底是誰的,不也隻是她的一麵之詞嗎。


    兩人互相猜測著對方話裏的真假,時間便又消磨了一段,國舅做了一個小小的決定,讓人先將雲間從刑架上放下來,脫去她的衣服,先檢查過她身上到底有沒有那張軍陣圖再說。


    手下正鬆綁的時候,外麵便已經打起來了。


    槐花社從很早就得到了雲間被高華陽綁走的消息,高華陽謹慎起見,也並沒有將雲間帶去自家府邸審問,而是擇了個無人知曉的偏僻的地方。


    但隻要是朝中的人,尤其是皇親國戚,在哪裏有房產,大小戶型內部構造,卻沒有一件是金梟閣不知道的。


    有人偷偷給槐花社送了消息,槐花社這一路找過來,十分順利。


    孫熾早已被謝白衣引進了槐花社,便也戴著一紙銀箔麵具,正在外麵與國舅安排的人手廝打,兵器碰撞擦出火花,有熱血在空氣中飆出一道弧線,有人受傷,有人前赴後繼。


    高華陽得到消息,推開一道暗門,命人拎起雲間,從隱蔽的道路逃出去。


    夜已經很深,金陽城中烏風低回,雲間被高華陽的手下拎在手裏,可惜是個女子,實在沒有反抗之力。


    “大人,槐花社的人很快就會追上來,”正說著,寂靜的天空中一聲鳴響,手下急忙道,“是金梟閣的信號,大人。”


    高華陽嘴唇緊抿,做出決定,“回府。”


    回府是正確的,國舅府是皇親府邸,有官家把守,就算金梟閣有意管這件事,但金梟閣到底是官家的人,沒有陛下的明文,以他國舅之尊撐著,也不能將他如何。


    之前藏在外麵,是不想節外生枝,但既然這枝已經生了,他不信槐花社的那些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從國舅府裏把人帶出去。


    此處距離國舅府倒也不遠,七繞八繞地繞進了後巷,偏門打開,國舅一行人鑽了進去,雲間再一次被重重地扔在地上。


    還沒想好該將她關在哪裏,國舅吩咐道,“先脫了她的衣服,看看那圖還在不在她身上。”


    國舅府後巷的院子裏,黑漆漆的,隻有月光穿透茂密的樹蔭,投下模糊而斑駁的樹影。雲間坐在地上,不禁後退了幾步,身上的衣衫被人一把扯開。


    有少年埋伏於樹蔭之中,從高處附身看下來的時候,眼神如暗夜獵鷹,正當人要將雲間的身子粗蠻地翻過來檢查她的身體的時候,少年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地麵。


    高華陽的身體猛地一繃緊,垂目看到一柄金刀從後背而入,貫穿了整個胸膛,旋即口中鮮血如泉湧。


    金刀一進一出,高華陽的身體失去支撐而倒地,露出的是少年一襲金紅耀眼的衣。


    那殺人時臉上一貫的冷血神情,那眼神孤傲而淩厲,即便是臉上的傷還未消腫,便一眼也足以認出這是長公主家的小惡魔師子鈺。


    “大,大人……”有人慌張地想要來扶起已經倒地咽氣的高華陽,師子鈺眼神冰冷地一瞥,飛一般地閃現到雲間身邊,用自己的外衣裹著,將雲間打橫抱起來,一腳踹開銅環暗扣的偏門,幹脆利落地疾行而去。


    可是師子鈺也不知道該把雲間帶去哪裏更安全,雲間伸手指了個方向,他便想也沒想地行去,便來到了趙知身在金陽城時居住的民院。


    合起了門,因長時間無人居住,師子鈺將雲間放在床上的時候,激起了薄薄一層灰塵,月光從窗子外透進來,灰塵在細光中淩亂地飄舞。


    “你……”


    雲間剛開口,師子鈺便自己說道,“李慕遊說你被國舅抓了,我隻能在國舅府等著,給你報仇。”


    師子鈺跟槐花社和金梟閣都沒有關係,自然是沒辦法知道雲間在哪裏的,那便隻有在國舅父守株待兔這一個方法,若是,若是雲間已經遇害,那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等見了高華陽本人,將他一刀捅死撒氣。


    但好在是有他,這一次危機才得以化解,“謝謝你,”雲間說著,但也替師子鈺感到擔心,“你殺了國舅,這麻煩有些大了。”


    畢竟國舅的那些手下可是看著呢。


    師子鈺可不在乎這些,反正殺都殺了,將刀子拔出來放在桌上,“這張圖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


    可是……


    雲間感到有些抱歉,師子鈺說完已經迎了過來,將雲間的身體掰過去,撕掉了她身上的衣服。


    雲間倒是不太認為師子鈺又會輕薄自己,因為抱歉便很老實,把後背大大方方地給他看了。


    師子鈺一怔,“圖呢?”


    他隻看到雲間背上斑駁潰爛的傷口,還沒有完全長好,那原本該有的一條一線,已被殘忍地腐蝕,隨著結痂脫落了。


    “宣武軍陣圖呢!”師子鈺又問一遍。


    雲間聲音微暗,“毀了。”


    師子鈺一瞬便反應過來,“是那些胭脂水粉!”


    “是。”


    “你!”


    師子鈺說著,恨恨地抓住雲間的頭發,恨不得直接將她在床柱子上撞死,但又手下留情,重重地一把將她推開,眼裏攜盡憤怒與委屈,“你說過要將這張圖給我!”


    雲間瞥眼,“我騙你的。”


    師子鈺氣得大口喘氣,胸口一起一伏,仿佛惡戰一場還是讓獵物逃跑了的小獸,氣得連罵人的話都不會說了,喉頭重重地吞咽了一口。


    雲間因為愧疚,而無法抬眼看他,靜靜地道,“子鈺,這張圖是我阿娘給我的嫁妝,我已經嫁過人了,我不會將它再給夫君之外的第二個人,我隻有毀了這張圖,宸王才是天下獨一無二會使用宣武軍陣之人,陛下要解南夷之危,便必須將他召回,為他翻案。”


    “子鈺,對不起,”雲間認真地說,“從我進長公主府的那一刻起,便在謀劃這件事,我一直在利用你、欺騙你,可是你卻救了我,我,比任何人都要自私,但是我真的,隻是想要錚哥哥能回來……”


    “他死了!”


    師子鈺已經氣急了,氣頭上已不顧一切,幾乎是咆哮出口,喊了一句還不過癮,又喊了第二句,第三句。


    “他死了!宸王死了!慕容錚死了!你的夫君死了!”


    可能是少年的聲音太大,而這房間太小,少年的聲音輕易地將雲間的身體穿透,似身體中的每一滴血液,流動時都是那句回音,“他死了,死了……”


    眼淚大顆大顆奪眶而出,雲間用力地撐著眼皮,不讓淚珠肆意,她說,“他騙你的,他騙你們的,慕容笑騙你們的,他撒謊……錚哥哥不會死的……他隻是被慕容笑藏起來了,慕容笑為了保護他,把他藏起來了!”


    女子的聲音顫抖而堅定,倔強地、自欺欺人地、用盡心機地解釋這樣一件事情,也不知是解釋給誰聽。


    隻是說著說著,淚水已濕透滿臉,仍有飽滿的淚珠從眼眶邊沿溢出,大顆大顆的,像剛從清水中撈出來的濕淋淋的帕子。


    口中依舊喃喃,“不會的,他不會死,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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