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震動在素川持續了半刻之久,半刻之後,天地重新歸於平靜,然後哀嚎四起。


    暗夜消退,晨曦破霧。


    素川之水的河灘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嗆水死去的士兵。


    身上的濕衣未幹,十三公子抱著已經昏厥的雲間,隆冬時節,自己的牙齒也被凍得咯咯發抖。他不斷地去搓揉雲間的手心,試著用自己的溫度將她暖醒,但他身上也不怎麽暖和。


    活著的人臉色都是蒼白的,就連火力少年師子鈺也是如此,嘴唇汙紫發白,一遍一遍壓著師子歸的胸口,將一口又一口渾濁的江水從師子歸的胸腔裏擠壓出來,嘴裏慌亂地叫著“姐姐”。


    直到師子歸有了些將醒未醒的模樣,師子鈺臉上明顯露出了喜色,但他不知道怎麽樣能讓師子歸更好一些,隻能轉眼去看十三公子,十三公子怎麽照顧雲間,他就學著怎麽對師子歸。


    兩個女子還是沒有徹底醒過來。


    師子鈺煩躁極了,看到師子歸幹燥的嘴唇,從一旁的屍體身上抽了把刀,大步走到十三公子身邊。


    十三公子眼裏隻看著雲間,師子鈺靠近了也不知道,直到刀身逼近,就要抵住自己的咽喉。


    隻一抬手,十三公子便將刀身握住,嚴厲地瞪著師子鈺。


    師子鈺是他看著長大的,過去師子鈺性情暴戾,當哥哥的可以慣著他,反正他也不會對自己做什麽過分的,況且天家的孩子,性情想長成什麽樣都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需成長得那般拘束。


    可是若是到了這個時候,師子歸和雲間還生死未卜的時候,他還這樣無理取鬧,十三公子對他的厭惡已經到了頂點。


    師子鈺試圖運動刀身,刀身卻被十三公子抓得很牢,掌心已經肆意地流淌著鮮血。隻是因為他還不想放開雲間,否則隻需一瞬,這刀就會被奪來,令師子鈺死在刀下。


    十三公子厭惡至極地看著師子鈺,一句話都不想說,師子鈺終得承認,自己就是打不過他,憤憤地道:“殺了你,血是熱的,殺了你喂我姐姐喝!”


    原來他是為了救師子歸,十三公子掌心一推,師子鈺連著手裏的長刀都倒退了幾步,剛站穩身體,十三公子已將雲間打橫抱起來,冷冰冰地對師子鈺道,“不想她們死,就跟著。”


    師子鈺並沒有什麽行走江湖野外求生的經驗,此處除了一條大河,便是重重大山。


    仍是姐姐活著更重要,看到十三公子已經抱著雲間走了,師子鈺急忙將師子歸駝在背上,腳步沉重地追了上去。


    兩個人從晨曦微露,足足走到了天光大亮,身上的衣裳都已經幹了大半,地動之後,就連寂靜的山林也有了許多痕跡,到處都有倒下的枯樹,道路十分難行。


    十三公子終於帶著師子鈺找到了一處人煙,坐落在山腰上的一個小村子,村民們正在齊心協力清理著地動造成的路障。


    看到十三公子幾人出現也不意外,便就有人迎上來問候了幾句。


    十三公子便說,自己帶著妻子和弟弟妹妹來此地遊山玩水,不想船行水中時遇上了地動,船翻了,妻子和妹妹都昏迷不醒。


    山中的村子民風淳樸,前來問候的急忙將他們帶去自己家中,一邊張羅著妻女過來幫忙照顧,一邊對十三公子和師子鈺解釋道,“我們這地方洪水暴雨時,常有泥石滑坡,村長就教我們修了這石砌的房子,要不是這樣,這一場地動,怕是家都沒嘍。”


    看來那些火藥的威力真的十分驚人,生生在平靜的冬日裏炸出了一場地動,但這並不是地動,這是一場陰謀的裂變。


    這遙遠山村裏的人,可沒見過十三公子和師子鈺這種粉雕玉琢一般的男子,那兩個昏睡的姑娘也好看得像仙女一般,這家的女兒羞紅著臉忙裏忙外地幫著張羅,出去還不忘了告訴村子裏的小姐妹,家裏來了幾個神仙一般好看的貴人。


    村裏的男丁都去清理路障了,隻有丫頭們嘰嘰喳喳的,於是最後互相壯起了膽子,跑去門外偷窺。


    這石頭造得房子總會留點門縫,偷窺起來十分便利,十三公子特意要求了安排兩間房,師子鈺去一間照顧師子歸,但他不會照顧,幹脆衝出房門來,大喇喇地呼嗬姑娘們幫忙,便有姑娘熱情地去了,打水的打水,送衣的送衣,好不熱鬧。


    另一間房裏,十三公子也請人備好了熱水,將雲間剝去衣衫,放入水中,不斷地新添著熱水,又不斷地去含她冰涼的嘴唇,撬開齒關,用舌尖將她口中源源不斷的涼氣卷走。


    有時吻到動情,他甚至忘了自己在做什麽。


    十三公子用自己的嘴巴將滾燙的熱水送入她的口中,試圖用各種方法去刺激她的感官,滾燙的水經過她冰涼的口,滑過咽喉,流入腹中的時候,已經隻餘溫熱,腹中的溫熱使她更好受一些。


    擠在門縫外的姑娘們,屏住呼吸,看著這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想象過的香1豔畫麵,激動地默默咽口水。


    意識回轉,嘴巴仍被人緊緊地封住,使呼吸不太暢快,雲間想要推開他,伸伸手,隻推到了潮濕的浴桶,這猛地一下,指節還有點疼。


    十三公子感到她醒來,故意貪戀著溫存,不將她的嘴巴放開,聽到她傻乎乎推捅,指節撞在木桶上“咚”地一聲,含著她的唇嗤嗤地笑起來。


    浴桶中熱氣氤氳,男子嗤笑時呼出的氣息反而有點涼,雲間便又清醒了一些,有些羞澀地把臉移開,但她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失去了十三公子的力量支撐,險些又滑進洗澡水中淹一遭。


    十三公子猝不及防,伸手揪住了她的頭發,將她拎住了,雲間又是疼痛地一扭頭,把身子往一邊挪了挪,露出藕色的手臂支撐在浴桶邊緣,問:“還活著?”


    “活著。”十三公子道。


    雲間“哦”了一聲,想起了李慕遊,她知道那突然來的地動山搖意味著什麽,心裏有無盡的歎息,終是匯成了一句,“活著真不容易啊。”


    十三公子微微淡淡地一笑,能為自己所信仰的事情死去,更不容易,但那也很好。


    不想營造傷感,他又添了一瓢熱水進去,問:“餓不餓,找些吃的?”


    雲間確實餓,落在師子鈺手裏的幾天,她就沒怎麽吃東西,這一番死裏逃生的折騰,身體裏能用的力量都用光了,像被掏空了一樣,感覺一不小心就能飄起來。


    可她也沒什麽胃口。


    十三公子看她沒有回應,知道她還在悲傷,便湊過去,用側臉在她臉上貼了貼,輕輕地,聲音微啞地安慰,“會好起來的。”


    方才門外的姑娘們,所能見的還是背後的畫麵,十三公子是背對著門在照顧雲間的,因這會兒方位有了變化,便能看清楚兩個人的側臉,那女子目光低垂,卻眼神明亮,那男子輪廓鮮明,如山如水。


    這大約就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並蒂連理的最精準詮釋,姑娘們的心都跟著跳起來了。


    聽到了門外的響動,雲間側目看去,便看到門縫後擠擠巴巴的人影,頓生羞意,將臉往一邊避了避,小聲地埋怨,“你怎麽不管一管。”


    十三公子笑,“管什麽?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雲間便又小聲抱怨一句,“那也不能隨意讓人看我洗澡……”


    十三公子更笑,看著她羞得快要鑽進地縫裏的樣子,可不是她在自己麵前逞能的時候了,便說,“又不是看我洗澡。”


    雲間悄悄抬了瞬眼,心裏想著,反正你不要臉,真讓人看了就看了,也不吃虧。


    十三公子便又看穿了,道:“姑娘看你,我不吃虧,你也不吃虧,我是不怕人看的,就怕你小氣得很。”


    他說著,又在她鼻頭上一捏,還惡作劇地擰了幾下,雲間剛醒過來,覺得這話有些繞,不是很聽得懂,但看他那神情,估摸這話裏隱約是在占自己的便宜。


    便不理他了,說了句“冷”。


    十三公子便展開了被巾,用身體擋住門縫,在雲間的身體從浴桶裏站出來的時候,用被巾將她包起來,打橫往床上抱。


    雲間還是不太習慣在他麵前如此坦誠,便有意縮著身體,身子一縮,便感覺腰上很疼,十三公子也看到了她腰上被鐵鏈勒出的傷痕,急忙將她放在床上,擦幹了身體塞進被子裏,又轉去拿了土方子做的傷藥,將被子掀開一點,伸手去塗抹。


    在他從碗中取藥的時候,雲間看到他的掌心,似有很深的兩道傷口,早已被熱水泡成白色外翻,露出其中發白的血肉,有些猙獰。


    她說:“我自己來吧。”


    十三公子說:“一起這樣久了,還這樣客氣。”


    “我不是客氣。”


    那人輕哼一聲,開始在雲間的身上塗抹傷藥,閑聊一般地發著牢騷,“你是不客氣,這麽久了一根手指都不許我碰,我還不得趁著這個時候占夠了便宜。”


    “也沒有一根手指都不許碰吧。”


    “嗬,那我想碰的可不止一根手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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