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極深極深的山洞裏,隻有一簇微弱的火光亮著,沈玉眉被捆在刑架上,一身猙獰的傷口貼著牆壁透出森冷的氣息,血腥與潮濕混在一起。


    這一回大約是活不成了,沈玉眉這樣想著,漸漸閉上了眼睛。


    高華秀穿著一身綢緞錦袍,背對著遠處洞口的微光緩步走來,順手便用手中還燃燒著的火把支上沈玉眉的下巴,逼迫著她抬起頭來。


    火把燒灼著皮膚,發絲被燒焦的味道縈繞滿室,沈玉眉想要發出痛苦的喊叫,卻沒有力氣喊出聲來。


    待那火把在潮濕中漸漸地滅了,高華秀嫌棄地丟開火棍,背起手在沈玉眉麵前踱步,“知道你想死,榕姑,你這一條爛命死不足惜,可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兒,嘖嘖,樣子看來比你當年可口多了。”


    沈玉眉當年被皇後家的人折磨,是因為懷了孩子,才投靠了安儀長公主讓她幫自己脫身的。但高家沒人能確定她將孩子生了下來,更沒人能確定她生的就是個女兒。


    沈玉眉絕不打算承認自己有個女兒,即使心裏泛起千萬種擔憂和痛處,麵上依然裝作不為所動的模樣。


    高華秀笑起來,“本官也不曾想到,你不僅活著,還將那野種生了下來。幾日前家宴上,有名女子進宮,那模樣幾乎與當日的槐夫人一般無二,倒是不難打聽,她便是你醉月樓的頭牌月榕,年歲也對的上。本官不怕錯認,今日若從你口中審不出什麽,皇後娘娘就隻能拿那與秦槐相似的女子出氣了,皇後娘娘的手段,你可記得?”


    沈玉眉當初受月榕的勸說,去尋高家人搬弄是非,本就報了赴死的決心,可她進入高家後,對外麵的事情便一無所知了,高華秀說什麽,她想要不信,卻也無法完全不信。


    但沈玉眉知道,高家如此著急地審她,一定是皇後已經出事了,高華秀想要從沈玉眉身上挖掘出一點點,可能能夠挽回皇後頹勢的東西。


    可高華秀也已黔驢技窮,這次若實在救不了皇後,在整個高家被牽連之前,他隻能早些卷鋪蓋逃命去了,見沈玉眉依然不為所動,高華秀索性拂了袖子,大搖大擺地向山洞外走去,吩咐道,“由她自生自滅吧。”


    “安儀長公主殺了先太子……”


    華高秀隱約聽到了幾個字,急忙轉身靠近沈玉眉,沈玉眉垂著枯黃的目光,“是安儀長公主命我在醉月樓除掉先太子,以此要挾,安儀長公主定有求必應。”


    ……


    深夜,珺王府。


    雲間從外麵端了熱水進來,見十三公子正將前來報信的探子打發出去。雲間將熱水放在一旁,扶著十三公子到榻上歇下,沾濕帕子為他淨麵淨手,問道:“沈玉眉有消息了麽?”


    十三公子搖頭,“隻要人還活著,總會找到。”


    “高家現在的家主高華秀,是個鼠目寸光的人,隻怕沈玉眉現在已經……”


    正說著,師子歸便過來了,雲間開門將她迎進來,師子歸顧不得說任何客套的話,著急地說:“母親已勸服高華秀,讓他殺了皇後!”


    師子歸到底沒有真的嫁到珺王府來,春節這樣的大節,無論如何沒有賴在珺王府的道理,所以這個年還是在長公主府過的。


    高華秀從沈玉眉口中審出那個不得了的事情之後,想也沒想便去尋了安儀長公主,打算像沈玉眉說的那般,以此要挾,讓安儀長公主撈皇後一把。


    可安儀長公主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被拿得住的。安儀長公主反問高華秀,將皇後撈出來做什麽,無論如何皇後已失聖心,就算皇後依然保住了性命和地位,高家就真的還能一如往常麽。反倒如果皇後能夠在這次劈天蓋地的是非之中屹立不倒,才會讓陛下真正擔心,高家的能力已經徹底超出了自己的控製,那才是高家將要被趕盡殺絕的時候。


    “太子便是本宮殺的,又如何?陛下會信麽?本宮有什麽理由要殺害自己的兄長,他死了本宮能得什麽樣的好處,本宮一介女流,難不成還能覬覦陛下身下的龍座不成,本宮可是陛下的親生女兒,就憑沈玉眉的一張空口白牙,嗬嗬……”


    “高華秀,若你的堂兄高華陽還在世,絕不會這樣輕易地就來找本宮談判,高家從沒了高華陽開始,便已經一蹶不振,皇後落得今日下場,難道就沒有你高華秀出謀劃策的功勞嗎?說起來,以高華陽的謹慎,本不該早死,是本宮教子無方,衝動殺了國舅,才害的高家敗落至此,本宮是該為高家做些事情,彌補過失才對。”


    “本宮就給你指條明路,除掉拖累,讓陛下對當年的怨恨止於皇後,高家才可暫時躲過一場浩劫。”


    安儀長公主對高華陽說這些話的時候,師子歸就在門外,一字一字聽得清清楚楚,便就急忙趕來了珺王府,將此事告知雲間和十三公子。


    雲間心裏歎息,高華秀的確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人,若此事換在高華陽身上,拿到這個消息時,該找的不是安儀長公主,而是一個能與安儀長公主實力匹敵之人,譬如十三公子啊。


    威脅始終是下策,交換才是能讓自己不落下風的有效辦法。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雲間便趕進宮裏想要去救皇後的命了,趕到時,聽到的不過是皇後殿裏殿外的宮人,一片嚶嚶或真或假的哭泣聲。自出事之後,皇後一定是怕死的,聽說連東西都不敢亂吃,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殺她的正是一直以她為榮耀的高家自己人,當一個人成為拖累的時候,竟會被如此毫不猶豫的舍棄。


    雲間再回到珺王府時,已是後半夜了。


    十三公子還沒有睡,倚在榻上等她,放下手裏捧著的書冊,十三公子將雲間的頭攬入懷中,聽她問起,“子歸姐姐呢?”


    “送她回去了。”


    “你不該讓她回去的。”雲間說。


    雲間方才進了宮,宮裏到處都是眼睛,安儀長公主一定會知道,那麽師子歸第一時間過來報信的事情,安儀長公主也會知道,這一次什麽都沒做成,反倒賠了師子歸在安儀長公主身邊的信任,實在是劃不來。


    十三公子說,“這是我和你的家,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年,我不希望有多餘的人。”


    雲間的心裏有些感動,可說不好,這也就是他們一起過的唯一一個年了。出於這層考慮,雲間是真心地希望十三公子能好好過完這個年,那就不再鬧了吧。


    雲間提起一些身子,主動伏在他的半身擁抱住他,問:“你的手好了麽?”


    “怎麽?”


    “我想……聽你吹簫。”


    “好。”


    ……


    這些日子,有個人因為雲間與十三公子的和睦而格外開心,這個人便是繡兒。繡兒住在這珺王府裏,雖然她善於言笑,與誰都能維持表麵的和氣,但卻也自知自己的身份與任何人都是格格不入的。


    子姝那邊一家團圓其樂融融,繡兒便將所有的精神寄托都放在雲間身上,眼見著雲間每日打扮得光鮮得體,與十三公子同進同出早出晚歸,又沒有若箏和師子歸的打擾,心裏頭歡喜得不得了。


    繡兒沒有想過自己的以後,若實在要織想一個未來,她所能想到的,便是雲間坐穩了珺王妃這個位子,無論以後十三公子會不會當皇帝,必也會一世衣食無憂,而自己就在她身邊,與她一起漸漸老去,成為她身邊可說貼心話的一個老媽子。


    可是繡兒並不知道,雲間與十三公子帶著傷早出晚歸,不是為了玩樂,而是有正事在做的。


    皇後和內侍尹福海死去後,內宮裏的控製幾乎已完全掌握在安儀長公主手中,也便是說,關於陛下的起居一切,都已被安儀長公主控製,乃至於陛下的生死,什麽時候病,什麽時候死。可掌握了這些,並不等於就得到了這座江山,真正的江山在皇宮之外,唯有權利,才能覆及到她目光所不及的每一處。


    對內已經完全掌控,安儀長公主更需要開始加強外部權利的累積。


    雲間與十三公子早出晚歸,便是在與安儀長公主爭分奪秒,去爭取每一個在這場權利鬥爭之中可能起到作用的人的立場。


    而雲間的作用代表了韓人子民,代表韓人子民不為輸贏,抗爭到底的決心,更代表了即使烈火焚驅,塵埃落定,也能從塵埃中開出花來的頑強希望。


    有識之士,有能之人,看得到這種希望。


    ……


    又是一整日的遊說歸來,雲間坐在房裏,手裏捏著一隻高腳琉璃杯,將指甲觸在杯身輕輕一彈,發出一串清透綿長的餘音。


    她微笑著說:“西域的琉璃竟能造得如此輕薄剔透,這樣的工匠韓國都不曾有。”


    十三公子也笑著,在琉璃樽內倒入醇紅的酒液,用眼神勸雲間嚐上一嚐。


    這是今日他們出去人家作客時,主人家送的。主人家十分珍視此酒,便是在席上時,也隻請十三公子飲了一杯,見十三公子對此讚不絕口,才忍痛割愛贈了一壺。


    雲間看著杯中醇紅酒液,道:“這樣別致的酒,醉月樓都沒有。”


    “世間萬事萬物千姿百態,哪裏是小小醉月樓能夠囊括,我費勁口舌討來這一壺,便是想讓你來嚐嚐,這酒到底好不好喝。”


    倒都倒了,雲間便輕輕飲了一口,蹙起眉來,細細措辭一番,隻道:“甘中有澀。”


    “因澀才得回味,這酒的滋味如何暫且不說,隻因那餘澀,總讓人想要再來一口,仔細品味一番入喉之前,口中到底經曆過什麽。”


    “貪杯便是貪杯,何必強詞奪理。”


    十三公子笑起來,再次將酒樽湊去雲間唇邊,讓她繼續喝下去,繼而道:“你在外時從不飲酒,是怕醉麽?你似乎從未醉過。”


    “你在醉月樓時隻飲郎官清,不也是怕醉麽?”雲間反問。


    十三公子將酒樽斟至半滿,坐下來攬住雲間的肩頭,“那是本公子不想隨意醉,醉裏仿佛做夢一般,好的事情格外的好,壞得事情變得格外的壞,醒時所思所想在醉裏放大,醉醒之後,便常常有些釋然之感,本公子與那些無端買醉的酒徒可不一樣,本公子醉,是為了不醉。”


    “那你為何勸我飲酒?”


    “想要看一看,你在醉裏看到的究竟是好的,還是壞的。”


    抿下一口幹澀,雲間捧著酒樽,醉後會如何她此刻並不知道,她隻是在想,竟然能有一刻,能夠讓她在一人懷中安然飲酒,這感覺實在是很神奇。


    唇齒間殘留的澀意,卻當真引著她不自覺地含入了下一口,十三公子看著她被酒液渡上胭色的兩瓣唇,頰上亦已微微泛紅,眼神迷離而恣意,在她將將飲下一口甘醇,仍在舌尖回韻時,忽而俯首湊近她的唇邊。


    啟齒之前嗓音亦幹亦醇。


    “渡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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