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宣讀之前,那些心向著安儀長公主不支持冊立太子的朝臣不禁格外緊張,聖旨宣讀之後,這些人的心情雖稍有一些緩和,卻又對陛下此時所下的這一道聖旨所造成的情勢之複雜,有些盤算不清。


    原來陛下所下的,是一道婚旨,賜的是十三殿下珺親王與安平侯長女韶明公主師子歸的婚。


    了解京中舊聞的人都知道,這是一道遲來的婚旨,了解眼下京中趣聞的人更知道,這道婚旨來得太遲太遲,已經不再被人所期待了。


    安平侯師光偷偷抬眼去看十三公子的背影,看見他立那兒,原本交疊在身前的雙臂下垂著,或許正藏在廣袖之中暗暗握拳,他就那麽筆挺地站著,沒有打算接旨的意思。


    直到睿王勸道:“十三,接旨啊。”


    睿王已經知道了家宴上的事情,知道了十三公子在家宴上力保順王,他實際是良心未泯,還拿兄弟當兄弟的。睿王這一次便有心要幫十三公子一回,即便這道旨十三公子不想接,也先接下來再從長計議,不過是抬個女人進家裏,也比當堂與陛下僵持所付出的代價要小。


    這種事情,睿王記得很久之前也是經曆過的,南帝最喜歡拿人的軟肋來試探,當年宸王在意自己手中的兵馬,南帝就曾無故降旨削弱宸王的兵權,以此考驗兒孫們是否足夠順從。


    見這番換做十三公子不為所動,睿王索性站了起來,走到宣旨內侍身前,捧了聖旨打算親自遞給十三公子,以勸他顧全大局冷靜一些,可卻被南帝攔住了。


    南帝一手撐著龍座上的鎏金扶手,很費了些力氣,才緩緩站了起來,又將睿王手中的聖旨拿了回來,道:“讓他自己來接。”


    睿王隻得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心裏頭很替十三公子捏了一把汗。


    南帝單手持著聖旨,微垂眼皮將十三公子看著,場麵便又僵持了下來。安平侯師光隻得再一咬牙,作為師子歸的生父,雙手抬起落下,拜了個大大的叩謝之禮,高喊道:“臣,謝陛下隆恩。”


    南帝冷笑,依然轉眼去看十三公子。


    十三公子控製著,不讓自己的臉色發青發紅,所以南帝看到的,是極平靜的一張臉。十三公子心裏正想著出門前雲間對自己說的話,她說無論朝堂上發生什麽,讓他千萬要收斂一些。


    她是不是早已經知道了,她昨天見過南帝,這是不是她和南帝商量好的。可是她說過,她沒有答應師子鈺的要求,她欺騙自己了麽?


    這半晌十三公子在思考的其實隻有這一件事情,南帝出於對自己身體的考慮,到底又退讓一分,主動上前一步,將聖旨送到了十三公子眼前。


    十三公子的餘光終是不可不免地瞟見了近在眼前的皇帛,順著那一道明晃晃的顏色抬起眼來,正對上南帝的眼睛。


    他輕微啟齒,發出的聲音隻在兩人之間,他問南帝:“為什麽。”


    南帝好像一點都不為今日所有的反應而動怒,他的麵容甚至有些和善,有些將死之人對兒孫的慈悲,他說:“為什麽,你不懂,就去問沈雲間。”


    十三公子便清清落落地笑了,屏去恭敬,單手便將聖旨接了下來,轉過身背對著南帝,望向巍巍大殿之外層層疊疊的瓊樓玉閣,這城中有許許多多的房子,每間房子裏都會住一些人,可是人的心裏隻有一間房子,隻夠住得下一個人,哪怕多一根頭發絲兒,都會嫌擠。


    此刻十三公子的心裏已經擠死了,可是他不能說,他得像個男人一樣,假裝自己胸懷無限,可以容納百川。


    不知是誰先起了個頭,殿中蕩起朝賀之聲,此起彼伏,“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珺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南帝笑吟吟地將這聲音聽了數遍,擺擺手,“都退下吧。”


    散朝之後,安儀長公主的黨朋們不禁聚集在一起三三兩兩地議論著什麽,已經該要啟程歸鄉的南境王不高興地拂袖而去,師光迎上去想與十三公子說些什麽,卻看到許多人紛紛走上前去,表情真摯地與十三公子道著“恭喜”,這時候十三公子已經沒有再表現出方才的不屑與抵觸,微笑著將祝賀全盤收下,表情與情緒管理變換之流暢,已經有了一個青年政客該有的模樣。


    “道理他都明白。”師光心裏這樣想著,歎了口氣,默默地離去。


    ……


    進了珺王府,十三公子才變回了那個任性的脾氣大的意氣青年,他帶著那聖旨,怒氣衝衝地去找雲間算賬,問到雲間正在灶房,十三公子正準備衝進去,聽見裏麵傳來對話的聲音。


    “夫人,您小心燙啊。”


    “不礙事的,繡兒幫我呢,快幫我把蔥花兒拿來。”


    煙火在灶房裏蒸騰,聞不出具體是什麽的香味,十三公子的怒氣漸漸平複了一些,想了想,飯還是要吃的,便折身走了回去。


    雲間會做的,還是隻有極簡單極簡單的小菜,可這又與在宸王府時不同。宸王曾是常年征戰沙場的,餓極了樹皮草根都啃過,所以宸王府的廚房裏沒有那麽多講究,隻要雲間不拿菜刀切自己,盡管著她自己折騰。


    而十三公子自小養尊處優,珺王府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是些講究,整個府裏的人又知道這位夫人是他家殿下盼星星盼月亮把自己兄長盼死了才盼來的寶貝疙瘩,哪敢讓她在自己手底下受一點點擦碰,從摘菜到起火,處處都有人插手,甚至有人趁著雲間不注意時,偷偷地將菜色重新擺過盤,又生怕雲間看見了,覺得他們是在嫌她做的不好。


    午膳備好時,時間剛剛好。


    雲間端著飯菜進去,十三公子正坐在一處懶懶地翻著閑書,那聖旨就放在一旁。可雲間剛從灶房裏打了一場仗出來,根本沒顧得上觀察什麽,此刻隻有一種終於沒人幫忙了的輕鬆之感,一樣一樣將飯菜在桌上擺好,說道:“幾樣小菜上不了台麵,便就擺在了房裏,安排若箏自己吃了。”


    那邊十三公子還捧著閑書看著,冷冷地問:“你親手做的?”


    雲間有些猶豫,還是“嗯”了一聲。


    “嗬,你怕是就撒了把蔥花兒,也好意思說是自己做的。”


    這話倒是十分地一針見血,雲間雖然在灶房裏轉了很久,也就敢說撒蔥花兒這事兒是親力親為了。懶得跟他計較,雲間走過去,伸手去扶他起身,才注意到放在一邊的皇帛,難怪他陰陽怪氣的,看來這聖旨裏頭有些文章。


    正事還是留到吃完飯再說,雲間便沒提這事,先引著十三公子去用膳,卻也看得出他食不知味。


    “不好吃麽?”雲間問。


    “嗯,與一貫沒什麽不同。”


    雲間便有些臉紅,若這些東西當真是她做的,味道當然會有些不同,不出意外的是會難吃一些,若這些東西足夠難吃,十三公子念著是她親手做的,可能會吃得更開心一點。


    雲間想要解釋,自己原本有心,無奈遭到了好心人的破壞,還沒想好怎麽開口,十三公子便道:“以後這些事情,你還是不要做了。”


    雲間沒有說話,十三公子拿起帕子擦了把手,道:“師子歸的事情,你打算怎麽辦?”


    “子鈺幫了倒忙,既然南境王已經知道了子歸姐姐並不是安儀長公主親生的,美色當前,他不見得會推拒,隻是若子歸姐姐當真跟他去了南境,處境會更艱難罷了。”雲間說。


    十三公子點點頭,“家長裏短的事情,我不懂。”說著便站起來,將聖旨取來丟在桌上,“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宣旨將師子歸許配給我。”


    雲間將聖旨展開看過,更明白了十三公子心情不佳的緣由,於是安慰道:“陛下這次是為了你好,皇後一族垮台之後,內宮勢力漸漸歸攏安儀長公主手中,內宮對外的實權不大,卻有很強的象征意義,陛下為你締結這一層姻親關係,是防備他日帝位被他人所得,你仍能有一席之地。”


    “不過,”雲間站起來,繼續道:“這是陛下眼裏的看法,對朝局來講,便又是一番變化。朝臣之中無論是哪一方的黨朋,都不知道你並非陛下心中的唯一繼承人選,陛下幾次三番為你賜婚,足見重視,此時正是立儲之事處在風口浪尖之時,聯姻的又是在內宮中勢不可擋的安儀長公主,看起來更像是在為你他日繼承大統做鋪墊,朝中仍不乏一些牆頭草,斬之不盡、除之不絕,他們能夠這樣以為,風向便會向你傾倒一些,對你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你以為,你說的這些我不懂麽?”


    雲間聽到十三公子這樣說,才自嘲自己又多話了,他就是因為都明白,才會百般不願還是將聖旨接了下來,他對雲間說這事,不是為了聽她來講這些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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